第五尊 勸善羅漢
闍夜多尊者,中天竺國人,鐘秀氣所生,質極聰慧,良知所啟,聞一即能知十,舉始即能見終,心無翳障,理無遺明,生在中國,加之學問可與超凡入聖矣。天賦維均,不因夷有限不益信哉。竺國之人,俱稱為姻衝大士。其家世代欽祀如來三寶,不惟不能脫化作佛,其祖與父每每患瘵疾而死。聞大月氏國婆羅門之子鳩摩羅多傳如來衣缽,在天竺國講三生過去未來,談作善造惡因果。闍夜多尊者年方幼衝,逕往演教寺中謁之。鳩摩羅多聞其神識,且能托吾徒而請謁,仍以大士禮待之。夜多懷疑而問曰:「善惡之報,各以數應,理乎?」有詩為證:
世家祀佛獲非災,心下懷疑未遣排。
聞有講談因果客,故趨請問業何來。
鳩摩答曰:「理也。」夜多曰:「果有憑准無毫髮爽乎?」鳩摩答曰:「毫髮若爽,因果不足談矣。」夜多曰:「舉遠無憑,稽近有見。我家素奉三寶,宜三寶在堂善應亦在堂矣,乃祖死於瘵疾,父死於瘵疾,則作善因果不足憑矣。鄰人之家,久為旃陀羅行,宜不善積躬惡應亦在躬矣,乃天不嗇壽,地不厄養,而身嘗勇健,則作惡因果不足憑矣。彼鄰人何幸,我家世代何辜也?願高人發明,眼前差爽何如合得有憑准之故。」有詩為證:
報應看來沒准憑,我家奉佛瘵重臨。
鄰人不穀身康泰,乞為疑人一發明。
鳩摩答曰:「論善惡之報非若契券瞬息收效者也。舒徐有三時焉,雖經百千萬劫亦不磨滅,汝無謂報應無憑准也。」夜多尊者聞鳩摩兩言指點,即冰釋所疑曰:「我家瘵疾,鄰人勇捷,值數之寄耳。而三時之報,固自在也,安得不堅意為善以待其天定之數。」鳩摩又曰:「汝雖已信三業,而未明業從惑生,惑困識有,識從心起,心本清靜,無生成,無造作,無報應,寂寂然一切善惡有為無為皆如幻夢。儒者純心為善,初不望報,亦猶是也。」夜多領旨,即發宿慧,懇求出家。鳩摩為說偈曰:
性上本無生,為善求人說。
於法既無得,何懷決不決。
夜多傳了宗旨,即克紹師志,在天竺國講談因果發明、三時報應之理,勸人純心為善。國中之人,師師從其化導,功德無量,俱稱為勸善大士。夜多曰:「行化一國,而不及於鄰封終隘,而未弘釋氏博愛之心,不如是也。」於是,又往羅閱城敷揚頓教,蓋思以其道化天下也。彼方風聲習俗,師之所訓,徒之所學,一片尚口中辯論,以為佛在明理,辯論得理無遺明則佛無遺理,何必於探討之外求佛心,上會悟工夫悉置之不講。婆修盤頭乃羅閱城眾學教首,以辯論得為人師,彼所謂豪傑之士也。
釋家色相盡歸空,辯論如何覓旨宗。
但自一方人品論,依稀豪傑邁群蹤。
夜多尊者知是法器,將欲度之,但從言語文字上覓宗旨,則博而寡要,泛而無實。必言語文字化而不有,乃為真詮。儒者高堅前後之妙,亦從會心處得來也。故問彼所從之眾曰:「遍行頭陀汝師也,與汝等終日辯論不輟,毋謂藉此可得佛道乎?西方聖人之道,固有講經時,亦有面壁時,不去性靈上會悟,規規在文字上打點,是若行歷於塵劫,皆虛妄之本耳,何益於佛。詩不云乎:
何須煉礦與淘金,自有驪珠隱在心。
不在言語文字上,總來只是少知音。」
眾弟子聞尊者言,心殊不悅,作色言曰:「有善於己,然後可以求人之善,無嚴於己,然後可以非人之惡。汝和尚蘊何德行,敢對門人譏訕我師?」尊者曰:「我不求道,亦不顛倒其求道之序。我不禮佛,亦不輕慢其禮佛之儀。於妙道固不知止足,於外物亦無所貪欲。靈台湛然,無所希求,庶幾於道,敢雲德行。」
求道如何序可顛,慈悲禮拜教為先。
悟來妙道無窮盡,靈府澄然寡慾牽。
時遍行頭陀在座,聞夜多尊者與眾徒所談之言,不覺心曠神怡,發為贊歎之詞曰:「旨哉師言至矣,盡矣!正唯弟子所不能學也。」遍行頭陀見夜多尊者對其徒以譏之,其心喜,直其道以正之,其感深,正不自滿足,乃虛心求道人也。故尊者復告之曰:「某適憑管見,向彬彬眾門下出數言抑挫仁者,仁者得無恨乎?」遍行曰:「某於釋道,非敢好為人師,第未得大方質正,似以為至,亦僅僅巨擘於羅閱城之士也。今聞上人所論,乃苦海登之慈航,迷途出之明逕,絕似飲無上甘露,頓解腹中煩渴者也,敢反生熱惱耶?惟願上人大其慈悲之量,公其妙道之傳,憫吾昨日之非,取吾今日之悟,進而教之,萬幸萬幸!」
上人賜我指南車,若飲甘霖熱病酥。
惟願大開公物量,獲登彼岸出迷途。
尊者曰:「爾不聞道辯論障耳?剖破藩籬即成大家。吾道必擇人而傳,吾統必得人而繼,汝久宗佛道,久植眾德,博觀汝徒,尚隔幾塵,難語法器,其求足以紹吾事者,捨子其誰?」遂為說偈云:
言下合無生,同於法界性。
若能如是解,通過事理竟。
言訖,即奄然歸寂。乃後漢明帝水平十七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