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尊
  聰耳羅漢

  陀難提尊者,姓瞿曇氏。生時頂有肉髻,相貌殊常,父母已奇其為發家偉器,不意長成為出家法器也。中華有一云游道士抵其家,精風鑒,見尊者與群兒戲,初閱之,疑其貴;復閱之,見其殺氣太重。謂尊者曰:「憑賢郎相貌,恐不利於二老,越十五歲,不紹父事,自當崛起為一班人。」父母曰:「即如先生所鑒,此兒後日能卓犖自立,雙親中間雖有傷破,亦數也,慰也。」
  道士曰:「汝第驗之。」尊者衝齡,神識日啟,不學不慮,自知皈依佛道。及長,即用貨財,自架一草庵,喜與四方僧侶相交遊,日夜明心見性,欲參契如來法旨。有詩為證:
  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囂關鎖。
  一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垛。
  又七言詩:
  一重山盡一重山,坐對孤峰仔細看。
  雲掩霧收山嶽靜,楚天空闊一輪寒。
  尊者在草庵中修養,不數年,父母雙亡,果不紹父事。削髮為僧,專意修行,口誦佛經,身穿佛衲,心參佛旨,脫落俗慮。聞演教寺有一悟空長老精通如來秘訣,遂拜游門下,以求印證。悟空長老云:「佛不在人,心即是佛。心思嚴師,古有明訓,故能與人規矩者,師也,不能使人巧者,亦師也。得意忘象,不在子之自悟乎。吾有一偈,子味之,自有餘師:
  日用無非道,心安即是禪。
  幽樓雲壑裡,夢寐雪蓮邊。」
  尊者在寂滅路上用功,浸浸機將有得,及悟空和尚時雨一點化,覺自己形色象貌皆空。凡見花香草色,會作明心生意,聞鶯啼燕語,悟為見性天機。日用無非道,看來觸目皆真,現前即是佛道,冥在日用間也。且曰:「至道無難,惟嫌探擇。桃花紅,李花白,誰道融融只一色。紫燕語,黃鶯鳴,誰道關關只一聲。」尊者悟後之言,歷歷沙門要旨。有詩為證:
  得意相關屬道機,色聲不墮孰能知。
  達觀收斂歸靈府,不覺神飄天外飛。
  尊者卓庵中嘗偃蹇獨坐,每將消息聰耳。或曰:「無壅汝聰,欲新妝聽歟?」對曰:「新耳易若新心,耳聽莫如心聽。人間私語,天聞若雷者,以天聰不為物所壅耳,休養之功一息,攝持少間,則奸聲投間抵隙。吾人緝熙迭迭,正欲聽於無聲也。」有詩為證:
  偃蹇常將耳竅聰,不令緣業障真空。
  修行李用儒家術,六十依稀耳□通。
  尊者長於言語,凡與釋家辯論,宗旨簡捷,不傷交誕,達順無所窒礙。
  從游之徒,兢羨尊者賦性穎異。於牟尼之道見之真,故能辯之捷,守之信,故能達之順也。化言語文字為真詮,尊者蓋沙門折衷之准矣。有詩為證:
  降生岐嶷邁凡庸,欲為如來覺瞽矇。
  便捷敷陳無窒礙,巍巍名望十山崇。
  尊者草庵中講經設法,無幾何,作行化僧遍遊境內。至提伽國城毗舍羅家提緣募化,羅家一長者名完性,年躋耄耄,持齋念善,出堂隆禮相待。問曰:「和尚遠來提化,所須何物?」尊者曰:「貧僧出家人,遺忘俗慮、故餓其體膚,不願肥甘適口,空乏其身,不願孔方盈囊,惟來四方善信人家,抄化一侍者作伴侶耳。」長者曰:「抄化侍者,須得伶俐清俊,乖覺聰明,異日可為傳燈法器,如愚呆癡蠢跏跤跎跆,定是來不得的。」尊者曰:「貧僧求侍者,在性不在形,假饒貌誠邁眾,性不悟空,雖偉亦徒也。吾釋家人物,難得全備,蒼古醜陋之人,專超悟上乘宗旨,故千巧不如一拙,千疑不如一決。」長者曰:「既如此,小老有一子,名喚伏駝密,年已五十,至今口不能言,足不能步,和尚適雲擇性不擇形,此子假之聲,假之步,不致廢棄,堪充為門下給侍否?」尊者曰:「耳聞不如目見,賢郎既有此恙,願一見便決巧拙。」長者令人擁出與之見,尊者問曰:「老丈目賢郎為何加人?」老者曰:「五十不言不步,愚呆癡蠢人也、跏跛跎跆人也。伶俐清俊,乖覺聰明,均非所望矣。」尊者曰:「老人誤矣,伏駝密非凡間廢齊者流。所以不言不步者,有故也。此子昔受靈山佛祖法戒,悲願廣大,只慮汝二人年老,情愛難捨。一啟口不忘父母,恐言則機泄,故五十不言。一舉步不忘父母,恐行則事睽,故五十不步。彼虛中靈性,拔萃出類,今特韜藏其言與步耳,豈待僧假之聲與步哉?」有詩為證:
  韜藏聲步為雙親,情愛依依不忍分。
  況受如來親法戒,慈悲大願意諄諄。
  伏駝密見尊者漏泄其機,遂躍身而起,低首向尊者之前,作禮曰:「無量功德,願求濟度。」長者見子一時能行能言,又聞了和尚說明前世因果並今生廢棄行實,遂駭而言曰:「良壁認為燕石,精金誤作廢銅,釋家法器,等閒視作庸流,真老夫過矣!老夫過矣!適禪師雲,此子悲願廣大,必須普濟四方,願始獲酬,不當因我二人情愛羈留,不得償其廣大悲願也。情願將此子出家,跟隨禪師四方行化,俾普天率土得蒙其悲願之惠也。」尊者遂受之。將拜別啟行,羅長者拳拳致囑曰:「出家人以慈悲為念,以濟渡為心,化人強梗,拯人厄難,視四海猶一家,萬眾猶-人,閻浮行一分善念,即庭帷篤一分孝思也,修百念令德,即顯父母百世令名也。有懷二人情愛擴為千萬人情愛,則祖佛之戒不虛而廣大悲願獲酬矣。」又曰:「汝游此上人門下,書曰:『太上師意,其次以言。』沙門正宗須悟之,牡牝驪黃之外,得精遺粗,得神遺肉也。」伏駝密曰:「謹受命。」尊者聽老者臨行之言,歎曰:「我佛如來傳燈秘言不外是矣。道不在遠,悟之即是,豈欺汝哉!」
  長者戒子詩:
  囑咐兢兢結善緣,拯人厄難化人頑。
  眼前了卻慈悲願,情愛雙親壽百年。
  尊者聞婆須密尊者在罽賓國興慈寺面壁十年,遂同伏駝密離了提伽國,逕至罽賓國參見須密尊者。須密尊者曰:「咄!難提子,汝來何暮,規規點化一行童,即以為功行滿耶?缽羅國答罕廟眾生沉溺苦海,未登彼岸,果能一濟渡之否耶?」尊者聞言,即起身告行。須密尊者曰:「弟子遠來,意有所求,且還坐,吾為汝說偈:
  佛與群生共一家,一般樹上兩般花。
  休乘寤寐來參佛,但會淘金勝煮沙。」
  次日,尊者辭了須密禪師,同伏駝密逕往缽羅國來,濟渡苦海眾生。詢問土人答罕廟下落,土人曰:「妖廟,已將火焚,問之可為酸鼻。」尊者曰:「造妖何如?」土人曰:「妖能食人,凡從廟前經過者,只一陣冷風,須臾人俱不見,數日後惟有血水流出。前一望之遙,峰巒之下,非其故址耶。」尊者得了土人指示,直至峰巒之下,見一平曠地基,並無廟宇神像。尊者將慧眼一看,見廟後空基掩覆一井,井內陰風颯颯,井外怨氣騰騰。即謂弟子伏駝密曰:「祟在此中,吾為之說法。」井上週圍行了數次,伏魔經咒誦了幾遍,布下網羅,倏忽陰風解散,怨氣消除,伏駝密啟土看時,見一輪紅日燭照井中,井中白骨填滿,惟一白淨瓶血蔭遍體。尊者歎曰:「此苦海也。及今不治,眾生沉溺寧有極耶。」伏駝密取上來,將真火一煉,現出青面厲鬼一個,哀求釋豁。尊者取藥餌食之,用法典羈其手足,仍錮之淨瓶之內,令司案頭香燭。
  周景王十三年,尊者同伏駝密轉回故國草庵中休養。一日,知己將圓寂,遂以正法授伏駝密云:
  虛空無為外,心法亦如此。
  若了虛空故,是達真如理。
  言畢,囑曰:「如來正法付汝行持,汝承吾志,當好為之。」遂複本位,嚴然逝化,弟子為建塔於提伽國。有詩為證。
  諸佛無為用,眾生豈易知。
  聖凡相間處,來去一毫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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