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修志書獨出心裁 施棒喝頓開茅塞

  那資生自心齋、壯抱去後,便靜坐書齋,酌定體裁,將那縣誌悉心修輯起來。缺者補之,略者詳之,無關緊要者刪削之,有益社會者發明之。與那昔人志乘重官事忽民俗的陋見,真有上下牀之別。
  不期一日正揮毫繕寫間,突來一不知姓名、寬衣博袖、滿臉腐氣的老儒。那人跨進書室,並不向主人致禮,便坐在那靠東椅子上,嗤的一笑道:「好,好,『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你這少年,公然充起著述名家來,怪極,怪極。」一面說著,一面伸手向衣襟上又舊又汙的布袋內摸出一京料鼻煙壺,且傾且嗅,旁若無人。
  資生雖是個新學界的鉅子,卻深明進化原理,謂人生知識,實隨世運為升遷,故於那些老人家,卻從未無端得罪。今見這等模樣,也自按捺不下。便冷冷的說道:「這又奇了。老哥你在那裡吃了虧,卻來我處無理取鬧?那學問二字是講不得年紀的。賈生弱冠,上《治安疏》,長吉七齡作《高軒過》,禰衡、陸贄年未二十,而孔融、張鑒皆與作忘年交。如今小弟才疏學淺,雖比不得那禰、陸,老哥的尊齒,好似已逾孔、張,驕妄如此,這器度就多多不及了,他更何論?」
  那人聽了也覺自己過於冒昧,難怪資生不平,便盡情的吐露道:「我之責你,也有一段原理。聞得你此次修志,竟添入迷信一門,將全縣風俗描摩盡致。你可曉得神道設教,是古人救時的妙計,今被你一一道破,從此沒有畏懼,這班蚩蚩者氓,一發要旁馳橫決,肆行無忌了。」
  資生聆了此言,方知那人心本無他,也是個保守派的本色,便正色的答道:「老哥,這猶似是而非的見解,顧亭林有言:『有道之世,其鬼不神。』方今世界文明,日有進步,那神權兩字,必不能行於二十世紀以後。何苦自設羅網,作種種掩耳盜鈴的下策,致於政界、學界、實業界、生計界,隱隱中並受無窮窒礙呢?若慮迷信一破,道德墜落,必以保存為得計,此又何異欲止渴而飲鴆,欲療瘡而剜肉?竟是自害自的勾當。小弟愚見,原思雙管齊下,一邊將迷信關頭重重戡破,一邊大興學堂,歸重德育,使人格日益高貴。這就是萬全無弊的上策,並非有摧毀而無補救。老哥,此可不必多慮的。」
  那人聽了,便恍然大悟道:「辱承教言,頓開茅塞。適才無理,敬求鑒原。弟姓王,名存中,字執一,世居吳江城內,久聞大名,卻未深信,今聽了此一席話,可見足下竟是個知行合一、補偏救弊的偉人,比那借新黨名頭哄騙世人的,竟有霄壤之判。此不特吳江莫大之幸也。敢問縣誌業已起稿,那學堂一事可有眉目?」
  資生道:「數日之前,弟已擬就啟文,佈告闔邑士紳,各就本地籌款興辦,現陸續接有允辦回信,並托擬章程課目等事。大約明歲正月,均可開學。」
  言未已,忽郵局遞到一信,上書「崑山沈緘」字樣。資生狂喜道:「此學海先生之覆函也。」說罷,便拆開與執一同閱道:
    資生先生知己,吳門握別,轉瞬多年。兄以盧牟六合之才,施改革一方之計,其勝任愉快可知。垂虹亭畔,幸有我公,去舊播新,非異人任。前讀手函,知足下運龍門手筆,補鱸鄉紀聞,明歲正月,又有提倡宗風,遍開學堂之事。通儒舉動,迥不猶人。臨穎神馳,不勝蟻慕。僕事與願違,頻呼將伯,幾經唇焦舌敝,崑山學務,始稍稍可觀,一線光明,卑何足道。近以民愚俗陋,有觸於中,擬成《醒迷文》一篇,冗碌屬稿未畢,容續塵覽。即候著安。梧鳳上。
  資生閱畢,執一在旁道:「學海先生聞名久矣。頃兄言興學啟迷,須雙管齊下,貴友既著有《醒迷文》,俟寄到時,明歲開設學堂,可鈔貼各鄉鎮講堂,以便教習隨時講解,俾學生觸目驚心。」
  資生道:「君言甚是,弟當謹記。」執一閑坐片刻,便也告辭而出。此後各事,詳載續編,茲不復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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