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舊城隍神像遭殃 新狐仙香煙成市
資生正與心齋閒談,猛聽得壯抱之言,倒不覺吃了一驚,忙問道:「兄言吳江前途可望,究何所見而云然?」
壯抱道:「弟今晨起身極早,二位尚在睡鄉,不敢驚擾清夢,卻又無以消遣,便自己一人沒精沒彩的上街走去。偶擡頭見一茶室,便走將進去,其時天色尚早,各座上都靜悄悄的,惟有那靠牆一桌上,先坐著三個文縐縐的書生,煮茗清談,都口呼異事不止。一人道:『如今的少年竟弄得膽大妄為,無天無地至此。去歲蘇州定慧寺,既為新黨所毀壞,今吳江城內,又出此事,可怪之至。我恨那神道,也自欺軟怕硬,絕無影響。若顯些報應,叫這班狂妄後生,稍知戒懼,豈不是好?』一人道:『我兄,那神道雖極威靈,卻那肯與此等無知晚輩作對,這正俗語所謂大人不記小人過。神之所以為神者在此,你怎好反怪他呢?』此時弟側耳靜聽,已略略有些曉得,卻未能悉其詳細,便起立致詰道:『列位說吳江城內究出何事?可否略道顛末?』只見內中一年長的答道:『吳江城外有一學堂,堂內學生雖略得新學的皮毛,卻都沾染習氣。前日放夏假後,該學生等竟敢闖入本城城隍廟,將廟內神像任意拋擲。你想如今的官府,尚且歲時拜祭,那班後生家竟公然如此慢神,真是豈有此理,不可教訓的。』
「那時我聽了此言,心中很不舒服,卻又不犯著同這班糊塗東西講大道理,便自冷冷的答道:『據弟愚見,學生好事任氣,誠所不免。若全說是無知識的舉動,當作三歲小兒破壞泥美人一般,卻未免小覰了他。那泥塑木雕,只好嚇嚇智慧未開的愚人,老朽無能的俗吏。自今以往,事事悉憑實驗,一切紙糊的老虎,將盡被人戳破,不值一文。貴縣有此學生,雖似浮動,卻正是貴縣一線光明,將來的大幸。怎列位反惱起他們來?』那三人見話不投機,便顧而言他。我急急歸來,報與足下,這豈不是吳江前途可望的真據麼?」
資生方欲對答,瞥睹一中號帳船,掠舟而過,本船舟子,素與熟識,遙問道:「老哥,今日到何處去?」舟人且搖且答道:「載客莘塔求狐仙去。」
資生聽了,不覺詫異道:「莘塔乃吳江東境,卻從未聽得有狐仙,此事從何說起?」欲喚舟子詳問,而船去已遠。因想:「此間離莘塔不過三十餘里。我今為修縣誌事,親歷各鎮,既有此新怪像,何不徑至莘塔,確查究竟。」想罷,便命舟子向該鎮開行。
卻遇順風,揚帆直駛,下午酉刻,船已抵岸。資生負士林重望,到處聞名,只因懶於酬應,故所至各地,不使人知。今欲細查狐仙事,便獨自上岸,去訪一位舊友。
這位舊友姓張名炳,字熱誠。那人智慧有餘,膽量不足,卻是個科學的名家,也算吳江一位人物。相見之下,備極慇懃。
詢及狐仙一事,則曰:「敝鎮不幸,自本年四月某日,此間新街某宅,忽一再無端起火,隨援隨熄。里人震驚不已,以為仙子降臨,慫慂主人,設位供養。曾未多日,哄動四方,求籤請丹還願之人,接踵而至。爆竹喧耳,男女駢闐,酒醴果品堆積幾筵。離此不及一里,弟當偕兄前往,一覘其處。」說罷,即聯袂同行。
至則門外遺尿滿地,穢氣沖天。資生顧而笑道:「狐仙豈逐臭者,曷為樂此不疲?」及入門,則見一室空空,暗無天日。
俄而拾級登樓,見外間懸一畫軸,複有一僅堪容膝之斗室中供塑像,以座亭盛之。神前稍有陳設,亦極草率,略視一過,便即下樓,複至張宅。
資生責熱誠道:「我兄負一鄉之望,乃上之不能先聲奪人,阻止設位,攘斥狐仙,力闢謬說。次之不能化導愚蒙,隨時演說,使人稍知覺悟,以遏其燄。下之又不能因而為利,請於居停,令進香者各繳銀錢,為開辦地方公事之助,坐使遠近若狂,喧闐不已。於舊染積習外,更多一特別迷人之處,雖眾醉獨醒,事難見功,我兄究安得盡辭其責耶。」熱誠點首謝過,遂即告別反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