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青陽遇祟一派胡言 黑夜偷油霎時露跡
蘇城盤門外青陽地,前年許日本開作租界,頓成鬧市,轂擊肩摩,遊人如織。然往往有因遊玩回家,得病不起者,吳儂好事,詫為奇怪。於是謠言四起,物議沸騰,僉謂遇祟所致,視作畏途,相戒裹足不前。那資生與心齋自到蘇垣以來,習聞街上行人三三兩兩傳說紛紜,早已略有所聞,不過一笑置之。
那日,三人從茶肆連袂而出,早已是五點鍾的光景,一路行行且止,踱將轉來,離寓門約有五丈路遠近,猝見一叢人攢聚街心,紛紛攘攘,圍著一人閒話,正不知說些甚麼。三人不覺立住了腳,惟聞七嘴八舌都稱怪事。中間那人聲嘶氣急,指手畫腳的說道:「我的連襟某人,昨日朝飯後出城遊覽,身體本甚強健,並無病症。豈知晚間由青陽地回來,陡發寒熱,旋即人事不醒,囈語大作。家人知其遇祟,急於外修,不暇裡補。然冤業不解,已來不及,天尚未明,竟一命歸天了。奉勸列位,青陽地鬼怪極多,是斷斷不可往來的。」眾人連聲稱是。
內有一個意不能平。答道:「老兄此話太不中聽。那鬼魅是何形象?曾否見過?與令親究有何深冤?定要索命。據小弟看來,那令親之死,正因家人瞎做,不早請醫服藥,竟是被先外修後裡補之邪說所誤,清天白日有甚麼鬼?有甚麼怪?老兄六尺鬚眉,何苦同婦人女子一般識見,造言惑眾,說得天花亂墜,鑿鑿有據呢?俗語說得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暫時禍福。』那疾病不疾病,是保不來的。如兄所說,凡自青陽地歸者,必無一人患病,無一人病死,而後可免物議,是青陽地將成洞天福地。且彼終歲杜門不出,閉戶獨居,亦不免有疾病死傷者,又當何說?況赴青陽地閒逛者,每日何止數千百人,何嘗人人得玻吾聞西國歧黃家言,凡地氣久悶鬱之處,一旦發掘炭氣外泄,或身素怯弱,或臟腑已感外邪,偶然觸此鬱勃之氣,遂致傷及腦筋,無端發病,這是理之所或有。若云鬼魅為祟,你只好騙三歲小兒,不能惑吾輩也。」
那人聽了,早已無言可答,卻猶勉強蠻辯道:「你這人好沒來由,我說我的話,幹你屁事。你不見棺木不哭爺,有一日你的眷屬或到青陽地遇了祟,喪了命,那時方曉得老子說話是不錯的,恐懊悔也無濟了。」
正言間,忽有一人婉勸道:「某兄,我勸你勿強詞奪理,此位所說也自有見。天下豈真有鬼魅之事?」那人聽了,舉目一觀,不覺驚異道:「這又奇了。某兄你平日最喜談神說鬼,我記得去歲令正患病,尚叫喜保福、問蔔、齋神的鬧個不休。足下兩額角碰得一塊紫,一塊青,這是我親見的,何以今日大變初心,反助起他來?」那人道:「這也不足為奇,前在夢中,如何能不惑神鬼?現已大醒,如何肯再信神鬼?我兄今日仍在夢中,而強已醒者使同夢,這是斷斷不能的。此事原因說來甚長。前日我家來一遠親,是浙江紹興人。他於晚間說起紹興某鎮,上月曾遭大火,焚斃多人,慘不忍言。數日之後,忽有某乙,自稱能白日見鬼,謂鎮人曰:『某家焚斃諸鬼,我日見之,焦渴殊甚,行將為禍。若每夜設水缸數具,滿存清水,再用淨麻油十餘斤浮於水面,以供諸鬼之飲,便可安寧無事,否則降禍不淺。』鎮人信之,果醵資設桶,儲水及油,悉如其法。次日視缸中水油均淺,鹹服其言之驗。忽一夜,該鎮有一婦將娩,深夜差人去接穩婆,路過此處,則見乙適在桶邊取油,遁避無及。明晨述之於人,乃知向之托鬼惑人者,實為夜間偷油之計。由此觀之,幸而某乙之計一朝敗露,倘無人覰破,則油必被其偷盡。該鎮之人且益信其真能見鬼,而某乙亦必大肆煽惑之伎倆。吾是以知中國各省,凡謂能通鬼神者,無一非騙油之類,凡妄信鬼神者無一非受騙之人,這就是我如夢初覺的大紀念。」
那人見話不投機,便似睬不睬道:「承教了。」說罷就揚揚的走開。學海拉著資生道:「他二人倒說得痛切,我們也可就此回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