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官惑堪輿徒資嗢噱 神醫疾病實駭聽聞
那資生酒量本不甚豪,今因知己歡聚,暢談薄俗,不免多喝了幾杯,因此腳高步低,竟有不能支援之勢。心齋與學海看天色尚早,想著茶能解酒,便步入一茶肆中,博士湊趣,泡上三碗濃茶。三人喝了一回,津津有味,已清醒了許多。聞得那隔壁桌上兩人對坐,正在齗齗爭辯,各執一見。
原來這兩人一姓李名曰輝,號有光,一姓蔡名沅,號明辨,都是本城人。那有光專信風水。明辨專信神佛。主義不同,因此互逞詞鋒。有光道:「天下只有風水,沒有神佛。」明辨道:「神佛是實有的,那風水卻是作不得准的。」
有光道:「你那裡曉得,風水一道,如今的官場中尚多信服,吾輩小民,豈可訾議。我聞金陵上元縣署,據堪輿家言,為仙鶴之形,故照牆例用木壁,恐磚石壓傷鶴頂也。握此篆者,控鶴淩雲,騎鶴致富,風水所係,往往有征。前年某大令攝上元,不信風水,於頭門外添建告示遊廊,砌以磚壁,又設太平水缸數具,皆不利於鶴形。後聞本任某令回任,以其故違定章,擅興土木,擬詳稟大憲。嗣經某當道力勸,始不出詳。又聞常州陽湖署,近籌款改造,落成而後,經地師勘驗,言須壞七官,代理縣事某,至不敢入衙。而在後署理之某令,本為風水專家,即豫至署內外,將羅盤針縱橫察看,聲言須改造若干處。由此可知風水之說,不獨愚民深信。他們翎頂輝煌,身任百里侯的且看重此道,你何必輕加駁議呢!」
明辨道:「你休再講這話。我聞諸新黨家言,中國因風水二字阻止鐵路,阻止開礦,以及爭墳地則闔族械鬥,覓葬地則棺木暴露,種種禍端,指不勝屈。可見風水有害無利,不若神鬼之實能福人。」
有光道:「何以見得?」
明辨道:「人於神祇,不可不尊。你不信,但想那施相公能為人治瘡毒,那觀音、灶君等更各有仙方仙丹,以療人疾玻尤奇者,皖省安慶城內絕少良醫,其土人亦不信醫而信神,謂神能醫病也。聞前年有某候補道,原籍江蘇,分發安徽,因母病劇,所延諸醫,皆甚庸劣,不能奏效。有人告以某鄉某神最靈異,何不往求。某道因與那人及僕同往,後語同鄉人謂求醫之法,先具疏於神,言病狀至明日,然後叩首求籤,詢神可治與否。簽許可治,則寫方,其法於幾上敷以香灰,數人肩神轎,扶轎竿頭於灰中,書字寫方畢,複肩神轎,曆各村一周,或過一家,神轎忽重,必神向其家索藥也。然後其家將所有各物,一一相告,言至某物而神轎輕,則其家舉某物相贈。聞服其藥,多有驗者。病者於夜間,亦輒有夢神來診病者。故信神之心益堅,而醫亦由是愈加庸劣。」
那有光不待說完,即冷笑道:「都是胡言,我兄偏信,真可謂愚極了。某聞西國十五世紀以前,醫學未興,有病者諉諸神權,托諸星士,此實野蠻時代的舉動。中國至今日而尚有此習,可愧之至。此事害人不淺,所謂仙丹者,燥烈之香灰而已。所謂仙方者,不對症之藥味而已。治病不足,增病有餘,怎反說有功效呢?」有光講到此處,又連聲大笑不止。
此時滿室之人,皆側耳聽他兩個辯議,卻靜悄悄無一人言語,好似在說書場一般。時資生醉意全解,聽他二人所說,到也均有見解,惟未免各有偏弊,因隔桌插嘴道:「二位息爭,自吾觀之,那風水神佛二說,均不可信。無形無跡之神佛,果能為人治疾病,則天下可以無醫生,其荒唐概可想見。至風水二字,大率起於古之葬者,蓋謂墓地不為風所侵,水所入耳,後人緣飾附會,致有種種不經之說。使其說而然,何以郭璞為千古葬師之祖,而不能保其身?後世擅青鳥術者,其子孫亦不聞致身富貴。虛誕偽妄,不辨自明。即如日本不講風水,而國盛民安。歐洲不講風水,而富強甲五洲。然則風水斷斷不足憑信。你們因官長尚且信從,便尊而重之,其實那官長也是平民做的,他的見識或反不及平民,豈不聞《左傳》云:『肉食者鄙』麼?二位不信,聽我也述一二事與二位解圍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