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乩仙
  乾隆丙午春,樵川楊荷鋤與金陵徐滄潯扶乩。有女仙降壇,詩曰:「何處重尋舊翠鈿,濤聲如夢恨如煙。泉台一去千餘載,只抵相思半日眠。妾王氏小筠也,恰遇有緣人,欲與之語,諸君勿懼。」壇中友人孟姓見辭涉豔麗,恐致邪祟,欲燒退符。乩遂書曰:「既已招之使來,豈能揮之即去耶!昔者妾美姿容,君饒才韻,相遇大堤之下,同游細柳之陰。鴛侶方成,鸞儔遽拆;珠沉玉隕,蕙折蘭摧。君屢托跡於人間,妾尚滯魂於水府。今者方備濤神侍從,偶為符使招攜。隔世逢魚水之交,不昧素心一點;對面有河山之阻,誰知紅淚千行!恨顯晦之攸殊,幸精誠之易合。窗明風露冷,將於斗轉參橫後尋君;幃靜雨雲來,其於夢美魂酣時覓我。不呼名氏,恐疑畏之頓生;惟續情緣,詎祟殃之敢作。」是夜,滄潯果夢有女子手持團扇,豔麗非常,相與綢繆,極雲雨之歡。次日復至,流連達旦。
  越日又降乩詩云:「赤甲峰頭雨似塵,天風吹送步虛人。請君試採梅花嗅,老卻瓊香樹樹春。」又詩云:「露裡夭桃風外柳,昨宵幾執纖纖手。千秋無盡是相思,綠卿又到君知否。」末書「珍重」而去。嗣後總未入夢,亦不降乩矣。
  勒勒
  淄川高念東侍郎玄孫明經某,自言其少時合巹後得頭眩疾,輒仆地不知人事。數日後,耳邊漸作聲如曰「勒勒」。又數日,復見形,依稀若尺許小兒。自是日羸瘦,不能起牀。家人以為妖,延術士遣之,不效,乃密於牀頭藏劍。病寤時,每見小兒由榻前疾趨木几下即滅,遂以銅盤盛水置几下。
  一日午寢方覺,見童子至,以劍揮之,剨然墮水中。家人於鋼盤內得一木偶小兒,穿紅衣,頸纏紅絲,兩手拽之作自勒狀,乃毀之,妖遂絕。後相傳里中某匠即於是日死,蓋明經入贅時,其岳家修葺房宇,匠有求而不遂,故為是壓魅術,術破,故匠即死。然自是明經病骨支離,不能勝步履。
  明經家故有園亭,一日值月上,小僕扶至亭,至即命僕歸內室取茶具。鄰舊有女,笄而美,明經故識之。至是,女伺僕去,即登牆而望,手持茗碗,冉冉自牆而下。至亭內,置茶几上,謂明經曰:「知君渴,願以奉君。」明經疑其怪,且舊病未復,力促之去。女曰:「君領此,妾當去耳。」少頃,聞小僕來,女忽不見,回視几上碗茶,惟一桑葉貯一撮土而已。
  嗣後每逢簾波晝靜、清夜月明,女輒至,談論間頗有慧心。明經自以新病初起,刻自把持,女亦不甚干以褻狎。其容姿意態,長短肥瘦,一日間可以隨心變易,故明經始雖疑之,久亦樂得,以為談友,不復問其所自來也。女往來形跡,人不能見,惟至時覺舉座冷氣逼人。
  明經一日夢與夫人為歡,醒覺,乃即女,明經知為其術所幻。然欲強留之,女遽攬衣下牀,大笑而去。攝其衣,如紙瑟瑟有聲。後明經得導引之法,女遂絕跡。
  雷擊兩婦活一兒
  安東縣村中一婦產子,喚穩婆接生,留宿一夜而去。其夫某自外歸,抱子甚喜,欲祀神償願。忽探摸其枕驚曰:「我暗藏銀四錠在內,無一人知道,如何失去?」妻怪而問之,因謂昨夜收生婆睡此枕,可疑也。某即往問索銀,許以一半為謝,一半償還作酬神之用。穩婆勃然大怒,且罵且咒曰:「我為汝家接生,乃冤我為賊,是兒必死。若盜汝銀,天雷打死!」罵之不已。某反疑其婦有別情,亦不敢索銀。
  三朝復請穩婆洗兒,是日穩婆不到,令其女來。至夜,兒果暴死。夫婦相泣,盛以木匣,埋之空地。僉曰:「穩婆之說驗矣。」時忽雷電大作,遠近聞一霹靂奇響,合村有硫黃氣,咸蹤跡之。見空地跪兩婦人,俱雷炎燒焦,各捧銀二錠在手,而所埋之兒,已出地呱呱啼矣。鄉鄰奔告埋兒之家來認,見兒腹臍露出針頭一指,隨拔針出血,兒仍無恙。雷擊斃者,一係偷銀之穩婆,一係穩婆之女,洗兒時暗以針刺兒臍心致死,欲實其咒詛之言也。見者咸為悚懼。乾隆五十七年六月間事。
  火神打跧
  吳暘,字南谷,毗陵之馬跡山人也。微時館於某宅,其家方構新居,匠人以盆貯木屑,藏火為炊。一日夜半,南谷聞屋角有聲,起視之,見一赤面人向火而吹。南谷叱之,其人打跧對曰:「某祝融氏所使,今日此屋當焚。」南谷曰:「我在此,烏乎可!」其人唯唯而退。數日後南谷將解館,戒主人以致警焉,是日南谷歸而屋竟焚。南谷後登萬曆丁未進士,仕至方伯。
  殺一姑而四人償命
  建平令周君有族姪,自言:兄弟二人,娶妻,各有一子。父母歿後,遺一弱妹,不能撫愛,兩婦尤虐待之。妹已字某廣文子,貧不能娶,乃贅焉。兩婦恒相語曰:「一姑已累人,今又多一食指,奈何?終當以計遣之耳。」會兄弟讀書城外僧舍,妹婿亦往省其親,兩婦俱托辭歸寧,而盡扃其薪米食物以行。次日,姑入廚,無以為炊。忍餓兩日,赧無可告,輾轉不得已,遂自經焉。
  兩婦乃歸,召其夫,諱曰病死,草草殯殮,寄書其夫家攜柩去,心喜以為脫然矣。然而,室中常聞鬼啾啾哭聲,數月而長婦母子驟病俱死。未幾,次婦母子亦病,怖甚,囑夫環守之。夜二鼓,忽陰風襲人,門簾豁然啟,見一卒赤髮藍面,齒長數寸,手執鋼叉,直入牀前攫其子去。急追逐之,見其子猶赤體展動,而忽不見矣,還視榻上,則子已絕,而婦猶呻吟也,黎明婦亦歿。
  某目擊其妻子之死而大悔恨,每告人以示戒焉。夫殺一姑而四人償之,甚矣!陰謀致死之罪,至大也!
  誤殺金童
  阿雲岩相公奉使武林,暇日欲繪一小像,鄞令錢君邀暨陽繆炳泰偕謁,為公寫真,甚肖。公喜,以屬錢君補圖。錢君以公常談佛法,乃繪公著紅袈裟趺坐一山洞。公見之大喜,曰:「此吾前生矣!」錢問故,公曰:「曩吾督師滇中,適額駙色布騰珠爾布納病劇,絕而復甦,趣左右,邀我至榻前,曰:『頃至一山,長松插天,蒼翠四匝,中有石洞,列古羅漢數尊,旁設蒲團,虛其坐。一羅漢指示曰:「此阿某舊居也,以誤殺一金童謫人間,能立心不妄殺,有以全活人,乃可復位。其傳語焉。」因揭蒲團相視,則赫然一童子骸也。公其善自愛。』額駙言訖而逝。今子所圖,適合前兆,豈非天哉!」是圖公攜歸京邸,名公巨卿題詠殆遍,而繆生由此以傳神名日下。
  錢尚書
  毗陵錢梅谷先生名春,明祟禎間,官南京戶部尚書。幼患痘,危甚,濱死矣,其父啟新先生以獨子鍾愛,抱諸懷不忍棄,方繞階行,忽聞空中大聲叱曰:「誰錯行錢尚書痘者,可笞二十!速另降好痘。」遂聞屋瓦有聲,如撒豆然。視懷中,則已蘇矣。成童後,常臥樓上。夏月偶他寓,有傭私就其榻臥,恍惚聞叱咤聲曰:「可惡!可惡!若何等人而敢臥此榻!」覺搖搖不安。急起視,則牀已置屋角暗處,非復臥所。嗣後傭見梅谷先生甚畏,輒長跪白事云。
  夢墨
  武進錢文敏公戊午應順天試,場前,夢至正陽門外,見一人貌岸然,支布帳而陳墨若干於其下。先有一髯買墨,公亦就買,售墨者熟視公,予墨兩丸,繼予髯一丸,遂醒。後謁座主孫文定公,儼然售墨者;次一同年來謁,則髯至焉,是為無錫李君時乘。蓋墨兩丸者兩榜,李以一榜終於昌平州牧。
  錢狀元小名
  乙丑會試後,都門有某夢閱天榜,見四十一名獨泥金書「集貴」二字,上插一小黃傘罩之。醒時,但記其集姓,而忘其名,意必滿洲籍,其人當有異也。及榜發,則四十一名乃錢文敏,旋授殿撰,某以為疑。一日,會於宴所談及之,適湯太史大紳在座,笑曰:「錢殿元小名集貴,又何疑乎!」眾乃恍然。
  歸寧女遇怪
  陝西清澗縣某村有婦歸寧,其父送女還。中途歷山徑,風驟起,女衣褲盡失,裸而立。父無奈,脫衣裹之,掖以行。昏暮抵婿家,婿怪問之,翁告以故。婿詫且怒曰:「是何邪魅?翌日當持槍擊之耳。」各就寢。黎明,女驚呼婿忽無頭矣,其家乃訟之官。
  縣令戴君提鞫,疑女之有所私而殺其夫也,刑之,堅不承。翁匍匐哭訴其事,令遂躬率丁役,命導至女失衣所,遍加搜覓。見山側有一穴甚深,令募能下探者,犒錢若干,一健卒應募,乃束炬入。行數十武,忽有天光,見一僧貌獰惡,瞑目臥土榻,卒懼而返,白諸令。令更遣壯役數人持貫索器械隨之入,則僧已醒。眾向前遽縛之,擁而出見。令再三研詰,不答;批其頰,亦無一言。無如之何,乃加鏈數圍,督眾役押解入城,將禁之獄。
  行里許,忽狂飆大發,眾皆目眯,少頃,而僧及解役數人俱杳然矣。遂寢其事。戴君名樹屏,荊溪人也,其幕中戚友歸述其異如此。
  龍誅龍
  乾隆辛亥八月,鎮海招寶山之側白晝天忽晦冥,有兩龍互擒一龍捽諸海濱,大可數十圍,如人世所畫龍狀,但角頗短,而鬚甚長。始墮地猶蠕蠕微動,旋斃矣,腥聞里許,鄉人競分取之。其一脊骨,正可作臼。有得其頷者,市之獲錢二十緡。
  桑蠶
  宜興東滄橋離城數里,有某村婦,子患痘,醫者下方,須用桑蠶。夫傭於外,其姑命婦覓桑蟲。婦至野尋求,見老桑一株,有蠶蠕蠕甚大,喜而捉之。行數武,忽失蠶,婦告其姑。姑曰:「此活蠶,非有翼能飛,墮亦只在草間耳,盍往覓之。」婦仍詣其地搜尋,林隙有一洞。方諦視間,忽巨蛇昂首出,儼然人頭,有一臂,怒目睒睒,指婦作人語曰:「汝再擾我,即當啖汝。」婦驚仆。其姑訝婦久不返,往視之,見其臥地吐沫,面無人色。扶歸漸蘇,乃述所見如是。兒竟殤,婦亦旋患癎,不知何怪也。此乾隆壬子五月間事。
  朝六
  山陰庫書馮心法,辛亥冬,其母病,馮夜歸。張燈見韓聖華來,竟忘其死,與言生平如故。韓曰:「兄家有差使事值我,票已判行,三日可發,我當為兄經理停妥。」馮庫書舞弄多事,畏告發,與之議賄,許以錢六千,韓許諾謝去。馮方怪韓之既死,謂母病必危,又疑許賄六千庶可救。及三日韓至,竟入內,而馮母死。豈冥使亦如人間獄訟,不論輸贏,總需使費耶?抑衙門人生不顧其親好者,為鬼亦無異耶?
  魍魎
  山陰高進士之父某翁,未遇時,以傭為生。暮歸,值長鬼立路側,倚人屋,腰靠簷上,翁立俟之。鬼手捧一孩子而祝之曰:「我欲食爾,爾宜為九品官,有田三千畝,屋九椽,男子二人。我即欲食汝,心不忍食。」遂置之瓦上,回身欲走,則見翁。翁被酒,且立久,絕無恐,心計:「渠尚不食小康孩子,我苟不至餓死,渠豈能食我。我何畏渠。」乃謂之曰:「吾聞神之長者為魍魎,能富貴人,我將乞汝致富。」鬼拂袖令翁去。翁固求。鬼探袖得繩,縛竹竿一枝,若秤物具;翁再索錘,則鬼拂衣竟去。翁歸告婦,取梯抱兒下。
  翌日,里許有馮村人姓馮者失其子,遍覓不得。高翁出兒而告以鬼語,馮父乃拜翁呼為外父。後馮果為山西巡檢,田廬如魍魎言,高亦自此致富,子發科甲矣。
  獺異
  山陰施漢一秀才曰:越水鄉多獺怪,其小者只潑水侮人,驅之即匿,其老者能惑人如魅。余家舊有獺怪,逢科甲富人,必相狎逼,百年內凡三見矣,不可逐,亦不為禍。
  余丁亥歸里,夜就寢,有聲如撒螺殼者,大小千萬聲,散置几榻間,燭之無有,疑北牖失扃,故扃之,怪亦漸安。
  又二十年丙午,余苫塊之際,方側臥,若有物壓胸間,小掌撫我頭頂甚勤,而其身甚滑,耳邊嘖嘖作褻語。夢見一粉面娘子,年可二十四五,紫緞衫,玄緞半臂,深藍色裙,就我要抱。卻之,則從背後抱我,口向兩耳聒聒不休。予夢中謂之曰:「世間乃果有淫嫗!我二十年前尚不可干,今日能動我乎!」驚而醒,覺耳邊嘖嘖聲,頭上撫摩狀,猶未絕也,旋從枕上逸去,輕小若貓。翌日又至,則覺有物在右股上,夢見昨女子,衣服如故,而立處稍遠,隔欄杆相招。予竊念昨身近尚不亂,今隔欄杆乃肯動心耶!遂醒,則物從股上跳去,怪亦遂絕。
  丁未冬初,犭央犭茶湖口夜宿陳氏新樓,瀕湖,甫息燭,則物躍上牀,予知其非鬼非偷兒也,若喧叫,徙驚鄰里,適為人笑,計所以逐之,記得杭大宗先生《穢跡金剛咒》事,試誦之,物輒伏不動。五更,跳下牀有聲,遂去。曉起,見伏處衣褶捲起加截。予因作客,不宜告主人。越月又過此宿,解衣始記前事,欲避無及,擁衾坐,久倦合眼,則物已在牀裡矣。持《金剛咒》稍緩,則輒動欲上;俟誦弛,漸逼近胸膛,出聲尖細如鼠叫。旋作人語曰:「若佩正一真人符,吾不懼,但公口一動,吾則甚畏耳。」五更,從足後所繞出。是夜誦咒百餘遍。明日,家人怪吾夜作囈語久,自此陳氏亦無他異。
  今年二月初二日,鄉塾師沈昭遠來說獺祟,衣上遺毛可數,向予告急,欲辭館去,勸之誦《穢跡咒》,又猝不能成誦,但偶憶《本草》有「熊食鹽而死,獺飲酒而斃」之語,舊聞丁未進士徐景芳嘗用以除館中獺妖,令沈姑試之。是晚,置雙鯽樽酒於案上,二更獺至,沈已迷不能聲,但見獺超案飲酒,樽欹,就案餂遺酒有聲,食魚亦盡。既跳下,欲登沈牀,則前足甫起,而後足不隨,墮地者三,蓋獺醉矣。逃去,今遂絕。
  然則記覽不嫌其雜,亦能救人,獺之飲酒,水居人宜知之;而熊之喜鹽,又山居人所不可不知也。
  柏香簪不宜入殮
  會稽鄉人陳生,娶郡金氏女,伉儷甚篤。金死,陳設像祝奠,朝夕相對,如其生時。
  既而金之妹二姑亦病死,將殮忽蘇,家人喜甚,乃其聲則金氏大姑也,曰:「我被勾神誤攝入冥,既訊明,釋魂欲返,則殮時用柏香簪,魂不能再入。今妹命盡,故我求冥司借軀以還魂,我將歸陳。」家人大異之。金指點其生時所存箱篋衣物,一一不爽,且述其與陳生牀笫燕私密語,真陳婦也。金之兄自遠歸,女與言昔日過其家時留飯,肴酒杯盤,及其兄市羊肉船上腥穢逼人,事皆囊昔其兄親歷,不絲毫異。
  無如其妹已許某姓郎矣,宗族疑妹或托鬼語以飾曖昧,不遽歸陳;陳生亦謂姐魂妹體,不忍迎歸;某郎家又必欲娶,父母遂送女往。下車,即大言曰:「我金氏大姑,非二姑也,我歸陳家,不歸汝家。汝家必留我,將致大不祥,其無悔。」是夕,其翁姑扃女與某郎同房,三日而某郎無病猝死,陳益不敢迎女,遂為某郎家守節。凡鄉里吉凶事必先知之,言若巫者,鄉人異之。或曰:「此妖憑焉,非真大姑魂。陳生不迎,非無見也。」
  獵戶說虎
  傳聞虎傷人,由倀鬼為屍脫衣與虎食。又云虎能禹步,令屍自起脫衣,此皆不然也。蓋人不見虎,故為此推測之詞。有鄭獵戶云:「虎擒人,銜其頭頸,人痛極,手足自撐拽,勢皆向下,衣褲自褪下。人無事而講禮貌,則岸然巍然也,及至窘急無訴,便自抖擻卑縮,衣帶自寬矣。」
  鄭少年時,嘗與同伴值兩虎,其一虎銜同伴去,其一虎鄭槍中之,未斃而逸。鄭懼其復來,乃先上高樹避而望之。見虎所銜同伴先下鞋,又下襪,迤邐而褲下矣。明日招伴尋之,則衣履一一在途,其屍隔五里餘,剩其左臂,驗有舊傷,果其伴也,腹臟亦未吃盡。又二三里,則所槍傷虎僵伏而斃矣。
  傳聞虎咬人,初旬在頭,中旬在肩背,下旬在腰腿,此大不然,鄭所見,皆肩項也。虎作威向前,自上擲下而咬之,非肩項不可挈其軀,無上下異也。即虎食所先雖不可見,其所殘剩者偶餘手足,亦無上下旬分手足之異。
  虎大者力千斤,小者亦二三百斤,又加以爪牙騰躍,人力斷斷不能勝。所恃者,人之巧,可以制虎之貪癡耳。虎氣旺,中槍多不立斃。鄭嘗入深山,逕轉處,有虎如大牛蹲路側。鄭急甚,不及用槍,乃大聲喝之,姑懾以氣勢,虎果躍去。鄭度其必來,無村落可避,乃先視其所去處,尋坡下伏。虎果躍至,中鄭槍,又躍去。鄭度再至則虎必難禦,急上高樹避之。俄頃虎至,覓鄭不得。鄭窘甚,足偶失觸枝動,虎仰視見鄭,躍起撲鄭,格巨枝而墜者再,樹震撼,葉葉有聲。虎創甚,不能再躍,乃齧道旁石塊盡碎,銜石而斃。
  倀必附物而行,或貓、兔、雞、鴨、蛙、雉,皆能作汪汪聲。先虎二三里,視機伏處,引而避之,虎輒隨倀聲轉移。制之之法:聞倀即用釘釘樹上,隨所值之第一株,然後擊倀所附物,則物斃而倀亦聲絕矣。或曰:釘,金也;樹,木也。魂屬木,魄屬金,取以魄就魂之義。魄惡好殺,倀,魄也;禳之以就魂,則驚魄有依,不為虎役矣。
  倀聲慘而長,無轉音,但夜深人靜,亦有能作人語。鄭嘗與同伴往獵,舟泊溪下。一夕,聞岸上敲門聲,久而門內人應之欲起,其婦力阻曰:「夜深宜避,勿往啟戶。」敲者益急。其婦臥問曰:「客何來?」曰:「間壁。」「客為誰?」則又曰:「間壁。」夫婦遂不起,教以明日來。敲仍急,鄭異之,從縫隙視,見有物如數石穀囊者塞其門,從斜月光中審辨之,則虎也,以頭撞其門,所應兩字則倀也。鄭潛曳醒其同舟而告之,皆恐匿船板下,鄭乃以槍自後打之,虎驚痛,咬破其門,壞屋簷而去。翌日視之,門下所跪點頭處,成兩窪跡。行二里餘,溪水中得死虎,重六百斤。或曰:虎負傷落水,不能起也。或曰:虎中槍熱甚,故就水取涼,傷發而斃也。
  虎食兔,入口即沒。虎食雞與鳩雉,則入口上下腭一再合,即仰噴剩羽如散花雨,周圜丈餘。雉五色文,散飛最可觀。
  傳說虎欺人畏,故不傷醉人,不食孩童,非也。醉人必醉甚,行路欹斜不定,虎始不食,蓋撲之不准也。至於孩童,則樗里有鄰兒,兄弟夜出門就廁,其兄年十三四,蹲廁上;其弟九歲,立簷下,見有若松毛一團者擲而前,弟畏縮就其兄旁曰:「是何物耶?」兄曰:「松團耳。」虎前棄其弟而攫其兄去。明日跡血尋之,衣履處處散遺,拔起小松根數十株,蓋其兄忍痛手跡也。至血痕闊處而止,蓋已食盡,而草上血亦經吮過矣。
  虎饑亦食蔬菜。樗里有女子與其嫂在樓煨芋食,棄芋皮窗外。姑偶憑窗,見虎吮芋皮盡則仰以矣。嫂懼,多煨芋,以皮給之,恐其躍上也。姑欲閉窗,則伸手出怕虎起攫手;坐待,則眼見嫂芋將不繼,乃試以全芋投之,虎一吞而盡。姑曰:「吾得之矣,若不畏熱,可圖也。」乃燒鐵錘透紅,以芋皮裹之,芋皮著熱鐵即黏,試投之。則虎仰頭視既久,見擲物,接而吞之,吞後則躍去。後二日,里得斃虎,爪自裂其胸見骨。
  傳聞虎不再交,亦非也。虎獨處,其有兩者,必牝牡也;其有三四五者,必虎母子也。子大,則牝牡母子皆鬥,而仍獨處矣。大概月大暈夜,虎乃交,在半夜後。來日必起大風。鄭少時嘗聞兩虎互鳴,不知何故。一夕宿嶺上寺樓,聞兩虎鳴甚遠,聲聞林外,窺之,則月濛濛暈矣,有物一堆,上白下黑,如土阜搖動。久之,其下者猛吼震谷,蓋其竅初合,牡者痛而驚躍也。晨起則兩虎在土阜上,互跳交撲,久之始散。是日,寺僧不敢啟門。逾月早起,見隔嶺此白黑二虎抱躍而起,既落地,則兩釋矣。其明年,則有四小虎同行。或曰:「虎交一躍,則得一子。四子皆一交所得。」
  鄭晚年當七十後必持一雨傘行,桿鐵自衛,常曰:「吾遇虎一,則俟其撲而左右避,以桿抵其腰,能令不再起撲。吾遇虎二三,則張傘而旋轉之,能使虎疑,不敢撲吾。」又數年,鄭往鄰村看社戲肩傘歸,中途昏暮,虎突起道左,鄭避撲不及,墜崖下,急坐起張傘伺虎。不料虎亦墜下,壓鄭身上。傘旋轉如輪,虎蹲鄭腰腿間凝視傘轉。鄭急取所佩鐵刀,以右手斲其尾閭,左手拔其陰。虎方疑傘,又驚觸其陰,躍起力猛,斷其陰寸餘。鄭據地手不釋傘,幸鄰人看戲者群過,呼扶以歸,而鄭力竭矣,越二日死。
  鬼請上任
  侍御沈立人名孫漣,京邸臥病十餘日,謂所親曰:「有朱衣人從空下中庭,謂直隸保定城隍神缺,當命予攝。予以『老父在南,妻子無托,孑然單身,客死可憫』乞朱衣人善為我辭而另選焉。朱衣人去而復來云,謂:『爾父以庶民受侍從封誥,已榮甚,有弟在,不至失養;子已游庠,復何慮?苛召人而皆辭,將無可召之人矣!』朱衣人語如此,予殆不望生,若為我治後事。」所親多勸慰,謂是病譫語耳。然沈自是不復作聲,藥飲皆屏。凡三日,更定後,車夫宿門下,聞叩門聲甚喧,問之,則曰:「請老爺上任。」車夫嫌其錯打門也,令別尋門戶去。叩門者云:「的是汝家。」車夫云:「我家老爺是京官,十年不出城,現在臥病,那得上任?」叩門者曰:「非外官也,吾曹是直隸省城隍衙役,明日新官上任,長接在此。你家無人管事,並不打點一些行裝犒賞,所以告與汝知。」車夫大恐,縮頸被底,睡不成夢。四更後,但聞沈從內呼從而出,肩輿扛梢觸門有聲,謦欬宛沈也。聲漸遠,始聞侍沈疾者哭聲。明日,車夫以告沈所親,始知前日語非譫。
  通幽法
  南塘通判顧梅坡說:張天師有通幽法,有不白事,能遣陽魂至夜台召鬼問話。鬼如何語,即借人口出之,其人不自知也,必愚笨人方可使。梅坡曾親見五十六代天師。
  時有法官某失所司俸銀五十兩,求之不得,愧恨自縊死。既死,所失銀仍不可得,主人乃用通幽法:令水夫某立門檻上,噴水貼符百餘紙,幾滿身矣。眼、耳皆貼符,惟不貼頂與口。水夫初猶身動,繼則不動如鑄。少頃出聲,則抵冥府門,見某法官肩梁帶繩,在冥府門外立候發落。見水夫至,則曰:「汝歸告天師,銀則所私孌童某置地板下。」天師遣人揭看,果錙銖不失,因問:「爾肩何梁?」則云:「縊死鬼皆負梁連繩,不能脫,甚苦其重,惟陽間為之作法事方能脫,否則不脫不能另投生也。望天師慈悲,為作法事。」天師許之。
  忽傳冥王諭天師府法官:「知道爾等屢以細事動擾幽冥,來使責二十板,後當戒絕,否則且獲重譴。」水夫方僵立,忽作屈身狀,呼二十滿而起,仍僵立,冥語皆水夫口述,天師如問供狀,水夫隨問隨答。問畢,水夫忽云:「本府門神不令入。」則作法者忘焚飭門神一符也。既醒,水夫覺足力乏甚,問冥事殊瞢瞢,但覺去時貼符漸多,則身上束縛漸緊為窘。兩脅逼甚,覺魂從頭頂迸出,痛不可當。其歸也仍從頂上入,滿身舒快,如釋重負,如倦極之得眠也。醒後,臀有杖痕,色青,久始褪。自此,法官不敢輕用通幽法。
  喜婆
  越郡城有惰民巷者,居方里,男為樂戶,女為喜婆。民間婚嫁,則其男歌唱,其婦扶侍新娘梳妝拜謁,立侍房闥如婢,新娘就寢始出,謂之喜婆。能迎合人,男女各遂其歡心。服役民家有常主,如田之有佃,得自相頂替,賣買皆有契券。事婚嫁祭祀外,常時則以說媒售農錦為業。
  有某公子者,少年好狎邪游。一日,其素所昵喜婆來告:「某日郎可至我家,當治具相待。」公子如期往,則曰:「請俟之,尚有佳境。」公子未解也,謂是狎語耳。少頃,有輿女客至門入,見之,則少豔也,衣飾整麗,年二十三四也。喜婆旁通言語,坐定進茶具。喜婆出,反扃戶去。公子喻意,乃近少豔,不峻拒也。歡畢,問姓與住處,皆不答;求再約,則曰:「視緣盡未耳。」啟幃出,則喜婆已啟扃入矣,為整妝,擁之登輿去。公子固問喜婆以少豔姓氏,則亦堅不可泄也。
  後一年,公子觀水嬉,則畫船中其人在焉,珠翠滿頭,婢媼侍側,喻意以目。無何,舷摩槳擊,一見而散,不可復識矣。
  獺淫
  獺性淫。吳越小家女人多於水中洗褻衣,獺食之久,能為異迷人。
  雌者多就異類交,為異則迷惑男子,亦不遽至魅死。其雄者聞少婦褻衣氣,輒纏繞不去,雖眾逐擊之,至死勢不痿。
  辛亥十一月,蔡村人娶婦,客散,婢僕客就寢。郎醉先睡,新娘閉戶解帶,則有物繞兩足間,作鼻嗅口涎狀。新娘駭怪,性頗慧,不作聲,密啟戶告其姑,知是獺怪。新婦歸房,則獺在門跪俟,隨新娘繞足如故。移時,翁姑結健者十餘人,各持一燭一梃入房,即扃門守定,見獺共擊。獺上牀則上擊,落地則下擊,走几案則聚擊,屋無完器,而獺已聚梃斃於地矣。毛黑如鑒,身長一尺五寸,勢長七寸,與人無異,而肉稜甚大。剝其皮,售值足償所毀器物。其肉腥不可食。
  或曰:「獺肝髓入醫經。其勢異若此,可為房中藥,惜醫經不載,而村人皆不之知也。」
  虎困藤斗
  樗里王姓童子攜藤斗糴米,時暮雨,過溪邊木橋,童子即以斗加頭上,手扶木欄過橋。有虎在橋下伺,前咬童子頭,得其斗而去。童子仆地,謂是人所推跌,捽其斗而去也。明日,山中人見虎狂走遍山,則虎銜藤斗不可脫也。虎口合則藤斗隨合,虎口張則藤斗隨張,斗塞滿口。藤性韌,絲絲嵌入虎牙縫中。虎性躁,不可耐,走三日而伏斃於山中。頭猶仰,張其口,猶含藤斗也。
  甘公入夢
  甘冢宰汝來,余己未座師也。其孫立功,某科翰林,典試湖北,卒於貢院。後其季父廣作漢興道,監試秋闈。夜臥牀上,夢立功搴帷入,驚曰:「二叔在此耶?」道台亦驚醒。向之旁人,方知所居之處,即當日主考停棺之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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