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呂祖金丹救周信 群妖法台見真人

  詩曰:
  妖魔集眾勢難當,雖是真人未易降。
  仙發慈悲狐逞惡,神憑道理怪憑強。
  物如害命多遭劫,罪若通天定受殃。
  非是祖師無法力,群陰合聚勝純陽。
  話說眾狐見這些無能的老道俱都躲藏,便任意在法台攪亂了個不堪。這話不提,且說純陽子按落雲頭,直奔周宅書院。眾狐一見大羅神仙來到,不免心中膽怯,忙借遁光回了磋砑古洞。純陽子上了法台,一見神像、經卷已是踐踏殘毀,未免在那裡心中歎惜。
  老蒼頭忽然見一個道士在台上站定,便忙說道:「我的道爺,你快下來罷,妖精剛走了,你怎麼又去招惹?」此時王老道因藏在書院牆外柴草垛內,猛然聽說妖精已去,便從草堆裡連忙鑽出,問道:「你說甚麼哪?」蒼頭道:「你瞅你們那道友,妖精在這裡他也不敢上台,妖精將去了也不知,就跑在台上作甚麼?」王老道忽抬頭一望,不覺哈哈的大笑,說道:「老蒼頭,你快過來磕頭罷。這是我師傅來了。」說罷,復又使起他那潑皮性子,破口大罵道:「我說你們這些妖崽子跑了哪,原來瞅見我師傅來咧。你們如今倒是回來,咱老爺們到底見個真章兒,較量較量才算。要是這麼撕了碎了一跑兒,姓王的不能這麼好惹的。非得見個上下不成。」
  老蒼頭見他說的這些話,瘋不瘋、傻不傻的,忙說道:「既令師尊到來,自有擒妖之法,任憑老祖發落便了。」老蒼頭跪在法台之下,在那裡候著。呂祖對著王老道說道:「你快躲遠些,不必在這裡亂嚷。將這些傷了的物件,速派人送至迎喜觀去罷,此處一概不用。」於是,王老道忙將這些茶房、伙居道士叫出來,一齊收拾淨了,同著眾道拜見真人,先回迎喜觀去了。
  此刻,惟有王老道以為呂祖是他師傅,須在這裡伺候,仍然未去。純陽子見這些器皿送走,遂對蒼頭說道:「山人此來雖然為的降妖,須先救你主人性命要緊。待山人下台,你同著速去觀看。」說罷,老蒼頭引路,一齊來至書房。老蒼頭將軟簾捲起,真是滿屋妖氣。只見周公子一絲游氣,身體枯乾,二目緊閉,面色焦黃,悠悠的臥在榻上。凡作仙人的,都是意善心慈,用慧目一看,不由的歎惜說道:「年輕的孺子,事務不諳,被妖狐纏的如此,尚不醒悟,未免無知太甚。」
  蒼頭見仙真點頭贊歎,以為公子料難救轉,不覺淚眼愁眉。呂祖見他憂煩,忙說道:「蒼頭,你不必如此。山人自有妙法搭救。」言罷,便回手取出一個錦袋,擎出一枚仙丹,名為九轉還魂丹,遞給了蒼頭,說道:「你速用水調化,與你主人灌將下去。」老蒼頭接到手內,聞得冷森森一陣清香,連忙調好,送到周公子嘴邊,拖著灌到腹內。這藥真是仙家奧妙,不亞起死回生,登時之間,便回真陽,保住性命。呂祖又對蒼頭說道:「公子之病,已是無礙。再取紙來,給他畫道靈符貼在書房門上,日後縱有妖怪,也不敢再來。然從此不可自己胡思亂想,還得靜養百日,真體方能復舊還原。」
  這周公子自由病深之後,已是命在旦夕,所以王老道捉妖等事,已迷的一概不知。適才因吃了仙丹,腹中邪氣散盡,元陽已自保住,雖一時身不自主,心裡已明白了許多。今聽書室有人說話,便慢慢的睜了睜眼。蒼頭一見,心中大悅,忙來至公子面前,如此這般,回稟了一遍:「如今仙人現在,大約妖怪不敢再至。公子靜心保養可也。」周公子聽罷,也顧不的歪想,仍然合目而眠。老蒼頭撥了兩名妥當僕人服侍伺候。諸事安排已畢,呂祖仍又吩咐道:「蒼頭,你同山人仍上法台,急令僕人排開坐位,山人好畫符,詔取妖狐至此,把這事解合。一者體上天好生之德,再者不傷我道教慈悲之念,三者不礙他萬年修煉工夫。」
  蒼頭聞聽,忙派人安置停妥,請呂祖又上了法台,預備下硃筆,鋪下黃紙。呂祖入了法坐,提筆寫道:
  純陽子,謹遵南極仙翁命,為爾妖狐降下方。你等本是披毛類,原許你們恭修把道詳。既然得入真門路,便應該遵正去循良。為甚麼無故生邪念,因補純陰去採陽?既然未遇雷擊劫,須回洞,改惡於善把身藏。卻偏要藕斷絲連貪淫欲,恨不能把懵懂書生性命傷。至而今,雖然我門徒得罪你,並未將你怎樣傷。爾等毫無忌憚多肆惡,經卷、神牌、殘毀實不當。爾等只知利己損人雖得意,豈知是罪大如天自找滅亡。山人此來無別意,寫這道解合的牒文爾等細詳。若是遵依我教令,山人慈悲爾等不相戕。倘若是癡迷終不悔,山人怒,未免與爾等個惡收場。
  呂祖爺書罷牒文,便一聲喚道:「當方土地何在?」土地連忙應道:「小神在此伺候。不知大仙有何法令?」呂祖吩咐道:「有一道牒文,尊神可送至青石山下磋砑洞內,傳玉面狐前來見我。」土地接了牒文,領命而去。
  且說玉面狐率眾歸入洞府,雖說扎掙不肯害怕,未免總帶驚懼之色,坐在內洞,默默無言。別的妖狐見洞主如此,便你言我語商量,說道:「仙姑也是幾千年得道之體,何論甚麼真人不真人呢?既然高興,殘壞了神像、經卷等物,惹下他們,便不怕他們。俗語說『打破了腦袋用扇扇』、『醜媳婦難免見婆婆』、『既作泥鰍,不怕挖眼』,總在洞裡藏著,亦是無益。他是真人,也得講理,莫若出去,看他怎樣。他若是以強壓弱,咱到底與他見見輸贏。難道他是大羅神仙就無短處嗎?他當時也行過不正道的事,今日若將咱們趕盡殺絕,他也須得自己想想。」
  眾狐正在議論紛紛之際,忽聽洞外有叫門之聲,玉面狐以為呂祖來到,氣的臉色焦黃,眾妖道:「洞主不必生氣。呂洞賓今既找上門來欺人,未免不通情理。咱們正是一不作,二不休的時候。洞主想個奈何他的計策,先將他制服,羞辱了他,管保從今以後,道門再不敢輕易臨門欺負咱們。即或他不肯干休,再來報仇,大約欲傷咱們也非容易。再者,到那時,料著不能取勝,便想個善全的法兒,躲避了他未遲。」玉面狐聽罷,說道:「事已至此,就按著這麼行便了。」於是,玉狐結束停妥,方令小妖兒開了洞門。此時,土地隨著便走將進去,到了洞內,對著妖狐,口稱道:「仙姑在上,當方土地稽首了。」玉面狐見是本方土地,這方將心放下。
  看官,你道土地怎生模樣?有贊為證:
  見土地稽首哆嗦年衰邁,是一個白髮蹀躞老頭兒。荷葉巾兒扣頂門,面門兒上起皺紋,白鬍鬚連著鬢兒,搭扣著兩道眉兒。奢列著嘴唇兒,滿面歡容笑彌嘻兒。躬了腰,控著背兒。上黃袍,是大領兒,香色縧,四頭秋火,下腰繫白絹裙兒,護膝襪抱著腿兒,登雲鞋是圓蝙蝠的前臉,雲頭在後根兒。手執著過頭棍兒,隨腳步,能持勁兒,拄著他能歇腿兒,更為是保養路遠走的精氣神兒。諒土地多大職分兒,不過是管小鬼兒,住的是小廟兒。住家戶兒,也尊其位兒,當地下受灰塵兒,頭頂著佛爺桌兒。同說他最怕婆兒,就真是他怕婆兒,可總沒見他騎過騾兒。土地爺眼望著妖狐說稟事兒:「這是純陽子親筆寫的牒文兒。」
  玉面狐聽說有呂祖的一道牒文,連忙令小妖接過,送到面前。玉狐拿在手內,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又遞給眾妖互相瞅罷,玉狐對著眾妖說道:「呂洞賓書寫牒文,與咱們前去說合之意,我看並非是要動嗔癡與咱們較量。都是與他徒弟解合,令咱們悔過。這不過給王半仙找找臉罷了。據我想來,這倒很好。趁著周公子未曾喪命,倒不如與他相見,息事罷詞,仍自各不相傷,豈不兩全其美。」
  眾妖聽罷,俱各搖手說道:「不可,不可。洞主豈不聞呂洞賓收柳樹精時節,七擒七縱,或硬或軟,用無限的機關,方把柳樹精制服作門徒。這而今三眼侍者、飛絮真人飄遙海外,放蕩天涯,誰不曉得?如今呂洞賓既差土地前來投此牒文,這叫做先禮後兵、調虎離山之計。指望把咱們誆去,先用話語壓服。若與他頂撞,再施法術,制服咱們。仙姑斷不可信他一束牒文,自己去找恥辱。況牒文上直罵咱們是披毛畜類,並無仙姑暗吃延壽兒一層公案。焉有人命關天之事,牒文上反不提起之理?可見是葉底藏花,虛言相誘。咱不可墮在他術內。」
  玉狐聽罷,微微笑道:「眾妹不必多言。洞賓此來,專為經卷、神像一事。他既以禮而來,我也以禮而去。若不分皂白,便去與他相持,未免咱們無禮。等著與他見了面,回來再作區處可也。」言罷,叫小妖兒取過文房四寶,提起筆來,在牒文後面寫了八個細字,乃是:「即刻便去,當面領教。」書畢,仍將牒文遞與土地說:「勞動你拿去交與呂純陽,就說仙姑隨後便至。」土地答應一聲,接在手內,舉步而回。
  這些群狐一個個呆呆膽怯,說道:「仙姑這事作的未免輕率,千萬不要孤身去與呂洞賓會面。想洞主現已修成仙體,豈能受人當面挾制?倘一時言差語錯,空身與他鬥法,勝不了呂洞賓,這不是負薪投火,自燒其身嗎?今既批了牒文,說即刻便去,料難更改。然須商議個萬全計策,莫要粗心輕敵方妥。我等想著,洞主若與呂洞賓前去相會,我們大眾仍然同走一次,在那裡等候。如若是講合勸解,彼此不傷,作為無事。倘若你們一時反目,我們給他個一哄而上,一齊努力破了他,然後再作定奪。」玉狐被眾妖慫慂不過,遂說道:「這個主意也是。若有個不測,眾妹好一齊幫助。」說罷,玉面狐先換了戎裝,眾妖打扮的輕衣短袖,更換完畢,齊借遁光,直撲周宅而去。
  且說土地自磋砑洞回至法台之上,見了呂祖,呈繳牒文。呂祖接到案上,鋪開一看,見牒文後面寫著「即刻便去,當面領教」,看罷,不由拈髯微微冷笑,說道:「這孽畜真是不知自愧,無理之至。」連忙把牒交擲在一旁,回頭對土地說道:「有勞尊神往復,且請回位。」土地打了個稽首,歸位去訖。呂祖吩咐蒼頭,將王半仙叫到台上,對眾言道:「山人不動嗔癡之氣,已五百餘年。似此妖狐這等狂妄,將字批在牒文之上,定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未免又要山人動嗔癡了。這也是劫數宜然,料難自免。且待眾妖來時,先以好言解釋,他們如若執迷不悟,只得再用法術降他們便了。」說罷,又令王老道與蒼頭:「若見妖狐一到,叫他們上法台來見我。」
  老蒼頭與王老道一齊領命,走至門外剛一張望,早見對面來了幾個女子。老蒼頭知是妖怪,卻見他們都是月貌花容,天姿國色,改換了戎裝,一個個打扮的齊齊整整,真是眉如黛翠,唇似塗朱,眼若秋星,腮含春色,一樣裝梳美麗,分不出伯仲妍媸。雖然令人瞅著憐愛消魂,淡雅之中卻暗藏煞氣。故此與人相接,慣能喪命亡身。老蒼頭看罷,暗說:「一個妖精便鬧了個翻江攪海,因這王老道,反招出一大群來。也不知這位呂祖師捉得了他們不能?」心中正在暗想,只聽王半仙嚷道:「妖精同來到了,我先跑罷!不看他們記著仇,再用荊條棍先打我一頓。」
  老蒼頭聽他一嚷,忙一抬頭,見玉面狐雖然改了戎裝,仍是胡小姐模樣,花枝招展,已經來在門外。蒼頭因得罪過他一鳥槍,不免對面一看,也覺心中膽怯。又搭著玉面狐還帶著好幾個戎裝的妖精,怎麼能不唬的害怕?有心要同王老道事先跑了,又怕違了呂祖法令。無奈乍著膽子對妖精說道:「呂仙今在法台有請。」眾妖見蒼頭戰兢兢的說話,便含笑說道:「此來正要會會呂純陽,你引路領我們前去相見。你就說:『玉面仙姑已至』。」於是,老蒼頭領著眾妖進了大門,轉變抹角,來到書院。蒼頭連忙先到法台之前,說是:「回稟祖師,眾妖俱到。」呂祖吩咐道:「你暫且退後罷。」
  只見不多一刻,眾妖果然嬌模嬌樣來至法台之下,一個個亂語紛紛。又聽玉面狐說道:「既然純陽子以禮相請,眾妹等也須遵奉牒文。咱並非懼怕誰,不能不奉元始天尊、太上老君、通天教主、變化三清之義。咱見了洞賓,也要分個次序,這截教、玄門同是一理。」眾妖道:「我等憑洞主調令便了。」玉面狐率眾站在法台之旁,開聲叫道:「老蒼頭在那裡?你速到台上,就說玉面仙姑在此行禮呢!」老蒼頭聽罷,忙走至呂祖之前,說道:「眾妖要行禮呢。祖師怎樣降他們?」呂祖拈著髯微笑道:「你去對他們說去,就說山人在此迎接了。」蒼頭猶若驚弓之鳥,忙說:「小人被妖嚇破了膽哩!只為王半仙把小人鬧苦了。有話神仙老爺自去說罷,小人肉眼凡夫,再不敢前去與妖說話了。」呂祖道:「如此待山人自去便了。」
  不知呂祖見著妖怪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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