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王老道回觀邀眾友 老蒼頭書齋搭經台

  詩曰:
  只為玄門術太低,釀成禍患苦相欺。
  頑皮道士遭羞辱,忠義蒼頭暗慘淒。
  寶劍空持無用處,靈符已假便生迷。
  群狐大逞妖魔技,須待純陽到此攜。
  話說眾妖狐聞聽洞主吩咐住手,便一齊放下荊條,將各自拿的手帕俱都一抖,借遁光一齊回洞。王老道自覺羞愧,尚不敢抬頭,先慢慢的偷眼看了看,一個個俱都不見蹤跡,於是放開膽子,復又往四下裡仔細一望,方知這些女子已皆去淨。此時也不大聲兒說話了,一面哼哼著向蒼頭說道:「今日我可丟了人咧。你也不來勸解一聲兒。」
  老蒼頭走至近前,先用手將他攙起,說:「我的道爺,你老還禁的住幾荊條。我要將妖精勸惱了,若再打起我來,同你老一樣,我可就早見了閻王爺了。快請起來,同我到前邊用齋去罷。」王半仙道:「我這嘴臉怎好前去見人?你快將門開放,當個屁放了我罷。」
  老蒼頭聽罷,不覺心如刀絞,忙將王老道扯住,說:「如今神仙爺將妖精得罪了,妖精豈肯歇心饒恕我家?我的神仙爺,你老若再去了,誰還能保我們公子之命?今日你老雖然未能降了他們,咱們慢慢的再想主意。常言:『勝敗乃是常事。』你老倒不必如此愧怍。回來用齋已畢,奉求你老細細的寫一道神疏,至誠向空焚化,哀告上天神聖憐憫老奴的愚衷,把我餘生陽壽借與我家公子,我這把朽骨情願拋殘,留下小主人的性命,不滅周氏宗支。你老將此情達告過往神祗,奏與天曹俯垂鑒佑。你老雖體上天好生之德,大發慈悲呢。常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老若一撒手而去,不但周氏斷絕香煙,你老見死不救,未免也有過處。況出家人同有善念,你老若從此袖手旁觀,我還往何處再能找似你老這等半仙之體去?還求神仙爺竭力搭救我一宅性命罷。」
  此際,王老道見蒼頭悽慘悲聲,實在的進退兩難。自己心裡暗想:「妖精大約無別的本領,不過以多為勝。莫若我也多集幾個道友,與他們一對一個,就許可以取勝了。」
  遂望著蒼頭說道:「你既然這等懇求,我只得仍給你們設法。適才我並不是要走。我想著要掏尋我師傅去,問問他,傳授我這些符咒怎麼捉妖治病倒不靈,挨打卻這麼快。倒是教的錯了,還是學的差了?我挨頓打倒不要緊,叫人連我師傅的法術都瞅著不高。我若在深山古洞摸著了他,我老爺兩個總得嚼會子牙呢。」蒼頭聽說去找他師傅,連忙問道:「令師是那位仙長?」王半仙道:「你站牢穩了些,要提起我師傅,還唬你一溜跟頭哪。」蒼頭道:「是誰這樣大名聲?」王半仙道:「叫甚麼『海裡奔』。」蒼頭沒聽說過這名兒。王半仙道:「不是『海裡奔』,莫非是『虎裡檳』吧!」蒼頭道:「沒有,沒有。大概是呂洞賓老祖吧。」王半仙道:「是他,是他!我是要試探你認得不認得。你敢則也知道這麼一位有字號的好朋友哪。你可老實等著我罷。我找了我師傅來,咱大家夥兒同妖精打場熱鬧官司,准保萬不含糊。我找我師傅可是找去,把妖精可是交給了你咧,要跑了一個,可向你要倆。你放心罷,這一件事全都在我姓王的身上就是咧。」說罷,假裝沒挨打似的,撢了撢塵土,摔著手一直的便出了周宅後門而去。
  一面走,一面低頭暗想道:「我自身入道院,本來沒學過一點法術。可巧今兒晦氣,遇著這些惡妖怪,被他們羞辱了一場。早知如此,很不該應允。倘若素日有些功夫,借著純陽老祖的名聲,制服了妖精,不但受周宅千金謝禮,而且還為同道增光,也顯自己的名。今反挨了這頓荊棍兒,豈不丟人太甚?這個臉須得想法找回才好。那怕到了觀院裡,給眾道友磕頭,也要叫他們幫扶我將妖趕跑了。不然,令外人知道,豈不輕薄於我?這個跟頭實在栽的無味。但我到觀內不可露受打的樣兒,須得這般如此的說去,管保道友必來。」於是慌慌張張,假帶滿臉怒色,一逕入了迎喜觀內。
  且說這個迎喜觀,原是一座老道的長住處。地界寬闊房廣多。其中居住的老道,聚集極眾,雖無飛升的真仙,卻有修煉的道客。此時大眾俱在院內講論道法,只見王老道帶怒狼狽而歸。大眾看著他走至切近,一齊問道:「王道友今日出去,生意可好?為何這等模樣回來?」
  王老道在路上已經安排妥了主意,今聽大眾一問,便故意歎氣說道:「眾道友你們猜,周家是怎麼宗事?原來竟是些年輕的女子混相窩反。我起初一去,老蒼頭說妖精鬧的甚凶,我便連忙施展法力。那知剛到他們公子書房,便從裡面風擺柳似的出來了好幾個最美貌的姑娘。我恐是他們的內眷,正要躲開,老蒼頭說:『那就是妖怪,快用寶劍捉罷。』並不是咱們攢細,果然是三頭六臂,青臉紅髮的精靈,那怕咱與他拼了命呢,這都使得。我想幾個柔弱女子,怎好與他們相鬥?常聽人說『男女授受不親』,咱要與這些小娘們動手動腳,未免叫人瞅薄了。再者又怕染了咱的仙根,故此不肯同他們較量。誰知這周公子竟招的些個會武藝的女孩子,見了我這樣年紀,以為可欺,便不知進退起來,暗中給我個冷不防,一齊上前,將我按倒,拿荊條棍倒把我好抽。將我抽急了,將要用寶劍亂砍。他們一展眼睛便都跑了。就象這麼白打白散,咱這迎喜觀豈不軟盡了名頭,令人恥笑?所以他們的千金謝禮,我也沒要,總得找回這氣來。我想我雖衰敗無能,我這有法力的師兄弟多著哪。我們一筆寫不出兩個道字來,他們眼看著我跌了窩脖跟頭,再無稱願之理。我回來時,已將這話發了出去。別管怎樣,望求眾道友有願去的助我一膀之力,不欲去的幫我個妙計。等著報過這仇來,再與老蒼頭要謝儀。」
  眾道聽王半仙之話,一齊信以為真,同動了不平之氣,一個個發恨說道:「咱同是老君門下正派,王道友既然被欺,我等也無光彩。他們別說道教缺少人物,這等任他們放肆。要叫這些女子白欺負了,誰還敬咱迎喜觀是有名的道院?咱去報仇,也不用與他們對打,等著這幾個毛女兒出來,咱大眾也不怎樣他們,一齊將他們用繩捆上,兩人抬一個,全弄在咱這觀裡來,重重羞辱他們一頓,再將他們放回去,叫他們不好見人。周公子若是知道,也就不要他們了,從此,那病也許好了。咱王道友這臉可就找回來咧。」
  有兩個年長的道士說道:「這麼辦使不得。這些女子准要是人,仗著道友眾多,固可捉的住他們。然要弄在咱道院裡來,未免叫人犯疑,說咱們作事不正經。再者,這些女子倘若真是妖精,咱要同他們動手,焉能准保敵得住他們?咱們先問到底的這些女子準是人、準是妖,再作定奪。」王老道聽罷,說道:「我也辨不很準,要瞅他們一展眼走的那等快,多半是妖精。」眾道士說道:「若是妖精,更覺可惡咧。他們既然修煉,應該敬重道教。他們見了王道友畫符持咒,就當假裝懼怕,速行躲避,這才是知時務的妖怪。他們反給道友個沒意思,是何道理?如今咱也不必論他是人、是妖咧。咱們給他個兩全的道兒罷。」王老道聽了,忙問:「怎個兩全的法兒。」眾道說:「咱們大眾俱奔周宅,在他書院令人搭起一坐高台,咱們坐在上面,將《天罡》齊齊整整念七晝夜。這些女子要是人呢,見咱們眼目眾多,大約也不敢再進書室;若不是人呢,咱們念的這《天罡》,慢說是妖精,就是得道的仙子也得遠離。到那時,沒有了別的動靜,咱就說仍須大施法力,將妖精與他們剪草除根,好再多受用他們幾天。然須先對周宅講明,每日預備三餐,極要豐盛。你就說,我們俱是請來白幫助的,不圖甚麼,須得如此。然後,等著咱們回來時,再給王道友叫他們寫千兩銀子的佈施。你們說這個道兒好不好呢?」
  王老道此刻已將挨荊條的難受撇在度外了,聽見眾道說的這法兒,又得吃喝,又得財帛,不覺心內暗喜,連忙對大眾說道:「眾位道友既有這等高見,務祈同我走這一次罷。」眾道士說道:「咱們同是道門枝派,氣體相關,不分彼此。王道友只管放心,不必游移,我等一定相幫。事不宜遲,速速到周宅說去罷。」王老道點頭,急忙復至周宅。
  進了門房,叫人回稟了一聲。老蒼頭聞聽,連忙迎接入了客位,問道:「神仙爺回來了,可曾請得令師尊下降?」王半仙道:「我為你們這事,可大費了力咧。我好容易到了海上仙山之處,找遍了三島的仙境,末後在蓬萊島內,方見了我師傅。我還未曾告訴他老人家,我師傅便早知道咧,先叫我坐在個神仙椅上,令仙童給了我一杯仙茶。我師傅對著我說道:「徒兒,你原來受了妖精的委屈了。這也是前生造定的因果,該有這場疼痛之災。本當下凡給你報此仇恨,無奈這幾個毛崽子妖精也值不得我身親臨塵界。我今傳授你個奇絕法,包管把那些毛妖精唬的他們尿流屁滾,連他姥姥家都認不得了。於是將訣法盡給了我。我忙著磕了個響頭。我又想起,這訣法雖然學會,尚不知怎麼施展,正想要說:『將用法亦求恩師賜教』,我師又早明白我的心意,乃復行吩咐我道:『你回去,先到周宅派人搭起一座法台,愈高愈好,再叫周宅多備酒肉。你從此可要開葷破戒,將你們觀裡眾道友邀上他十二位,我再賜你一部《天罡經》,連你共十三位,一齊念起。往來念他七晝夜,管把妖精捉淨了。』說罷,還叫我『不許索討錢財。等著完了,只叫周宅主人到觀裡五道廟前,寫五百六十兩銀子佈施。倘或周宅事畢之後負心不給,五道爺自必叫他們受報應,那可不是玩的。徒兒,你可記著。天也不早了,你下山去罷。』我就回來。這都是我師傅囑咐的話,叫人不可不信。所以我連歇歇腿都沒有,就忙找了你來了。」
  此時老蒼頭已是心迷意亂,只得百依百隨,忙說道:「令師既這等吩咐,豈敢不遵。」便急忙聚集眾工人,搭台的搭台,備酒席的備酒席。不好拙比,就彷彿辦喪事的一般掉起來。常言說:「為人最怕撓頭事。」老蒼頭被妖攪的毫無主見,這王老道之言明明不近情理,他聽著竟是實的一樣,只求有人捉了妖精,就花費千金也不吝惜。正是所謂:「得病亂投醫。」
  且說眾工人將該預備的,件件俱都安排妥當焉,等這些嘴饞的老道好來吃這七天七夜。這王老道見法台搭起,酒席齊整,欣欣然便忙回了迎喜觀見眾道友,將周宅佈置的話,俱都一一說明。眾道聽了也甚歡喜,以為這好酒席一定吃到嘴裡咧。於是,忙差了四個伙工道士,挑著神像、疏表、香燭、供器、法衣、樂器等物,凡應用的,一概全都先送至周宅。隨後,王老道領著那十二個道士,拿著踏罡步鬥的寶劍一齊來到。又令當伙居道的鋪垫在法台上,設擺整齊。
  不知眾道士如何做作,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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