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老蒼頭搶槍打妖狐 化天橋欲瞞眾莊客
詩曰:
酒色財氣四堵牆,多少迷人在裡藏。
人能跳出牆兒外,便是長生不老方。
話說老蒼頭聽見房門一響,舉目留神,見一絕色女子款款的走將出來。蒼頭到底是有年紀的人,博聞廣見耳,早料定世上絕無這等尤物,所以認準是妖精。看罷,便忙招呼眾人舉槍動手。那知這些莊漢此刻竟你顧我,我看你,猶如木雕泥塑,直了眼,只是看。
你道這些莊漢是怎麼?其中有個緣故,凡人少所見者,必多所怪。這人只知種田園,勤稼穡,居在窮鄉僻壤之區,何曾見過此等風流人物?所以他們一看,心裡倒覺納罕,竟認作俏麗佳人,反怪蒼頭錯疑,倒全不想是妖精幻化的了。又兼玉狐已明白外邊有人算計他,早就心內安排妥當。故此,也不同公子睡覺,說了些情話,便不慌不忙的款動金蓮,來到房門之外,穩站書院之中,吐鶯聲說道:「你們這些村夫,真來的愚魯莽撞,無故攔阻我去路,是何道理?我雖與你家公子相會,是你們公子請我來的。你們公子倘若知道,豈不添病?再者,你們刀兒槍兒拿著,若要將我傷著,難道無故將我打死就算了不成?豈不聞殺人者償命。你們竟聽老管家一面之辭,真算不明白。」這妖狐一面說著話,一面用那秋水一般的兩個杏眼來往的撩撥人。看看這個長工,又瞧瞧那個佃戶,故做許多媚態,輕盈嬌怯,招人憐愛,令人動情。這些莊漢本來一見美貌如此,就活了心,又聽了這一派話,未免更覺游移不定,竟不敢舉槍勾火,反站著看的發起怔來。豈知這正是妖精變動想就的法術,好令人退去雄勇之心,添上惜玉憐香這意。這些長工、佃戶不識其假,反想:「這個樣兒絕不是妖怪。若是妖物見了這些虎臂熊腰的人,刀槍劍戟之器,早就駕雲跑了。看來,這分明是個溫婉女子。如此嬌嫩,慢說用器械降他,就是大大的一口哈氣,料也禁不住。這麼好模樣兒,別怪咱公子留戀不捨,便是石人見著,也不免動心。況且他們兩個合在一處,正是郎才女貌。不知咱老管家是何主意,硬說他是妖精。似這櫻桃小口,每日三餐,能用多少?一個延壽會被他吞了?常言:『寧拆十座廟宇,不破一人婚姻。』我們雖係無知,也不可欺壓這等的弱女。」
此刻,眾佃戶等被妖狐媚氣所迷,同公子一樣的偏想。總不想這女子是妖精幻化來的,所以反倒心軟,將捉妖之念置之九霄雲外,呆呆的只是胡想。這也是他們到底不甚關心,又惟恐惹出錯來。惟獨老蒼頭,他乃一心秉正,惟怕公子受害。他見眾人聽著妖怪說話之後,仍然不肯動手,便急說道:「你們是助我捉妖怪來了,還是幫著發怔來了呢?」眾佃戶等道:「妖怪在那裡?」蒼頭道:「你們莫非眼花了,是糊塗了呢?妖精在眼前站著,難道看不見麼?」眾人道:「你老真是氣顛倒了,這分明是個女子,怎麼偏說他是妖精?難為你老人家也說的出口來。」
玉狐見蒼頭催促眾人下手,他趁著眾人尚在犯疑,復又放出撒潑樣兒,將雙眉一蹙,杏眼含嗔,嬌聲叱道:「你們這些凡夫,料也不識得姑娘,以為我是妖怪。我實對你們說罷,吾並非別個,乃九天神女,上界仙姑。因與你家公子有宿世良緣,故此臨凡,特來相會。你等若知好歹,早早迴避。若仍癡迷不醒,背謬天機,未免於爾等眼下不利。」你看,真是愚民易哄。這些莊漢先認妖精是個世間美女,而今聽說這一派話,又真信是天上的神仙,不但一個個面面相覷,反有幾個佃戶道:「我說這位姑娘如此美麗,原來是仙女下界。我常聽老年人說過,古來多有神女臨凡,甚麼張四姐配崔文瑞,雲英嫁裴航,又甚麼劉晨、阮肇遇天台仙子,這都是對證。大約咱公子也不是凡人,所以感動仙女降下世。咱們要與仙女動手,豈不是自尋其死。」
老蒼頭瞧著眾莊漢似被妖精所惑,急忙大聲嚷道:「你們別信妖人花言巧語,被他瞞過。只管著槍去打,有禍老漢抵當。」那知眾莊漢信定是天上的仙姑,仍是不肯向前。老蒼頭此時忠心為主,拼著老命,急便從一個長工手內奪過一桿鳥槍,勾上機,將槍頭對準,一捏火,向妖精就點著了。只見一股黑煙,如雷響一般打將下去。妖狐一見,不敢怠慢,連忙一晃身形,騰空而起,只聽「鐺」的一聲,牆磚落下半塊,並無沾著妖怪分毫。且說玉狐躲過了鳥槍,縱有法術防身,未免也是害怕。於是故意站在雲端,用大話詐嚇眾人道:「爾等凡夫,當真要傷仙姑聖駕,豈得能夠。仙姑以慈悲為心,不肯計較你們。若是一怒,叫爾等俱個傾生。到那時才知你仙姑的手段,可就悔之晚矣。」
言罷,將他拿的一條手帕向空一擲,展眼間化現了一座白玉長橋,真是萬丈有餘,直通天際。眾人抬頭,看見妖精已搖搖擺擺,站在橋樑之上。這正是妖狐賣弄他的妖術,令人測摸好生疑。
擲手帕,弄玄虛,化座橋,真正細,高懸在,雲端裡,好彷彿,上天梯,縱有魯班手段,也難這等急。一磴磴,台階似,一步步,層次砌,兩邊排,欄杆密。看來是直通銀漢,遮住虹霓。一根根,漢白玉,是誰鑿,玲瓏體?論雕工,是巧技,有鉸角,最精異,是神功,非人力。怎麼凡人一見不納罕驚奇?
且說妖狐用幻術變了一玲瓏透剔的長橋,便慢慢昇天而去。沒後化成一股白煙,隨風而散。
眾莊漢那知這個障眼法兒,怔科科的向空中看著。妖精去的無影無蹤,這方回頭對蒼頭說道:「你老人家太也不斟酌,如今得罪了神女,一定復生災害。我們看還怎麼辦理?」蒼頭見眾人一口同音,又不好與他們分辨惹氣,只得問道:「你們到底說他是神仙,是妖怪?你們是被他所惑。」眾莊漢不待蒼頭說定,便一齊道:「我們看是真正仙女,方才誰沒瞧見,從天上現出一座白玉橋,將他接引上了天咧!即今橋也沒咧,仙女也走了。咱們也沒了事咧。你老說是妖精,你老自己捉去罷咧。我們不敢逆天而行。咱大家散散罷,憑他老人家一個人鬧罷。」又一莊漢說道:「將這兵器給他老留下,咱們好走。才剛仙女說過,叫咱不必在這裡多事。他與公子了罷宿緣,那時自然仍回上界。若咱們說他是妖怪捉拿他,一惹惱了,恐於咱們大有不利。莫若早些躲開,免的遇見了仙女,難保性命。」言罷,各將器具一扔,哄然散去。
老蒼頭一見,又氣又急,想要發作他們幾句,又恐法不責眾。無奈,將這些物件自己撿起,來至前邊司事房內。一面歇息,心裡思慮今日這事:「妖怪未曾傷著,不定還來。倘若妖精怪恨在心,拿著公子報仇,老漢豈非自增罪過?況這妖精看著頗有神通,不然眾人何至被他迷亂至此?若說他不是妖精,焉有神女吃人之理?不但這事可疑,現在公子病的極虛極弱,他不以神術相救,反夜夜來此歡聚,大約神女仙姑所作所為,絕不若是淫亂。」蒼頭躊躕了多會,又不敢去與公子商議。自己想著,真是有冤無處訴。正在慨歎,忽然想起一事,說「有了,前日他們說的王老道,不知手段果是何如。既然這等有名,大概有些法術。莫若將他請來,看看是何妖物,剪除了這個禍根,搭救公子之命。」老蒼頭忠心耿耿,自己拿定了主意,也不令眾人知道,也不騎驢備馬,拿起拐杖,先到書齋窗外,聽了聽公子濃睡。也並不回稟一聲,獨自一人便一直往迎喜觀而去。
不知老蒼頭將王半仙可能請來不能,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