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義釋盧方史丹抵命 誤傷馬漢徐慶遭擒

  且說公孫先生同展爺去不多時,轉來道:「相爺此時已升二堂,特請盧兄一見。」盧方聞聽,只打量要過堂了,連忙立起身來道:「盧方乃人命要犯,如何這樣見得相爺?盧方豈是不知規矩的麼?」展爺連聲道「好」。一回頭吩咐伴當,快看刑具。眾人無不點頭稱羨。少時,刑具拿到,連忙與盧方上好。大家圍隨,來至二堂以下。王朝進內稟道:「盧方帶到。」忽聽包公說道:「請。」
  這一聲連盧方都聽見了,自己登時反倒不得主意了。隨著王朝來至公堂,雙膝跪倒,匐匍在地。忽聽包公一聲斷喝道:「本閣著你去請盧義士,如何用刑具拿到?是何道理?還不快快卸去!」左右連忙上前,卸去刑具。包公道:「盧義士,有話起來慢慢講。」盧方那裡敢起來,連頭也不敢抬。便道:「罪民盧方身犯人命重案,望乞相爺從公判斷,感恩不盡。」包公道:「盧義士休如此迂直。花神廟之事本閣盡知。你乃行俠仗義,濟弱扶傾。就是嚴奇喪命,自有史丹對抵,與你甚麼相干?他等強惡助紂為虐,本閣已有辦法,即將史丹定了誤傷的罪名,完結此案。盧義士理應釋放無事,只管起來。本閣還有話講。」展爺向前悄悄道:「盧兄休要辜負相爺一片愛慕之心,快些起來,莫要違悖鈞諭。」盧方到了此時,概不由己,朝上叩頭。展爺順手將他扶起。包公又吩咐看座。盧方那裡敢坐,鞠躬侍立。偷眼向上觀瞧,見包公端然正坐,不怒而威,那一派的正氣,實令人可畏而又可敬,心中暗暗誇獎。
  忽見包公含笑問道:「盧義士因何來京?請道其詳。」一句話問得個盧方紫面上套著紫,半晌,答道:「罪民因尋盟弟白玉堂,故此來京。」包公又道:「是義士一人前來,還有別人?」盧方道:「上年初冬之時,罪民已遣韓彰徐慶蔣平三個盟弟一同來京。不料自去冬至今,杳無音信。罪民因不放心,故此親身來尋。今日方到花神廟。」包公聽盧方直言無隱,便知此人忠厚篤實,遂道:「原來眾義士俱各來了。義士既以實言相告,本閣也就不隱瞞了。令弟五義士在京中做了幾件出類拔萃之事,連聖上俱各知道,並且聖上還誇他是個俠義之人,欽派本閣細細訪查。如今義士既已來京,肯替本閣代為細細訪查麼?」盧方聽至此,連忙跪倒,道:「白玉堂年幼無知,惹下滔天大禍,致干聖怒,理應罪民尋找擒拿到案。任憑聖上天恩,相爺的垂照。」包公見他應了,便叫:「展護衛。」「有。」「同公孫先生好生款待,恕本閣不陪。留去但憑義士,不必拘束。」盧方聽了,復又叩頭起來,同定展爺出來。
  到了公所之內,只見酒肴早已齊備,卻是公孫先生預先吩咐的。仍將盧方讓至上座,眾人左右相陪,飲酒之間,便提此事。盧爺是個豪爽忠誠之人,應了三日之內有與無必來覆信,酒也不肯多飲,便告別了眾人。眾人送出衙外,也無贅話煩言,彼此一執手,盧方便揚長去了。
  展爺等回至公所,又議論盧方一番,為人忠厚老誠豪俠。公孫策道:「盧兄雖然誠實,惟恐別人卻不似他。方才聽盧方之言,說那三義已於客冬之時來京,想來也必在暗中探訪。今日花神廟之事,人人皆知解到開封府。他們如何知道立刻就把盧兄釋放了呢,必以為人命重案寄監收禁。他們若因此事匯夜前來淘氣,卻也不可不防。」眾人聽了,俱各稱是:「似此如之奈何?」公孫策道:「說不得大家辛苦些,出入巡邏。第一保護相爺要緊。」
  此時天已初鼓,展爺先將裡衣紮縛停當,佩了寶劍,外面罩了長衣,同公孫先生竟進書房去了。這裡四勇士也就各各防備,暗藏刃,俱各留神小心。
  單言盧方離了開封府之時,已將掌燈,又不知伴當避於何處,有了寓所不曾。自己雖然應了找尋白玉堂,卻又不知他落於何處。心內思索,竟自無處可歸。忽見迎面來了一人,天色昏黑看不真切。及臨近一看,卻是自己伴當,滿心歡喜。伴當見了盧方,反而一怔,悄悄問道:「員外如何能彀回來?小人已知員外解到開封;故此急急進京城內,找了下處,安放了行李,帶上銀兩,特要到開封府去與員外安置。不想員外竟會回來了。」盧方道:「一言難盡。且到下處再講。」伴當道:「小人還有一事,也要稟告員外呢。」
  說著話,伴當在前引路,主僕二人來到下處。盧方撢塵淨面之時,酒飯已然齊備。盧方入座,一壁飲酒,一壁對伴當說道:「開封府遇見南俠,給我引見了多少朋友,真是人人義氣,個個豪傑。多虧了他們在相爺跟前竭力分析,全推在那姓史的身上,我是一點事兒沒有。」又言:「包公相待甚好,義士長,義士短的稱呼,賜坐說話。我便偷眼觀瞧相爺,真好品貌,真好氣度,實在是國家的棟樑,萬民之福。後來問話之間,就提起五爺來了。相爺覿面吩咐,托我找尋,我焉有不應的呢。後來大家又在公所之內,設了酒肴。眾朋友方說出五員外許多的事來,敢則他作的事不少。甚麼寄柬留刀,與人辨冤。夜間大鬧開封,與南俠比試。這還庶乎可以,誰知他又到皇宮內苑題甚麼詩,又殺了總管太監。你說五員外胡不胡鬧?並且還有奏摺內夾紙條兒,又是甚麼盜取黃金。我也說不了許多了。我應了三日之內,找得著找不著必去覆信,故此我就回來了。你想,那知五員外下落?我往那裡去找呢?你方才說還有一事,是甚麼事呢?」伴當道:「若依員外說來,找五員外卻甚容易。」盧方聽了歡喜,道:「在那裡呢?」伴當道:「就是小人尋找下處之時,遇見了跟二爺的人。小人便問他:「眾位員外在那里居住?」他便告訴小人,說在龐太師花園後樓名叫文光樓,是個堆書籍之所,同五員外都在那裡住著呢。小人已問明了龐太師的府第,卻離此不遠。出了下處,往西一片松林,高大的房子便是。」盧方聽了,滿心暢怏,連忙用畢了飯。
  此時天氣已有初更,盧方便暗暗裝束停當,穿上夜行衣靠,吩咐伴當看守行李,悄悄的竟奔了龐吉府的花園文光樓而來。到了牆外,他便施展飛簷走壁之能,上了文光樓。恰恰遇見白玉堂獨自一人在那裡。見面之時,不由的長者之心落下幾點忠厚淚來。白玉堂卻毫不在意。盧方述說了許多思念上苦,方問道:「你三個兄長往那裏去了?」白玉堂道:「因聽見大哥遭了人命官司,解往開封府;他們哥兒三方才俱換了夜行衣服,上開封府了。」盧方聽了,大喫一驚,暗道:「他們這一去必要生出事來,豈不辜負相爺一團美意?倘若有些差池,我盧某何以見開封眾位朋友呢?」想至此,坐立不安,好生的箸急。直盼到交了三鼓,還不見日來。
  你進韓彰、徐慶、蔣平為何去了許久?只因他等來到開封府,見內外防範甚嚴,便越牆從房上而入。剛來到跨所大房之上,恰好包興由茶房而來,猛一抬頭見有人影,不覺失聲道:「房上有人。」對面便是書房。展爺早已聽見,甩去長衣,拔出竇劍,一伏身斜刺裏一個健步,往房上一望,見一人已到簷前。展爺看的真切,從囊中一伸手掏出袖箭,反背就是一箭釘去;只見那人站不穩身體,一歪掉下房來。外面王、馬、張、趙已然趕進來了。趙虎緊趕一步按住那人,張龍上前幫助綁了。
  展爺正要縱身上房,忽見房上一人把手一揚,向下一指。展爺見一縷寒光竟奔面門,知是暗器,把頭一低,剛剛躲過。不想身後是馬漢,肩頭之下已中了弩箭。展爺一飛身已到房上,竟奔了使暗器上人。那人用了個風掃敗葉勢,一順手就是一樸刀,一片冷光奔了展爺的下三路。南俠忙用了個金雞獨立回身勢,用劍往旁邊一削。只聽噹的一聲,樸刀卻短了一段。只見那人一轉身,越過房脊。又見金光一閃,卻是三稜鵝眉刺,竟奔眉攢而來。展爺將身一閃,剛用竇劍一迎。誰知鋼刺抽回,劍卻使空。南俠身體一晃,幾乎栽倒。忙一伏身,將寶劍一拄,腳下立住。用劍逼住面門,長起身來。再一看時,連個人影兒也不見了。展爺只得跳下房來,進了書房,參見包公。
  此時已將捆縛之人帶至屋內。包公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夤夜至此?」只聽那人道:「俺乃穿山鼠徐慶,特為救俺大哥盧方而來,不想中了暗器遭擒。不用多言,只要叫俺見大哥一面,俺徐慶死也甘心瞑目。」包公道:「原來三義士到了。」即命左右鬆了綁,看座。徐慶也不致謝,也不遜讓,便一屁股坐下,將左腳一伸,順手將袖箭拔出,道:「是誰的暗器?拿了去。」展爺過來接去。徐慶道:「你這袖箭不及俺二哥的弩箭。他那弩箭有毒,若是著上,藥性一發,便不省人事。」正說問,只見王朝進來稟道:「馬漢中了弩箭,昏迷不醒。」徐慶道:「如何?千萬不可拔出,見血封喉,立刻即死。若不拔出,還可以多活一日,明日這時候,也就鳴呼了。」包公聽了,連忙問道:「可有解藥沒有?」徐慶道:「有呵。卻是俺二哥帶普,從不傳人。受了此毒,總在十二個時辰之內用了解藥,即刻復生。若過了十二個時辰,縱有解藥,也不能好了。這是俺二哥獨得的奇方,再也不告訴人的。」
  包公見他說話雖然粗魯,卻是個直爽之人,堪與趙虎稱為伯仲。徐慶忽又問道:「俺大哥盧方在那裡?」包公便說:「昨晚已然釋放,盧義士已不在此了。」徐慶聽了,哈哈大笑道:「怪道人稱包老爺是個好相爺,忠正為民。如今果不虛傳,俺徐慶倒要謝謝了。」說罷,撲通爬在地下,就是一個頭,招的眾人不覺要笑。
  徐慶起來,就要找盧方去。包公見他天真爛漫,不拘禮法,只要合了心就樂,便道:「三義士,你看外面已交四鼓,夤夜之間那裡尋找。暫且坐下,我還有話問你。」徐慶卻又坐下。包公便問白玉堂所作之事,愣爺徐慶一一招承。「惟有劫黃金一事,卻是俺與二哥、四弟並有柳青,用蒙漢藥酒將那群人藥倒,我們盜取了黃金。」眾人聽了,個個點頭舒指。
  徐慶正在高談闊論之時,只見差役進來稟道:「盧義士在外求見。」包公聽了,急箸展爺請來相見。
  不知盧方來此為了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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