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擲人頭南俠驚佞黨 除邪祟學士審虔婆

  且說邢吉正在作法,忽感到腦後寒光一縷,急將身體一閃,已然看見展爺目光炯炯,殺氣騰騰,一道陽光直奔瓶上。所謂「邪不侵正」,只聽得拍的一聲響亮,將個瓶子炸為兩半。老道見他法術已破,不覺哎喲了一聲,栽下法臺。展爺恐他逃走,翻身趕下臺來。老道剛然爬起要跑,展爺抽後就是一腳。老道往前一撲,爬在地下。展爺即上前從腦後手起劍落,已然身首異處。展爺斬了老道,重新上臺來細看,見桌上污血狼藉,當中有一個木頭人兒。連忙輕輕提出,低頭一看,見有圍桌,便扯了一塊,將木頭人兒包裹好了,揣在懷內。下得臺來,提了人頭,竟奔書房而來。此時已有五鼓之半。
  且說龐吉正與龐福在書房,說道:「今日天明已是六日,明日便可成功。雖然報了殺子之仇,只是便宜他全屍而死。」剛說至此,只聽得喀嚓的一聲,把窗戶上大玻璃打破,擲進一個毛茸茸、血淋淋的人頭來。龐吉猛然吃這一嚇,幾乎在椅子上栽倒。旁邊龐福嚇得縮作一團。遲了半晌,並無動靜,龐賊主僕方才仗著膽子,掌燈看時,卻是老道邢吉的首級。龐吉忽然省悟:「這必是開封府暗遣能人,前來破了法術,殺了老道。」即叫龐福傳喚家人四下裡搜尋,哪裡有個人影。只得叫人打掃了花園,埋了老道屍首,撤去法臺,忿忿悔恨而已。
  且說南俠離了花園,來至牆外樹上,將包裹取下,拿了大衫披在身上,直奔開封。只見內外燈燭輝煌,俱是守護相爺,連忙叫人通報。公孫先生聞聽展爺到來,不勝歡喜,便同四勇士一並迎將出來。剛然見面,不及敘寒溫,展爺便道:「相爺身體久安麼?」公孫先生詫異,道:「吾兄何以知之?」展爺道:「且到裡面,再為細講。」大家拱手來至公所,將包裹放下。彼此遜坐,獻茶已畢。公孫策便問展爺:「何以知道相爺染病,請道其詳。」南俠道:「說起來話長。眾位賢弟且看此物,便知分曉。」說罷,懷中掏出一物,連忙打開,卻是一塊圍桌片兒,裡面裹定一個木頭人兒。公孫策接來,與眾人在燈下仔細端詳,不解其故。公孫策又細細看出,上面有字,彷彿是包公的名字與年庚,不覺失聲道:「噯喲!這是使的魘魔法兒罷。」展爺道:「還是老先生大才,猜的不錯。」眾人便問展爺:「此物從何處得來?」展爺才待要說,只見包興從裡跑出來道:「相爺已然醒來,今已坐起、現在書房喝粥呢。派我出來,說與展義士一同來的,叫我來請進書房一見。不知展爺來也不曾?」大家聽了,各各歡喜。原是燈下圍繞著看木頭人兒,包興未看見展爺,倒是展爺連忙站起,過來見了包興。包興只樂得心花開放,便道:「果然展爺來了。請罷,我們相爺在書房恭候呢。」
  此時公孫先生同定展爺立刻來至書房,參見包公。包公連忙讓坐。展爺告坐,在對面椅子上坐下。公孫主簿在側首下位相陪。只聽包公道:「本閣屢叨義士救護,何以酬報?即如今若非義士;我包某幾乎一命休矣!從今後務望義士常在開封,扶助一二,庶不負渴想之誠。」展爺連說:「不敢,不敢。」公孫策在旁答道:「前次相爺曾差人去到尊府聘請吾兄,恰值公出未回,不料吾兄今日才到。」展爺道:「小弟萍蹤無定。因聞得老爺拜了相,特來參賀。不想在通真觀聞得老爺得病原由,故此連夜趕來。果然老爺病體痊癒,在下方能略盡微枕。這也是相爺洪福所致。」包公與公孫策聞聽展爺之言,不甚明白,問:「通真觀在哪裡?如何在那裡聽得信呢?」展爺道:「通真觀離三寶村不遠。」便說起夜間在跨所聽見小道士與婦人言語:「因此急急趕到太師的花園,正見老道拜壇,瓶子炸了,將老道殺死,包了木人前來。」展爺滔滔不斷,述說了一遍。包公聞聽,如夢方醒。公孫策在旁道:「如此說來,黃寡婦一案也就好辦了。」一句話提醒包公,說:「是呀,前次那婆子她說不見了女兒,莫非是小道士偷拐去了不成?」公孫策連忙稱:「是,相爺所見不差。」復又站起身來,將遞摺子告病,聖上欽派陳林前來看視並賞御醫診視,一並稟明。包公點頭,道:「既如此,明日先生辦一本參奏的摺子,一來恭請聖安,銷假謝恩;二來參龐太師善用魘魔妖法,暗中謀害大臣,即以木人並殺死的老道邢吉為證。我於後日五鼓上朝呈遞。」包公吩咐已畢,公孫策連忙稱「是」。只見展爺起身告辭,因老爺初癒,惟恐勞了神思。包公便叫公孫策好生款待。二人作別,離了書房。
  此時天已黎明,包公略為歇息,自有包興、李才二人伺候。外面公所內,展爺與公孫先生、王、馬、張、趙等各敘闊別之情。展爺又將得聞相爺欠安的情由,述說一遍。大家聞聽,方才省悟,不勝歡喜。雖然熬了幾夜未能安眠,到了此時,各各精神煥發,把乏困俱各忘在九霄雲外了。所謂「人逢喜事精神長」,是再不能錯的。彼此正在交談,只見伴當人等安放杯筷,擺上酒肴,極其豐盛。卻是四勇士於展爺見包公之時,便吩咐廚房趕辦肴饌,與展爺接風撢塵,彼此大家慶賀。因這些日子相爺欠安,鬧的上下沸騰,各各愁煩焦躁,誰還拿飯當事呢!不過是喝幾杯悶酒而已。今日這一暢快,真是非常之樂,換盞傳杯,高談闊論,說到快活之時、投機之處,不由得哈哈大笑,歡呼振耳。惟有四爺趙虎比別人尤其放肆,杯杯淨,盞盞乾,樂得他手舞足蹈。
  包興忽然從外面進來,大家彼此讓坐。包興滿面笑容,道:「我奉相爺之命出來派差,抽空特來敬展爺一二杯。」展爺忙道:「豈敢,豈敢。適才酒已過量,斷難從命。」包興哪裡肯依。趙虎在旁攛掇,定要叫展爺立飲三杯。還是王朝分解,叫包興滿滿斟上了一盞敬展爺。展爺連忙接過,一飲而盡。大家又讓包興坐下。包興道:「我是不得空兒的,還要復命相爺。」公孫策問道:「此時相爺又派出什麼差使呢?」包興道:「相爺方才睡醒,喝了粥,吃了點心,便立刻出簽,叫往通真觀捉拿談明、談月和那婦人,並傳黃寡婦、趙國盛一齊到案。大約傳到,就要升堂辦事,可見相爺為國為民時刻在念,真不愧首相之位,實乃國家之大幸也!」包興告辭,上書房回話去了。
  這裡眾人聽見相爺升堂,大家不敢多飲。惟有趙虎已經醉了,連忙用飯已畢,公孫策便約了展爺來至自己屋內,一壁說話,一壁打算參奏的摺底。
  此時已將談明、談月並金香、玉香以及黃寡婦、趙國盛,俱各傳到。包公立刻升堂。喊了堂,入了座,便吩咐先帶談明。即將談明帶上堂來,雙膝跪倒。見他有三旬以上,形容枯瘦,舉止端詳,不像個作惡之人。
  包公問道:「你就是叫談明的麼?快將所作之事報上來。」
  談明向上叩頭,道:「小道士談明,師傅邢吉,在通真觀內出家。當初原是我師徒二人,我師傅邢吉每每作些闇昧之事,是小道時常諫勸,不但不肯聽勸,反加責處,因此小道憂思成病。不料後來小道有一族弟,他來看視小道。因他賭博宿娼,無所不為,鬧的甚是狼狽,原是探病為由,前來借貸。小道如何肯理他呢?他便哀求啼哭。誰知被師傅邢吉聽見,將他叫去,不知怎麼三言兩語,也出了家了。登時換了衣服鞋襪,起名叫作談月。噯喲!老爺呀!自談月到了廟中,我師傅如虎生翼。他二人作的不尷不尬之事,難以盡言。後來我師傅被龐太師請去,卻是談月跟隨,小道在廟看守。忽見一日夜間,有人敲門,小道連忙開了山門一看,只見談月帶了個少年小道一同進來。小道以為是同道。不然,又不知是他師徒行的什麼鬼祟。小道也不敢管,關了山門,便自睡了。至次日,小道因談月帶了同道之人,也應當見禮,小道便到跨所,進去一看,就把小道嚇慌了。誰知不是道士,卻是個少年女子,在那裡梳頭呢,小道才要抽身,卻見談月小解回來,便道:『師兄既已看見,我也不必隱瞞,此女乃是我暗裡帶來。無事便罷,如要有事,自有我一人承當,惟求師兄不要聲張就是了。』老爺想,小道素來受他的挾制,他如此說,小道還能管他麼?只得諾諾退去,求其不加害於我,便是萬幸了。自那日起,他每日又到龐太師府中去,出去時便將跨所封鎖;回來時,便同那女子吃喝耍笑。不想今日他剛要走,就被老爺這裡去了多人,將我等拿獲。這便是實在事跡。小道敢作證見,再不敢撒謊的。」老爺聽罷,暗暗點頭道:「看此道不是作惡之人,果然不出所料。」便吩咐帶在一旁。
  便帶談月。只見談月上堂跪倒。老爺留神細看,見他約有二旬年歲,生得甚是俏麗,兩個眼睛滴溜嘟嚕的亂轉,已露出是個不良之輩了。又見他滿身華裳,更不是出家的形景。老爺將驚堂木一拍,道:「奸人婦女,私行拐帶,這也是你出家人作的麼?講!」談月才待開言,只見談明在旁厲聲道:「談月,今日到了公堂之上,你可要從實招上去。我方才將你所作所為,俱各稟明瞭。」一句話把個談月噎的倒抽了一口氣,只得據實招道:「小道談月,因從那黃寡婦門口經過,只見有兩個女子,一個極醜,一個很俊,小道便留心。後來一來二去,漸漸的熟識。每日見那女子門前站立,彼此俱有眷戀之心,便暗定私約,悄從後門出入。不想被黃寡婦撞見,是小道多用金帛買囑黃寡婦,便應允了。誰知後來趙家要迎娶,黃寡婦著了急了,便定了計策。就那日迎娶的夜裡,趁著忙亂之際,小道算是俗家的親戚,便將玉香改妝,私行逃走。彼時已與金香說明。她原是長的醜陋,無人聘娶,莫若頂替去了;到了那裡,生米已成熟飯,他也就反悔不來了。心想是個巧宗兒。誰知今日犯在當官。」說罷,往上磕頭。包公問道:「你用多少銀子買囑了黃寡婦?」談月道:「紋銀三百兩。」包公問道:「你一個小道士,哪裡有許多銀子呢?」談月道:「是偷我師傅的。」包公道:「你師傅哪有許多銀子呢?」談月道:「我師傅原有魘魔神法,百發百中。若要害人,只用桃木做個人兒,上面寫著名姓年庚,用污血裝在瓶內。我師傅作起法來,只消七日,那人便氣絕身亡。只因老包……」說至此,自己連忙啐了一口:「呸!呸!只因老爺有殺龐太師之子之仇,龐太師懷恨在心,將我師傅請去,言明作成此事,謝銀一千五百兩。我師傅先要五百兩,下欠一千兩,等候事成再給。」包公聽罷,便道:「怪得你還要偷你師傅一千兩,與玉香遠走高飛,作長久夫妻呢!這就是了。」談月聽了此言,吃驚不小:「此話是我與玉香說的,老爺如何知道呢?必是被談明悄悄聽去了。」他哪裡知道,暗地裡有個展爺與他泄了底呢。先將他二人帶將下去,吩咐帶黃寡婦母女上堂。
  不知如何審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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