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遁空門惘惘悵情天 遭故劍忙忙逃恨海

  卻說鶴亭聽得伯和又去了,只長歎了一聲道:「女兒!這是你的命,我也無可如何的了!」棣華不覺流下淚來。鶴亭也無心再問,搭訕著走了下來,也不去再尋伯和,只索由他浪蕩著去。心中還打算他在外面受盡了折磨,或有回心轉意之日。誰知伯和這番出去,竟至無可跟尋。可憐棣華寸心如結,說不盡那一種抑鬱纏綿,有時他姨娘過來勸慰,倒觸起他思念母親的心事來。從此懨懨成病,茶飯少進,日見消瘦起來。
  張鶴亭愛女心切,想設法尋回伯和,再為解勸。又怕他仍要逃避,反與女兒添此病症,真是左右為難。
  這天店中無事,便回到家中看望女兒。棣華正在倚枕憩息。鶴亭坐定,先說些閒話,慢慢提到伯和這件事來,因歎口氣道:「論起來,這件事總是我誤了女兒。當日陳氏來求親時,你們只有十二三歲,不應該草草答應了他,以致今日之誤。」棣華道:「父親千萬不可如此說,天下事莫非前定,米已成飯,女兒斷不敢怨天尤人,此刻只有聽其自然罷了。只念著當日同居時,陳家兩老待女兒甚是多情,此時定了翁姑之分,女兒未曾盡得一點孝心。他又不幸遇了那一班損友,學的流連忘返,女兒德薄,不能感格得他回心,此正是女兒罪案,父親何故引起過來?」鶴亭道:「我此刻想了一個主意,且把他尋回來,也不必要他戒煙,便設了煙具,盡他去吃,擇日先成了禮,把他招贅在家,然後由女兒慢慢勸他,或者他仍舊讀書,或者在店裡幫著做事也好。只是我又愁到一層:萬一他成親之後,依然如此,豈不更是為難?」棣華道:「論理,這等事不是女孩兒家可以插口的,然而事至今日,也是無可如何,父親只管照此辦去。女兒想,古人有言:『至誠金石為開。』到了成親之後,女兒仗著一片血誠,或者可以感格得過來,也未可定。萬一不能,那就應了《孟子》兩句話:『莫之為而為者,雲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惟有自己安命,斷不敢有所怨尤。此時我們不知他蹤跡便了,已經知道了他的蹤跡,倘再遷延不辦,萬一他在外面折磨壞了,就是父親也無以對其父母。」鶴亭聽了,點頭不語,良久乃道:「如此,我便去尋他來便了。」說罷,逕自出來,暗想:我這個賢慧女兒,可惜錯配了這個混賬東西,總是當日自己輕於然諾所至。
  看了這件事,這早訂婚姻,是乾不得的!一面想著,便順著腳步,去三馬路煙館裡訪卜書銘,問伯和下落。書銘道:「他近來貧病交迫,前兩天還到我這裡來,借了兩角洋錢去,病的不成個樣子。我還勸他說:『丈人待你很好,你為甚不願在那裡?何不仍到丈人家去?他那裡未必多了你一個人吃飯。』他倒說:『我不慣仰人眉睫。』我聽了這句話,倒不便再勸他了。」鶴亭聽了,笑不得,惱不得,只是歎氣,因央求書銘代為尋覓。書銘便叫一個伙計去尋。去了許久,回來說道:「他病的了不得,本來住在虹口廣華昌小煙館裡,後來人家因他病的過重了,恐怕有甚不測,便把他送到廣肇醫院去了。」鶴亭聽說,吃了一驚,連忙別過書銘,坐了車子,趕到廣肇醫院去看。只見伯和十分昏沉。問那伏侍病人的人要了藥方來看,開的脈案是瘧疾轉傷寒,是個險症。急的搓手頓足,走近伯和榻前問道:「賢婿,你覺得怎樣了?」伯和張開眼睛看了一看,仍復閉上答道:「不怎樣。」再問他時,便不答了。
  鶴亭無奈,只得叮囑伏侍的人,小心伏侍,等病好了,自當重重酬謝。說罷,自回家去。思量此事,告訴棣華不好,不告訴也不好,躊躇沒了主意。
  回到家去,只得含糊說是伯和有點病,等好了就來。禁不得棣華百般追問,問是甚麼病?病在那裡,既然病了,為甚不叫他到家來養病?鶴亭被他追問不過,只得直說了。。棣華大驚道:「這個如何使得!醫院雖說有人伏侍,那都是公眾的人,要茶要水,怎得便當?父親為甚不叫他到家來養病?」鶴亭歎道:「我問他說話,他都不答應了,怎麼再和他說話?」
  棣華更是驚慌,也顧不得甚麼了,便道:「父親,可容女兒去看他一看?」鶴亭道:「去就是了,只是不可過於勸他家來。他不願到我家,總是另外有甚意見?此時他病的不能動了,本來不難把他抬來了,爭奈他向來不願意的,一旦乘其不能拒抗的時候,強了他來,未免心中要動氣,病人動了氣,豈不是代他添病麼?」說罷,便叫包車夫預備。棣華帶了一個老媽子、一個小丫頭,同坐車到了廣肇醫院。
  入到病房,只見房中支了四個板鋪,三個都空著,伯和睡在一個鋪上,病的面青唇白,瘦骨難支,緊閉雙眼。棣華由不得一陣心酸,卻說不出話來,在牀沿坐下,輕輕在額上摸了一下,覺得乾熱。伯和睜開眼來一看,棣華忍不住流下淚來,叫一聲:「陳郎!覺得怎麼樣了?」伯和有氣沒力的說道:「辛苦!」棣華道:「這是妾害出來的,望郎君善自調養,得郎病癒,專願貶為妾媵,以贖前罪。」伯和搖一搖頭。棣華伏下身子來道:「家父勸郎戒煙,本是好意,郎既不能戒,也是無妨。不知可是戒煙得的病?」伯和道:「不是。」棣華道:「郎君千萬寬心養病,這裡不方便,不如仍到妾家去,妾當捐去一切羞怯嫌疑,親侍湯藥。」伯和歎口氣道:「我不能動了,明日好點再說。」說著話時,便有人拿進一碗藥來道:「陳先生,吃藥了,可要我扶你起來?」棣華道:「扶起來怕不方便了,煩你拿個湯匙來罷!」那人答應,便去拿來。棣華親自拿湯匙喂著吃。此時伯和連咽藥的氣力都沒了,喂進去,便從口角裡流出來。棣華由不得一陣陣的心中悲痛道:「陳郎怎樣了?」伯和嗆了兩聲道:「方才我一陣昏迷,此刻再灌,我可以咽了。」棣華再喂一匙,偏又灑了一半在外,忙把手帕揩了。
  叫小丫頭,到後面要一碗清水來,嗽了口,叫老媽子、丫頭都到外頭去,自己把藥呷在口裡噙住,伏下身子,哺到伯和嘴裡去。看他咽了,再哺。一連哺了二十多口,伯和搖頭說:「不吃了。」棣華看那碗時,只擱了半口藥,就擱過一邊。伯和道:「你口苦。」棣華道:「陳郎!妾心更苦呢!」說得這一聲,那眼淚便和斷線珍珠般撲簌簌落個不住,抽抽咽咽的哭起來。伯和歎了一口氣道:「姊姊!」只叫得一聲,便不言語了。棣華道:「郎君!不可再這種稱呼。妾身已為郎君所有,今日侍奉湯藥,是妾分內事。千萬寬心調理,不可多心想這個,想那個。」
  正說話時,鶴亭來了,丫頭、老媽子都跟著進來。鶴亭問道:「好點沒有?」棣華道:「才吃下藥去。」鶴亭向旁邊一個空鋪上坐下。棣華道:「此時太沉重了,不便家去。只是這瘦剩一把骨頭的人,睡在這板牀上,怎生禁得住?請父親回家叫人送一個棕榻來罷。這裡動用東西,都是頂粗的,茶碗、茶壺之類,亦請送一兩件來。」鶴亭道:「這個都容易,女兒先回去罷。」棣華道:「女兒打算今天先不回去,等伏侍得好點了,明天一同家去了。」鶴亭躊躇道:「只是晚上睡在那裡?」
  棣華道:「那裡還有睡的工夫,這個倒不消慮得。」老媽子在旁邊說道:「方才我們到後面園子裡去,看見有伏侍女病人的婦人,他們另外有住房,睏了時,和他們商量去歇一會,只怕也可以使得。」鶴亭聽說,只得由女兒的便,先自去了。打發人送了棕榻、鋪蓋和茶壺、茶碗之類來。棣華叫來人先把對過的板鋪卸下,安上棕榻。一回頭看見桌上放著一副殘破的鴉片煙具,暗想這個東西如何用得,便叫來人去把店裡待客的一副煙具取來暫用。來人答應去了。這些來人,無非是店裡打雜、出店之類,都知道伯和是個未成親的女婿,棣華是個未出嫁的女兒。今見此舉動,未免竊竊私議,有個說難得的,有個說不害臊的,紛紛不一。此冒不韙而行我志者,是以難也。
  不說眾人私議,且說棣華鋪設好了棕榻,便叫老媽子幫著扶起伯和。伯和一手搭在棣華肩上,棣華用手扶住了腰,扶到棕榻上放下。伯和對著棣華囅然一笑,棣華不覺把臉一紅。
  忽然又回想道:「我已經立志來此侍奉湯藥,得他一笑,正見得他心中歡喜,我何可又作羞怯之態,使他不安?大凡有病之人,只要心中舒暢,病自易好的,我能博得他舒暢,正是我的職分。」想罷,索性也對著伯和舒眉一笑,伏侍睡下。索性盤腿坐到牀上,俯下身子,百般的軟語溫存。又在身邊解下那白玉雙喜牌,給伯和看道:「自從失散以後,這東西妾一日不曾敢離身。」伯和見了,不禁滴下淚來。棣華忙道:「妾與郎看,不過要郎知妾一向思念之苦,豈可因此傷心?」說著話時,煙具也送來了。棣華打發老媽子先回去,單留下小丫頭伺候,便代伯和燒煙。爭奈這東西向來不曾頑過,好容易才裝上了,遞給他吃。此時伯和在槍上竟不能吸了,另用一個小竹管,插在煙槍嘴上。棣華一手捧槍,一手拿燈,方才吃得下去。吸鴉片之苦如此。
  這一天棣華就在院裡伏侍,連夜飯也不曾吃。捱到半夜裡,伯和燒熱大作,囈語模糊。小丫頭在空鋪上橫躺著睡了。
  棣華十分悲苦,不住口的輕輕叫:「陳郎!」伯和清醒一陣,糊塗一陣,挨過了一夜。次日早晨,本院的醫生來看過,一面診著脈,只是搖頭,開了方。棣華照昨天的樣子,哺了藥。病人此時已是連眼睛都不張的了。午間,鶴亭帶了伴漁來看,棣華此時也不迴避了。伴漁看了,也是搖頭,又取本院藥方看過道:「醫院的規矩,是沒有不開方之說,但是病人一口氣還在,總要發藥的。這個方,錯是一點也不曾錯,只不過盡人事罷了。我遇了這個症,是不敢開方的了。鶴翁,我看你不如同他備點後事罷!只在這一兩個時辰內的了!……」說猶未了,忽聽得「訇」的一聲,猛抬頭看時,原來是棣華暈絕在地。鶴亭忙來抱起亂叫。伴漁道:「徒叫無益,快掐他人中!」
  鶴亭依言,用力一掐。棣華驀地裡「嘩」的一聲,哭了出來道:「陳郎!奴害得你苦也!」顧不得伴漁在旁,三步兩步走近榻前去看。只見伯和雙頰緋紅,額黃唇白,已是有出氣,沒進氣的了。棣華哭道:「陳郎,你看看奴是誰來?」伯和微睜雙眼道:「姊姊!我負你!」說罷,那身子便慢慢的涼了,兩頰的紅也退了,竟自嗚呼哀哉了。
  棣華這一場哀痛,非同小可,只哭了個死去活來。鶴亭只管跌腳,伴漁卻自歎氣,小丫頭見此情形,慌了,也哭起來。院中人役知道人死了,便來七手八腳抬到殮房裡去。鶴亭便去置辦衣衾棺槨。棣華哭得淚人兒一般,親為沐浴更衣。
  又向院中伏侍女病人的婦人,借了一把剪刀,把自己十個指甲,都剪了下來,又剪下了一縷青絲,裹在一起,放到伯和袖內,說道:「陳郎,你冥路有知,便早帶奴同去也!」說罷,大哭。旁邊看的人,也都代他流淚。內中有知道的說:「這個還是未婚妻呢?」眾人益發稱贊。
  閒話少提。且說當下大殮已畢,在這醫院之內,不能成禮,便送至廣肇山莊,暫時停在殮房裡面。棣華哭別了,跟隨父親回到家中。鶴亭只坐在堂屋裡出神,棣華逕自登樓去了。鶴亭出夠一回神,歎一口氣,正要到店裡去,忽見棣華手中握著一把頭髮走下來,對著自己撲懷跪下,放聲大哭。鶴亭吃驚看時,只見他頭上那十萬八千根煩惱絲,已經齊根剪下,不覺驚惶失措道:「女兒!你這是做甚麼來?」棣華哭夠多時,方才說道:「女兒不孝,要求父親格外施恩,放女兒出家去!」鶴亭頓足道:「女兒!你這是何苦?我雖是生意中人,卻不是那一種混賬行子,不明道理的。你要守,難道我不許你?你何苦竟不商量,便先把頭髮絞了下來呢?」棣華哭道:「父親!你可憐女兒翁姑先喪,小叔尚未成家,叫我奔喪守節,也無家可奔,斷沒有在娘家守節的道理。這一條路,女兒也是出於無奈。女兒此番出去了,望父親只當女兒嫁了,在陳家守寡也是一般。女兒本打算一死以了餘生,因恐怕死了,父親更是傷心,所以女兒這個還是下策中之上策。父親疼惜女兒一場,將就再順了女兒這一次罷!」說罷,放聲大哭。姨娘在旁邊解勸不得。鶴亭無奈,只得央人介紹到虹口報德庵住持處說了,擇了日子來接。
  到了那天,棣華先拜別了家堂祖宗及母親,望空拜別了丈夫,然後拜別了父親道:「女兒不孝,半路上撇了父親,望父親從此勿以女兒為念。倘天地有情,但願來生,再做父女,以補今生不孝之罪。」鶴亭到此,也忍不住放聲大哭道:「女兒,苦了你也!」棣華又對姨娘跪下道:「女兒不孝,半路上撇下父親。望六之人,動輒須人招呼,望姨娘善為護持。做女兒的,生生世世,犬馬報答大恩。」說罷叩下頭去。姨娘慌忙挽住回拜,哭做一團。哭夠多時,棣華又抱起了五歲的小兄弟狗兒,說道:「好兄弟!你在外聽父親的命令,在家聽母親的教訓,將來長大成人,孝順父母。你姊姊不孝之罪,已經通天,你不必記念我也。」說得那五歲孩子也哀哀痛哭。大家又珍重了一番,棣華便起身向報德庵而去,當日祝發為尼。
  鶴亭自從棣華出家之後,終日長吁短歎,悶悶不樂。
  忽然一天,一個人闖到店裡來,對著鶴亭納頭便拜。鶴亭吃驚看時,正是仲藹。仲藹拜罷,猝然便問:「姻伯可知家兄現在那裡?」鶴亭見了仲藹,心中又加悲惶,執手相見,讓到客座裡坐,一面告說:「令兄已不在了!」仲藹聽說,放聲大哭道:「哥哥!不道果然是你也!」哭倒在地。良久,鶴亭含悲勸住了。仲藹方才問起家兄到此可曾成親的話?鶴亭歎了一口氣,從當日合伴出京,半路失散說起,直說到醫院病重,女兒親往伏侍湯藥,與及出家為止,只不知伯和在津所發的橫財是何來歷。仲藹揮涕道:「我嫂嫂又多情、又貞烈,哥哥,你負煞嫂嫂也!」鶴亭問起仲藹這兩年的事。仲藹道:「姪自從到了陝西,當了一年多的採辦,加之孫觀察諸多照應,好歹掙了萬把銀子,又由文童保舉了一個巡檢的前程。回鑾之後,又幫了孫觀察幾個月,才請假入京,先運父母靈柩南來,打算到蘇州就親之後,再運回廣東。今天才到,奉了靈柩到廣肇山莊,不料看見同號的一副靈柩,題著『南海陳公伯和之柩』,心下萬分疑惑,所以急急到姻伯這裡打聽,不料果是家兄。不知嫂嫂出家之後,可還回來?報德庵男子能否進去?可否令小姪見嫂嫂一面?」鶴亭道:「庵裡只怕男子不能進去。今日先室忌日,小女回家祭奠,此時只怕還在家裡?」
  仲藹道:「如此,敢煩姻伯引去一見。」鶴亭便帶了同到家裡去,讓在書房坐下,叫丫頭到樓上去說知。一會兒,棣華下來,緇流打扮,面黃肌瘦,神采無光。仲藹忍不住放聲大哭,拜倒在地道:「我哥哥負煞嫂嫂,兄弟又不能早日南來,以致嫂嫂如此,今日特來請罪。」棣華也大哭回拜道:「叔叔請起。
  這是我命犯孤辰寡宿,害了你哥哥,所以出家懺悔,想起來兀自心痛。叔叔萬不可如此說,望叔叔保重,早點娶了嬸嬸,生下兒女,代你哥哥立一個後。未亡人雖已出家,不得為母,亦代你哥哥入肌髓也。」仲藹聽了,愈是哭不可仰。
  坐了一會,棣華便辭了上樓,仲藹也要辭去。鶴亭道:「不知賢姪住在那裡?不嫌簡慢,何妨住到這裡來。」仲藹道:「此番出京,有人寫了封信,介紹住在德昌字號,行李已經搬去了。並且小姪即日就動身到蘇州;雖然有了先兄期喪,不便娶親,也得先見了家岳,定個日子。」說罷,便辭了出來,到德昌取了行李,逕到蘇州,先入了客棧,按著從前寫下的住址去查訪。誰知到了那裡,已是門是人非了。問了兩家鄰舍,都說王中書那年回來,不久就死了,才終了七,他妻小便帶了女兒到上海招女婿去了。仲藹暗想:只我便是女婿,他又招甚麼女婿?並且熱喪裡面,那裡有招女婿之理?無奈問了幾家,都如此說,只得怏怏回到上海,仍住在德昌字號裡,終日寡歡。
  號主歸荃書問知情由道:「或者他們沒有了男子,到上海投親,也難說的,何妨登個告白訪問呢?」仲藹依言,登了個訪尋王樂天中書眷屬的告白,半個月,杳無信息。仲藹更是不樂,暗想:我數年來,守身如玉,滿望今日成就了婚姻,誰知來遲了,我的表妹不知遷徙到那裡去了。歸荃書見他終日悶損,不免設法代他解悶。一日,邀了幾個朋友,同著仲藹到妓館裡吃酒消遣。一時燈紅酒綠,管弦嘈雜,大家猜拳行令起來。仲藹仍是毫無情緒。忽然一個妓女丰姿綽約,長裙曳地而來,走到仲藹右首一個朋友後面坐下。仲藹定睛一看,不覺冷了半截身子,原來這人和王娟娟十分相像,不過略長了些。那妓女也不住的對仲藹觀看。仲藹忽然想起小時候和娟娟一起頑笑,到定了親時,大家背著人常說:「難道將來長大了,還是表兄表妹麼?」這句話,是大家常說的。這個人如此相像,我終不信果然是他,待我把這句話提一提看是如何?想罷,等那妓女回臉看自己時,便說道:「難道還是表兄表妹麼?」那妓女聽了,頓時面紅過耳,馬上站起來,對那客人說道:「我還要轉局去,你等一會來罷。」說罷拔腳便跑。
  仲藹此時才如冷水澆背一般,頓時兩眼昏黑,連人帶椅子仰翻在地。眾人吃了一大驚,只當他發痧,用痧藥亂救了一陣。
  仲藹道:「我偶然昏暈,並非發痧,這會好了。」歸荃書也不知就裡,忙把他送回號裡去。仲藹拿自己和哥哥比較,又拿嫂嫂和娟娟比較,覺得造物弄人,未免太甚!浮沉塵海,終無慰情之日。想到此處,萬念皆灰,即定日運了父母兄長靈柩回廣東安葬,把掙來萬金,分散貧乏親友,披髮入山,不知所終。

西江月
  精衛不填恨海,女媧未補情天。好姻緣是惡姻緣,說甚牽來一線?底事無情公子,不逢薄倖嬋娟。安排顛倒遇顛連,到此真情乃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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