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對虎峪咬金說羅成 御果園秦王遇雄信

  當下羅成聞母親呼喚,遂走到裡邊,深深作揖,就問:「母親喚孩兒進來,有何吩咐?」老夫人道:「我聞你心上不快,特喚你來問,是為什麼事?」羅成道:「母親,孩兒因秦王起兵,攻打洛陽,那秦王帳下,卻有表兄秦叔寶,並程咬金一班朋友,都在那裡為將。今日出戰,恰遇程咬金。孩兒想起昔日在山東賈柳店拜盟情況,一時之間,不好動手。那程咬金又對孩兒做了些手勢,孩兒一時不明白,只得假敗回來。誰想單雄信疑心於我,將孩兒嚕嚕囌蘇了一番,為此孩兒悶悶不悅。」老夫人聞言說道:「我兒呀,做娘的為了你表兄,連你父親也要拗他的。再沒有今番為了單雄信,倒要與表兄為難的道理。況且那邊朋友多,這裡只有一個單雄信。依我主意,不如歸唐吧!」羅成道:「孩兒聞秦王好賢愛士,有人君之度,投唐果是。只是單雄信面上,過意不去。」老夫人道:「這有何難,只是將計就計,瞞他便了。日後遇見他避了開去,不與他交戰,就是你周旋朋友之情了。」羅成道:「母親廝言有理。」
  到了次日,程咬金又來到城下討戰,尉遲恭照前掠陣。單雄信聞知,即來對羅成說:「羅兄弟,今日該把程咬金拿進城來,方算你與單通是個知心朋友。不可又被他殺敗了。若再殺敗回來,那時你羅家的名色都無了。說你一個程咬金也戰不過,豈不被人取笑麼?」羅成聽了,又氣又惱,只得提槍上馬,開了城門,來至陣前。只見咬金又做出鬼臉,丟了眼色。那羅成又好氣,又好笑。只聽咬金說道:「羅兄弟,昨日承你盛情讓我,今日我有一句好話,對你講。但此處不是講話的所在,你略略讓我三分,我與你戰到沒人處,細細對你說明。」羅成點頭,二人就假意殺起來。戰了七八合,咬金虛閃一斧,回馬向北落荒而走。羅成隨後趕去。尉遲恭道:「程咬金這狗頭,今番輸了,想他追去,決然無命。俺奉命掠陣,豈可袖手旁觀?主公知道,豈不有罪?不免前去幫他一幫。」就縱馬往後追來。
  再說羅成同程咬金到了一個所在,離洛陽二十里,地名「對虎峪」,並無人家。咬金道:「羅兄弟,我看這裡無人來往,正好說話。」羅成道:「有什麼話,快快說來。」咬金道:「羅兄弟,你家舅母一向對我說:『我家並無至親,只有羅成外甥,我歡喜他,但願他時刻與我叔寶孩兒聚在一處。自從那年來拜我壽,不知為甚把一個青面獠牙的人打了一頓,他就使性走了,使我放心不下。』我想羅兄弟如今與那青面獠牙的人同住,豈不使你舅母之心不安?況且他做事未必妥當,兄弟何苦與他為伴?」羅成道:「汝言是也!我昨日為你,受了他一肚子的臭氣,實是難忍。」咬金道:「既然如此,羅兄弟何不投唐?況且又不負令舅母之心,得與表兄叔寶時刻相親,同為一殿之臣,有何不可?你今回去,與令堂太夫人商量,是在洛陽好,還是投唐的好。」羅成道:「何用商量,自是投唐好。但我母親妻子,在洛陽城內,待我設法送他出城,那時就來歸唐,同保秦王便了。我去也!」程咬金道:「我還有一句話對你說。今日我與你在此說了半日,還有尉遲恭在那裡掠陣。就是單雄信想必也在城上觀看,他不見了我兩個,豈不生了疑心?我今與你殺出去,若遇見尉遲恭,須要把他一個辣手段看看,日後使他不敢在我朋友面前放肆。」羅成道:「說得有理。」
  兩個重新殺轉來,羅成拖槍敗走。咬金在後追來。恰好遇著尉遲恭。尉遲恭那裡曉得底細?心中想道:「他前日賣弄手段,今日待我報仇。」就大叫:「羅成,你前日的威風那裡去了?今日不要走,吃我一槍。」遂招槍刺來。羅成正為單雄信在城上觀看,正沒有計較解他疑心,一見尉遲恭,十分歡喜。又聽了咬金一番言語,招槍一隔,就回一槍。尉遲恭連忙招架,羅成又連耍了三四槍。尉遲恭招應不下,招望咬金來幫助,回頭一看,不見咬金,手一鬆,腿上先著了一槍,叫聲:「啊唷,不好了!」回馬就走。羅成緊緊追來,追到一株大樹邊,尉遲恭就往大樹後要走。被羅成耍的一槍,又正中著。不防樹後閃出一員大將,用兩根金裝鐧把槍架住,叫聲:「不要動手。」羅成一看,原來是叔寶表兄。秦叔寶進樹後,把手一招,羅成點頭會意,回馬往洛陽去了。原來這大樹離城不遠,恐怕單雄信看見,故此羅成去了。那徐茂公事先料定,故預先差秦叔寶在此等候。
  閒話休講,那程咬金先來繳令道:「今日大戰羅成,被巨一番言語,他已依允,明日准來歸顧。」秦王大喜,重賞咬金。隨後叔寶同尉遲恭亦來繳令,這話不表。
  再說羅成進城,雄信下城相見,叫道:「羅兄弟,今日辛苦了!方才愚兄在城上看戰,雖不能生擒程咬金,這尉遲恭被你殺得大敗,躲入林內,兄弟正好拿他,為何又放走了?」羅成道:「二哥,那樹後因有埋伏,故此回兵。」雄信道:「原來如此,倒是愚兄多疑了。」二人拱手,各回本府。羅成走入內堂,老夫人道:「你今日開兵,遇見何人?」羅成道:「孩兒遇見程咬金。」遂把他言語說了一遍。老夫人道:「兒啊,那程咬金的言語有理,須當從之。」羅成大喜,連夜把家眷送出城外。
  次日,羅成來見單雄信道,「單二哥,家母思鄉甚切,弟欲送家母前往燕山,然後再來扶助洛陽,故此特來告訴一聲,即時就要起身。」雄信道:「啊呀,羅兄弟,你好薄情!愚兄不曾虧負你,只今兵臨城下,正是用人之際,怎麼要回燕山?我曉得了,莫非要投唐麼?」羅成道:「小弟果回燕山,並不去投唐。」雄信道:「既不投唐,為何如此之速?」羅成道:「家母之命,不敢有違。」雄信吩咐家將,備酒送行。羅成道:「家母在城外等候,不敢久留。」只吃一杯酒,作別起身。雄信送至城外,羅成頭也不回,竟自去了。
  雄信上城觀望,見羅成到那株大樹邊,忽閃出秦叔寶、程咬金,同羅成家眷入唐營去了。雄信見了,心中大怒,大罵羅成:「你這小賊種,早知你今日忘恩,悔不當初在三賢館中,將你一槊打死,以免今日之患了。小賊種啊!日後若再相逢,我與你勢不兩立!」說完,忿恨回府不表。
  再說秦叔寶、羅成、程咬金到了唐營,把家眷安頓好了,然後來見秦王。秦王出位迎接,羅成跪下叩見秦王,秦王雙手扶起。又與徐茂公一班朋友,各各見了禮。吩咐擺宴接風。秦王在上面一桌,眾好漢分列兩邊。飲了些時,尉遲恭暗想:「羅成小小年紀,怎麼在馬上如此厲害?想必是在馬上操練饋的。他的本事,料也有限,待我假做敬酒為由,抓他一把,擒將出來,與眾人笑一笑,有何不可?」就滿斟一杯,走上前來,叫道:「羅公子,末將敬奉一杯。」雙子將杯送來。
  羅成道:「多謝將軍。」把手接杯,不曾提防,被尉遲恭伸過大手,抓定了勒甲,叫:「過來吧!」往上一舉,把羅成舉在半空中。眾將齊吃一驚,不知何故。羅成道:「黑子,你放了吧!」尉遲恭道:「不放,如今怕你怎麼?」羅成道:「真個不放?」尉遲恭道:「真個不放。我看你在陣上八面威風,如今也被俺燥皮一燥皮。何不把前日的手段拿出來使一使?」羅成道:「待我自放與你們看吧!」遂把兩手齊向尉遲恭耳根上一拍,這拳勢名為「鐘鼓齊鳴」,原是羅家的殺手。尉遲恭著了一下,頭一暈,把手一鬆,撲通一交,跌倒在地。羅成將身一縱,跳下地來。眾人扶起尉遲恭,大家笑了一回,依舊吃酒,至晚方散。以後尉遲恭再不敢小覷羅成了。
  到了次日,是端陽佳節,秦王令眾將各回營閒耍一天,明日開兵。眾將領命,各自散去。有去吃酒的,也有去下象棋的。獨程咬金、秦叔寶、羅成三人到外邊遊玩,單剩秦王同徐茂公閒坐在營。秦王道:「孤家同軍師出營,觀看外面風景如何?」茂公道:「領旨。」同秦王走出營來,一路觀看,不覺行到一座花園。原來這座花園,名為「御果園」,離洛陽不遠,乃王世充起造在此遊玩的。只因唐兵在此紮營,故而無人看守。秦王同茂公走進園中,只見那園中奇花異卉,不計其數。中間起造一座假山,八面玲瓏,十分精巧。茂公同秦王上了假山觀看,望見一座城池,秦王問道:「軍師,這個城他,莫非就是洛陽城麼?」茂公道:「然也。」
  他君臣二人,正在假山上,指手畫腳的看,不料單雄信恰在城上巡察,望見御果園假山上,立著二人。一個身穿道袍,一個頭戴金冠,身穿大紅蟒服,坐下銀鬃馬,料是秦王,心中大喜,即提槊上馬出城,吩咐軍士快報大將史仁、薛化前來按應,自己先跑到御果園假山下,大叫:「唐童,俺來取你首級!」這一聲喊,猶如晴空起個霹靂。秦王、茂公吃了一驚,回頭一看,見是單雄信。茂公道:「主公快走,難星來了!」忙下假山,雄信趕到,舉棗陽槊就打。秦王忙往假山背後就跑。
  茂公飛奔向前,一把扯住雄信的戰袍,大叫道:「單二哥,看小弟薄面,饒了我主公吧!」雄信道:「茂公兄,你說那裡話來?他父殺俺親兄,大仇未報,日夜在念。今日狹路相逢,怎教俺饒了他?決難從命。」茂公死命把雄信的戰袍扯住,叫聲:「單二哥,可念賈柳店結義之憂,饒俺主公吧!」雄信聽了,叫聲:「徐勣,俺今日若不念舊情,就把你砍為兩段。也罷,今日與你割袍斷義了吧。」遂拔出佩劍,將袍袂割斷,縱馬去追秦王。
  徐茂公知不能挽回,只得飛馬跑出園門,加鞭縱馬,要尋救駕將官。忽見面前澄清澗邊有一將,赤身在澗中洗馬,卻是尉遲恭。他見眾人都去閒耍,獨自一個,到此澗邊,見澗水澄清,遂除下烏金盔,卸下烏金甲,把衣服脫得精光,只留得一條褲子,把馬卸了鞍轡,正在澗中洗得高興,只見軍師飛馬前來。大叫:「敬德兄,主公有難,快快救駕!」尉遲恭聞言,吃了一驚,慌忙走上岸來,一時間心忙意亂,人不及穿甲,馬不及披鞍,只得歪帶頭盔,單鞭上馬,同茂公跑到御果園。尉遲恭大叫道:「勿傷我主公!」那雄信追趕秦王,秦王只往假山後團團走轉,又向一株大梅樹下躲了進去。雄信一槊打去,卻被樹枝抓住,雄信忙把槊抽拔出來,那秦王已飛逃出園門,雄信隨後追來。正在危急,忽見尉遲恭趕來,雄信倒吃一驚,大罵:「黑臉賊!今日俺與你拼了命吧。」就把槊打來,尉遲恭舉鞭相迎。秦王遇見茂公,先回營去了。這單雄信那裡是尉遲恭的對手?戰不上三合,雄信一槊打來,被尉遲恭一把接往,回手一鞭打來,單雄信把槊一放,空手逃走。尉遲恭一手舉鞭,一手拿槊,飛馬緊緊迫來,這喚做「尉遲恭單鞭奪槊」。
  未知單雄信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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