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秦叔寶劈板燒批 賈柳店拜盟刺血
今不暇說羅成在路。且說山西太原柴紹,說知唐公,要往濟南與叔寶母親上壽,唐公道:「去年你在承福寺遇見恩公,及至我差人去接他時;他已回濟南去了。大恩未報,心中不安。如今他母親大壽,你正當前去。」即備黃金一千兩,白銀一萬兩,差官同柴紹往濟南來。
再說少華山齊國遠、李如珪兩人計議道:「我們要去濟南上壽,將甚壽物為賀?」李如珪道:「去年鬧花燈時節,我搶一盞珠燈在此,可為賀禮。」二人遂收拾珠燈,帶了兩個嘍囉,下山而來,將近山東地界,望見羅成等八人來了,齊國遠不認得羅成,說道:「好啊!這班人行李沉重,財物必多,何不打劫來去做壽禮?」遂拍馬掄刀大叫道:「來的留下買路錢!羅成見了,就令張公瑾等退後。自家一馬當先,大喝道:「響馬你要怎的?」齊國遠道:「要你的財物。」羅成道:「你休妄想,看我這桿槍。」齊國遠大怒,把斧砍來,羅成把槍一舉,噹的一響,攔開斧頭,拿起銀花鐧就刺,正中國遠頭頸上。國遠大叫一聲,回馬便走,李如珪見了,舉起兩根狼牙棒,拍馬來迎。被羅成一槍逼開狼牙棒,也照樣的一鐧,正中左臂。如珪負痛,回馬便走,兩個嘍囉拋掉珠燈,也走了。羅成叫史大奈取了珠燈,笑道:「這個毛賊,正是偷雞不著,反折一把米。」按下不表。
且說齊、李二人敗下來,一個被打了頭頸,一個掛落了手,正想:「財物劫不來,反失了珠燈,如今卻將何物去上壽?」忽見西邊轉出一隊人來,卻是單雄信、王伯當,後邊跟了些家將。齊國遠道:「好了!救星到了!」二人遂迎上前去,細言其事,雄信大怒,叫眾人一齊趕來。羅成聽見人喊馬嘶,曉得是敗去的響馬,糾合同伙追來,遂住馬候著。看看將近,國遠道:「就是這個小賊種。」雄信一馬當先,大喝道:「還我珠燈來便罷,如不肯還,看俺的傢伙!」羅成大怒,正欲出馬相殺,後回張公瑾認得是雄信,連忙上前叫道:「公子不可動手,單二哥也不必發怒。」二人聽得,便住了手。公瑾告羅成知道:「這人就是秦大哥所說的大恩人單雄信便是。」羅成聽說,便與雄信下馬相見畢,大家各敘過了禮。取金槍藥與齊國遠、李如珪搽好,疼痛即止。都說往濟南拜壽,合做一處同行,不表。
且說尤俊達得了雄信的令箭,見壽期已近,吩咐家將,打點賀禮,即日起身。程咬金問道:「你去到誰家拜壽?我也去走一遭。」俊達道:「去拜一個朋友的母親,你與他從未不熟,如何去得?」咬金道:「且說這人姓甚名誰?」俊達道:「這人乃山東第一條好漢,姓秦名瓊,字叔寶。你何曾與他熟識?」咬金聞言大笑道:「這人是我從小相知,如何不熟,我還是他的恩人呢。他父親叫做秦彝,官拜武衙將軍,鎮守濟南,被楊林殺了。他那時年方三歲,乳名太平郎,母子二人,與我母子同居數載,不時照顧他。後來各自分散,雖多年不會,難道不是熟識?」俊達道:「原來有這段緣故,去便同你去,只是你我心上之事,酒後切不可露。」咬金應聲:「曉得。」二人收拾禮物,領了四個家將,望濟南而來。
那咬金久不騎馬,在路上好不燥皮,把馬加鞭,上前跑去。轉出山頭,望見單雄信一隊人馬,咬金大叫:「妙呀!大風來了!」遂掄起宣花斧,大叫:「來的留下買路錢去!」雄信笑道:「我是強盜頭兒,好笑那廝目不識丁,反要我買路錢!待我賞他一槊。」遂一馬上前,把金頂棗陽槊就打。咬金把斧一架,架過了槊,噹噹的連砍兩斧,雄信急架忙迎,那裡招架得住?叫聲:「好傢伙!」回馬忙走。羅成看見,一馬衝來,搖槍便刺,咬金躲避槍,把斧砍來,羅成攔開斧,閃的一槍,正中咬金左臂。咬金回馬要走,不提防腿上又中了一槍,大叫:「風緊!風緊!」只見後邊尤俊達到了,見咬金受傷,遂掄起樸刀,拍馬趕來。單雄信認得,連忙叫住羅成,不要追趕。俊達喚轉咬金,各各相見,取出金槍藥,與咬金敷了傷痕,登時止痛。大家合做一處,取路而行。
將近濟南,見城外一所客店,十分寬敞,板上寫著賈柳店,雄信對眾人道:「我們今日且在這裡居住,等齊了眾友,明早入城便了。」眾人皆說:「有理。」遂一齊入店。店主賈閏甫、柳周臣,接進眾人,上樓去坐。幾個家丁,派在路上,要等上壽的朋友,招呼進店。當下吩咐安排七八桌酒,先拿兩桌上來吃。不一時,來了潞州金甲、童環、梁師徒、丁天慶,家丁招呼,入店上樓,各各見禮,又添上了一桌酒。不多時,又來了柴紹、屈突通、屈突蓋、盛彥師、黃天虎、李成龍、韓成豹、張顯揚、何金爵、謝映登、濮固忠、費天喜一班豪傑,陸續俱到,各上樓吃酒。忽聽外面漁鼓響,走入魏徵、徐勣,二人上樓來,各各見禮,坐下飲酒。這時樓下又來了兄弟兩人,叫做魯明月、魯明星,他二人乃是海賊,所以家丁不認得。二人走入店中,看見樓上有客,就在樓下坐了。走堂的擺上酒肴,二人對飲。
且表樓上呼三喝四,吃得熱鬧,咬金暗想:「我當初貧窮,衣食不足,今日大魚大肉,這般富貴,又且結交眾英雄,十分榮耀。」想到此處,歡喜之極,不覺把腳在樓上當的一登。恰好底下是魯家兄弟的坐處,把那灰塵落在酒中,好似下了一陣花椒末。魯明星大怒,罵道:「樓上入娘賊的,你登什麼?」咬金在上面聽見,心頭火發,跑下樓來,罵一聲:「入娘賊,焉敢罵我?」就一拳望魯明星打來,早被明星舉乎接位。咬金擺不脫,就舉右手一拳打來,魯明月又上前接住。兄弟兩個,兩手扯住咬金兩隻手,這兩隻空手,盡力在咬金背上如擂鼓一般打下。樓上聽得,一齊下樓來。雄信認得二人,連忙叫住,挽手上樓,彼此陪罪,依前飲酒。
且表賈閏甫見這班人不三不四,心內疑惑,悄悄對柳周臣道:「這班人來得古怪,更兼相貌凶奇,莫非有劫王摃的陳達、尤金在內?你可在此看店,待我入城叫叔寶兄來,看看風色,卻不可泄漏。」柳周臣點頭會意,賈閏甫飛奔往縣前來,看見叔寶,就說道:「今日小弟店中,來了一班人,十分古怪。恐有陳達、尤金在內,故此急來,通知兄長。」叔寶就叫樊虎、連明同閏甫走到店中,叔寶當先入內,走上樓梯一看,照面坐的卻是單雄信,連忙縮下頭來。早被雄信看見,遂立起身來叫:「叔寶兄!」叔寶躲避不及,只得與連明、樊虎上樓,逐一相見行禮,敘了闊別之情。
叔寶走到咬金面前,卻不認得,竟作一揖,又無言語,就向別人行禮。尤俊達扯住咬金低低說道:「你說與他自小好相知,如今何不與你敘話?倒像個從不識面的!」咬金聞言大怒,扯住叔寶道:「你這勢利小人,為何不睬我?」叔寶笑道:「小可實不認得仁兄。」咬金大喝道:「太平郎,你這等無恩無義,可記得當初住在斑鳩鎮上,我母子怎樣看顧你?你今日一時發跡,就忘記了我程咬金麼?」叔寶聞言叫聲:「啊呀!原來你就是程一郎哥!我一時忘懷,多多有罪。」說罷跪將下去。咬金大笑道:「尤大哥,如何?我不哄你!」連忙扶起叔寶道:「折殺!折殺!」又重新行禮,各敘別後事情。
言訖,叔寶叫賈、柳二人,一齊上來喝酒,酒至數巡,叔寶起身勸酒,勸到雄信面前,回轉身來,在桌子腳上撞了痛處,叫聲:「啊呀!」把腰一曲,幾乎跌倒。雄信扶起叔寶,忙問為何痛得如此厲害?樊虎把那王摃被劫,緝訪無蹤,被縣官比板,細細說了一遍。所以方才撞了痛處,幾乎暈倒。雄信與眾人聽了,一齊罵道:「可恨這個狗男女,劫了王摃,卻害得叔寶兄受苦。」此時尤俊達心內突突的跳,忙在咬金腿上扭,咬金大叫道:「不要扭,我是要說的。」便道:「列位不要罵,那劫王摃的就是尤俊達、程咬金,不是尤金。陳達!」叔寶聞言大驚,忙將咬金的口掩住道:「恩兄何出此言?倘給別人聽見,不大穩便。」咬金道:「不妨,我是初犯,就到官也無甚大事。」李如珪道:「如何?我說一定是尤俊達合了新伙計打劫的。如今怎麼處?」咬金道:「怎麼難處?快找索子綁我去見官就是了!」叔寶道:「恩兄呀!弟雖鹵莽,那情理二字,亦略知一二。怎肯背義忘恩,拿兄去見官?如兄不信,弟有憑據在此,請他做個見證。」言訖,就在懷中取出捕批牌票,將佩刀一劈,破為兩半,就在燈火上,連批文一齊燒了。眾人看見,齊說道:「好朋友,這個才是好漢!」
徐茂公道:「今日眾英雄齊集,是很難得的。今叔寶兄如此仗義,何不就在此處擺設香案,大家歃血為盟,以後必鬚生死相救,患難相扶,不知眾位意下若何?」眾人齊說道:「是!」就於樓上擺設香案,個個寫了年紀,茂公寫了盟單,眾人跪下。茂公將盟單念道:
維大業二年,九月二十二日,有徐勣、魏徵、秦瓊、單通、張公瑾、史大奈、尉遲南、尉遲北、魯明星、魯明月、南延平、北延道、白顯道、樊虎、連明、金甲、童環、屈突通、屈突蓋、齊國遠、李如珪、賈閏甫、柳周臣、王勇、尤通、程咬金、梁師徒、丁天慶、盛彥師、黃天虎,李成龍、韓成豹、張顯揚、何金爵、謝映登、濮固忠、費天喜、柴紹、羅成三十九人,歃血為盟。不願同日生,只願同日死。吉凶相共,患難相扶,如有異心,天神共鑒。
祝罷,眾人舉刀,在臂上刺出血來,滴入酒中,大家各吃一杯血酒。叔寶道:「天色已晚,我同表弟入城回家,明朝在舍等候眾兄弟便了。」眾人齊道:「有理。」即時別了眾友,同羅成進城到家,羅成拜見舅母,秦母見羅成一表人物,十分歡喜,各敘寒溫。就叫張氏與羅成見過了禮,吩咐擺酒,請羅成吃酒。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