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二回 借水災知縣出門 趁黑夜差人盜庫
話說馬仁聽說外面來了一個瘋和尚,忙跑到廳口一看,不覺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誰,原來還是聖僧!」濟公把眼睛向他瞧了一瞧道:「馬大人,你我不談浮文。俺喉嚨裡是癢煞了,因走此路過,肚皮又餓得很,快些弄一些來喝一喝,嚼一嚼,俺還要有事去呢。」這時濟公同馬仁這樣,那追進來聽差的深怕反討沒趣,連忙縮頭就走,向裡面聽差的議論道:「這是什麼笑話,怎這一個和尚,左堂老爺倒同他熟識得很。」內有一個年紀大的道:「你懂什麼,這本就是大成廟的濟顛和尚嗎!」說到此處,只見總門公齊大肚子匆匆跑來道:「你們可曾看見有一個外國奸細,裝做和尚形像,走得來嗎?」大眾聽說,曉得他是問的濟公。但這齊大肚子卻然是萬人無緣,他仗意當的是公共職事,三個堂官都事你推我情,我推他面,沒有個同他較量。他因是便又抗又老,又死又麻。這時跑來討這個信,大眾故意的說道:「你這門公好得很呢,既曉得是個奸細,就派趕緊前來送信。這樣說法,我們趕緊給個信把他,莫要吃他的虧。老爺現今真把他當個苦修的和尚,倒請他坐下來了。」齊大肚子一聽,深怕有人搶在他前稟報,自己便不得得功,當下連忙進裡。
這時馬仁卻然傳了一個廚子來,著他備辦酒菜。忽見那齊大肚子冒裡冒失的走到馬仁座旁,說道:「老爺,快站遠一點,勿要被這奸細和尚算計!你老請內轉,就交代我擒獲他罷。」左手把馬仁就想拖到旁邊,右手想來擒濟公。馬仁看齊大肚子那一種惡形,加之這位濟公不是好惹的,曉得喝阻他已來不及,只得認定齊大肚子就是一靴尖,罵道:「狗眼!你因何曉得他是奸細嗎?」齊大肚子初時是一股勁的,突然被了一腳,只得退在旁邊發呆。馬仁道:「還不滾掉了呢!你曉得他是什麼人,他就是護國聖僧。像這樣冒失,本當重重的辦你,姑念你不知不罪,快些滾掉了罷!」可笑齊大肚子領了一個花紅,氣得水牛似的。到了外面,一眾聽差的明曉得他受了氣,故意迎上道:「怎麼的,奸細可捉住嗎?得了若干賞號呢?」濟大肚子面紅耳赤,口也不開,一逕往外走了。
閒話少提。且說濟公同馬仁在廳屋裡談了不到片刻,廚房已將酒菜送到。濟公也不謙禮,坐倒就飲,狼餐虎咽的吃了一個盡興,把一壺酒喝完了,壺底朝天,就在嘴上還敲了兩敲。馬仁忙喊酒菜。濟公站起道:「俺還有幾萬件大事要去辦呢。」說罷往外就走。馬仁陪出暖閣,曉得他是最忌世務,客氣過頭,反轉討他的沒趣,只得轉身回頭。才進客廳,只見那酒壺旁邊擺了一封字兒。馬仁連忙拆開看,但見上面寫著道:
金御史如有和尚送至交刑部,切囑僚屬勿收。此移禍江東之計,足下勿為所用。速往該部查點,遲或不及。
那下面畫了一隻酒罈,兩把鐵錐。馬仁看畢,不曉得是一回什麼原故。看官,你道這大成廟這件事,外面鬧得沸沸揚揚,馬仁那裡不曉得嗎?其中有個道理,六部衙門統統都在內城,大成廟還在西湖邊上,所以信息不得靈便。
當下馬仁看了字帖,忙吩咐外面伺候,隨即到了刑部,便傳值班的員外進裡,諭道:「本左堂有一句要話,你代我傳至司獄:如金相府有什麼押送刑部的人,暫時把原來的公事送到我處核准,方許收入。如無公事,將來犯立時退回;設有什麼權為寄下,後補公事的話,你們就回堂官不準是了。」這個員外姓張名奎德,本同金仁鼎他們是一黨,那知馬仁諭話的時候,金仁鼎倒預先過來托過了他,他並得了一個小小的二十兩封頭,已經滿允過了。這時聽了堂官一說,只得唯唯應下。暗道:我只得趕緊到相府把話申明,不想發這筆財算了。連忙騎了匹馬,走到相府,上了手本。那知金御史並不在家,只得悶悶而回。才進衙門,只見金府家人金祿迎上說道:「敝上致意候候老爺,如今犯僧悟真已經押到,請老爺派人驗收。」張奎德道:「這卻怎麼好呢?祿二爺你且坐下來,我把個細情說你聽一聽。今日一早,你家御史爺就來過了。我以為這件事並沒干係,又有御史的大面子,焉有不應承之理?那知適才護理馬堂官到來,特為傳諭,如有沒公事的人犯送來寄獄,不論王府相府,一律發回。請教這件事怎樣辦呢?我的意見,最好你們著一人在此看著犯人,著一人去稟明你家御史,必須親自來同堂官把話說明方妥。」金祿道:「不要緊。如今有一角公事在此,老爺請看便了。」當下著金升將公文拿出。張奎德打開一看,見裡面一宗田契,有二十多張。另有一道上行下的札文,上寫道:
欽命參知政事金,為札飭事:照得大成廟為祀典敕建叢林,因有客僧鐵珊病故,經驗淫毒身亡,理應傳同該廟方丈悟真,問明取結殮埋。詎該方丈畏罪潛逃,當由臨安縣賈令獲案,身畔搜出田契一宗。據臨安縣賈詳稱,該僧畏罪潛逃,保無情弊。
惟該廟係奉旨敕建,該方丈係由禮部注案,未便造次刑押,相應詳送到閣等因。查該僧悟真既注部和尚,未便發縣收管。
所有鐵珊身故,有無別情,仍仰臨安縣賈令就便查覆。所有該僧悟真暨該僧身畔搜出之田契,相應禮飭刑部該司員驗收,分別拘禁存案。並仰轉詳貴部堂馬查照。毋違。須至札者。
張奎德看了一看,見上面並無參知政事印信。他也不便挑剔,對金祿道:「這樣看來,堂官就在裡面,我且送去看一看。」說著一逕就到了後面,將來文送上。馬仁一看,不覺哈哈人笑,提筆批道:
字固人人會寫,文亦個個能行。札中既無印信,保無奸人假托。仰原來解役,持文赴閣,補用印信,呈部再核。如照原札,未便准行。著毋庸議。
張奎德將原札呈堂,心中還想蒙混,即見批駁下來,只得將來文仍交金祿拿回。金祿無法可想,只得拿了批文,趕奔相府不提。
單言金仁鼎既然照著錢通的計策施行,因何不向父親要顆印蓋在上面?須知奸臣道子,一氣相生,金丞相父子的一段笑話,前書久已敘明。金仁鼎仗住已同張奎德說通,可保已無意外,就著金祿總領此事,帶了金升及幾名健勇,到臨安縣把人提出,解往刑部。
就在悟真外出的這時候,錢通又同賈知縣議道:「我看天下事牆有風、壁有耳。刑部這案,斷然不肯收下,依舊還要打回。你最好這時討一個差使外出,叫金仁鼎兩頭落空,擠著他自投和尚,相求和局,才是道理。」賈知縣道:「不要討差,如近本境離此二十多里,有一地方可出出差。是因前日潮水漫岸,沿湖一帶都來報水,我昨日就要去勘查,將好趁此躲避這個風頭!」錢通道:「這樣最好,你就走罷,好在一應事件,該得見風掛牌,還有我在這裡。」賈知縣隨即就傳知戶房及值日差役下鄉勘災。戶房忙將點名單開上,賈知縣過一過目,獨不見李龍、王虎兩個,心中好生詫異。看官,大凡公門口的差人,今日這個當班,明日那個不到,都是常情。因何李龍、王虎這回點名單上沒得,他就這樣詫異呢?列位有所不知,這兩人,一者是逢到公出的事,他是無次不到;二者昨日大成廟的批差例規還不曾送來,所以賈知縣獨把他擺在心上。當下把點名單一看,便問道:「王虎他們兩個呢?」戶房道:「他兩人今天不曾上班。據說昨日由大成廟回家,都有著病了。」
看官,昨日王、李二差在大成廟,一個被酒壺把頭打開,一個自家把牙齒打落,兩人那裡就是這個上面的病嗎?其實並不是的。只因王虎、李龍在大成廟,到了賈知縣同錢通進裡吃酒的時候,王虎道:「這樣看來,你我夜分的那句話是沒得成功了。」李龍道:「大盜設得做,做一個小偷也還使得。我不瞞你說,適才我已到那邊走過一趟了,因為鑰匙在你身上,要不然,我多少也得著的了。」王虎見說,想了一想道:「這話不舛,我倒糊塗了。如今一眾執事的和尚都在後面吃酒,我們就趁這個空子,多少弄一些貼貼本罷。而且事不宜遲。」二人商議已定,便輕輕巧巧的跑到後面,朝那東邊一望,果然庫房裡漆黑的。二人大喜,覺到裡面已是摸熟的了,便將那自開門一推,走到裡向,摸到那書架的下層。先將那板蓋一消,然後王虎從身旁把鑰匙掏出,摸著鎖門,投進機關,扭了一扭,輕輕把鐵蓋提起。李龍道:「我有一句話交代言先,無論拿多與拿少,兩人不許走開,一齊都到胡大腳家去分帳。這時始終盡力搬移,我看裡面這許多,三趟也有個七不離八。」王虎道:「想來還怪你我舛,有那在廟外同那老不死相訌相打的時候,早些運他兩趟,這時倒搬得差不多了!」李龍道:「歎氣的話也不必多說,我們還要快躁的才好呢。」說罷,兩人便彎了半截腰,每人一隻手就到櫃裡探那銀封。那知四面摟了一摟,一點元寶封頭都摸不著,裡面但摸到一樣物件,彷彿是個死人差不多,有時摸到是衣服,有時摸到是洋灰,有時摸到手兒頭兒都是冰凍的。
王虎道:「龍伙計,這怎麼的?」李龍道:「不好,奇怪的很呢。好像還有股臭味嗎!且慢,我身邊還帶著火種呢,且取個火查點清了才好。」王虎道:「不要打人驚動著人,你輕輕到前面取個燭火,放在外面,只要有一些亮光,便可以看出來了。」李龍當下站起了身,就想摸到外面,以為這房裡的出路是曉得的,就此望外就走。那知跑不到幾步,忽然這裡「通」的碰了頭,那裡「通」的踢了腳,一點亮光沒有,再也尋不著一個出路。但王虎、李龍明明是到大成廟庫房裡來的,怎樣進門,怎樣開櫃,覺到一些不舛。因何此刻李龍出外,這樣碰到那樣,那裡又是濟公和尚作了個什麼法嗎?列位且不必著慌,其中自有原故。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