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四回 送信癡徒做好夢 入門新婦打媒人
話說褚彪接了書信往外就走,心中罵道:周仁,你這小雜種有多麻木,一個美貌女子被你的兄弟占著去了,還要卡著我姓褚的做個媒人,也就罷了;那知你越過越把我小呆子瞧著不起,直即把我當著走狗,著我出差跑信了,真就麻木得有趣!
我想這幾日天天混牽,連午覺都不曾有得睡,我且尋一處地方睡他一陣再說。就這心裡想著,腳下跑著,已走了三五個彎子,見前面有一小廟門,門外幾根東倒西歪的旗桿,站頭上塑了一塊匾,上面四個金字,褚彪卻認它不得。猜度定是本莊的土地廟,拔步就跑進廟去。恰巧本莊一個人家死了人,多少麻衣戴孝的在裡面燒鋪堂課錠。褚彪想道:我且把兩封喪報攪在裡面燒去,免得留下形跡。當下從懷中把兩封信掏出,搶手到了那燒錁錠的面前,說了一聲「借光」,撲的把兩封信向火裡一撂。那孝子掄起哭喪棒說道:「你這混人做的什麼事?人家這紙錠燒了把亡人的,可能亂把旁的物件攪在裡面燒的嗎?」褚彪笑道:「管你能燒不能燒,已經燒過了。你若怕你家亡人找你說話,你把我那物燒下來的灰尋出來還我罷了。」那人見他這樣混牽,順便哭喪棒就是一下。褚彪連忙把身子一偏,暗道:「這樣傢伙吃不得,被他碰一碰,才有三年不順遂呢。」連忙笑嘻嘻的招呼道:「足下不必動氣,說了耍的呢。我委實告訴你罷,我這兩個封套裡面是三千六百卷《金剛經》,可算著我還是你家死人的造化呢。」
一面說著,一面跑上後殿,只見上面供了一個神龕,前面一張破供桌,上面兩支木頭燭台,一個石頭香爐,供桌前卻有一個拜台,當中一個稻草垫子。褚彪一看,喊了幾聲「適意」,隨將那草垫移了一移,頭南腳北手東西的向下一睡。直覺得自己一個人回了大營,走上大帳,只見張欽差、楊將軍出帳迎接,說道:「褚將軍,辛苦了。請問你追那兩個賊匪,怎樣到今日才回來呢?」褚彪當即將周仁的信送上。
張欽差拍桌大罵道:「膽大的周信,著他追賊的,他倒成婚去了。」說著便向楊魁道:「周仁、周義、周信這三人戲玩軍務,該當何罪?」時周禮、周智卻在帳上,楊魁將二人看了一眼,便氣衝衝的說道:「來人,先代我將他弟兄押住後營看管。」
當下走來兩個面不相識的武士,將周禮、周智提小雞似的拖了就走。跟後又拿了一支大令,吩咐來人,又有兩個義士走上帳來。楊魁道:「你拿這令箭,限你們三個時辰,將周仁、周義、周信、祝三公、祝善、祝慈、祝三妹一干人由盤山谷依限提到,不得有誤!」說著那帳上的公案拍得應天響,兩個武士接了將令,下帳而去。
這時楊魁怒氣稍息了一點,又將褚彪喊至近前問道:「褚將軍,你也沒有家小,你怎倒不要祝三妹的呢?」褚彪暗道:我不能說人家不把我,我要說我不肯要,方有體面。就此便說道:「元帥同將軍在上,自從到了祝三公家裡的時候,他們這三個奤子,兩邊的語言又不清楚,直接同畜生一樣,跪在下面只是求饒,嘴裡滿嘴的胡話。說道如能把我們弟兄三個放回,包管把張欽差、楊將軍的腦袋兒斬了,送得來贖罪。其時褚彪勃然大怒,將週身提一提勁,登時將祝老狗的金鋼圈繃得粉碎。祝三公同他女兒見我這樣,真個就是愛上我了,就叫我招在他家裡做個女婿。我當下就騙他道,要我招親不難,你要把同來的三個將官統統放開。祝三公那敢違拗,他並不曉得我是騙他的。及至將三人放出,又要卡住我成親。我心中明白,曉得出陣打仗的人不曾交令,怎樣能在外面成親呢?因此又說待我回營稟明張元帥、楊將軍,方能成就。這時卻然濟公聖僧已到,不知怎樣忽然的又將視三妹要嫁周信。可笑這個周信,他就同八世不曾有過妻子一般,不管什麼有這軍令,當時就允許了。如今已揀了二十四日成親,我實在在那裡如坐針氈,所以想了一計,向他們要了一信,先行回營。」
楊將軍聽到此處,便和顏悅色的說道:「這樣說來,那祝三妹可算先還是你褚將軍的婆子,硬被那周信小畜生奪了去的是了?」褚彪道:「將軍明見,一些不錯。」
說到此處,直見那兩個武士用了一條通長的鐵索,將周仁、周義、周信、祝三公、祝三妹一齊鎖著,就同穿的一串鹹魚一般,一直帶上大帳,一條邊跪下。但那祝三妹比在祝三公家裡看的那種形像格外標緻。張元帥、楊將軍一見大眾到來,也不問長不問短,就將後營周禮、周智一並提上大帳,各人打了五十軍棍,將周家五個弟兄統統趕出營外。便將褚彪傳上帳去說道:「祝三妹既本是先允許你的,你就帶他去成親罷!」褚彪聽了這語,直即把一張果嘴笑了沒得打擾。隨即走下大帳,攙了祝三妹就走,後面跟了祝三公。那一路走去,覺得吹來的風都是香的,那手上攙的不覺得是人的一隻手,直即就同是摸的一方溫軟的白玉,真個滴滑如油。褚彪這時候不知道功夫丟在何處,連那兩隻腿子都索索的直抖,嘴裡那涎沫止不住的直滴,就同要把視三妹吃下肚去差不多。自己也覺得這口水淌淌的難看不過,伸一伸手就來揩口水,忽然「咦」的一聲,把一隻肘骨就同不知碰在什麼地方,連手膀上的筋都碰了打作結,疼痛不過,止不住「呀」的一聲。睜眼一望,見四面都是漆黑,只有當中玻璃蓋一點亮光,定神再一細想,方知做的是一場大夢,身子還睡在土地廟拜台上,手膀還覺得有些痛。
便吐了一些唾沫在手掌心裡,將兩眼揉了一揉,暗道:這一覺太睡遲了,多分他們的暖房酒已吃過了。就此匆匆的一逕就往外走,剛要出得大門,覺得頭才向前一送,忽然「通」的一聲,把一顆頭碰得火星冒冒的。心中罵道:該應晦氣,我先前來並沒有什麼,這斷是什麼王八羔子曉得老子困在裡面,弄了一樣什麼物件堆在這裡,叫我冷不提防吃他這樣一個暗苦。大約做這樣功德的人,我要保與他天天過年,才要活一百二十歲呢!想罷,便用手去摸了一摸,原來並不是堆的物件,那兩扇廟門到了天晚已掩起來了。褚彪連忙把門開放,跑到外面,覺得覺還不曾睡得真醒,加之又在門上一碰,直即昏天黑地。心中又作急不過,深怕大眾把酒席吃過了,自已沒得吃,就此低了頭直往前走。那知跑不到三十步,突然「通」的又不曉得在什麼地方碰了一頭,更比那門上碰得厲害。再一查,方知已到了轉彎,碰在人家後山牆上。褚彪這一碰之後,曉得這一條路三步就一彎,五步就一轉,再也不敢直衝的走。心生一計,便將兩隻手伸在前,暗道:我這一顆頭再經不起碰了。路上又黑暗不過,假如到了轉彎,先要碰著手,便省著老頭吃苦。就此便同摸壁鬼似的,一直到了祝家西宅。
只聽裡面鼓樂喧天,剛要預備坐席,忽見褚彪到來,周仁、周義、周信弟兄三個一齊迎出,以為他今日又是紅印官,又代他們送信跑勞,還有不恭維的嗎?當下邀到裡面,定了他的首席首座。本派濟公的首席,無如濟公的脾氣,他坐在什麼地方請他移一座,大約慈寧宮的御宴都不得能彀。因此周家就定了褚彪的首席。周家初到此地,並無親戚,又無朋友,祝家的親戚因不曾會過親,不便過來。祝三公想了一個主意,就把同鄉的老鄰居請了兩桌,安排在西邊。本家裡全是親戚,因此兩下都熱鬧不過。褚彪此時好不適意,吃了一個醺醺大醉,直到一更向後方才散席。
一群老鄉又看了一著新房、見得十分富麗,一些人奇怪道:「周家這些物件也不曾看見他搬得來,我們這鄉村之間可算眼睛靠著鼻頭,那裡搬這許多東西,我們一樣都看不見嗎?」有那假扯的道:「你們都不清楚,只因這些物件精細不過,假如日間上岸,自必看的人多,擠擠碰碰的不怕砸掉了嗎?前日也是我的運氣,剛三更多天,由王阿貴家賭錢回頭,偏偏碰著了官河口有三號大船,他到的是一位武將,連拿夜壺的身上都披紅插花,一起一起的由船上登岸。燈籠火把滔滔不絕,比我們本莊三月十九迎觀音燈還熱鬧些呢。」這人才住了嘴,又有那斑駁他的道:「你這物件,怪道人喊你王水嘴,你大約前夜三更天做夢做著了的!我前天委實倒是在王阿貴家裡瞧牌的呢。」這人見駁了他的謊,便作躁不過,接口發誓道:「我如說謊,就叫我死人失火!」內中有位老者連忙進前,低低的道:「人家喜事,你們怎這樣信口亂說?我告訴你們一個究竟罷:你們可看見坐在外面的那個吃酒的和尚嗎?都是他作法搬得來的。這周將軍家本住在關中一個什麼的縣分鄉下,離本地一萬多里。這和尚委實神通廣大,這邊做定了親,他隨即一朵祥雲到了周家報了喜信,不到三個時辰,就通身搬得來了。沒說這點東西,就如那天剿匪營搬營頭,由張家窪搬到五里墩,他老人家作了一些的法,暫時就搬完了。」大眾聽說,這才明白,都說道:「你老的話一些不錯,照像王水嘴,他直即是就同望見鬼一般。」就此又你看看這樣,他看看那樣,一同出外,嘴裡便這個「多謝」,那個「叨擾」的,一哄而散。自有人來收拾殘席。
周仁又照應了濟公的夜酒夜菜,然後坐定,就想問營中的情形,主帥同兩個弟兄可有什麼回話。那知小呆子人說他呆,他真個一些不呆,曉得散客過後,周仁一定要問他的話,他老早的走到房裡呼天喝地假裝作睡覺去了。周家兄弟見各事都有些幫忙的收拾停當,燭火已熄,也便照會關了大門,各去睡覺。濟公他還是通宵達旦吃他的例行酒,自不必說。到了次日,周信使錦衣花冠,朝靴玉帶的收拾得齊齊整整、簇簇新新的一位新郎官。一些鄰居以及家中的莊漢都過來叫喜,階下樂鼓齊作,堂前燈燭輝煌,十分熱鬧不過。將到吉時,儐相走到面前叫了喜,門前三聲大炮,一棒鑼響,早有一把紅傘一面遮陽在階下伺候。周信隨即拜過了神,出堂到了紅傘之下,鼓樂前導,媒人在前,儐相在後,好在西宅同東宅同一總大門,分兩道儀門,可算門對門。用不著車馬,三人從容不迫的到了祝家,又是三聲大炮,一棒鑼聲,兩邊的鞭炮直放得應天響。周信到了祝家,先行奠雁禮。祝家自有一些親眷將周信、褚彪邀請入座,陪新親的陪新親,陪媒人的陪媒人。三道果茶已畢,祝三妹也是鳳冠霞帔頂了這頭,媒婆攙著同周信站齊,向上行了參神禮。也在紅羅傘下,鼓樂在前,又是炮聲鑼聲合那爆竹聲,熱鬧不過。周信在前,將視三妹迎入西宅。
就這拜堂坐牀合巹之後,此時冬月天氣,日光甚短,外面已是上燈過後。周仁、周義便照應開了酒壺,大眾紛紛坐席,一直吃到一更向後,這才散酒。大眾又鬧了看新人,又是半天,方皆散去。周仁便預備著褚彪、周義二人送房,那知再也尋不著褚彪,委實連毛廁上都著人尋過,都不見那褚彪的影子。周仁沒法,只得自家同周義拿了燭台,把周信送入洞房。隨即走到房外,這時外面一些幫忙的,由儐相起,這個來討賞,那個也來討賞。周仁、周義正然在那裡開發,忽見新人的房門簾消了一消,「通」的一聲摜出一樣棉花包似的物件。畢竟摜出的究係何物,且聽下回分解。合巹之後,此時冬月天氣,日光甚短,外面已是上燈過後。周仁、周義便照應開了酒壺,大眾紛紛坐席,一直吃到一更向後,這才散酒。大眾又鬧了看新人,又是半天,方皆散去。周仁便預備著褚彪、周義二人送房,那知再也尋不著褚彪,委實連毛廁上都著人尋過,都不見那褚彪的影子。周仁沒法,只得自家同周義拿了燭台,把周信送入洞房。隨即走到房外,這時外面一些幫忙的,由儐相起,這個來討賞,那個也來討賞。周仁、周義正然在那裡開發,忽見新人的房門簾消了一消,「通」的一聲摜出一樣棉花包似的物件。畢竟摜出的究係何物,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