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三回
  治賊目逼說真情 堅敵心戲弄幻術

  話說濟公化做石敢當,同狄小霞在後帳飲酒,卻然人把苛拿錢志在布棚外面偷看以及心裡轉的一些念頭,沒一層他不曉得。到了要用金鋼箭射去那個心思,濟公暗罵道:要死,這狗賊!他居然起這樣念頭,我何不拿他開一開心,順便顯一顯我的本領,叫那狄小霞方不敢違拗,重用我這石敢當,方好於中取事。主意已定,剛剛狄小霞問他善用什麼兵器,石敢當道:「末將也不會什麼厲害兵器,只有三支金鋼箭,打了出去自會回頭。」隨即就用了一個搬運法,將錢志的三支箭拿來,給狄小霞看了一看,便說出有一千二百樣狠處,跟後又說道:「我主不信,不妨先試一試,我主看著如何。」就此手便一抬,直向那布眼外面錢志的眼睛暗暗射去。狄小霞只見那支箭果然在布棚上一戳,隨即就回,又到了石敢當手裡。不由得就要喝他聲彩,那知還不曾喊得出口,只聽布棚外面「哎呀」一聲,接著「通」的一聲一人栽倒。狄小霞吃了一嚇,石敢當也故作驚異的形狀說道:「這怎麼的?」語言未了,見幾個小兵進帳報道:「啟我主,錢將軍在前帳朝布棚呆望,不知何故忽然栽倒,滿臉鮮血。」狄小霞道:「這是什麼道理,那裡作怪嗎?」石敢當道:「不是作怪,我明白了。多分錢將軍由布棚偷看裡面,不料被末將的金鋼箭所傷,一定是這個道理。」狄小霞見說大怒道:「他偷看什麼?好沒規矩!」隨即氣衝衝的走上人帳,拔了一支令箭,向下面說道:「錢志不循營規,偷窺後帳,著推出營門斬首!」錢志此時倒在地下,傷了左眼,正然疼痛難忍,心想狄小霞查點到了,必要問石敢當的罪過。那知忽聽帳上吩咐將他推出斬首,只嚇得魂不附體,也顧不得眼睛疼不疼痛不痛,就此膝頭當腳板似的爬上大帳,磕頭討饒。
  濟公在旁邊想道:要論借此除掉一賊,委實順便不過。但俺出世以來,親手不曾傷過一蟻,他這箭究竟是俺和尚打的,俺和尚不能陡然的因他開了殺戒。總之明日這一劫,這一班強徒也是逃不了,俺何不做個現成人情。主意想定,便大踏步走上大帳,只見幾個兵丁已把八把苛拿錢志捆得停停噹噹,將要推往外走。濟公忙說道:「我主勿怒,石敢當有事上稟。」狄小霞此時怒氣衝衝,一見石敢當到來,忽然變做一個又平和又溫柔的樣子,忙問道:「石將軍有何話說?」石敢當道:「非因別故,只因明日來兵大至,正在用人的時候,願我主寬其小過,讓他建功贖罪。」
  狄小霞笑道:「石將軍莫要笑話,這死囚生來的一副面龐已經討厭不過,加之再少掉一隻眼睛,若叫他出去對敵,倒是活活的拿我大秋國丟醜,還建得功嗎?」
  石敢當又道:「我主勿憂,末將自會醫治。」狄小霞大為奇異道:「原來石將軍還懂醫道呢?」石敢當道:「豈但知醫,末將實有起死回生之法。」狄小霞道:「既然如此,請將軍代他醫一醫。但不知可要什麼應用的物件嗎?」石敢當道:「末將這醫法既不要藥品,又不用針灸,三不用刓刮,四不用推拿,只要有病的人將得病的原因自己說出,暫時就叫他全好。」就此便向錢志問道:「錢將軍,你這尊目怎樣的呢?」錢志怨聲怨氣的道:「是你射了的。」石敢當道:「因何被射的呢?」錢志道:「是眼望後帳的。」石敢當道:「你因何要望後帳呢?」錢志道:「是貪看你們吃酒。」石敢當道:「我們吃酒,也沒什麼好看,你心下因什麼緣故要看呢?」錢志面紅耳赤,再也不好明說,便說道:「只為看著吃酒,以外並無別的意見。」石敢當故意用指頭掐了一掐道:「醫不好,醫不好。你又不肯說真話,怎樣醫法呢?只好由你去了。」錢志見說嚇慌了道:「我說,我說。」但嘴裡雖說願說,卻還是不好意思開口。石敢當又故意催著他說,逼著他說,錢志萬分無奈,只得向石敢當商議道:「石將軍,我這句話說出來,恐怕當了大眾許多不便。請你老人家附耳罷!」石敢當此時不由得便露出濟公聖僧的性格,拍著手哈哈的笑了一陣,便說道:「使得,使得。」錢志那敢怠慢,隨即站起來,支了一張雷公嘴,就著石敢當的耳朵說道:「我怕你們一男一女吃酒有私情,所以才偷了看的。」石敢當見說,心中又想道:這句話我倒要喊明瞭,假或這個小淫婦向我纏擾,我才有話推托呢。當下便又哈哈的笑了一個盡情,道:「錢將軍,你真呆了。他是一位女主,我是一個男臣,就便在一起吃酒,也不過談的國家大事,怎樣會有私情呢?原來你一個人都認不得,不怪你要瞎眼了。」此時狄小霞在帳上聽了這樣說法,不覺無明火起,把御案拍得應天響,狗長畜短的罵了一串。就這罵的時候,只見石敢當輕輕巧巧到了錢志面前,伸手向著自家的嘴咯了一口,連痰帶涕就同黃膿似的,在錢志臉上一抹,說道:「錢將軍,你眼睛看一看罷。」錢志陡然的覺得兩眼明明朗,一點痛處沒得。狄小霞定睛一看,只見錢志糊了滿臉黏痰鼻涕,兩隻圓眼睛骨轆骨轆翻個不住。
  狄小霞此時把個真濟公假石敢當敬重得就同菩薩一般。就此又把錢志大罵了一陣,走下帳來,仍陪石敢當到後帳吃酒,又吃了有一個更次。狄小霞就燭光之下把石敢當看了一看,直即越看越愛,心裡委實把持不住,還同那日在元命宮一樣,倒又依依靠靠走到石敢當旁邊來了。濟公想道:前日做楊魁還可以現出本相來嚇他一嚇,今日做石敢當不能再抄陳文了。所幸卻有錢志這一段事可以拿他垫一垫嘴。就這想法的當了,狄小霞已將他抱住,親了一親嘴。石敢當用手推著,又用嘴將布棚上一歪,說道:「使不得。假如被人看見,足見你我不正經,不怪錢志在帳篷外偷看了。如今我有一法,明日用力把宋兵打破,一同回了彌勒峰,那便任憑怎樣,不是都可以聽便嗎?」狄小霞被這一說,覺得很為有理,便說道:「此時外面已有四更,我們就索性以酒消夜,也不睏覺了。」可算這句話才正對著濟公的味,故此石敢當答應不迭的道:「最好,最好。明日一早,多分宋將就要過來討戰,我們再吃一會的酒,也要把調度兵將的法子議論議論的了。」
  狄小霞聽說,眉頭皺了一皺,便說道:「如今卻有一件難處,宋營既然全軍在此,朕的本營也是要緊不過。不瞞將軍說,如今我這營裡只剩得五員將官,二千五百兵,若再分兵劫糧,請教這本營怎樣支持得住?況而宋人奸計百出,保不起他一個好手不留著看營。就便果然只剩得尤大肩、鄭伯龍在營中,一遇警覺,難免不得人送信把行營。雖然照他來信說得容易不過,朕的意見總還要預備廝殺,方保萬無一失。就這大勢而論,試問這二千多名兵、五員戰將怎樣支撥得來?」石敢當見說,哈哈大笑道:「我主的籌畫一些不錯。但有末將在此,我主請高枕無憂便了。」狄小霞道:「將軍這話,朕實不懂。試問將軍本領最大些,能敵多少人?加之宋營如楊魁這班人,也算得智勇兼全。聽說還有一個小將,名叫菊猛,年才一十五歲,委實力能舉鼎,厲害非常,卻也不可看輕了他的呢。」
  石敢當又笑道:「我主勿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這班宋將,末將看得他們連娃娃都不如。我主若不相信,不妨小試其端,即如我主本領,要真是極大的了,我主若能恕末將無罪,末將能彀叫我主說走就走,說坐就坐,說起就起,說不動就不動。」狄小霞大笑道:「可是真的嗎?朕不相信。朕就恕將軍無罪,任憑怎樣是了。朕倒要試一試才稱心呢。」說著,狄小霞便故意提一提神,拿定主意,單不聽他的話。隨即站起了身,將一隻三寸金蓮踏了坐位上,擺了一個金雞獨立的架落,大喊道:「石將軍,你該得怎樣罷?」那知石敢當也不開口,也不動手,只因他的嘴微微向左一歪,狄小霞便輕輕的一跤向左邊跌下;又將嘴向右一歪,狄小霞爬起又向右邊跌下;他的嘴向上翹了幾翹,狄小霞便向上跳了幾跳;他的嘴向下觸了幾觸,狄小霞便向下伏了幾伏;把狄小霞弄得就同提線人兒差不多。但那狄小霞心裡並很明白,見他嘴向左歪,便自己偏向右歪,那知不由得還是向左歪倒;見他嘴向右歪,便拿定主意要想不歪,那知還是遵命歪倒,卻然一些不覺跌傷。做了幾手,石敢當得意洋洋的說道:「我主如何?」狄小霞大笑道:「將軍真神人也!」
  石敢當又道:「不但如此,請看後帳不是一個兵丁沒有嗎?末將只要吹口氣,任憑我主要多少兵丁就有多少兵丁,要幾員大將就有幾員大將。」狄小霞笑道:「你且招四員大將給朕看看如何。」石敢當道:「使得。」隨即暗暗念了一句六字真言「唵嘛呢叭迷吽」,只見接連的四員大將走至帳後:第一員金盔金甲,白鬚過胸,手執大砍刀;第二員銀盔銀甲,粉面朱唇,手執長槍;第三員黑盔黑甲,豹頭環眼,頷下一部鋼須,手執咬金斧;第四員一字盔,金鎖甲,黑面紅須,手挽雕弓,腰掛箭囊。一個個皆身高八尺,威風凜凜,殺氣揚揚,走進來撂了一個轉身。石敢當道:「且去,明日過來聽命。」四將便出帳而去。狄小霞看到此處,好不歡喜,便說道:「將軍有此法術,何患我大狄國不破宋!明日如宋兵某來討戰,朕將全營兵將帶去,劫他的糧草。本營就托了將軍,該當怎樣應敵,便怎樣應敵。就此一陣,果能先解目前之圍,朕同將軍回彌勒峰裡元命宮中同享富貴。」說著便舒開俏眼,有情有義的向石敢當勾了一勾。此時外面天已大亮,一陣烏鴉哇哇的由營前飛去。
  濟公跑到外面一望,直見小星未落,殘月猶明,那一股寒氣刺人肌膚。濟公正然望那野景,旁邊兩個打掃營門的小軍,忽然大驚小怪倚著掃帚,手指東北上喊道:「石將軍,大路上那怎麼的?」但不知那大路上是什麼奇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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