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回 狄小霞聚妖決策 牛先鋒覓船渡江
詩曰:儒教有愛憎,佛家無好惡。
生殺皆救人,同歸知覺路。
書續上傳。話說濟公聖僧同張欽差、楊魁夫婦、馬家師徒、周家兄弟,並鎮江、廣陵八營的將官、先鋒牛忠等,帶領兵馬,由平望浩浩蕩蕩直奔玉山縣而來。早有小西天的探子探了消息回小西天。狄元紹正坐在中軍帳上,左有劉香妙,右有梁啟文,商議大事,忽聽啟事官奏道:「啟稟我主,大事不好!現平望探報回來,稱說張允明、楊魁帶領大兵二十萬,來剿滅小西天,有濟顛僧從中調度,並有兩員女將隨營到來。願我主早為預備。」狄元紹一聽,直嚇得面如土色,半晌說不出話來,忽然站起向劉香妙、梁啟文道:「二位賢卿,這便怎樣是好?」劉香妙聽說有濟公在內,曉得是他的的呼煞,也嚇得默默無言。反轉梁啟文轉身奏道:「我主但請放心!任他兵多將廣,神通廣大,就把天神天將請來,諒情總破不了這一座金光寨。」
話言才了,只見狄小霞由後堂幾箭步躥進帳來,叉手向狄元紹道:「現今大宋兵馬已由平望起身,不日到玉山,請問有一個什麼應敵的計策?」可憐狄元紹本是一個無用之徒,見著妹於這樣驚慌形象,越發沒有主意,恨不得爬下帳來磕頭放身。卻又勢騎虎背,只得依著梁啟文的說頭回道:「御妹但請寬心!想朕這金光寨利害得很,他一時必破我不得,斷可安然無事。」狄小霞看著那無用的蹊景,直氣得鳳目圓睜,柳眉倒豎,曉得這個累贅同他也沒談頭。隨手拔了一枝令箭,就帳前坐下,喚過傳令官說道:「你拿了這支令箭,快往寨裡把九位奉法將軍傳上帳來,有軍情面議。」
不上一刻,只見九個妖精陸續俱到。狄小霞便將張欽差、楊魁起兵之事說了一遍,然後問他們可有什麼計策。但大眾聽說有濟公在內,有一大半皆是吃過他的虧的,只有邵竹、過蓋、莫盤、石就四人,聾子不怕雷似的上前說道:「某等意見,可趁他由贑北渡夾江的時候,預先埋伏伺候,待他半渡,我等便迎頭奮擊。兵法道『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卻也是一個道理。但我輩只能陸路上出力,水裡面還要請一位將軍幫一幫忙才好。」說罷,一個個的眼睛就注意在袁甲身上。老鼋暗罵道:你們這些燒不碎、拆不散的,自家不知進退算了,還偏偏要看中我老頭子!就這暗想的時候,只聽狄小霞又問道:「那位將軍能辦水上的事,將後退了敵兵,就算他的頭功。」看官,可歎那世上的人,沒一個不曉得爭名奪利,就連這班妖怪都是一樣。如這老鼋精,意思間所說的話,是不情願承認去劫宋兵了;那知他聽見「頭功」
兩個字,忽然把頭拗了一拗,手划了一划,前進一步說道:「末將願往。」狄小霞心中大喜。又問道:「列位將軍願到贑北,請問陸路要多少兵馬?水路上要多少船隻?」五個妖精齊回道:「某等皆法力取勝,一些兵馬船隻不要。」狄小霞格外歡喜,隨即就派五個妖精迎著宋兵前進。暫且按下不表。
且說牛忠率領劉振玉、陸殿邦兩名總鎮馬步兵一千在前開路,走了三四日,委實逢山開路,遇水造橋。牛忠本是將門之子,這些規矩也是懂的,兼之還有陸、劉兩總鎮在旁,更加是不得貽誤。這日到了贑北江口,雖然是個夾江,倒也有三里多寬的江面,但見白浪滔天。船隻因地方過兵,自然是個乾淨的了;那浮橋又因江面太寬,急切造搭不成,又沒許多木料。牛忠束手無策。就連陸、劉兩總鎮也想不出個什麼主意,又怕大兵到來,第一次辦事就誤了差,心中焦躁萬分。其時外面日光已剩不多高。只得權且紮下營來再想方法。當下將營紮定,埋鍋燒飯,大家飽餐一頓。只見本營的報馬轉來報說:「大帥已在小王崗下寨,離此二十七里,明日已牌就到此地。」牛忠聽了這話,格外著急,就把劉振玉、陸殿邦請上帳來,大家商議怎樣過江。二人道:「將軍心急也屬無用,只得明日大早將兵扎住不動,在下二人陪將軍迎上大帥,說明情由,或者採辦木料,或者尋覓船隻。總之,巧媳婦不能煮無米飯,一些材料沒有,這大一個江面,那大帥也不能責備我們辦事不力的。」二人說畢,便告辭出帳,各自安寢去了。
牛忠一個人在營中踱來踱去,心中究竟不安,暗道:開路造橋,乃是我先鋒的責任,明日見了主帥,這句話怎樣說得出去?忽然想起一個主意,當下就把兩柄開山斧向腰裡一別,跨開大步,直奔營外。那知才走到營門口,恰巧兩個守門的小軍搭眼看見一個人影走到營門口,以為定是一個私偷出營的軍校。這小軍便向那小軍道:「朋友,你看見麼?」那小軍道:「怎麼不看見!估量這樣總是一個官弁,在你我之上的人。由他出去算了,免得惹出閒話。」那小軍道:「不是這樣說法!俗說道:『孫兒有理打太公。』不論他偏裨將校,他既私出營門,皆在我法律之下。」
說罷,便拿了一根齊眉棍追上前來,大喊道:「什麼死囚,膽敢偷出營門!快些把腰牌送上來看一看。」話言未了,忽然那人一聲喊,就同半空中起了一個霹靂一般。那小軍就近一看,方知不是別人,就是牛先鋒。這一嚇非同小可,抱住一個頭,連忙退在帳篷裡面。牛忠心中有事,也沒功夫同這些小兵計較,出了營門,大踏步直往前走,沿著江邊向西而去。走了有二三里路,突有一條岔港,復沿港向北,抬頭一看,隱隱見極北的角上,有幾點燈火彷彿掛在天上一樣。牛忠暗喜道:果不出我所料,我就料定那些船隻皆躲在溝港之中,所以出來尋覓。我想這些燈火,一定是桅燈了。忽又想道:這些弄船的究竟是一種愚民!既曉得躲避兵差,這桅燈還要點他怎樣?我若不因這桅上的燈光,再也不曉得這裡面有船,這不叫做『庭前燒裸錠,惹鬼上門』嗎?
當下牛忠心裡想著,洋洋得意的直向前進。走到岔港盡頭,再朝港裡一望。果然一字兒的排了三號大官船,三十多號關駁子的敞口船。牛忠暗計道:將好三隻大船,一隻坐欽差同楊將軍並濟公和尚,一隻坐楊將軍家兩位夫人,一隻坐眾位英雄;其徐三十多號敞口船,正好各營將官分兵兩趟,就可以通身渡過。心中籌畫已定,拔斧到手,就想縱身上船,押著船戶將船放到江口,明日一早先將本隊送過江去;二次回頭,恰好二隊已到,豈不正是湊趣!忽又想道:且慢,我只一個人,那幾十號船被我這一驚嚇,一定是掛帆逃走;就著本身的這只船逃不去,他或者走到江心,把船翻下水去,我的本領大些,究竟不識水性,那時白白的送掉了命,連送信的還不得呢!我何不先回營中,派他幾百兵來分佈各船,然後押令開往江口,預備明日過江?那才一個都逃不了!打算已定,轉身仍沿著港岸就想回營。走不幾步,只聽那些船上「拍唀拍唀」的聲腔,就同有人跳上船去一樣,牛忠抬頭一望,原來各船上皆落桅燈。但見每只船上都是兩盞。那燈落到中間,就聽「通」的一聲,登時不見。牛忠好生奇異,暗想道:這一定是船伙上桅熄燈,所以拿了燈,倒著半桅躥身而下,因此才這樣「拍唀拍唀」的呢!
就此一面推想,一面前走,忽覺後面一人匆匆趕來,走近身旁,被那人一把抱住臂膊。牛忠雖然力大,此時卻被人束住,動也不得動。牛忠暗道:不好!來人一定是個好漢,多分還要吃他的虧呢!暗暗把兩隻斧頭從腰間順到手中,有理沒理就想劈那人一斧,無如兩手抬不起來。牛忠只急得暴跳如雷,掉頭把那人一望,只見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者,忙喊道:「你這老人家因何這樣無理?我同你面不相識,你莫要欺負小爺沒有幫手,小爺爺的伙伴兒請出,那你便吃當不起了!」說著,便使盡平生的力量,將身子扭了一扭,就想脫身出外,迎頭劈他一斧。那知這老者口也不開,手也不放,把牛忠束住反向北走。牛忠這樣一個好本領的硬漢,至此直即一些用處沒得,那腳下不由的被這老者拖了就走,再也拗他不過。就這倒退倒退的已去那設船的地方不遠,突見迎面來了一個人,就那黑暗中看去,但覺那人兩隻眼睛碧綠的射出兩道亮光,照出那人的形象,一個尖頭足有二尺多長,披了硃砂似的一把紅頭髮,峭鼻孔,凹臉膛,年約三十多歲。任憑牛忠膽大,但見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也就嚇了個汗毛直豎。當下漸跑漸近,那人便招呼道:「老鼋道友,你拿舛著人了,快些放手。」老者道:「一些不舛,這不就是他嗎?」那尖頭人道:「不是這樣說法。」隨即嘰嘰咕咕,就著老者的耳朵說了許久。老者又定了一定神說道:「這樣辦法便宜了手上的這小伙子了。」說罷兩手一放。
牛忠才得脫身,頭也不掉,一溜煙似的回了本營。拿了一支令箭,著司夜的小校,一面催各兵起身,一面傳劉振玉、陸殿邦那兩個總鎮上帳。二人從夢中驚覺。
那敢怠慢,隨即頂盔穿甲走上帳來。牛忠將那老者這一段事隱瞞過了,其餘便將一人出外,怎樣跑到岔港盡頭,怎樣尋著多少大船、多少敞口駁船的話說了一遍。二人也覺大喜,隨即就派了三十多個小校、二百名親兵,說明地點,著陸殿邦、劉振玉帶領前進,將各船押到江口,明日一早以便渡兵過江。二人領命去訖,牛忠便就帳前打了一息瞌瞮,才一驚覺,見天光已微微發亮,便著探馬到江口查看船隻。不到一息,那探馬回報道:「江口船隻統身齊備。」牛忠好生歡喜,隨即傳令拔隊開行。一直到了江口,紛紛上船,就此波平浪靜,渡過南岸。
牛忠將各船戶看了一看,深覺奇異,便向兩個總鎮道:「你看那各船上的船戶,怎樣一律是白髮老者?那裡是百壽會上的船嗎?」二人看見,也覺奇異。這時各兵已經都上了岸,牛忠仍著劉、陸二人帶領親兵小校,押了各船仍回北岸,恭候後隊大營過江,自己便在南岸駐下。正待埋鍋燒飯,飽餐一頓拔隊開行,忽見那南岸上面一條街有十數家點心店,當街有兩個掃街的,一個抓著一把掃帚,上前招呼:「各位將爺不必燒飯,就買點心吃罷,這裡點心是很公道的,一個銅錢一隻,三個銅錢就可以吃一飽。」牛忠聽見,抬頭望去,果然這家磨面,那家春粉,那鍋上熱氣騰騰的;再向吃食一看,果真又大又好,委實公道不過。就吩咐各兵不必燒飯,各就吃食店裡坐下。可也奇怪,將將各家的座頭僅彀各兵坐下,就同點過數樣的,一個不多一個不少。那鍋上的一拿幾十碟,絡繹不絕,只要一聲喊,登時就到。牛忠肚皮本大,又貪著他價廉味好,連吃了十多碟,恨不連中飯都吃了帶走才得稱心。
牛忠見各兵也次第吃完,就吩咐會帳起隊。那知各兵才要起身,忽又坐下,皆說道:「這怎麼的?因何肚皮裡這樣沉重,連人被他壓著沒得起身的?」你這樣說,他也這樣說,大眾一口同聲。牛忠奇怪不過,方要起身查問就理,不料自家也是一樣。
他比大眾又吃得多些,直即由胸口起到腰下止,就同石頭砌的一樣,再也不能轉動。
忽然一個噁心,覺到一樣物事由喉嚨漫上,吐出一看,原來是一塊碎石頭,牛忠不由的嚇得目定口呆。畢竟這些兵丁究竟吃的什麼,怎樣被人所害,且聽下回分解。吃得多些,直即由胸口起到腰下止,就同石頭砌的一樣,再也不能轉動。忽然一個噁心,覺到一樣物事由喉嚨漫上,吐出一看,原來是一塊碎石頭,牛忠不由的嚇得目定口呆。畢竟這些兵丁究竟吃的什麼,怎樣被人所害,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