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七回
  賓主分途神功奪目 師生仗義隻手探睛

  話說馬如飛迎接周信進裡,走至客堂,周信搭眼一看,暗道:你馬如飛也過於賣弄軟功了,但我周信諒情在你面前總可不至掛免戰牌。想罷,兩人又請了一請,馬如飛由西面上去,周信由東面上去。馬如飛在黃豆上如走平地,不曾見有一粒豆子移動;周信未上黃豆,先用兩手拈住兩旁豆子,遠遠的兩隻手攢著,腳下跑著,嘴裡用氣吹著,只見東邊這一條線五寸多高的豆子,凡他走過的地段皆同刀切的樣子陷在地內,上面可可與地一樣齊,沒絲毫高低缺凹。兩人皆跑到盡頭,馬如飛又請周信入座,周信把揔子一看,不覺大吃一嚇。原來周信在外面一望,見上面兩張黑漆揔子,以為只是豆路難走,不料進前把揔子一看,原來是紙糊的。請教此時周信要想再用硬功,是真正想不出個法子來了。因此老羞成怒,說道:「馬道長,你不必見惱,你輸贏軟得來,我輸贏硬要去!」說罷,把一張紙揔子朝上一撂,只聽「嘩拉拉」一聲,打斷三根椽子,那張揔子穿出屋外,被風吹起飄飄蕩蕩,仍從天井中間同風箏樣子落下。馬如飛勃然大怒,便說道:「我設的座位,你有本領就坐,沒有本領你不要坐。周家朋友,你幾千里路跑出來欺人,你膽子也忒大的了!難道我馬如飛迴避你不成?古語說得好,越怕事越是有事,我馬如飛今天就領教領教罷!」
  一躥步就到了天井,周信跟後也是一躥步躥出。兩人站了門戶,一來一往就走了二三十合。
  照江標在旁邊看起來,見得他們著著進宮。但馬如飛打到周信身上比生鐵硬些,周信打到馬如飛身上比棉花還軟些。馬如飛曉得此人週身都打不進,除非直奔他那個地步才好。想罷,一躥步到了周信背後,裝著用那風掃落葉式,腿子轉了一轉,其實並未奔身。周信隨即扭轉身來開發他這一腿,順手暗暗用了個猴子偷桃式,就想進馬如飛的要緊部位。不料馬如飛並不曾開腿,就他轉身之時,馬如飛一個二指添燈,已到了周信的眼下。周信說聲「不好」!曉得這個勢頭是萬萬格不開讓不掉的,反轉迎上去,對住他的二指吹了一口氣。看官,你道這是個什麼用意呢?周信嘴裡這氣能彀斬金削鐵。他見馬如飛指頭到來,心裡想道:他既要取我的二目,他兩指上必要用力;他用著力,經我這一口氣吹到,這兩指就保不住;他要保全二指,必須還要用軟功來避我這口氣;他既運到軟功,這二指便一些沒力,那我的眼睛也可無事。但周信的這個著子也是平時想定的,若是馬如飛手指到時,他才想這個道理,有十付烏珠子也被馬如飛鉤去了。可也奇怪,馬如飛二指將近周信兩眼,果被他一口氣一吹,登時手勁一軟,就這閃電穿針,周信把頭一偏,已經過門。周信暗罵道:你這老賊!很會掉鬼,那就怪不得我周信了。想罷,伸開兩臂做了個老鷹張食的勢子,直向馬如飛撲來。馬如飛就用個醉八仙帶著兔子繃鷹的架落,仰臥在地,一腳直向周信面門踢來。周信收回左臂,變了個龍爪探地式,就馬如飛襠下抓來。
  馬如飛喊聲:「來的好!」就勢一滾,順手就用了個雙龍盤柱來抱周信的右腿。周信手健眼快,故意的把只右腿反向馬如飛面前一送、復又一收,馬如飛抱了個空,向前一伸,喊聲「不好」!就勢用了個仙鶴伸腿,一手著地,左腳一起直朝周信襠下蹬到。周信暗道:老賊,你這一著是叫做自家尋死了。周信見他腳到,故意鬆了一著。那馬如飛右腳已進了周信襠下,周信趁勢把腿一攏,已將馬如飛左腿夾住。
  馬如飛忙使了個軟勁,要想退襠,那知周信已把馬如飛的腎囊得住。馬如飛喊了一聲「算罷」!跟後又「呀」的一聲登時氣絕。
  就這喊的時候,江標在旁見師父不是勢頭,一箭步到了周信面前,假裝個外教樣子來奪周信的手,周信所以全不把他放在眼下,故意抓著馬如飛不丟拿他取笑,不料江標左手忽起,用了個一箭雙雕的旁勢,直從周信左眼鑽入,覯到右眼,連右眼的眼珠一統由左眼拖出,連血帶肉的一把向地下一撂。周信大叫一聲,登時栽倒。
  江標此時雖然得手,卻糊糊塗涂不知怎樣辦法,朝這邊周信望望,真個好笑;朝那邊師父望望,又止不住的要哭。忽然想道:我何不到後國把馮志堅找來,同他商議商議怎樣辦理?隨即走到後園,四面一望並看不見馮志堅他在何處,心中暗暗奇怪。
  再為定神看去,但聽見遠遠有條哼聲,江標就隨著這哼聲尋去。原來馮志堅同豬子樣的睡在青草窠裡,在那裡哼聲不絕。江標撥開青草走至近前,喊道:「馮師弟,這怎麼樣了?師父叫你跑的呢,你▉在這裡怎麼?」馮志堅見問,微微把眼睛一睜說道:「我十分掙扎不得了!師父同那廝交手不成?」江標見問,便把怎樣交手,怎樣師父送命,怎樣自己把周信眼睛取出登時倒地,一一說明。馮志堅聽完,把個頭偏了一偏,向江標點了幾點,就同叩謝他的樣子。便說道:「大仇已報,我同師父雖死,在九泉也當瞑目!」說完,又大叫一聲:「痛殺我也!」江標此時急得沒法,覺到前面兩個死的,此地一個半死半活的,不知怎樣是好?定了一息的神,就想把馮志堅馱到師父牀上讓他睡好,再為想法。岔腳把腰毛下,就想把馮志堅先行扳起才好背負。
  剛剛用手才把馮志堅推了一推,忽然四個人走進園來,和尚不像和尚,在家不像在家的樣子,走進園來便喊道:「啥人在裡面?」江標估量著必是周家兄弟,便站起來說道:「我江標在此!」周仁聽說,便先行開口問道:「江家朋友,前面這雙人怎樣交手,你可曉得一些嗎?」江標道:「怎樣不曉得!你家的人是我打死的,難道我江標堂堂漢子,還同你賴不成!」周仁道:「好的好的!愚兄弟還有四人,索性統統領一領教也好!」江標道:「周家朋友,你聽清楚了,領教不領教我江標悉聽尊便。但有一層,你們兄弟四人還是同我姓江的會會家數,還是替你兄弟報仇;還是一人抵一個,還是四人拚一個?」來人道:「這說不定,打傷你就叫會手腳,打殺你就叫殺仇人,至於幾個拚一個那些丟醜的派頭,不是我周家兄弟做的。勿論賭那樣武藝,皆是一人頂一人,不但不作幫手,在旁若插一句嘴,就算我姓周的坍台。還有一層叫你放心,我弟兄四人聽憑你指點一個,那個輸了把你,這三個不必交手,統統算輸。」江標道:「既然如此,前面死的兩人,一個是我的師父,一個是你們的兄弟,把他兩人屍骨久久暴露地下,兩造心皆不安。我們約定一個辦法盡今朝半日,各辦喪事,你將兄弟收殮好了,我也把師父收殮好了,明日還在此地大家拚了高低。諸位意見以為何如?」周仁聽說,便向周義、周禮、周智問道:「三位兄弟,你們也斟酌斟酌,照江家朋友這樣說法可好?」三人道:「使得!」四人便對江標齊聲說道:「這樣說來,我們今日就各乾各事是了。」說完,一溜煙的弟兄四個往外就走,去到街面代周信備辦棺木裝殮。這也不在話下。
  單是江標自打周家兄弟去後,滿肚憂愁,因想這筆棺木裝殮全無一點出產。我的這師父他向例穿在身上、吃在肚裡,不作有絲毫積蓄。到這大事臨頭,分文沒得,我江標又是個窮漢,這便怎樣辦理?想來想去,忽然失笑道:「有了主意了,好在我家帥父人皆曉得他周正,我且用個騙著,將棺木裝殮騙來,就是沒錢把他,諒情他不能由棺材裡將屍身倒出,把衣服剝了去,棺材抬了走!」主意算定,就把馮志堅背起送到馬如飛房裡,將他好好的睡在牀上,蓋起被頭,然後將門反關好了。此時天井一眾閒人左鄰右舍,聽說馬道爺同一個外來和尚比功夫都拚殺了,所以一個個皆跑得來看。內中有些老鄰居認得江標的,見他走房裡出來,都向他問個底細。
  江標順便就央他們看了門,自己一逕出門就到了一家棺材店裡。江標抬頭一看,見裡面大棺材、小盒子倒堆得不少,再朝櫃上一看,一個三十多歲的人伏在那裡,一付三刀不見血的面孔,的確天生的一付棺材臉,那招牌旁邊貼了碗大的四個字:領罵不欠。江標就是一個錯誤。就想要走,忽然心裡想道:我既然到此,不妨且同他試試看,大約提到馬道爺總還有點面情。就此走上櫃檯,向那同事問道:「請問老爺,你家這棺材賣多少銀子一隻?」那人道:「棺材有好有醜,價目不一定。你看定那只,著司務搬下來;看定了再談價錢便了。」江標聽說,走到棺材堆上,揀了一隻三底三蓋作中的棺材。問他的價目,那人就跑到後面喊出三四個司務,帶著槓繩,先把上頭加的棺材發下,然後把這個棺材拖出,又把蓋子消下。那人便把手向棺材上敲了幾下說道:「買棺材的客人,你聽聽這條聲腔,你就曉得貨色好歹了。」
  江標道:「不醜不醜,請問要多少銀子呢?」那人道:「可要回手不要?」江標道:「你這人笑話,買這樣東西要回手,還有一點不大順遂呢!」那人道:「這樣說來,你就出二十四兩銀子罷。」江標道:「我有一事,價錢就照你事。但是死的這個人你們也派認識,就是馬如飛馬道爺。他現今親了還不曾到來,須要明日此刻才有錢呢。」那人不待他說完,他就同得了搖頭瘟一樣說道:「不成功不成功,你不看見我家招牌旁邊貼著『領罵不欠』嗎?」江標受了這一臉惶恐,心中十分怄氣,卻也沒法道他,只得再趕下戶。一路走一路歎氣,走了一段路,卻沒一個棺材店。忽然遠遠的看見一人走來,江標暗喜道:「好了!這會師父的後事皆有發落了。」畢竟不知來的這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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