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如意館席上聚英雄 國舅府房中結叛黨

  話說徐國舅正同太后說到吃緊之際,忽見昭陽院兩名太監,慌慌張張進了內宮,兜了一個圈子,往外就走。看官,你道這兩個太監來到慈寧宮所為何事?其實因皇上最愛的一條獅子犬逃走,進來尋找的。那知周選侍趁便又進讒言道:「國舅爺,你請看現今慈寧宮一舉一動,大約總有人查點。這兩個太監不是昭陽院的嗎?諒情也不過因國舅進宮,特為來察看情形的。」說畢,又歎口氣道:「咱家雖不明故典,但覺得歷代的太后,總能挾制皇上,不料咱的這位太后,反被皇上挾制,究不解是何道理?」且言太后本是無主見的人,那經得周選侍三番五次的挑剔,心中真個是又氣又悶,又苦又恨。想了半晌,又對徐國舅說道:「我們定然照徐焱姪兒的法子做去罷了。」國舅道:「話雖如此,以後還有更改嗎?」太后道:「老兄弟放心,愚姊雖刀加頸上,總無改悔是了。」徐國舅見大事已定,當即退出。所以寇幀奏蘇同口供的這日,徐天化剛剛也賣請召五賢王歸覲、祝嘏。可憐這位仁聖之主,大禍臨頭,還同在夢中一樣。閒話休提。
  且言人生世上,光陰最速,轉盼之際,不覺已到了八月十四了。濟公曉得大禍切近,暗道:照俺的法力,要是走進宮去,代他們排解排解,原屬不難。但是這件事中,還有幾名在劫,俺不便開了殺戒。兼之保駕各神,若屢屢見我佛家弟子上前賣弄法力,不免也有些妒忌。為今之計,必須要找幾個幫手才得成功呢。心中想著,就在西湖濱兩岸踱去,連酒也沒得功夫去吃了。那知走了一日、一點機會沒有。晚間正是好月亮,因此趁著月光,要走到大成廟那邊看看工程到什麼樣子了。那知走了不到一箭之路,前面有一座鬆樹林子,忽然內裡奔出兩人,嘴裡喊著道:「快走呀、快走呀!追得來呀!」濟公聽得聲腔,到是很熟、搭眼一看,不覺心中大喜。原來不是別人,正是雷鳴、陳亮。濟公故作不知,嘴裡但念了一句「嗡叭迷吽」。但聽前面一個說道:「好了,好了、師父來救我了!」濟公正向前走,忽見陳亮沒命的奔來,一把便抓住濟公的衲衣,說道:「師父,救命!」話言之間,雷鳴也就跑到說:「請師父快上前擋一擋、這位小英雄很利害呢!」濟公便叫雷鳴、陳亮躲在身後,自己反迎著鬆樹林站定。見得林內連躥帶跳的出來一人,嘴裡罵道:「狗娘養的!那去了?那怕你入了龍王海,也要追到了水晶宮!」那知才到林外,見對面月光之下,站著一個和尚,心裡想道:這個和尚,倒像那天在船上相幫捉強盜的呢。再一細看,一些不差,連忙把錘向後面一撥,就要上前行禮。濟公一見,哈哈大笑,一手攙住這人的手,從背後把陳亮、雷鳴拉出說道:「見見,見見,你們要算不打不相識呢!」
  濟公道:「壯士因何至此?」那人道:「在下自從船上分別之後,仍在娘舅如意館裡幫同照料,適才因月色甚好,出來閒逛閒逛。那知走到北城腳通湖亭茶館門口,搭眼看見劉香妙,同一尼僧飛奔而過。在下連忙追去,要同他動手,他卻反身喊道:『後面人快走上來,捉人呀!』在下掉頭一看,就見這二位奔上,再看劉香妙同那尼僧,不知到那處去了。所以就同這二位動起手來,且戰且走,一直到了此地。但是在下多多冒犯,還不曾請問二位尊姓大名呢!」陳亮一聽,頓足道:「這個妖道有多狡猾!我們本是追他的,他反說我們是他一類,弄得個不分皂白,一味廝打,幸虧還不曾受傷呢!在下也不曾請教尊姓大名,先請說了罷。」那人道:「在下姓楊名魁,外人送我一個綽號,叫做笑面虎。」陳亮道:「在下姓陳名亮。」又指雷鳴道:「俺兩個兒跟隨師父多年了。」楊魁道:「這樣說來,在下是大大的失敬了。」陳亮、雷鳴道:「豈敢,豈敢!」
  三人正在敘些客套,忽聽濟公發躁道:「你們見面就同俺作對,這些五言八句,俺是最恨的,偏偏要說把俺聽,是個什麼道理呢?快些不必要說,俺們尋座酒店去吃酒罷!還有一件大事要去談談呢!」楊魁道:「甚好,甚好。」說著,便在前領路。見他轉過幾條曲曲折折的巷子,到了大街,恰恰就把他領到娘舅家如意館去了。進了店門,揀了一張桌子,濟公便朝上一坐。陳亮、雷鳴要同楊魁讓禮,楊魁道:「這可算是在下家裡,請兩兄不必客氣了。」二人只得對著濟公坐下。但見楊魁走到櫃內,不知說了幾句什麼話,一個個的都張張望望的,好像看景子一般,楊魁也連忙就歸了座位。不上一刻,但見一個伙計,拿了四大壺酒來,另外一個伙計,托著一面方盤,內中擺著各樣的肴饌,楊魁也幫著一樣一樣的端下。伙計派了杯筷,先代每人面前斟上了一大杯酒,說道:「楊小爺,要添什麼,再喊我罷,我還要應酬別處呢。」說著,手裡拿著一塊抹桌布到別處去了。四人談談說說,就酒兒、肉兒的吃了個不亦樂乎。
  忽聽濟公向陳亮問道:「你二人幾時到這裡的?」陳亮道:「我們自師父走後,在張欽差處過了多時,老大不見師父轉回,不知何故。後來張三回來,張鐵差心才放下。」說到此處,楊魁插嘴道:「這位張三,不是少少幾根鬍子,黑滋滋的圓面孔嗎?」陳亮道:「不錯,楊兄怎樣認識的呢?」楊魁就把吃魚翅被打的話說了一遍,濟公在座拍手的笑個不住。陳亮道:「這本是一個渾人,打得正好。」轉口又說道:「張三回來,曉得師父暫時不得出京了,我同雷鳴就要前來看看師父,卻被張欽差不肯放走,說不知師父住處,去也無益。過了多時,雷鳴又生起病來,足足兩個多月才好。前日兩個兒就辭了張欽差,幸虧一路順風,今早到了此地。但是今日找師父,整整找了一天,金相府、秦相府,都問遍了。不料晚間巧巧遇著劉香妙同一尼僧,苦苦追來,半路卻被這妖道哄過,就同楊兄殺起,所以遇著了師父。想來也就同鬼使神差一般呢!」濟公道:「陳亮你剛才說這個鬼使神差這句話,倒很有些道理。你曉得早晚有件大事,正要用著你們呢。楊魁,這件事也可以乾乾,就此博個位兒,榮宗耀祖。這件事就是後天夜裡的事,你們就在此不要散腳,我明天還有兩處要去走走呢。」楊魁道:「如不嫌敝處污穢,就請在此站腳,也無不可。」四人吃過酒飯,連濟公也就在此寄宿,暫且按下不提。
  且言徐國舅徐天化,出了慈寧宮,同徐焱斟酌了一番。過了幾日,就上了一本,請皇上降旨召五賢王回宮祝暇,卻喜皇上准奏。又過了幾日,這日已是八月初五了,正在內室同妻子華氏議論此事,華氏道:「三兒雖有見識,還少計較了一事。我看起來,內中一聲有警,難免九門提督不出力保護。這事又不能同他說明,他又不在招付外營的轄下。據我的見識,宮外還要得兩個得力的人,帶四五百兵,以防不測才好。」徐天化道:「賢妻之見,格外周密,要算這件事該應是辦得妥的了。但是外面用的這兩個人,倒要慎重才好呢!」華氏道:「現今湖西大營,此時不是提督趙公勝帶的嗎?我看他本領要算天下第一,他又很敬重你,又在你轄下,你何不許他些富貴,叫他幫你在宮外照應照應,這就萬無一失了。」徐天化搖頭不迭的說道:「用不得,用不得。這人是個鐵石的忠臣,若是同他接合,不是自家壞事嗎?」夫婦正在左思有想,無人可托,忽外面走進一個尼僧,年約二十多歲,生得十分窈窕,進來就請了國舅夫人的安。徐國舅見他標緻可愛,捨不得出去,仍然在房中,故意的拿著一本書坐下,做一個樣子。但聽華氏道:「蘇師傅是陣什麼風刮到我這裡來的,把我要想煞了。」
  看官,你道這個尼僧是誰?卻係就是同劉香妙有奸的蘇蓮芳。蘇蓮芳見華氏這樣說來,便用折扇遮住了嘴。微微的笑著,又偷看了國舅一眼,說道:「夫人不要提起,這向時小尼走的道兒很多了,不是小尼有點本領,懂得點隱身法,幾乎就喪了命了。」華氏猛然被他一句提醒,暗道:如用這人做個心腹,照應外面,倒是萬無一失呢。因接口又問道:「蘇師傅難道在外面遇見強盜了嗎?」蘇蓮芳道:「強盜賭力的也有,同道賭法也有,但是總不曾買到小尼的便宜。」華氏道:「師傅實在好本領,要像我們遇著了,嚇就要嚇死了呢。」說到此處,但見徐天化向華氏丟了一個眼色,放下手中的書,起身就進了套房。華氏已知其意,說道:「師傅坐一坐,我說一句話就來。」連忙也進了套房。徐天化迎上低低的說道:「這個尼僧就是蘇蓮芳嗎?」華氏道:「不錯。」天化道:「這樣看來,我們何不著他照應宮外呢?」華氏道:「我也有這意見,等我慢慢的拿話打動他便了。」華氏說畢,連忙走出。蘇蓮芳又問道:「兩月之間,小尼未曾叩見,諒國舅夫人身體總康健呢?」華氏道:「好還算好,就是為這位國大姑太太煩死了。」蘇蓮芳道:「他老人家萬人之上,還有什麼不稱心要煩人麼?」華氏歎口氣道:「一家不知一家事,偏偏的他獨是個不稱心呢。」說著又低低的就著蘇蓮芳的耳朵說道:「師傅你來得正好,現今有件大富大貴的事體,你不妨仗著本領,也去乾乾。」蘇蓮芳也低聲說道:「只要夫人吩咐,諒情總不得差路走,就是小尼丟了命,都是情願的。」看官,你曉得蘇蓮芳順口的這句話,後來恰恰的就應著了,此是後事,暫且不提。
  單言華氏見蘇蓮芳之話已經入彀,便輕輕的將宮中謀篡的事情,以及怎樣安排的法子,說了一遍。蘇蓮芳道:「據小尼看來,宮外照應並不要多帶兵丁,就是進午門也不大容易。我倒有一個絕妙的計策,大凡做事未想進步,先想退步,不但宮外要人照應,就是午門城口,也要有人把持。假使事不順手,九門提督把午門堵住,雖令郎本領很好,諒情沒得升高的功夫,這還逃得掉嗎?小尼卻喜還有一個道友,本領較小尼還高得幾倍。我就把他約來,一同皆扮做戲子入內,把午門的事情交代了他,把宮外的事情交代了我。而且我們皆有法術,比帶兵反強勝得多呢。但是大事成後,我們也不想做官,用什麼做謝勞呢?」華氏聽畢,沉吟了一會,前次也聽見別的尼姑說過的,曉得他同劉香妙要好,今日說的這個道友,多分是劉香妙。因說道:「師傅要想謝儀,倒有件極合巧的謝儀呢。現今皇上不是造大成廟恭維濟顛僧的嗎?假如大事成功,叫國舅請新君降一道旨意,將大成廟改做雙修庵,命你同這道友一同住持,你看好是不好?」蘇蓮芳一聽,正中下懷,真正是做夢也想不著的事,還有不喜歡的,笑得連張嘴都合不攏來。二人正在說得情投意合,忽外面雲板敲得應天響的。忽見一個家人,帶著一個太監進來,華氏不知何事,只嚇得心裡忐忑忐忑的。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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