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戰怪獸靈藥護身 戲徒弟長繩係體

  話說那怪物戰不過雷鳴、陳亮,回身一吼,山搖谷震,霎時洞中鑽出無數小怪物來,有的像虎,有的像豹,有的像豺狼,有的像狐,大人小小,怪怪奇奇,形狀不一,都奔過來,咬的咬,撞的撞,前後左右,團團圍住。二人一著急,就把嘴裡含的藥丸嚥下肚去,頓時眼光一轉,自覺身體暴長,現出三頭六臂。二人知道是師父的法術,諒想斷不至有害,自己放大了膽,狠命的把這些東西亂衝亂砍,碰著刀的,立刻身首異處,一命嗚呼。那獨角怪物見不是路,又長吼一聲,如軍中金鼓號令,霎時間都各四散奔逃,那獨角怪物也就跳身遠去。二人這才定了定神,彼此瞧瞧,仍是自己本來面目了。於是揀了一塊石頭坐下,四週一瞧,見方才被殺的野獸不少,有的頭已砍下,有的頸上著了重傷,有的肚腹穿透肚腸流出,有的砍去前腳,有的砍去後腿,紛紛不一。雷鳴歎了一口氣道:「這些東西都是自不量力,尚未修成人形,就要出來作惡,豈不是自尋死路!」陳亮道:「這也是他的劫數,應該把性命送在吾們手內。」
  說罷,就側著耳遠聽更聲,仍打二下,雷鳴道:「師父字柬上限吾們三更繳令的,現在大約已轉二鼓了。若不趁此空閒下去撈取,必然要失去時候了。」陳亮道:「對,此時趁怪物逃去,吾們從速下去罷。倘耽延時候,或者他又去糾合什麼東西報仇,吾們再要撈取,就費手了。」雷鳴道:「到底你下去還是吾下去?」陳亮道:「師父字柬上說你本領比吾高,水性比吾熟,所以叫你下去。吾在上面接你上來罷。」雷鳴道:「就是吾下去也不妨。只是你在上面須把繩頭緊緊執著,一切格外小心,見繩子一動,務要立刻提吾上來。倘一大意,吾在水中不能久等,性命就送去了。」陳亮笑道:「這是自然。吾同你雖是異姓,倒比骨肉還親熱,現在一塊兒在此給師父辦事,自然同生同死,那敢怠慢!你放心下去罷,岸上的事,都由吾一人經管。」雷鳴這才把帶來的包裹卸下,放在地上解開,取出香魚皮水衣靠穿著起來。陳亮把繩子一根根的接起來,約長二十丈左右,一頭縛在雷鳴身上,一頭縛在自己身上,然後用力把雷鳴漸漸放下去。放了十餘丈,還沒到底,心中著急道:倘這繩子嫌短不敷,今夜仍不能取回這顆印了,豈不白費心力?正在躊躇之際,覺手中一鬆,就知道下面雷鳴已到底了,心中這才寬慰,就蹲著身子,坐在溪邊俯著頭,兩手緊握繩子,向下面水底瞧著。
  雷鳴目從放下水中,一時深不見底,也生著急,後來忽覺立著地,方知已經到底。他辦事素來膽大心細,又恐怕還是立著溪邊凸出來的石頭,倘一不留心,失腳跌下去,上面陳亮冷不防拉不住繩子,一同跌下。所以雖然到底,仍是步步經意,腳腳留心,在水底暗摸。摸到一處,覺觸手一物甚堅硬,拾起來仔細一摸,是一個木匣兒,兩手捧著用力一搖,內有東西,極其沉重,心中大喜道:這必是印綬了。就把來掛在腰間,方欲搖繩咨照陳亮叫他收起來,焉知還沒動手,只聽上面水上「撲通」一聲響,就是一黑物直沉下來。雷鳴在水中瞧不清,正不知是什麼東西,忽見陳亮直立在前,雷鳴大驚道:「你怎麼也下來了?」陳亮道:「吾在溪邊瞧著你,忽然背後一件東西把吾一撞,吾蹲身不牢,就跌下水來了。」雷鳴道:「你吾一同下水,這溪有十餘丈深,如何上的去?今天是死在水裡了。」陳亮道:「這也是命該如此。」正說之間,忽然二人背上奇癢難熬。雷鳴道:「唷唷利害,如此奇癢,比死也難過。」陳亮道:「吾也癢的不亦樂乎,你來先給吾搔搔罷。」雷鳴道:「吾同你索性把衣裳解去,吾給你搔,你給吾搔,搔個痛快,再死不遲。」二人這才各把衣裳解去,彼此搔癢。忽見濟公日中給他畫符的地方,大放光明,其光直冒至九霄雲中。陳亮道:「對了,師父的法術驗了。」雷鳴道:「真希奇,師父真是法術無邊,吾們這一回大約不至於死了。」說罷,就蹲著身坐下,陳亮也坐下,彼此各忍上氣,閉了嘴不言不語。
  不到一刻,忽聞上面有人叫道:「徒弟徒弟!」雷鳴就把陳亮一推道:「你聽,師父來了。」陳亮一聽,果然是濟公的聲音,不禁大喜道:「師父自來救吾們了。」原來濟公打發二人走後,他就把房中向東的窗扇推開瞧著,瞧到二更左右,並沒瞧見什麼,心中暗喜道:此刻不見動靜,二人或者能免此難,也未可知的。焉知還沒想完,就見兩道紅光沖天而起,濟公大驚,趕忙嚷道:「不好了,救人要緊!」此時行轅中上下人等,都因等著雷鳴、陳亮取印回來,所以都未曾睡覺,各在房中議論這事。張大人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在上房中踱來踱去,一味的躊躇盤算。忽聽外面人聲一亂,他就立刻跑出來,見濟公在那裡亂跳亂嚷,他就走進書房問道:「聖僧為什麼事?請說吾知道。」濟公一見張大人,就緊鎖眉頭埋怨道:「為你取印,吾的徒弟受著大難。」張大人不解其中緣故,問道:「令高徒莫非回來了嗎?」濟公道:「他若回來,倒不至於受難了;因為沒有回來,所以在外邊受難。」張大人道:「既令徒沒回來,聖僧怎麼知他受難?」濟公用手一指道:「東首紅光一道,你瞧,這就是他們背上的紅光。吾打發他們的時節,給他們背上各畫了一道符,他若浸在水中,浸了半個時辰,這符就要作怪發癢,一發癢,一搔癢,這地方就立刻放出光明,上沖霄漢,這是吾防備著救他們的暗號。現在你看光明已放,他們必定落於深溪之中,不能上岸了。」張大人失驚道:「似此如之奈何?」濟公道:「這是你求吾的事情,都是你害吾徒弟。你現在如若要吾去救他們,須得依吾一件事;若要不依,吾就不去救他。」
  張大人一想:這和尚善於要挾,這是人命關天的事,無論天大的事,吾只得依他;若要不依,他坐定不肯去,吾那裡對得起人家?想罷,就道:「師傅只要把人救起,把印撈來,無論什麼,吾都能應允,你快快說罷。」濟公道:「吾別的都不要,只依吾一個字,你允不允?」張大人道:「那一個字?只要吾做得到,吾必然允從。」濟公這才走近張大人耳邊,附耳說道:「吾要喝酒。」張大人哈哈一笑道:「師傅原來只要吃酒!這有什麼難事?只須吩咐廚房備辦就是了。」濟公也哈哈一笑,就吩咐家人速取三十丈長繩來,家人立刻取到。濟公帶在身上,叫眾人守候著:「吾和尚一到三更准回來。」張大人問道:「聖僧此去有多少路?」濟公道:「來回約有五六十里。」張大人道:「這樣遠路,一時那能走的到?」濟公道:「容易。」說罷,往外就走。張大人送他到門外,濟公口中念道:「唵嘛呢叭迷吽!」用手望自己腳上一指,只見他兩腳如飛,轉眼已不見了。
  濟公在路上不到片刻,已到山溪邊,在上面一叫應,雷鳴在下面知道師父已趕到,只昂著頭瞧他來救。忽然水面「撲通,撲通」兩響,兩塊大石頭沉下水來,石上縛著兩個繩頭,二人會意,各人解下一個縛在身上,把起初的繩頭放去。濟公在上面瞧著,見那繩兒亂搖亂動,知道他二人已縛在身上,就念了六字真言道:「唵嘛呢叭迷吽!」忽然那根繩兒就像鐵線一般堅硬異常,濟公拉了往前就走。濟公走了一步,二人在水中拉起一步,濟公走了十餘人,出了樹林,他二人在岸上了。雷鳴見師父相離不遠,就要跑向前去細說情由,焉知那繩如鐵,不能屈曲,解又解不下,走又走不上,濟公走一步,他們二人也被拉走一步;濟公不走,他二人也只好住著,不能走動。出了樹林,濟公又念上真言,頓時其行如飛;二人雖然都有夜行工夫,還差得遠哩。濟公一口氣跑回行轅,張大人接著,見他身上縛著繩,單只一人,並不見雷鳴、陳亮,因問道:「聖僧,你自己回來,怎麼兩位高徒仍不見呢?」濟公道:「他二人此番給你出了力,理應迎接進來,謝謝他才是。你方才只接了我進來,並不接他,他二人一賭氣,就裝著身勢,站在衙門外不肯進來了。」
  張大人聞言,忙奔出來,見一繩索牽著,用手一摸,堅硬如鐵,心中十分詫異道:這繩索有何用處?怎麼竟像鐵索一般?及到外面,見二人挺挺立著,面作怒容。張大人以為他們真個動怒,忙趕上前深深一揖道:「二位為著我吃了一番辛苦,我迎接來遲,望乞恕罪。」陳亮道:「張大人說那裡話來!我二人既蒙知愛,何在乎區區迎送形跡!」張大人道:「二位既不為此,怎麼不肯進來?」雷鳴用手一指繩索道:「我們為著這東西,不能走動,只好在此立著。」不料話未說完,那繩索就忽然照常軟了,二人這才把縛的結兒解去,跟著張大人一路進來。走到書房,濟公拍手笑道:「徒弟,我用這個法兒,給你們爭這禮節,你瞧好不好?」張大人也笑起來了。濟公又對張大人道:「你方才答應我的酒呢?」張大人道:「我已經吩咐廚房,叫他們備辦高排海味,上等酒席,專請聖僧受用。」濟公道:「好,我半夜沒酒吃,肚裡難受,須得吃他二十壺才好睡覺。」話未說完,酒已辦上,仍是六人一席。張大人總不解偷印的道理,問濟公道:「聖僧既知道偷印的去處,必然知道偷印的緣由,請聖僧給我說說明白。」濟公道:「偷印的就是你府中作怪的妖物,他名為獨角獸,是塵世上極少的東西。這東西最利害無比,他修煉了一千五百年,能變人形,自以為道術深遠,專一收徒弟,教他法術。起初收的都是他同類之物,後來同類收盡,就收別種東西,無論你是什麼東西,只要是興妖作怪的,他都肯收作徒弟。」濟公說至此間,大家都聽得高興,忽然張大人把桌兒一拍道:「你們師徒白費心了!」眾人大驚問故。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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