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張山李錦伐西岐
差官來到朝歌域,那日是中大夫方景春看本,忽然接著看時,見蘇護已降岐周,方景春點首罵曰:「老匹天!一門盡受天子寵眷,不思報本,今日反降叛逆,真狗彘之不若!」遂抱本入內庭,問侍御官曰:「天子在何處?」
左右侍御對曰:「在摘星樓。」方景春竟至樓下候旨。左右啟上天子。
紂王聞奏,宣上樓,朝賀畢,王曰:「大夫有何奏章?」
方景春奏曰:「汜水關總兵官韓榮具本到都城,奏為冀州侯蘇護世受椒房之貴,滿門叨其恩寵,不思報國,反降叛逆,深負聖恩,法紀安在?具本申奏。臣未敢擅便,請旨定奪。」
紂王見奏大驚曰:「蘇護乃朕心腹之臣,貴戚之卿,如何一旦反降周助惡,情殊痛恨!大夫暫退,朕自理會。」方景春下樓。
紂王宣蘇皇后。妲己在御屏後,已聽知此事,聞宣,竟至紂王御案前,雙膝跪下,兩淚如珠,嬌聲軟語,泣而奏曰:「妾在深宮,荷蒙聖上恩寵,粉骨難消。不知父親受何人唆使,反降叛逆,罪惡通天,法當族誅,情無可赦。願陛下斬妲己之首,懸於都城,以謝天下。庶百官萬姓知陛下聖明,乾綱在握,守祖宗成法,不私貴倖,正妾之報陛下恩遇之榮,死有餘幸矣。」
道罷,將香肌伏在紂王膝上,相偎相倚,悲悲泣泣,淚雨如注。
紂王見妲己淚流滿面,嬌啼婉轉,真如帶雨梨花,啼春嬌鳥,紂王見如此態度,更覺動情,用手挽起,口稱:「御妻,汝父反朕,你在深宮,如何得知?何罪之有?賜卿平身,毋得自戚,有損花容。縱朕將江山盡失,也與愛卿無干。幸宜自愛。」
妲己謝恩。
紂王次日陞九間殿,聚眾文武,曰:「蘇侯叛朕歸周,情實痛恨!誰與孤代勞伐周,將蘇護併叛逆眾人拿解朕躬,以正其罪?」
班中閃出一員大臣,乃上大夫李定;進前奏曰:「姜尚足智多謀,知人善使,故所到者非敗即降,累辱王師,大為不軌。若不擇人而用,速正厥罪,則天下諸侯皆觀望效尤,何以懲將來!臣舉大元戎張山,久於用兵,慎事慮謀,可堪斯任,庶幾不辱君命。」
紂王聞奏大喜,即命傳詔齎發,差官往三山關來。使命離了朝歌,一路上無詞。一日到了三山關館驛歇下。
次日傳與管關元帥張山同錢保、李錦等來館驛,接了聖旨,至府堂上焚香案,跪聽開讀詔敕。「詔曰:征伐雖在於天子;功成乃在閫外元戎。姬發猖獗,大惡難驅!朕欲親往討賊,百司諫阻。茲爾張山,素有才望。上大夫李定等特薦卿得專征伐。爾其用心料理,克振壯猷,毋負朕倚托之重。爾其欽哉!特詔。」
欽差官讀罷詔旨,眾官謝恩畢,管待使臣,打發回朝歌。張山等候交代官洪錦,交割事體明白,方好進兵。
一日,洪錦到任。張山起兵;領人馬十萬,左右先行乃錢保、李錦;佐貳乃馬德、桑元。一路上人喊馬嘶,正值初夏天氣,風和日煖,梅雨霏霏,真好光景。
張山人馬一路晚住曉行,也受了些饑餐渴飲,鞍馬奔馳,不一日,來到西岐北門。左右報入行營:「稟元帥:前哨人馬已至岐周北門。」張山傳令:「安營。」一聲砲響,三軍吶喊,絞起中軍帳來。
張山坐定,只見錢保、李錦上帳參謁。錢保曰:「兵行百里,不戰自疲,請主帥定奪。」
張山謂二將曰:「將軍之言甚善。姜尚乃智謀之士,不可輕敵。況吾師遠來,利在速戰。今日暫歇息軍士,吾明日自有調用。」二將應諾而退。
且言子牙在西岐,日日與眾門人共議拜將之期,命黃飛虎造大紅旗幟,不要雜色。
黃飛虎曰:「旗號乃三軍眼目。旗分五色,原為按五方之位次,使三軍知左右前後,進退攻擊之法,不得錯亂隊伍。若純是一色紅旗,則三軍不知東南西北,何以知進退趨避之方?猶恐不便。或其中另有玅用?乞丞相一一教之。」
子牙笑曰:「將軍實不知其故耳。紅者火也。今主上所居之地乃是西方;此地原自屬金,非借火煉,寒金豈能為之有用,此正興周之兆。然於旗上另安號帶,須按青、黃、赤、白、黑五色,使三軍各自認識,自然不能亂耳。又使敵軍一望生疑,莫知其故,自然致敗。兵法云:疑則生亂。正此故耳。又何不可之有?」
黃飛虎打躬謝曰:「丞相妙算如神!」
子牙又令辛甲造軍器,只見天下八百諸侯又表上西岐,請武王伐紂,會兵於孟津。子牙接表,與眾將官商議:「恐武王不肯行。」
眾人正遲疑間,只見探事官報入相府,來報子牙曰:「成湯有人馬在北門安營,主將乃三山關總兵張山。」
子牙聽說,忙問鄧九公曰:「張山用兵如何?」
鄧九公曰:「張山原是末將交代官,此人乃一勇之將耳。」
正話之時,又報:「有將請戰。」子牙傳令:「誰去走遭?」
鄧九公欠身:「末將願往。」領令出城;見一員戰將,如一輪火車,滾至軍前。
鄧九公馬至軍前,看來者乃是錢保也。鄧九公大叫曰:「錢將軍,你且回去;請張山出來,吾與他自有。」
錢保指九公大罵曰:「反賊!紂王有何事負你!朝廷拜你為大將,寵任非輕,不思報本,一旦投降叛逆,真狗彘不若!尚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
鄧九公被數語罵得滿面通紅,亦罵曰:「錢保!料你一匹夫,有何能處,敢出此大言!你比聞太師何如?況他也不過如此。早受吾一刀,免致三軍受苦。」言罷,縱馬舞刀,直取錢保。錢保手中刀急架相還。
鄧九公大戰錢保有三十回合,錢保豈鄧九公對手,被九公回馬刀劈於馬下,梟首級進城。
敗兵報與張山說:「錢保被鄧九公梟首級進城去了。」
張山聞報大怒,次日,親臨陣前,坐名要鄧九公答話。報馬報入相府,言:「有將請戰,要鄧將軍答話。」鄧九公挺身而出。有女鄧嬋玉願隨壓陣。子牙許之。
九公同女出城,張山一見鄧九公走馬至軍前,乃大罵曰:「反賊匹夫!國家有何事虧你,背恩忘義,一旦而事敵國,死有餘辜!今不倒戈受縛,尚敢恃強,殺朝廷命官。今日拿匹夫解上朝歌,以正大法。」
鄧九公曰:「你既為大將,上不知天時,下不諳人事,空生在世,可惜衣冠著體,真乃人中之畜生耳!今紂王貪淫無道,殘虐不仁,天下諸侯不歸紂而歸周,天心人意可見矣。」
張山大怒,罵曰:「利口匹夫!敢假此無稽之言,惑世誣民,碎屍不足以盡其辜!」搖鎗直取。鄧九公刀迎面還來。二將相持,一場賭鬥。
鄧九公與張山大戰三十回合,鄧九公戰張山不下,鄧嬋玉在後陣,見父親刀法漸亂,打馬兜回,發手一石,把張山臉上打傷,幾乎墜馬,敗進大營。鄧九公父女掌得勝鼓進城,入相府報功。
話言張山失機進營,臉上著傷,心上甚是急躁,切齒深恨。忽報:「營外有一道人求見。」張山傳令:「請來。」只見一道人,頭挽雙髻,背縛一口寶劍,飄然而至中軍,打稽首。
張山欠身答體,尊帳中坐下。道人見張山臉上青腫,問曰:「張將軍面上為何著傷?」
張山曰:「昨日見陣,偶被女將暗算。」道人忙取藥餌敷搽,即時全愈。
張山忙問:「老師從何處而來?」
道人曰:「吾從蓬萊島而至。貧道乃羽翼仙也,特為將軍來助一臂之力。」張山感謝道人。
次日,早至城下,請子牙答話。報馬報入相府:「城外有一道人請戰。」
子牙曰:「排五方隊伍。」一聲砲響,齊出城來。
羽翼仙抬頭觀看,只見兩扇門開,紛紛繞繞,俱是穿紅著綠狼虎將,攢攢簇簇,盡是敢勇當先驍騎兵。哪吒對黃天化;金吒對木吒;韋護對雷震子;楊戩與眾門人左右排列保護;中軍武成王壓陣。
子牙坐四不相,走出陣前。見對面一道者,生的形容古怪,尖嘴縮腮,頭挽雙髻,徐徐而來。
子牙拱手言曰:「道友請了!」
羽翼仙曰:「請了。」
子牙曰:「道友高姓何名?今日會尚有何事吩付?」
羽翼仙答曰:「貧道乃蓬萊島羽翼仙是也。姜子牙,我且問你,你莫非是崑崙門下元始徒弟,你有何能,對人罵我,欲拔吾翎毛,抽吾筋骨?」
子牙欠身曰:「道友不可錯來怪人,必有人搬唆,說有甚失禮得罪之處。我與道友未有半面之交,此語從何而來?道友請自三思。」
羽翼仙聽得此話,低頭暗思:「此言大是有理。」乃謂子牙曰:「你話雖有理,只是此語未必無自而來。但說過,你從今百事斟酌,毋得再是如此造次,我與你不得干休。去罷!」
子牙方欲勒騎,哪吒聽罷大怒:「這潑道焉敢如此放肆,渺視師叔!」登開風火輪,搖鎗刺來。
羽翼仙笑曰:「元來你仗這些孽障兇頑,敢於欺人!」徹步持劍相交,槍劍併舉。黃天化忙催玉麒麟,使雙鎚,雙戰道人。雷震子把風雷翅飛起空中,黃金棍往下刷來。土行孫倒拖賓鐵棍,來打下三路。楊戩縱馬舞三尖刀,前來助戰。把羽翼仙圍裏垓心。上三路雷震子,中三路哪吒、楊戩、黃天化,下三路土行孫。
哪吒見羽翼仙了得,先下手祭起乾坤圈打來,正中羽翼仙肩甲。道人把眉頭一皺,方欲把身逃走,被黃天化回身一攢心釘,把道人右臂打通;又被土行孫把道人腿上打了數下;楊戩復祭哮天犬把羽翼仙夾頸子一口。羽翼仙四下吃虧,大叫一聲,借土遁走了。
子牙得勝,眾門人相隨進城。羽翼仙吃了許多的虧,把牙一挫,走進營來。
張山接住,口稱:「老師今日誤中奸計,老師反被他著傷。」
道人曰:「不妨,吾不曾防備他,故此著了他的手。」羽翼仙忙將花籃中取出丹藥,用水吞下一二粒,即時全愈。
羽翼仙謂張山曰:「我念慈悲二字,到不肯傷眾生之命;他今日反來傷我,是彼自取殺身之禍。」復對張山曰:「可取些酒來,你我痛飲。至更深時,我叫西岐一郡化為渤海。」
張山大喜,忙治酒相款。
卻說子牙得勝進府,與諸門人將佐商議,忽一陣風把簷瓦刮下數片來。子牙忙焚香爐中,取金錢在手,占卜吉凶,只見排下卦來,把子牙諕得魂不附體;忙沐浴更衣,望崑崙下拜。
拜罷,子牙披髮仗劍,移北海之水,救護西岐,把城郭罩住。
崑崙山玉虛宮元始天尊早知詳細,用琉璃瓶中,三光神水,灑向北海水面之上,又命四偈諦神:「把西岐城護定,不可愰動。」
羽翼仙飲至一更時分,命張山收去了酒,出了轅門,現了本像,乃大鵬金翅鵰。張開二翅,飛在空中,把天也遮黑了半邊。
大鵬鵰飛在空中望下一看,見西岐城是北海水罩住。羽翼仙不覺失聲笑曰:「姜尚可謂腐朽,不知我的利害。我若稍用些須之力,連四海頃刻搧乾,豈在此一海之水!」羽翼仙展兩翅,用力連搧有七八十搧。他不知此水有三光神水在上面,越搧越長,不見枯涸。
羽翼仙自一更時分直搧到五更天氣,那火差不多渰著大鵬鵰的腳。這一夜將氣力用盡,不能成功;不覺大驚:「若再遲延,恐到天明不好看」,自覺慚愧,不好進營來見張山,一怒飛起來,至一座山洞前,見一道人靠著洞邊默坐。
羽翼仙尋思:「不若將此道人抓來吃了,以為充饑,再作道理。」大鵬鵰方欲撲來,道人用手一指,大鵬鵰撲蹋的跌將下地來。
道人探眉擦目,言曰:「你好沒禮!你為何來傷我?」
羽翼仙曰:「實不相瞞,我去伐西岐,腹中餓了,借你充饑,不知道友仙術精奇,得罪了!」
道人曰:「你腹中饑了,問吾一聲,我自然指你去。你如何就來害我?甚是非禮。也罷,我說與你知道:離此二百里,有一山,名為紫雲崖,有三山五嶽,四海道人,俱在那里赴香齋。你速去,恐遲了不便。」
大鵬鵰謝曰:「承教了。」把二翅飛起,霎時而至,即現仙形。只見高高下下,三五一攢,七八一處,都是四海三山道者赴齋。又見一童兒往來捧東西與眾道人吃。
羽翼仙曰:「道童請了!貧道是來赴齋的。」
那童兒聽說:「呀」的一聲,答曰:「老師來早些方好,如今沒有東西了。」
羽翼仙曰:「偏我來就沒有東西了?」
道童答曰:「來早就有,來遲了,東西已儘與眾位師父,安能再有?必至明日方可。」
羽翼仙曰:「你揀人布施,我偏要吃!」二人嚷將起來。
只見一位穿黃的道人向前問曰:「你為何事在此爭論?」
童兒曰:「此位師父來遲了,定要吃齋。那里有了,故此閑講。」
那道人曰:「童兒,你看可有麵點心否?」
童兒答曰:「點心還有;要齋卻沒有了。」
羽翼仙曰:「就是點心也罷,快取將來。」
那童兒忙把點心拿將來,遞與羽翼仙。羽翼仙一連吃了七八十個。那童兒曰:「老師可吃了?」
羽翼仙曰:「有,還吃得幾個。」童兒又取十數個前來。
羽翼仙共吃了一百零八個,吃飽了,謝過齋,復現本像,飛起往西岐來。復從那洞府過,道人還坐在那裏,望著大鵬鵰把手一指,大鵬鵰跌將下來:「哎呀」的一聲:「跌斷肚腸了!」在滿地打滾,只叫:「痛殺我也!」
羽翼仙在地下打滾,只叫:「疼殺我也!」
這道人起身,徐徐行至面前,問曰:「你方纔去吃齋,為何如此?」
大鵬答曰:「我吃了些麵點心,腹中作疼。」
道人曰:「吃不著,吐了罷。」
大鵬當真的去吐,不覺一吐而出,有雞子大,白光光的,連綿不斷,就像一條銀索子,將大鵬的心肝鎖住。大鵬覺得異樣,及至扯時,又扯得心疼。大鵬甚是驚駭,知是不好消息,欲待轉身。
只見這道人把臉一抹,大喝一聲:「我把你這孽障!你認得我麼?」這道人乃是靈鷲山元覺洞燃燈道人。道人罵曰:「你這孽障!姜子牙奉玉虛符命,扶助聖主,戡定禍亂,拯溺救焚,弔民伐罪,你為何反起狼心,連我也要吃?你助惡為虐!」
命黃巾力士:「把這孽障弔在大松樹上,只等姜子牙伐了紂,那時再放你不遲!」
大鵬忙哀訴曰:「老師大發慈悲,赦宥弟子!弟子一時愚昧,被傍人唆使;從今知過,再不敢正眼窺視西岐。」
燃燈曰:「你在天皇時得道,如何大運也不知,真假也不識,還聽傍人唆使,情真可恨,決難恕饒!」
大鵬再三哀告曰:「可憐我千年功夫,望老師憐憫!」
燃燈曰:「你既肯改邪歸正,須當拜我為師,我方可放你。」
大鵬連忙極口稱道曰:「願拜老爺為師,修歸正果。」
燃燈曰:「既然如此,待我放你。」用手一指,那一百零八個念珠還依舊吐出腹中。大鵬遂歸燃燈道人,往靈鷲山修行。
楊戩報入府來:「啟師叔:有龍吉公主來至。」子牙忙降階迎迓上殿。
公主見燃燈、廣成子在殿上,公主打稽首,口稱:「道兄請了!」
子牙忙問燃燈曰:「此位何人?」
公主忙答曰:「貧道乃龍吉公主,有罪於天,奉命佐子牙東征,會了諸侯,有功於社稷,可免罪愆,得再回瑤池耳,真不負貧道下山一場。」
子牙大喜,忙分付侍兒,打點焚香淨室,與公主居住。西岐城內這一場嚷鬧,大是利害,乃收拾公闕府第。
李靖借土遁往西岐,到了相府前,有木吒看見父親來至,忙報與子牙:「弟子父親李靖等令。」
燃燈對子牙曰:「乃是吾門人,曾為紂之總兵。」
子牙聞之大喜,忙令相見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