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黃天化潼關會父

  黃天化借土遁,倏爾來至潼關,落下塵埃,時方五更。只見一族人馬圍遶,一盞燈高挑空中,又聽得悲悲切切哭泣之聲。天化走至一簇人前,黑影內有人問曰:「你是何人,來此探聽軍情?」
  天化答曰:「貧道乃青峰山紫陽洞鍊氣士是也;知你大王有難,特來相救。快去通報。」家將聞言,報知二爺。
  黃飛彪出來迎請,一見舉止色相,恍如飛虎。飛彪忙請裏面相見。那道童進得營中,與眾將相見畢,飛彪問曰:「道者此來,若救得家兄,實是再生父母!」
  道童曰:「黃大王在那裏?」飛彪引道童來看。走至後營,見飛虎臥在氈毯上,以面朝天,形如白紙,閉目無言。
  黃天化看見臉黃,暗暗歎曰:「父親!你名在何方?利在何處?身居王位,一品當朝,為甚來由,這等狠狽!」
  天化見還有一個睡在傍邊,天化問曰:「那一位是誰?」
  飛彪曰:「是吾結義兄弟,也被陳桐飛標打死的。」
  天化命:「澗下取水來。」不一時,水到。
  天化在花籃中取出仙藥,用水研開,把劍撬開上下牙關,灌入口內,送入中黃。走三關,透四肢,須臾轉八萬四千毛竅,又用藥搽在傷眼上。
  有一個時辰,只見黃飛虎大叫一聲:「疼殺吾也!」睜開雙目,只見一個道童坐在草茵之上。飛虎曰:「莫非冥中相會?如何有此仙童?」
  飛彪曰:「若非道者,長兄不能回生。」
  飛虎聽罷,隨起身拜謝曰:「飛虎何幸,今得道長憐憫,垂救回生!」
  黃天化垂淚,跪在地上曰:「父親,吾非別人,是你三歲在後花園不見的黃天化。」
  飛虎與眾人聽罷,驚訝曰:「原來是天化孩兒前來救我!不覺又是十有三年。」飛虎問天化曰:「我兒,你在那座名山學道?」
  天化泣而言曰:「孩兒在青峰山紫陽洞;吾師是清虛道德真君,見孩兒有出家之分,把我帶上高山,不覺十有三載。今見三個兄弟,又見二位叔叔,」
  周紀也救得返本還元,一家相聚。
  天化前後一看,卻不見母親賈氏。天化元是聖神,性如烈火,一時面發通紅,向前對飛虎曰:「父親,你好狠心!」把牙一咬。
  飛虎曰:「我兒,今日相逢,何故突發此言?」
  天化曰:「父親既反朝歌,兄弟卻都帶來,獨不見吾母親,何也?他是女流,倘被朝廷拿問,露面拋頭,武成王體面何在?」
  飛虎聞說,頓足淚流,哭曰:「我兒言之痛心!我父親為何事而反?為你母親元旦朝賀蘇后,因君欺臣妻,你母親誓守貞潔,辱君自墜摘星樓而死。你姑姑為你母親直諫,被紂王摔下樓來,跌得粉骨碎身,俱死非命。今苦不勝言。」
  天化聽罷,大叫一聲,氣死在地。慌壞眾人,急救甦醒時,天化滿眼垂淚,哭得如醉如痴,大叫曰:「父親!孩兒也不去青峰山上學道,且殺到朝歌,為母親報讎!」
  忽報:「陳桐在外請戰。」飛虎聽報,面如土色。
  天化見父慌張,忙止淚答曰:「父親出去,有孩兒在此,不妨。」
  飛虎只得上了五色神牛,金裝鎧甲,出得營來,叫曰:「陳桐,還吾夜來一標之讎!」
  陳桐見飛虎宛然無恙,心下大疑,又不敢問,只得大叫曰:「反臣慢來!」
  飛虎曰:「匹夫!一你將標打我,豈知天下不絕吾!」縱牛搖鎗,直取陳桐。
  陳桐將戟急架相還。二騎相交,大戰十五回合。陳桐撥馬便走。飛虎不趕。
  天化叫曰:「父親,趕這匹夫!有兒在此,何懼之有!」飛虎只得趕將下來。陳桐見飛虎追趕,發標打來。天化暗將花籃對著火龍標,那標盡投花籃內收將去了。陳桐見收了火龍標,大怒,勒回馬復來戰飛虎。
  後一人大叫曰:「陳桐匹夫!我來了!」
  陳桐見一道童助戰:「呀!原來是你收我神標,破吾道術,怎肯干休!」縱馬搖戟,來挑天化。
  天化忙將背上寶劍執在手中,照陳桐只一指。只見劍尖上一道星光,有盞口大小,飛至陳桐面上,陳桐首級已落於馬下。
 天化此劍,乃清虛道德真君鎮山之寶,名曰:「莫耶寶劍。」光華閃出,人頭即落,故陳桐逢此劍自絕。陳桐已死,黃明、周紀眾將吶喊一聲,斬拴落鎖,殺散軍兵,出了潼關。
  黃天化辭父歸山,拜曰:「父親同兄弟慢行,前途保重!」
  飛虎曰:「我兒,你為何不與我同行?」
  天化曰:「師命不敢有違。」必欲回山。
  飛虎不忍別子,歎曰:「相逢何太遲,別離須恁早!此一別何時再會?」
  天化曰:「不久往西岐相會。」父子兄弟灑淚而別。
  黃家父子離了潼關八十餘里,行至穿雲關不遠。
  穿雲關守將乃陳桐的兄陳梧守把。敗軍先已報知,陳梧聽得飛虎殺了兄弟,急得三尸神暴躁,七竅內生煙,欲點鼓聚將發兵,為弟報讎。
  內班中一人言曰:「主將不可造次。黃飛虎乃勇貫三軍,周紀等乃熊羆之將,寡不敵眾,弱不拒強,二爺勇猛,況已枉死,以愚意觀之,當以智擒。若要力戰,恐不能取勝,尚有不測。」
  陳梧聽偏將賀申之言,乃曰:「賀將軍言雖有理,計將安出?」
  賀申曰:「須得……如此如此。不用張弓隻箭,可絕黃氏一門也。」
  陳梧大喜,依計而行。傳令:「如黃飛虎到關,須當速報。」
  不一時,有探事馬報到:「黃家人馬來了!」
  陳梧傳令:「掌金鼓,眾將上馬,迎接武成王黃爺。」
  只見飛虎在坐騎上,見陳梧領眾將身不披甲,手不執戈迎來,馬上欠身,口稱:「大王。」
  飛虎亦欠身言曰:「難臣黃飛虎,罪犯朝廷,被厄出關,今蒙將軍以客禮相待,感德如山!昨又為令弟所阻,故有殺傷,將軍若念飛虎受屈,此一去倘有得地,決不敢有忘大恩也。」
  陳梧在馬上答曰:「陳梧知大王數世忠良,赤心報國,今乃是君負於臣,何罪之有。吾弟陳桐,不知分量,抗阻行車,不識天時,禮當誅戮。末將令設有一飯,請大王暫停鸞輿,少納來將虔意,則陳梧不勝幸甚。」
  黃明馬上歎曰:「一母之子,有賢愚之分;一樹之果,有酸甜之別。似這等觀之,陳將軍勝其弟多矣!」
  黃家眾將聽得黃明之言,一齊下馬。陳梧亦下馬,請黃大王入帥府。
  眾人相謙,至殿行禮,依次序坐。陳梧傳令:「擺上飯來。」
  飛虎謝曰:「難臣蒙將軍盛賜,何以克當!此恩此德,不知何日能報萬一耳。」
  眾將用飯罷,飛虎起身,謝陳梧曰:「將軍若發好生惻隱之心,敢煩開關,以度蟻命。他日環,決不有負。」
  陳梧帶笑,欠身而言曰:「末將知大王必往西岐,以投明主;他日若有會期,再圖報效。今具有魯酒一盃,莫負末將芹敬。大王勿疑,並無他意。」
  黃飛虎曰:「將軍雅愛,念吾俱是武臣,被屈脫難,賢明自是見亮,既陳將軍設有盛愛,總不敢辭。」
  陳梧忙傳令:「擺設酒席,奏樂。」
  賓客交歡,不覺日已沉西,黃飛虎出席告辭:「承蒙雅賜,恩同太山。難臣若有寸進,決不忘今日之德。」
  陳梧曰:「大王放心。末將知大王一路行來,未安枕席,鞍馬困倦,天色已晚,草榻一宵,明日早行,料無他意。」
  飛虎自思:「雖是好意;但此處非可宿之地。」
  又見黃明道:「長兄!陳將軍既有高情,明日去也無妨。」
  黃飛虎只得勉強應承。陳梧大喜曰:「末將當得再陪幾盃。恐大王連日困勞,不敢加勸。大王且請暫歇,末將告退。明早再為勸酬。」
  飛虎深謝,送陳梧出府,命家將把車輛推進府廊下,堆垛起來。家將掌上畫燭,眾人安歇去訖。都是一路上辛苦,跋涉勤勞,一個個酣睡如雷,各有鼻息之聲。
  黃飛虎坐在殿上,思前想後,兜底上心,長吁一聲,歎曰:「天!我黃氏一門,七世商臣,豈知今日如此而做叛亡之客!我一點忠心,惟天可表!只是昏君欺滅臣妻,殊為痛恨,摔死吾妹,切骨傷心!老天呵!若是武王肯容納我等借兵,定伐無道!」
  黃飛虎聽得譙樓一鼓,獨坐無聊,不覺又是二更催來,飛虎思想:「王府華麗,玩設書堂,錦堆繡閣,何等富貴,豈知今日置身無地。」又聽三更鼓打,心下一躁,急了一身香汗。忽聽丹墀下一陣風響,從丹墀下直旋到殿東來。
  飛虎見了,毛骨聳然,驚得冷汗一身。那旋風開處,見一隻手伸出來,把燭光滅了。聽的有聲叫曰:「黃將軍,妾身並非妖魔,乃是你元配妻賈氏相隨至此。你眼前大災到了!目下烈焰來侵,快叫叔叔起來!將軍好生看我三個無娘的孩兒。速起來!我去矣!」
  飛虎猛然驚覺,那燈光依舊復明。飛虎拍案大叫:「快起來!也起來!」只見黃明、周紀等,正在濃睡之間,聽得喊聲,慌忙爬起,問道:「長兄為何大叫?」飛虎把滅燈聽賈氏之言說了一遍。
  飛彪曰:「寧可信有,不可信無。」
  黃明走至大門前開門時,其門倒鎖。黃明說:「不好了!」龍環、吳謙用斧劈開,只見府前堆積柴薪,渾似柴篷塞擠。龍環、周紀急喚眾家將,將車輛推出。眾將上馬,方纔出得府來,只見陳梧領眾將持火把,蜂擁而至,──卻來遲了些兒。
  探馬報請陳梧曰:「黃家眾將出了府門,車輛在外。」
  陳梧大怒,叫眾將曰:「來遲了,快縱馬向前!」
  黃飛虎曰:「陳梧,你昨日高情成為流水,我與你何怨何讎,行此不仁?」
  陳梧知計已破,大罵曰:「反賊!實指望斬草除根,絕你黃氏一脈。孰知你狡猾之徒,終多苟且。雖然如此,諒你也難出地網天羅!」縱馬搖鎗,來取黃明。
  黃明手中斧對面交還,夜裏交兵,兩家混戰。黃飛虎催開五色神牛,舉鎗也來戰陳梧。陳梧招架刀斧,抵擋鎗戟。黃飛虎戰不數合,大怒,吼一聲,穿心過,把陳梧挑於馬下。眾將只殺得關內人叫苦,驚天動地,鬼哭神愁。彼時斬栓落鎖,殺出穿雲關。
  天色已明,打點往界牌關來。黃明在馬上曰:「再也不須殺了。前關乃是太老爺鎮守的,乃是自家人。」忙催車輛緊行,有八十餘里,看看行至離關不遠。
  卻說界牌關黃滾乃是黃飛虎父親,鎮守此關。聞報長子飛虎反了朝歌,一路上殺了守關總兵。黃滾心下懊惱。探事軍報來:「大老爺,同二爺三爺來了。」
  黃滾急傳令:「把人馬發三千,布成陣勢;將囚車十輛,把這反賊總拏解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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