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西伯侯文王吐子

  殷破敗厲聲言曰:「汝是何人,敢攔住去路?」
  雷震子答曰:「吾乃西伯文王第百子,雷震子是也。吾父王乃仁人君子,賢德丈夫,事君盡忠,事親盡孝,交友以信,視臣以義,治民以禮,處天下以道。因奉吾師法旨,下山特來迎接我父王歸國,使我父子重逢。你二人好好回去,不必言勇。我師曾分付,不可傷人間眾生,故教汝速退便了。」
  殷破敗笑曰:「好醜匹夫!焉敢口出大言,煽惑三軍,欺吾不勇!」乃縱馬舞刀來取。
  雷震子將手中棍架住曰:「不要來,你想必要與我定個雌雄,這也可。只是奈我父王之言,師父之命,不敢有違。且試一試與你看。」
  雷震子將脅下翅一聲響飛起空中,有風雷之聲,腳登山,頭望下。看見西邊有一山嘴,往外撲看,雷震子說;「待我把這山嘴打一棍你看。」一聲響亮,山嘴滾下一半。
  雷震子轉身落下來,對二將言曰:「你的頭可有這山結實?」二將見此兇惡,魂不附體。
  殷破敗言曰:「雷震子,聽你之言,我等暫回朝歌見駕,且讓你回去。」二將軍見此光景,料不能勝他,只得回去。
  雷震子復上山來見文王。文王姬昌嚇得痴了。
  雷震子曰:「奉父王之命,去退追兵,趕父王二將殷破敗、雷開,他二人被孩兒以好言勸他回去了。如今孩兒要送父王出五關。」
  文王曰:「我隨身自有銅符、令箭,到關照驗,方可出關。」
  雷震子曰:「父王不必如此。若照銅符,有誤父王歸期。如今事已急迫,恐後面又有兵來,終是不了之局。待孩兒背父王,一時飛出五關,免得又有異端。」
  文王聽罷:「我兒話雖是好,此馬如何出得去?」
  雷震子曰:「且顧父王出關,馬匹之事甚小。」
  文王曰:「此馬隨我患難七年,今日一旦便棄他,我心何忍?」
  雷震子曰:「事已到此,豈是好為此不良之事,君子所以棄小而全大。」
  文王上前,以手拍馬,歎曰:「馬!非昌不仁,捨你出關,奈恐追兵復至,我命難逃,我今別你,任憑你去罷,另擇良主。」文王道罷,灑淚別馬。
  雷震子曰:「父王快些,不必久羈。」
  文王伏在雷震子背上,把二目緊閉,耳聞風聲,不過一刻,已出了五關,來到金雞嶺,落將下來。
  雷震子曰:「父王,已出五關了。」
  文王睜開二目,已知是本土,大喜曰:「今日復見我故鄉之地,皆賴孩兒之力!」
  雷震子曰:「父王前途保重!孩兒就此告歸。」
  文王驚問曰:「我兒,你為何中途拋我,這是何說?」
  雷震子曰:「奉師父之命,止救父王出關,即歸山洞。今不敢有違,恐負師言,孩兒有罪。父王先歸家國。孩兒學全道術,不久下山,再拜尊顏。」雷震子叩頭,與文王灑淚而別。
  文王獨自一人,又無馬匹,步行一日。文王年紀高邁,跋沷艱難。抵暮,見一客舍。文王投店歇宿。次日起程,囊乏無資。
  店小兒曰:「歇房與酒飯錢,為何一文不與?」
  文王曰:「因空乏到此,權且暫記,俟到西岐,著人加利送來。」
  店小兒怒曰:「此處比別處不同。俺這西岐,撒不得野,騙不得人。西伯侯千歲以仁義而化萬民,行人讓路,道不拾遺,夜無犬吠,萬民安而受安康,湛湛青天,朗朗舜日。好好拿出銀子,算還明白,放你去;若是遲延,送你到西岐,見上大夫散宜生老爺,那時悔之晚矣。」
  文王曰:「我決不失信。」
  店主人出來問道;「為何事吵鬧?」店小兒把文王欠缺飯錢說了一遍。
  店主人見文王年雖高邁,精神相貌不凡,問曰:「你往西岐來做甚麼事?因何盤費也無?我又不相識你,怎麼記飯錢?說得明白,方可記與你去。」
  文王曰:「店主人,我非別人,乃西伯侯是也。因囚羑里七年,蒙聖恩赦宥歸國;幸逢吾兒雷震子救我出五關,因此囊內空虛。權記你數日,俟吾到西岐,差官送來,決不相負。」
  那店家聽得西伯侯,慌忙倒身下拜,口稱;「大王千歲!子民肉眼,有失接駕之罪!復請大王入內,進獻壺漿,子民親送大王歸國。」
  文王問曰:「你姓甚名誰?」
  店主人曰:「子民姓申,名傑,五代世居於此。」
  文王大喜,問申傑曰:「你可有馬,借一匹與我騎著好行,俟歸國必當厚謝。」
  申傑曰:「子民皆小戶之家,那有馬匹。家下止有磨麵驢兒,收拾鞍轡,大王暫借此前行。小人親隨伏侍。」
  文王大悅,離了金雞嶺,過了首陽山,一路上曉行夜宿。
  時值深秋天氣,只見金風颯颯,梧葉飄颻,楓林翠色,景物雖是堪觀。怎奈寒烏悲風,蛩聲慘切;況西伯又是久離故鄉,睹此一片景色,心中如何安泰。恨不得一時就到西岐,與母子夫妻相會,以慰愁懷。
  文王母太姜在宮中思想西伯,忽然風過三陣,風中竟帶吼聲。太姜命侍兒焚香,取金錢演先天數,知西伯某日某時,已至西岐。
  太姜大喜,忙傳令百官、眾世子,往西岐接駕。眾文武與各位公子無不歡喜,人人大悅。西岐萬民,牽羊擔酒,戶戶焚香,氤氳拂道。文武百官與眾位公子,各穿大紅吉服。此時骨肉完聚,龍虎重逢,倍增喜氣。
  文王同申傑行西岐來,轉過迢遙徑路,依然又見故園,文王不覺心中悽慘,想;「昔日朝商之時,遭此大難,不意今日回歸,又是七載。青山依舊,人面已非。」正嗟歎間,只見兩杆紅旗招展,大砲一聲,簇擁出一隊人馬。
  文王心中正驚疑未定,只見左有大將軍南宮适,右有上大夫散宜生,引了四賢、八俊、三十六傑,辛甲、辛免、太顛、閎夭、祁恭、尹籍伏於道傍。
  次子姬發近前拜伏驢前曰:「父王羈縻異國,時月累更,為人子不能分憂代患,誠天地間之罪人,望父王寬恕。今日復睹慈顏,不勝欣慰!」
  文王見眾文武、世子多人,不覺淚下:「孤想今日不勝悽慘。孤巳無家而有家,無國而有國,無臣而有臣,無子而有子,陷身七載,羈囚羑里,自甘老死,今幸得見天日,與爾等復能完聚,睹此反覺悽慘耳。」
  大夫散宜生啟曰:「昔成湯亦因於夏臺,一旦還國,而有事於天下。今主公歸國,更修德政,育養民生,俟時而動,安知今日之羑里,非昔之夏臺乎?」
  文王曰:「大夫之言,豈是為孤之言,亦非臣下事上之理。昌有罪商都,蒙聖恩羈而不殺。雖七載之囚,正天子浩蕩洪恩;雖頂踵亦不能報。後又進爵文王,賜黃鉞、白旄,特專征伐,赦孤歸國。此何等殊恩!當盡臣節,捐軀報國,猶不能效涓涯之萬一耳。大夫何故出此言,使諸文武而動不肖之念也。」
  諸皆悅服。姬發近前;「請父王更衣乘輦。」
  文王依其言,換了王服,乘輦,命申傑隨進西岐。一路上歡聲擁道,樂奏笙簧,戶戶焚香,家家結彩。文王端坐鑾輿,兩邊的執事成行,旛幢蔽日。
  散宜生曰:「今大王歸國,萬民瞻仰,欲親覿天顏,愚民欣慰。」
  文王聽見眾臣如此,方換騎逍遙馬。
  眾民歡聲大振曰:「今日西岐有主矣!」人人歡悅,各各傾心。
  文王出小龍山口,見兩邊文武、九十八子相隨,獨不見長子邑考。因想其醢屍之苦,羑里自啖子肉,不覺心中大痛,淚如雨下。
  文王至西岐城,進端門,到大殿。公子姬發扶文王入後宮,調理湯藥。
  文王恙愈陞殿,文武百官上殿朝賀畢,文王宣上大夫散宜生,宜生拜伏於地。
  文王曰:「孤朝天子,算有七年之厄,不料長子邑考為孤遭戮,此乃天數。不期歸程殷、雷二將奉旨追襲,多虧雷震子救我出了五關。後行至申傑店中,感申傑以驢兒送孤,一路扶持。命官重賞,使申傑回家。」
  宜生跪啟曰:「主公德貫天下,仁布四方,三分天下,二分歸周。萬民受其安康,百姓無不瞻仰。主公已歸西土,真如龍歸大海,虎復深山,自宜養時待動。況天下已反四百諸侯,而紂王肆行不道,謂上天不足畏,謂善不足為,酒色荒淫,罔有悛改。臣料朝歌不久屬他人矣。」
  言未畢,殿西來一人大呼曰:「今日大王已歸故土,當得為公子報醢屍之讎!況今西岐雄兵四十萬,戰將六十員,正宜殺進五關,圍住朝歌,斬費仲、妲己於市曹,廢棄昏君,另立明主,以泄天下之忿!」
  文王聽而不悅曰:「孤以二卿為忠義之士,西土賴之以安,今日出不忠之言,是先自處於不赦之地,而尚敢言報怨滅讎之語!天子乃萬國之元首,縱有過,臣且不敢言,尚敢正君之過。縱有失,子亦不敢語,況敢正父之失。所以君叫臣死,不敢不死;父叫子亡,不敢不亡。為人臣子,先以忠孝為首,而敢以直忤君父哉。」
  南宮适曰:「公子進頁,代父贖罪,非有逆謀,如何竟遭醢尸之慘,情法難容。故當勦無道以正天下,此亦萬民之心也。」
  文王曰:「邑考不遵父訓,自恃驕拗,執忠孝之大節,不知從權。孤今奉公守法,不妄為,不悖德,硜硜以盡臣節。孤既歸國,當以化行俗美為先,民豐物阜為務,則百姓自受安康,孤與卿等共享太平。耳不聞兵戈之聲,眼不見征伐之事,身不受鞍馬之勞,心不懸勝敗之擾。即此是福,即此是樂。又何必勞民傷財,糜爛其民,然後以為功哉。」
  南宮适、散宜生聽文王之訓,頓首叩謝。
  文王曰:「孤思西岐正南欲造一臺,名曰靈臺。孤恐木土之工,非諸侯所作,勞傷百姓;然而造此靈臺,以應災祥之兆。」
  散宜生奏曰:「大王造此靈臺,既為應災祥而設,乃為西土之民,非為遊觀之樂,何為勞民哉。況主公仁愛,功及昆蟲草木,萬姓無不啣恩。若大王出示,萬民自是樂役。若大王不輕用民力,仍給工銀一錢,任民自便,隨其所欲,不去強他,這也無害於事。況又是為西土人民應災祥之故,民何不樂為。」
  文王大喜;「大夫此言方合孤意。」隨出示張掛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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