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百歲老人買假藥 一朝強種有靈丹
卻說胡鏡蓀乃上海三大滑頭之一,槍花甚大,開了一個丸散藥鋪,掛了許多顯官的匾額,慣會創造假藥。今年四月內,因有事到吳松江邊,看見網魚船,網起許多小白魚,即俗名人魚,鏡蓀取了兩三條,到鼻內一嗅,覺得有些腥味,而肉色潔白可愛,曬乾起來,可以混充官燕,當時想道:將這物充當官燕,研了粉,和入糖霜,做了圓子,必定適口。現在上海的人,那一個辨得出真假?我倒可以借這樣東西,發一注大財呢,即向魚船說道:「你們網的小白魚,通統賣與我,要多少錢一斤?」漁船家答道:「四十錢一斤。」當即買了數十斤回來,在太陽下曬乾,研成細木,和入糖霜,配制妥當,裝好玻璃匣子,美其名曰燕窩糖精,價銀大匣兩元,小匣一元,初起無人知道,想要請章蓮修、貝祖蔭、弓起龍等一班名醫,揄揚出名,故到蓮修處來拜謁兩次。適值蓮修恰到揚州去不遇,今打聽得已回上海,於是拿了十大瓶燕窩糖精,再到蓮修處拜望。蓮修接見之下,鏡蓀一味奉承足恭,生平如何景仰,如何欽慕的話頭,蓮修曉得他滿腹機械,今屢來拜望,必有要求,即問道:「胡先生屢次光降,有何見教?」鏡蓀即滿面笑容,捧上十瓶燕窩糖精,說道:「這匣內裝的是燕窩糖精,乃取上等好官燕,收取精華,又配入濂珠粉,大山吉林人參和入提淨的上好糖精,合成這樣珍品,可以潤肺養陰,補氣助胃,潤澤皮膚,灌溉藏府,其功難以盡述,惟是珍貴之品,未易見重於時,王道之藥,難以據名於世,茲奉送十瓶,聊表微忱,要求老先生表揚數句,登在報章,使這等良品可以遍行天下,」方遂我一片濟世救人的志願呢。」蓮修早知鏡蓀的歷史,必定是做的假藥欺人,故一定推辭不受。只說我等做醫生的,從沒有替藥鋪內表揚丸藥的道理,斷斷不敢遵命。鏡蓀見風勢不對,只得收了糖精,快快而回。又跑到貝祖蔭等的公館,設法要求,亦都不肯答應,想來想去,只得暗地裡請了許多讀書人,目逐做糖精的贊詞,登在報紙,或托名那一省有病的人吃了糖精,宿病皆除,或說某某虛弱的人,吃了糖精,精神強健的話,又將贊詞編成一本,每買藥一元,送他一本。人都信以為真,不到數月,燕窩糖精的名,幾遍數省了。數年來,被他賺去洋錢,不下數萬元,後來因假藥敗露,兼因招搖生事,被人告發,革去功名,將藥店封閉,地方官把鏡蓀驅逐回籍,不准逗留。那曉得鏡蓀神通廣大,用手法,調槍花,竟不回原籍,潛伏租界數月,即將店名改換,戤了洋商的牌子,依舊廣賣丸散,招攬生意。特別創一件救貧戒煙九,不知用什麼的草料,和入土皮嗎啡等物,廣請通人,做了許多淺近俚俗的歌詞,登在報紙,使人人皆易明白,又請人做了保證書,各處招搖,使各州各縣的生意人,皆替他行銷,報上登的告白,每說要富國先強種,要強種先戒煙,本社以救濟同胞為心,故創這良藥,廣為贈送,只收資本費一半,要使人人易買易戒的道理。說得正大光明,遠近的人,被他賺得相信}真正認他是為盡義務,非為賺錢起見的,遂亦風行各剩三四年來,又賺到洋錢數萬,鏡蓀曾對人說:「天下至貴的物,也可賺錢,燕窩糖精是也,天下至賤的物,也可賺錢,救貧戒煙丸是也。」凡鏡蓀創辦一事,必達其目的而後止,亦可謂滑頭界一世之雄豪矣。
這燕窩糖精,自從敗露以來,遂無人問津,邇來鏡蓀又登一告白在各報紙道:「百歲老人又白:百歲老人者,實八十餘歲的人,住在租界成大人的房屋內,頗有才情。」鏡蓀結為知交,借其百歲的聲名,說這百歲老人從前身體本弱,因日服燕窩糖精,所以精神健旺,能登上壽,想要欲動世人,再去上他的當。豈料一二月來,仍無生意。鏡蓀見機甚捷,遂決意丟掉這事。又想出一件絕大的生意來,乃與老友開華佛藥房的老闆王湘臯商議道:「現在支那的人,似文明非文明,似野蠻非野蠻,智識似開非開,內無實際,外競新說,這等人最容易受欺,目下人人口頭,不是說的人身以腦氣筋為重麼?我即乘著這句話,迎機而入,趁這混混過渡的時代,說腦為光天,創立一種補天汁假托西法真傳,說西人服之,如何聰明,如何強壯,現在我中國人種孱弱,非大補天元不可。只要說得好聽,自然生意興隆,時哉不可失呢。」湘臯道:「西法中並沒有補天的藥,我等立這名目,恐怕為識者所笑。」鏡蓀道:「呸,要欺人欺世,遑論有無,遑論人笑,況目下支那的人,有那個曉得西人沒有補天的藥呢?」湘臯道:「辦這件事,要多少資本?」鏡蓀道:「請人做保證書,連篇累版,廣登報章,不惜費用,這便是第一資本。」湘臯道:「藥料呢?」鏡蓀笑道:「金針菜膏、山藥漿和入蜜糖湯,濃柔甘甜,頗覺好吃,再加些嗎啡便有速效,連裝成瓶子算在內,大約不到百元呢。」議定之後。二人即廣買料作,制成補天汁,配入玻璃洋瓶,究竟湘臬槍花本大,又托名西醫蒲服先生真傳,報紙上先引出使西洋大臣曾頡剛的歷史,又將補天汁廣送官宦,如江南提督楊子辰等,博其贊美的信禮,登報揚名。他們登報的法則,真有異想天開的本領,如明明無人冒牌,他們偏要說那一省某某店冒牌,稟請官府出示禁止,自己紛紛擾擾,鬧之不休,無非要將名聲鬧大了,可以逞其欲壑喲。一日見新聞報,載某小學堂學生,係陳姓獨子,年方九歲,從前放晚學歸來,無不嬉笑跳躍,今日回來,即僵臥在一張長凳上,問要吃夜飯嗎?學生不答,問要穿衣裳嗎?亦不回音,呆呆看著爹娘的面孔,如癡癲一般。那爹娘見兒子這等光景,急得要死,只得跑到同學世兄處。訪問情由,同學生說,你家杏生今日被先生打了幾下頭顱,即呆在書桌上,我們放晚學時,大家扶他回來的。你不曾看見,方才有四五個小弟兄送到你家屋角而去嗎?他爹娘得了緣故,愛子情急,即來到學堂內要與先生拼命,先生說不要忙,不要忙,這等事現下不妨。不過我一時粗心,將那腦氣筋稍打呆了,某藥房新出補天計,只要一二瓶服下,即保你兒子復元,可急速到某藥房去買,何必在這裡胡吵呢?那爹娘即奔到某藥房,出洋兩元,買了兩瓶,回去與兒子眼下,一二日後,靈明復舊,陳性夫婦感恩不盡,故登報申謝。又一日,見報紙上載一個大題目道:「普天下強種有藥了」,下面說:我中國數千年來,本屬神明貴冑,種族本自強大的,無奈時當叔季,人變衰弱,試看數年前,人人志氣衰頹。心思愚鈍,幸多服補夭汁以來,漸能轉弱為強,化愚為智。但看今日的學堂大開,商會大興,工藝日辟,實業日多,人人辦事,都有了毅力,增了智識,皆服補天汁的功勞也。從此愈推愈廣,黃種愈強,可以駕歐美而上之。不亦快哉。報紙上諸如此類不一而足,使人閱之,安得不入其彀中?
即索號機警靈敏的人,亦被其賺過的。大約賺到的錢,又有數萬了。
一日王湘臯私下謂鏡蓀道:「我們創的補天汁,心機也用盡了,生意也做大了,銀錢也賺到了,然物之真者,方能持久,我們的假藥,終究必有衰落的日子,須另想一法,更造一種,以繼其後,現在各省官府,欲設官賣煙局,凡做官的不戒煙不許到任,凡做學堂教習的不戒煙不能為教員。而且英國議院,屢次起議,說英國將鴉片輸入中國大失文明之體,現在已與中國商定辦法,答應每月少運五千箱到中華,十年減盡,以後印度鴉片不進中華,中國亦直各省禁種。據此看來鴉片將有斷絕之期,所以現在戒煙民潮甚覺膨脹,我要訪老兄從前的救貧丸辦法,創一種特別戒煙丸,老兄有何妙見?」鏡蓀道:「凡創一物出售,見信於人為最難,人果信了,自無不發達的。你總算也明白些醫道,時常有人來請你看診,今要造這戒煙丸,須於一月前先登報紙,不要說明,只說以身看病,只能救目前之人,製藥濟世,可以救天下之人。今因要虔心製藥,救濟天下同胞,所以於門診出診一概停止,專意一志,潛心研究,庶可以發明新理新法,凡各項丸散膏丹,皆親自監制,因此沒有工夫再去診病,此即將來發行之先聲。」湘臯即照法而行,先登報章,一概停止診病,日日在藥房內,閉門不出,精心配制九藥,研究到兩月後,方發明一種特別戒煙丸出來。這丸現方初行,大約比市上尋常所賣的,要好幾分,以湘臯本錢已足,總勝於無資本的店舖,容俟調查再說。正是:醫藥界中藏鬼蜮,利名場內判人禽。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