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激張儀陰主秦柄 糾六王榮顯印綬
話說張儀聞蘇秦相趙,欲思往晤,卻得賈舍人湊趣,遂同載至趙郊。賈舍人道:「寒家在郊外,有事只得暫別。城內各門,俱有旅店安歇,遠客容卑人過幾日相訪。」張儀辭賈舍人下車,進城安歇。次日修刺求謁蘇秦。秦預誡門下人,不許為通。
候至第五日,方得投進名刺。秦辭以事冗,改日請會儀。一候數日,終不得見,怒而欲去。地方店主人拘留之,道了:「已投刺相府,未見發落,萬一相國來召,何以應之?雖一年半載,亦不敢放去也。」張儀悶甚,訪賈舍人何在,人亦無知者。
又過數日,復書刺往辭相府。蘇秦傳命,來日相見。儀向店主人假借衣履停當,次日侵晨往候。蘇秦預使排下威儀,闔其中門,命客從耳門而入。張儀欲登堂,左右止之道:「相國公謁未畢,客宜少待。」儀乃立於底下,睨視堂前官屬拜見者甚眾,已而稟事者又有多人。良久日將昃,聞堂上呼道:「客今何在?」左右道:「相君召客。」張儀整衣升階,只望蘇秦降坐相迎,誰知蘇秦安坐不動。儀忍氣進揖,秦起立微舉手答之,乃道:「餘子,別來無恙。」儀怒氣勃勃,竟不答言。左右稟進午餐。秦復道:「公事勿冗,煩餘子久待,恐饑餒,且草率一飯,飯後有言。」命左右設坐於堂下,秦自飯於堂上,珍饈潢案,儀前不過一肉一菜,粗板之餐而已。
張儀本待不吃,奈腹中饑甚,況店主人飯錢先已欠下許多。只指望今日見了蘇秦,便不肯薦用,也有些金貲齎發。不想如此光景,正是在他矮簷下,誰敢不低頭。出於無奈,只得含羞舉箸。遙望見蘇秦杯盤狼藉,以其餘肴分賞左右,比張儀所食還盛許多,儀心中且羞且怒。
食畢,秦復傳言,請客上堂。張儀舉目觀看,秦仍舊高坐不起。張儀忍氣不過,走上幾步,大罵季子:「我道你不忘故舊,遠來相投,何意辱我至此?同學之情何在?」蘇秦徐徐答道:「以餘子之才,只道先我而際遇了,不期窮困如此。我豈不能薦於趙侯,使子富貴?但恐子志衰才退,不能有為,貽累於薦舉之人。」張儀道:「大丈夫自能致富貴,豈賴汝薦乎?」蘇秦道:「你既能自取富貴,何必來謁?念同學情分,助汝黃金一笏(十兩),請自方便。」命左右以金售儀,儀一時性起,將金擲於地下,憤憤而出。蘇秦亦不挽留。
張儀回至旅店,只見自己鋪蓋俱已移出在外,儀問其故?店主人道:「今日足下得見相君,必然贈館授餐,故預為移出耳。」張儀搖頭,口中只說:「可恨!可恨!」一頭脫下衣履,交還店主人。店主人道:「莫非不是同學,足下有些妄扳麼?」張儀扯住主人,將往日交情,及今日相待光景,備細述了一遍。店主人道:「相君雖然據傲,但位尊權重,禮之當然。送足下黃金一笏,亦是美情。足下收了此金,也可打發飯錢,剩些作歸途之費,何必辭之?」張儀道:「我一時使性,擲之於地,如今手無一錢,如之奈何?」
正說話間,只見前番那賈舍人走入店門,與張儀相見,且道:「連日少候得罪,不知先生曾見蘇相國否?」張儀將怒氣重複吊起,將手在店案上一拍,罵道:「這無情無義的賊,再莫提他。」賈舍人道:「先生出言太重,何故如此發怒形色?」店主人遂將相見之事,代張儀敘述一遍:「今欠賬無還,又不能作歸計,好不愁悶,以至若斯。」賈舍人道:「當初原是小人攛掇先生來的,今日遇而不遇,卻是小人帶累於先生。小人情願代先生償了欠賬,備下車馬,送先生回魏,先生意下如何?」張儀道:「我亦無顏歸魏了。欲往秦邦一遊,恨無資斧。」賈舍人道:「先生欲遊秦,莫非秦那還有同學兄弟麼?」張儀道:「非也。當今七國中,惟秦最強,秦之力可以困趙。我往秦,幸得事秦王用事,可報蘇秦之仇耳。」賈舍人道:「先生若往他國,小人不敢奉承。若欲往秦,小人正欲往彼探親,依舊與小人同載,彼此得伴豈不美哉?」張儀大喜道:「世間有此高義,足令蘇秦愧死。」遂與賈舍人為八拜之交。
賈舍人替張儀算還店錢,見車馬在門,二人同載,望西秦一路而行。路間為張儀製衣裝、買僕從,凡儀所需,不惜財費。及至秦國,復大出金帛賂秦惠文王左右,為張儀延譽。
時惠文王方悔失蘇秦,聞左右之薦,即時召見,拜為客卿,與之謀諸侯之事。賈舍人乃辭去,張儀一淚道:「始吾困厄至甚,賴子之力,得顯用秦國,方圖報德,何遂言去耶?」賈舍人笑道:「臣非能知君,知君者乃蘇相國也。」張儀愕然。
良久便問道:「子以資斧給我,何言蘇相國耶?」賈舍人道:「相國方倡合縱之約,慮秦伐趙敗其事。思可以得秦之柄者,非君不可。故先遣臣偽為賈人,招君至趙。又恐君安於小,就故意怠慢,激怒於君,君果萌遊秦之意。相君乃大出金資付臣,吩咐恣君所用,必得秦柄而後己。今君已用於秦,臣請歸報相君。」張儀歎道:「嗟乎,我在季子術中,而我不覺,我不及季子遠矣!煩君多謝季子,當季子之身,不敢言『伐趙』二字,以此報季子玉成之德也。」
賈舍人回報蘇秦。秦乃奏趙肅侯道:「秦兵果不出矣。」於是拜辭往韓。
見韓宣惠公道:「韓地方九百餘里,帶甲數十萬。然天下之強弓勁弩,皆從韓出。今大王事秦,秦必求割地為贄,明年將復求之,夫韓地有限,而秦欲無窮,再三割則韓地盡矣。俗諺云:『寧為雞口,勿為牛後。』以大王之賢,挾疆韓之兵,而有牛後之名,臣竊羞之。」宣惠公蹴然道:「願以國聽於先生。」如趙王約,亦贈蘇秦黃金百鎰。
蘇秦乃過魏,說魏王道:「魏地方千里,然而人民之眾,車馬之多,無如魏者。於以抗秦,有餘也。今乃聽群臣之言,欲割地而臣事秦,倘秦求無已,將若之何?大王誠能聽臣,六國從親並力制秦,可使永無秦患。臣今奉趙王之命來此約從。」魏惠王道:「寡人愚不肖,自取敗辱。今先生以長策下教寡人,敢不從命。」亦贈金帛一車。
蘇秦復造齊臣,說齊宣王道:「臣聞臨淄之途,車轂擊人肩摩,富盛天下莫比,乃西面而謀事秦,寧不恥乎?且齊地去秦甚遠,秦兵必不能及,齊事秦何為?臣願大王從趙王約,六國和親,互相救援。」齊宣王道:「謹受教。」
蘇秦乃驅車向南,說楚威王道:「楚地五千餘里,天下莫強,秦之所患莫如楚。楚強則秦弱,秦強則楚弱。今列國之士,非縱則橫。夫合縱,則諸侯將割地以事楚;連橫,則楚將割地以事秦。此二策者相去遠矣。」楚威王道:「先生之言,楚之福也。」秦乃北行回報趙肅侯。
行過洛陽,諸侯各發使送之。儀仗旌旄,前遮後擁;車騎輜重,連接二十里不絕。威儀比於王者,一路官員望塵下拜。
周顯王聞蘇秦將至,預使人掃除道路,設供帳於郊外,以迎之。秦之老母,扶杖旁觀,嘖嘖驚歎;二弟及妻嫂,側目不敢仰視,俯伏郊迎。蘇秦在車中謂其嫂道:「嫂向不為我炊,今又何恭之過也?」嫂觳觫答道:「見季子位高而金多,不容不敬畏耳。」蘇秦不覺喟然歎道:「世情看冷暖,人而逐高低。吾今日乃知富貴之不可少也。」於是以車載其親屬,同歸故里。起建大宅,聚族而居之。復散千金以贍宗黨。今河南府城內有蘇秦宅遺坵,相傳有人掘之,得金百錠,蓋當時所埋也。
秦弟代、厲羨其兄之貴盛,亦習《陰符》、學遊說之術。蘇秦住家數日,乃發車往趙。趙肅侯封為武安君,遣使約齊、楚、魏、韓、燕,五國之君,俱到洹水相會。
蘇秦同趙肅侯預至洹水,築壇布位以待諸侯。燕文公先到,次韓宣惠公到。不數日魏惠王、齊宣王、楚威王陸續俱到。
蘇秦先與各國大夫相見,私議坐次。論來楚、燕是個老國,齊、韓、趙、魏都是史姓新國,但此時戰爭之際,以國之大小為叔。楚最大者,次之魏,次之次趙、次燕,次韓。內中是齊、魏已稱王,趙、燕、韓尚稱侯,爵位相懸相叔不使。於是蘇秦建議六國一概稱王,趙王為約主,居主位,楚王等以次居客位,先與各國會議停當。
至期,各登盟壇,照位排立。蘇秦歷階而上,啟告六王道:「諸君山東大國,位皆王爵,地廣兵多,足以自雄。秦乃牧馬賤夫(秦始祖並子為周牧馬),據咸陽之險,蠶食列國。諸君能以北面之禮事秦乎?」諸侯皆道:「不願事秦,願秦先生明教。」蘇秦道:「合從擯秦之策,向者已悉陳於諸君之前矣。今日但當刑牲歃血,誓於神明,結為兄弟,務期患難相恤。」六王皆拱手道:「謹受教。」秦遂捧盤,請六王以次獻血,拜告天地及六國祖宗,一國背盟五國共擊。寫下誓書六通,六國各收一通,然後就宴。
趙王道:「蘇秦以大策奠安,六國宜封高爵。俾其往來,六國堅此從約。」五王皆道:「趙王之言是也。」於是六王合封蘇秦為縱約長,兼佩六國相印,金牌剔總,轄六國臣民。又各賜黃金百鎰、良馬十乘,蘇秦謝恩。六王各散歸國,蘇秦隨趙肅侯誌使。此乃周顯王三十六年事也。史官有詩顯歎:
惟要遂水晢明神,唇齒相依骨肉親。
假使合縱終不解,何難協力滅孤秦。
是年魏惠王、燕文王俱薨,魏襄王、燕易王嗣位。蘇秦既合縱六國,遂將縱約寫一通投於秦關,關吏送與秦惠文王觀之。惠文王大驚,謂相國公孫衍道:「若六國為一,寡人之進取無望矣。必須畫一計,散其縱約,方可圖大事。」公孫衍道:「首縱約者,趙也。大王興師伐趙,視其先救趙者,即移兵伐之,如是則諸侯懼而縱約可散矣。」時張儀在坐,意不欲伐趙,以負蘇秦之待。乃進言道:「六國新合其勢,未可猝離出秦。如則,韓軍宜陽,楚軍武關,魏軍河外,齊涉清河,燕悉銳師以助戰,秦師拒關不暇,何暇他夫?近秦之國,無如魏,而燕王北最遠大。遣使以重賂求成於魏,以疑各國之心,而復與燕太子結婚,如此,則縱約自解矣。」
惠文王稱善,乃許魏還裡陵等七城以講和。魏亦使人報秦之聘,復以女許配秦太子。趙王聞之,召蘇秦責之道:「子倡為縱約六國,和魏相與擯秦令,未逾年而魏、燕二國皆與秦通,縱約之不足恃明矣。倘秦兵猝然加趙,尚可望二國之救乎?」蘇秦惶恐謝道:「臣請為大王出使燕國,必有以報魏也。」
秦乃去趙適燕,燕易王以為相國。時易王新即位,齊宣王乘喪伐之取十城。易王謂蘇秦道:「始先君以國聽於六國和親令,先君之骨未寒,而齊兵壓境,取我十城,如洹水之誓何?」蘇秦道:「臣請為大王使齊,奉十城以還燕。」燕易王許之。
蘇秦見齊宣王道:「燕王者,大王之同盟,而秦王之愛婿也。大王利其十城,不惟燕怨齊,秦亦怨齊矣。得十城而結二怨,非計也。大王聽臣計,不如歸燕之十城,以結燕、秦之歡。齊得燕、秦,於以號召天下不難矣。」宣王大悅,乃以十城還。
燕易王之母文夫人素慕蘇秦之才,使左右召秦入宮。因與私通,易王知之而不言。秦懼,乃結好於燕相國子之與聯兒女之姻;又使其弟蘇代、蘇厲與子之結為兄弟,欲以自固。文夫人屢召蘇秦,秦益懼,不敢往。乃說易王道:「燕齊之勢終當相並,臣願為大王行反間於齊。」易王道:「反間如何?」蘇秦答道:「臣偽為得罪於燕,而出奔齊國,齊王必重用臣。臣因敗齊之攻,以為燕地。」易王許之,乃敗秦相印。秦遂奔齊。齊宣王重其名,以為客卿。
蘇秦因說宣王以田獵鐘鼓之樂。宣王好貨,因使厚其賦斂;宣王好色,因使妙選宮女。欲俟齊亂而使燕乘之。宣王全然不悟。相國田嬰,客卿孟軻極諫,皆不聽。
宣王薨,子湣王繼位。初年頗勤國政。娶秦女為王后,封田嬰為薛公,號靖郭君。蘇秦客卿用事如故。
話分兩頭,再說張儀聞蘇秦去趙,知縱約將解,不與魏襄陵七邑之地。魏襄王怒,使人索地於秦。秦惠王使公子華為大將,張儀副之,帥師伐魏,攻下蒲陽,即平陽蒲縣。儀請於秦王,復以蒲陽還魏,又使公子繇質於魏,與之結好,張儀送之。魏襄王深感秦王之意,張儀因說道:「秦王遇魏甚厚,得城不取,又納質焉,魏不可無禮於秦,宜謀所以謝之。」襄王道:「何以為謝?」張儀道:「土地之外,非秦所欲也。大王刲地以謝秦,秦之愛魏必深。若秦、魏合兵以圖諸侯,大王之取償於他國者,必十倍於今之所獻也。」襄王惑其言,乃獻少梁之地以謝秦,地在今西安府韓城縣;又不敢受質。
秦王大悅,因罷公孫衍,用張儀為相。
時楚威王已薨,子熊槐立,是為懷王。張儀乃遣人致書懷王,迎其妻子,且言昔日盜璧之冤。
楚懷王面責昭陽道:「張儀賢士,子何不薦於先君,而迫之使為秦用也?」昭陽嘿然甚愧,歸家發病死。懷王懼張儀秦用,復申蘇秦合縱之約,結連諸侯。而蘇秦已得罪於燕,去燕奔齊。
張儀乃見秦王,辭相印,自請往魏。惠文王問道:「君捨秦往魏,何意?」儀答道:「六國溺於蘇秦之說,未能即解。臣若得魏柄,請令魏王先事秦,以為諸侯之倡。」惠文王許之。
儀遂投魏,魏襄王果用為相國。儀因說道:「大梁南鄰楚,北鄰趙,東鄰齊,西鄰韓,而無山川之險可恃,此四分五裂之道也。故非事秦國,不得安魏。」襄王計未定,張儀陰使人招秦師伐魏,大敗魏師,取曲沃之地。髯翁有詩云:
仕齊卻為燕邦去,相魏翻因秦國來。
雖則縱橫分兩路,一般反覆小人才。
襄王大怒,益不肯事秦。謀為合縱,仍推楚懷王為縱約長。於是蘇秦益重於齊。時齊相國田嬰病卒,子田文嗣為薛公,號為孟嘗君。田嬰有子四十餘人,田文乃賤妾之子,以五月五日生。初生時,田嬰戒其妾,棄之勿育。妾不忍棄,乃私育之。既長,五歲,妾乃引見田嬰,嬰怒其違命。田文頓首道:「父所以見棄者,何故?」田嬰道:「世人相傳,五月五日為凶日。生子者長與戶齊,將不利於父母。」文答道:「人生受命於天,豈受命於戶耶?必若受命於戶,何不增而高之?」嬰不能答,然暗暗稱奇。
及文長,十餘歲,使能接應賓客。賓客皆樂與之遊,為之延與;諸侯使首至齊,皆求見田文。於是田嬰以文為賢,立為嫡子。遂繼薛公之爵,號孟嘗君。
孟嘗君既嗣位,大築館舍以招天下之士。凡士來投者,不問賢愚無不收留。天下亡人有罪者,皆歸之。孟嘗君雖貴,其飲食與諸客同。一日待客夜食,有人蔽其火光,客疑飯有二等,投箸辭去。田文起坐,自持飯比之,果然無二。客歎道:「以孟嘗君之待士如此,而我過疑之,我真小人矣。尚何面目立其門下?」乃引刀自剄而死。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澹游子評
前趙肅侯聞秦相公孫衍攻魏取勝,遂欲移兵加趙。時趙正在危急,而蘇秦計欲令門客畢成往魏,尋訪張儀,計屬迂甚。幸儀於楚不得志,又遇此兩□昭陽苔辱,被困而歸故土。適與畢成,今耳得,若儀不受。昭陽笞辱,淹留楚國。或被笞後不返故鄉,別往他所,則畢成之尋訪,雖有著,終難免跋涉。日久,又言儀至趙,第五日方得投刺。又候數日仍不見,復投刺往辭,而又故為遲遲。雖曰行計,倘秦兵卒然而至,雖多此湊趣之機緣,亦難濟目前之急也。孟子云:「吾之不遇魯侯,天也」。凡此之類亦屬天也。馬正龍必有雲,而隱現莫測。魚必得水,則自在游泳。風箏以風勢而高,飛馬燈以火勢而旋馳,人以錢財為資身。用此數事,皆在外之物,與本身全不相蒙,而竟不能離遏。如一有失則龍不能天矯,魚不能翔舞,風箏不能起飛,馬燈不能行動,人不能為人事矣。設使蘇秦雖以詭計激張儀使用秦國,陰主秦柄,若不頂賺此金銀,以濟儀種種用度,亦難成,此妙計矣哉。古云有錢十萬神可通,自古及今何莫非。以白鏹為事,史公傳貨殖,魯子論錢神,營謀為鬼,笑貰酒鷫鷞離可勝言耶。
秦以一國獨支楚、齊、魏、趙、燕、韓六國。縱蘇秦計者,六國勝秦,從余今日論者、還是秦勝六國。俗言寧獨盜一狗,不可合盜一牛。欲此六國君合為一心,以禦秦抑亦難乎?不若一秦國獨謀六國為易也。縱使六國合縱滅得秦國,安知,日後六國中,豈無如秦國蠶食五國乎?故以事勢論之,六國必不能勝一秦國也。況六國君心參差不齊,掣肘牽制,如彼歃誓云:「一國背盟,五國共擊。」仍在啟其爭鬥之心。若五國被責,不勝必投秦國。四國被責,不勝亦投秦國。如是秦不待謀戰,六國自相魚肉而驅之使向秦也。以不用戰謀,尚能使來投誠,豈非秦勝六國易易耶!
首背合縱盟者在魏。果為不是,而齊宣王乘燕喪伐取十城,則其罪又較魏更甚,無理極矣。蘇秦自倡合縱,反借秦說齊以誑還燕十城;又說結燕、秦之歡;齊得燕、秦號召天下不難等語,以為棘動見聽則雖齊、魏二國敗盟,實蘇秦自敗矣。又因文夫人故,出奔齊國,說宣王田獵好貨好色,俟其自亂,使燕乘之,以成反間之計助燕。如今之虔婆餂張女之心事,送與李姑,又以李姑之背非,述於張女。誂成張李兩家成仇,則又向兩處各相勸解,真是阿諛苟容,竊恥權勢以順為正,妾婦之道者。
魏襄王貪鄙,又欲推楚懷王為縱約長。此正是盲人騎瞎馬,雖張儀傾險,反覆往來楚、魏,將兩國君主抑揄搏弄,運其私智,實尤此二君之木偶,不志相助其成功耳。
田嬰為齊相國,亦熟此虔婆語。以五月五日生子不利,父母為諱忌,不有此肖子直理諫諍,空負此一世英雄矣。語云:「要知未來,先察已往。」如田文甫及五齡,析理彰明,他日偉器,豈待言耶。戰國四公子,曰信陵君魏無忌,孟嘗君齊田文,此二君最佳,不獨能拯貧困,慷慨四方,識理明勢,謀畫審情,即一量度,舒緩寬廣莫測。若平原君趙勝,春申君黃歇,恐與前二君有天壤相遠。若六國君主俱如信陵、孟嘗二公子等,雖百張儀亦難往來掉弄是非,蘇秦亦得全其合縱計,贏秦氏,亦不得輕帝天下矣。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