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玉尺樓才壓群英

  詞曰:
    才須好,何女何男何老?十歲閨娃天掞藻,直壓群英倒。溫李笑他纖巧,元白怪他潦草,繡口錦心香指爪,直個千秋少。
  右調《謁金門》
  話說廷臣得了考較詩文旨意,不敢遲慢。禮部便將考較事宜商量停當,奏聞朝廷道:
    禮部為遵旨回奏事,謹將條定考較事宜,開列於後:
    一考期,擬於七用初三。是日立秋,正才子賓興之候。
    一考時,限辰時齊集玉尺樓,巳時考書法,午時考填詞,未時考詩,申時考文,酉時考古。先時而成者為優,過時不成者為劣。
    一考書法,真、草、隸、篆各一紙。
    一考填詞,宋詞、時曲各一闋。
    一考詩,五言近體一首。
    一考文,或論或賦,內科一道。
    一考古,詰問往事三段,不多不寡,庶寸晷可完。
    一出題,召翰林院官齊集文華殿,臨時擬上,御筆親定,走馬賜考。
    一題文完,走馬呈覽,再發二題,庶無私傳等弊。
    一監考,委司禮太監一員,並竇國一、山顯仁督同糾察,庶無後言。
    一考後,除山黛幼女免赴,其餘俱至文華殿,聽候聖上親定優劣功罪,庶免虛傳妄報。
    以上數款,俱考較事宜,謹遵旨條奏,乞聖明裁鑒定奪。
    御批:條議允合,俱依擬。
  旨意下了,周公夢即知會夏之忠、卜其通、宋信、穆禮、顏貴等同集竇國一私衙,商議道:「山家小女,我聞她前日朝見時,筆不停腕,而賦《天子有道》三章,古雅絕人,所以天子十分寵愛,恐與尋常浪得虛名者不同。列位先生,亦不可輕視。」竇國一道:「周老先生,如何這等說,莫說虛名,就是真才實學,一個十歲女子,能讀多少書,豈有轉勝似列位老先生之理!此一考較,立見其敗也。周老先生更何疑!何慮!而為此言?」宋信道:「若說考古做文,我晚生學疏才淺,實實不敢誇口。倘祇要做這五言八句的歪詩,我晚生遍遊天下,凡詩社名公,詞壇宿彥俱曾領教。無過是限韻,無過是刻燭,從未見笑於人。豈至今日而失利於弱女。我晚生一山人布衣尚且藐視,何況列位老先生金馬名卿玉堂學士,不必明日旗鼓相當而喪其氣,即此先聲所至已足令彼膽落閨中矣。」大家齊笑道:「宋兄之言有理。」竇國一道:「祇有一事可慮。」眾問:「何事?」竇國一道:「所慮者傳遞耳。雖說召學士糾察,也須大家覺察。臨考時或有疑難,彼此須互相提拔方不失利。」眾人道:「這個自然。」商量停當,遂各個散去。
  到了七月初三正日,山顯仁早在玉尺樓御書才女匾額之下鋪設龍案,焚香點燭。下面設三座。為司禮太監、竇國一並自已糾察之位。左邊西向設六坐,為周公夢等六人之位。右邊東向設一坐,為女兒山黛之位。各鋪筆、硯於上。打點端正,卻自在廳上等候。將交辰時,司禮太監趙公公早先到了。山顯仁迎入敘禮未畢,各官陸續俱到。山顯仁侍茶,茶罷,因說道:「小女閨娃識字,過蒙聖恩,謬加獎賞,實傷國體。今辱竇掌科白簡,亟賜追回改正,已出萬幸。不意聖心不肯模糊,欲明正小女虛假之罪,又勞列位老先生賜教。小巫豈折大巫,固不必言。但以閨中乳臭,而與翰苑大臣逐詞壇之鹿,其褻瀆之罪,又當何如!」周公夢道:「晚生陳腐迂儒,本不當唐突令嬡閬苑仙才。但辱竇掌科薦剡,又蒙聖上詔遺,故不得已應詔而來,實惶愧不安。」
  竇國一此時,要謙不得,要讓不得,要爭論又不得,祇老著臉默默不則一聲。祇有太監趙公公笑說道:「列位老先生,太謙也不中用,譏誚也不中用。既奉旨來了,祇是早早去考較詩文罷了!」眾官都說道:「有理。」遂一齊起身,山顯仁就邀入玉尺樓來。
  眾官上得樓一看,祇見正當中上面懸著御書「弘文才女」一匾,下面焚香點燭,四邊坐位擺得端端正正。眾官正打帳序坐,山顯仁乃說道:「御書在上,臣子例當展拜。但在老夫私第,又係特賜小女,在御書則重,在老夫與小女則輕,還是該拜不該拜,請教竇掌科與趙公公,無使朝廷聞之,謂我輩失禮。」竇國一欲說不該拜,又恐得罪朝廷;欲說該拜,又恐折了銳氣。躊躇不定,掙得滿面通紅。又是趙公公說道:「御書在上誰敢不拜。老太師怎麼替萬歲爺謙起來?」山顯仁道:「既是這等,可鋪氈。」祇說得一聲,左右已將紅氈條鋪在樓板上。早有府中掌禮人唱喝排班。竇國一與周公夢等面面相覷,然事已到此,無可奈何,祇得敘位而拜。拜罷,山顯仁又指著座位道:「這座位,據學生之意雖是這等擺設,不知可該如此?」眾官道:「禮宜如此,老太師所設不差。」山顯仁道:「既不差。」因吩咐左右道:「可請小姐出來,相見過好就座。」
  左右去不多時,祇見內閣中一二十個侍俾簇擁小姐出來。山顯仁道:「小女見列位大人本該下拜,恐怕反勞動大人,祇常禮吧。」眾官俱道:「常禮最便。」小姐因走到正中,朝上深深拜了四拜。眾官俱立在東首還禮。禮畢方各各就坐。周公夢六人坐於東,山黛一人坐於西,趙公公、竇國一、山顯仁三人坐於下。坐定,一面獻茶,一面就著傳題員役飛馬入朝領題。
  此時,擬題翰林官已在文華殿伺候。不一刻天子駕御文華殿。近臣奏言:「蒙詔玉尺樓考較詩文,將近巳時宜考較書法。」眾官遵旨,走馬領題。天子命翰林官擬來,翰林官擬上:真書《猗蘭操》,草書《蟪蛄吟》,隸書《龜山操》,篆書《獲麟歌》,各一幅。天子依擬,又於題紙上御筆加四字道:「俱著默書」,付與近侍。近侍付與領題員役,飛馬打入玉尺樓來。
  先是糾察趙公公、竇國一、山顯仁三人接著開看。看罷,即分抄二紙,一紙送與顏貴,一紙送與山黛。又各送錦牋四幅,原題供於龍案之上。題紙分送畢,山顯仁即命侍妾俱退。侍妾一哄散去,祇是山黛一人在座。山黛接題一看,不慌不忙,即親手磨墨濡毫,展開錦牋,次第而寫。
  卻說顏貴,乃是一個考選中書,字雖寫得幾個,卻不曾讀書,哪裏曉得《猗蘭操》、《蟪蛄吟》、《龜山操》、《獲麟歌》等是何物!見御筆「俱著默書」四字,嚇得魂不附體。心下猶想,我雖記不得,山黛一個小女子,她如何記得。大家不知,便好奏請底本。及抬頭一看,早見山黛從從容容的寫了,急得他滿身上汗如雨下。急不過,祇得開口說道:「我晚生原係中書,祇管書寫,四歌實記不得,還求竇老先生與趙公公代奏。」
  竇國一見第一考顏貴就寫不出十分著忙,就接說道:「顏先生也說得是,座中有記得四歌的,不妨抄出與顏先生寫了,再奏聞聖上可也。」趙公公道:「這個使不得。皇爺既批說默寫,誰敢抄出。若是私抄出便是背旨了。」竇國一道:「不是背旨私抄。但考字與考學不同,書寫之人焉能兼讀古歌?自當明將此情奏知聖上。但限時促迫,往返不及,故說先抄寫了,然後奏聞。」趙公公道:「若是兩家都記不得,便好奏請。倘一家記得,單為一家奏請,如何叫做考較。」
  周公夢、夏之忠等若果是記得,或是明抄,或是暗傳也好用情。奈何總記不得,祇得假說。周公夢言道:「趙老公公所言有理,且看山小姐寫得何如,再作區處。」正說不了,祇見山黛已將真、草、隸、篆四幅寫完,對父親道:「四歌遵旨寫完,還是竟呈御覽,還是先請教過列位大人?」山顯仁躊躇未及答,趙公公聽見先笑說道:「山小姐倒記得,寫完了,妙耶!這不比封函奏章,大家先看看不妨事。」山顯仁遂令另設一張書案於正中,將四幅字擺列於上,請眾官出位同看。祇見第一幅上楷書《猗蘭操》是:
    孔子歷聘諸侯,諸侯莫能任。自衛反魯,隱谷之中,見薌蘭獨茂,喟然歎曰:「蘭當為王者香,今乃與眾草為伍。」止車援琴歌之。歌曰:「習習谷風,以陰以雨。之子於歸,遠送於野。何彼蒼天,不得其所。逍遙九州,無所定處。時人暗蔽,不知賢者。年紀逝邁,一身將老。」
  第二幅草書《蟪蛄吟》是:
    政尚靜而惡嘩,時魯政日非,孔子傷之,為作歌曰:「達山十里,蟪蛄之聲,尚猶在耳。」
  第三幅隸書《龜山操》是:
    季桓子受女樂。孔子欲諫不得,退而望魯龜山,以喻季氏之蔽魯也。歌曰:「子欲思魯兮,龜山蔽之。手無斧柯,奈龜山何!」
  第四幅篆書《獲麟歌》是:
    叔孫氏之車子鉏商,樵於野而獲麟焉。眾莫之識,以為不祥。夫子往觀焉,泣曰:「麟也,麟出而死,吾道窮矣!」乃歌曰:「唐虞世兮麟鳳逝。今非其時來何求?麟兮麟兮我心憂。」
  眾官看了,見楷書如美女簪花,草書如龍蛇飛舞,隸書擅蔡邕之長,篆書盡李斯之妙,無不點首吐舌嘖嘖稱美。顏貴心下暗忖道:「早是記不得,不曾寫還好藏拙。若是寫出來,怎能及她秀美,豈不反惹她一場恥笑!」便口也不敢再開。竇國一俱看得獃了。惟趙公公笑嘻嘻說道:「不但記得,又四體俱寫得精妙入神,真是個才女,難得,難得。快著人進呈,領第二題來。」左右卷好,付與傳題員役,飛馬進呈。
  不半個時辰,早飛馬領了第二題來。山顯仁與竇國一、趙公公三人打開看時,卻是早朝、午朝、晚朝詞各一闋。仍前抄作二紙,分送二處。此時,穆禮見顏貴默寫不出十分沒趣,猶恐也是個難題,心下甚是彷徨。及題目送到,見是早、午、晚朝三題,頗覺容易,滿心歡喜,便磨墨拈筆,打點欲做。忽又想道:「用甚牌兒名好?」欲做《如夢令》、《長相思》、《憶秦娥》等詞,卻又不合時宜;想合時宜之名,卻又想不起。因又想道:「祇要做的詞好,詞名或可不論。」遂下筆而寫。尚不曾寫得三兩句,祇聽見趙公公哈哈大笑,說道:「怎麼,山小姐完得這等快?奇才,奇才。大家來同看了好進呈。」再抬頭一看,祇見眾官已出席矣。穆禮自料一時做不完,便也起身隨眾而看,祇見一幅龍牋上面三個詞兒已寫得端端正正。依次是:
  早朝:
  雞曉明,殿角明星稀少。天上六龍飛杳杳,聖主臨軒早。雙闕雲霞縹緲,萬國衣冠顛倒。初日上昇紅杲杲,簾卷瞻天表。
  右調《謁金門》
  午朝:
  中天紅日剛剛午,御當陽聖主。花磚鵠立,丹墀虎拜,共瞻九五。三勤晉接,稀聞晝漏,宣琅琅天語。停經賜食,分班染翰,自慚無補。
  右調《賀聖朝》
  晚朝:
  九重向晏,北闕明星爛,天子勞宵旰。趨承環佩響,起伏火燈亂。勵政治,賈生前膝夜常半。夕陽牛歌旦,紅燭蒼生歎。君交警,臣交讚,久咨禁鼓動,遲出明河暗。君恩重,金蓮撤賜馳歸院。
  右調《千秋歲》
  眾官看了,大家驚歎,以為奇才,猶不為異。獨竇國一見第二題又被山黛佔先,愈加著急,卻又無力可助。趙公公早喜得打跌道:「好才女!好才女!快卷好進呈。」竇國一道:「須候穆老先生完了同進。」趙公公因回頭對穆禮道:「老先生佳作曾完了麼?」穆禮掙紅了臉道:「尚未。」竇國一道:「聖上原限午時考填詞,如今尚在巳時,不妨少緩。」趙公公遂走到穆禮座上一看,祇見草稿上纔寫得兩行,倒又抹去了一行。趙公公說道:「如此做來,尚早,尚早,如何等得。且將山小姐的進呈了,穆老先生完了再進吧!」便不由分說,竟付與傳題員役,飛馬進呈去了。穆禮欲待不做,恐惶得罪;欲要做完續進,莫說襯點早、午、晚詞意之美,萬不可及,即《謁金門》、《賀聖朝》、《千秋歲》三個詞名,已含蓄無窮頌聖之意,如何再做得來。拈筆左思右想,愈覺艱難。
  筆尚未下,第三道早又飛馬傳遞到了。趙公公三人看了,卻是《賦得立秋梧桐一葉落》五言近體一首,限秋、留、遊、愁四韻。此考是卜其通、宋信、山黛三人,遂抄寫三紙,仍前分送三處。山黛接到手,見是一首詩,越要賣才,便提起筆來草也不起,竟如風雨驟至,龍蛇飛舞。卜其通拿著題目,連限韻尚未看清,山黛早已寫完,送到正中案上。山顯仁看見,自也愛之不了,喜得眉歡眼笑。忙起身邀眾官同看。卜其通驚得滿身汗下,暗想道:「這丫頭怎這等敏捷,不知做些甚麼?」因擱下筆,不顧眾人,先走至案前去看。宋信還強著要做,當不得眾官俱已圍看。沒奈何,也祇得走到案前去看。祇見上寫著:
  立秋日賦得梧桐一葉落,限秋、留、遊、愁四韻
  萬物安然夏,梧心獨感秋。
  全飛猶未敢,不下又難留。
  乍減玉階色,聊從金氣遊。
  正如衰盛際,先有一人愁。
  卜其通看完,不禁拍案大叫道:「真才女,真才女!不獨敏捷過人,而構思致意大有三百遺風。」因回頭對竇國一道:「此殆天授,非人力所及也,吾甘拜下風矣。」竇國一聽了目瞪口獃,開口不得。宋信還打帳說甚麼,趙公公早笑道:「還是卜老先生肯服善,快進呈,快進呈!」說不了,傳題員役早接了飛馬而去。
  第四題該到夏之忠了。夏之忠見三人垂頭喪氣,自暗思道:「他們外官輸了,尚獨自可。我一個翰林院,若做不過她,明日如何典試?」又想道:「詩詞小道,小女兒家或者拈弄慣了,做文難道也能如此?」正想不完,第四題早已傳到。打開看時,卻是一篇《五色雲賦》。夏之忠又驚又喜,喜的題目難,她女兒難做;驚的是題目難,自做喫力。自且不做,先偷眼看山黛如何。祇見山黛提著一管筆,如兔起鵠落,忽疾忽徐,欣然而寫,全無停擱苦思之態。目不及瞬,早已有十數行下矣。自己著忙,再拈筆時,心先亂急,哪裏還有奇想,祇得據題平鋪。忽忽忙忙,尚鋪不到半篇,而山黛之作又報完矣。
  此時,眾官見山黛一小女子,揮灑如此,俱忘了考較妒忌之心,反歎賞以為奇。見完了,團聚而觀,祇見上寫著道:
  五色雲賦
    粵自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天,而青黃赤白黑之氣,遂蘊釀於太虛中。而或有或無,或潛或見,或紅抹霞天,或碧塗霄漢,或墨濃密雨,或輕散青煙,或赤建城標,或紫浮牛背,從未聚五為一,見色於天。矧雲也者,氣為體,白為容。薄不足以受彩,浮不足以生華,而忽於焉種種備之,此希遘於古,而罕見於今者也。惟夫時際昌明,聖天子在位,備中和之德,稟昭朗之靈。行齊五禮,聲合五音,政成五美,倫立五常,出坎向離,范金白、木青、水黑、火紅、土黃之五行於一身。而後天人交感,上氣下垂,下氣上昇,故五色征於雲,而禎祥見於天下。猗歟盛哉!仰而觀之,山龍火藻,呈天衣之燦爛;虛而擬之,鏤金嵌玉,服周冕之輝煌。綺南麗北,彩鳳垂蔽天之翼;艷高治下,龍女散漫空之花。濯自天河,不殊江漢;出之帝杼,何有七襄。不線不針,陰陽刺乾坤之繡;非毫非楮,煙霞繪天地之圖。濃淡合宜,青丹相配。縹緲若美人臨鏡,姿態橫生;飛揚如龍戰於野,玄黃百出。如旌如旗,如輪如蓋,六龍御天上之鑾輿;為樓為閣,為城為市,五彩吐空中之蜃氣。初絢焉,呈卿慶於九重,既塊然,流豐亨於四海。落霞孤鶩不敢高飛,秋水長天為之減色。錦雞羞而匿影,山雉慚而藏形。他如奩盒膏脂,筐箱玉帛,莫不望而失色,比而減價。矧妖紅褻紫,安敢以草木微姿,而上分其萬一之光華。猗歟盛哉!是誠地天昌泰,國家文明,而一人流光,千古昭朗者也。臣妾,才謝班姬,學慚謝女,剪裁無巧,雕繡不工。瞻天仰聖,雙眼有五色之迷;就日望雲,寸管窺三才之妙。此蓋天心有眷,上降百福之祥,下獻無疆之瑞。謂臣言不信,請遠質古媧之靈,近征當今之聖。謹賦。
  眾官纔看女媧起句,便吐舌相告道:「祇一起句,便奇特驚人矣。」再讀到「彩鳳垂蔽天之翼、陰陽刺乾坤之繡」等句,都讚不絕口道:「真是天生奇才。」及讀完,夏之忠連連點首歎服道:「王子安《滕王閣序》,未必敏捷如此,吾不得不為之擱筆也。」趙公公見眾人甘心輸服,大笑道:「這等看來,還是萬歲爺有眼力,快進呈!」
  此時,祇有竇國一臉上紅一塊,青一塊,默默無言。賦傳遞去,趙公公因問左右道:「今是甚麼時候了?」左右回道:「午末未初了。」趙公公因對眾人道:「若論時候,尚未為遲,列位老先生還是做也不做?」夏之忠、卜其通同說道:「學問才情矯強不得。此時若要成篇,也還容易。祇恐成篇,終不及山小姐詞意秀美,倒不如見聖上認罪罷了。」趙公公道:「轉是高見,皇爺倒不計較。」
  正談論未完,忽第五題又到了,上寫是:
  問太虛一點何物?伏羲二相何民?
  海上三神何首?商山四皓何老?
  漢五陵何地?湯六禱何事?
  竹林七賢何賢?穆王八駿何馬?
  香山九老何人?蕭後十香何詞?
  俱著詳書
  題目分開,周公夢接了一紙看時,事跡雖都知道,但要一一還個清白,卻是記得不真。有寫得一件,忘記兩件的;有記得三件,忘記五件的。想來想去,畢竟記得不全。不期才彗實是天生,山黛一個小女子,偏記得清清白白,逐款填寫分明。因對眾說道:「詩賦係各人才情,不妨共見。此不過記誦之學,若大家看明,便非考較之意。」趙公公聽了,便說道:「小姐說得有理。但不許周老先生看就是了,我們眾人看看不妨。」
  山黛依命送出,眾官圍繞而看。祇見上面已將所問十事,概括做一首七言古風道:
  太虛一點原無物,二相初求自伏羲。
  上相共工先獨立,相皇下相共為之。
  三神山首蓬萊島,方丈瀛洲俱縹緲。
  東園綺裏夏黃公,用裏先生稱四老。
  五陵佳氣何日無,長陵馬走安陵途。
  茂陵風雨相如病,陽陵平陵多酒徒。
  政不節歟民失職,女謁盛兮崇宮室。
  苞苴大行讒夫猖,桑林六事禱何亟。
  七賢久矣醉劉伶,阮籍猖狂總不醒。
  鑽李笑戎嵇鍛柳,阮咸向秀眼還青。
  惟有先公稱大志,手掌鈴衡日啟事。
  穆王八駿幾時還,白兔黃駼隨赤驥。
  驊騮騄駬日追風,山子撓渠電掣空。
  況是盜驪飛捷足,瑤池萬里遠留蹤。
  香山九老居易一,鄭據吉敗魚謨狄。
  劉嘉張渾過蘆真,胡杲盧真九老畢。
  君王若問十香詞,公事公言不及私。
  敢以回心裙帶事,瀆陳堯舜聖明時。
  眾官看了,無不驚異道:「著作之才,又敏捷絕人;淹貫之學,又賅詳如此,真不愧女中才子矣。」周公夢見眾人讚揚,便也離席說道:「我學生實記不全,願作輸了。既山小姐寫完,敢求一觀。」趙公公道:「既算輸,便請看看。」周公夢看完,滿口稱許道:「真才女!真才女!我輩不如也。」趙公公因問甚麼時候了,左右回:「未時了。」趙公公道:「考較已完,須遵旨回奏。此題也不必傳遞了,我們自同奏上吧!」
  周公夢對夏之忠等說道:「才學矯強不得,我們既考較不如,須面聖認罪,不必強辯,以觸聖怒。」夏之忠等俱道:「周老先生所教最是。」遂一齊起身要行。祇見竇國一攔住道:「列位且慢行,事有可疑,還須考究。」眾官驚訝道:「有何可疑,又要考究?」祇因這一考究,有分教:
  才上添才,罪中加罪。
  不知竇國一考究些甚麼,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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