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風雨子恩將仇報
話說裴既壽與錦上花、田如蜜商議明日到勾魂院去走走。次日清晨,既壽穿了鮮明衣服,帶了數十兩銀子,同他二人來到院中。就有王八龜兒迎接進去。只見眾女子紛紛冉冉,果然花團錦簇,如百蝶飛舞一般。來至內院,有這些女使丫鬟又招接一番,然後來到屋內。蘭麝馨香,香氣撲鼻。也有裝煙的,也有捧茶的。茶罷,然後擺桌。桌上擺了十數個碟子,內中盛的太史餅、狀元糕、蓮心、桂元、砂仁、荳蔻、膠棗、糖球、瓜子、花生、冰糖、蜜食及時鮮水果,謂之茶點心。又見數個女子翩躚而來,懷抱琵琶,手執玉笛,各舉樂器,步至跟前,一膝而起,說道:「請爺們坐茶。」他三人重又坐下。這四個吹彈歌舞的也就坐下。敘了寒溫,然後唱了幾支曲兒,唱了幾個小調,說了些風月場中的趣話。不覺到了晚飯時候了。然後坐席。珍饈美味,繼興豪飲。真正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把個裴既壽迷戀住了,也不回寓,就在院中住下。朝朝寒食,夜夜元宵,樂以忘返,終朝嫖賭煙酒為迷。不覺數月以來,貨物賣了,銀錢費盡,又少院中數百銀子,尚未安點明白。來船急等回去。既壽戀戀不捨,只得一同回湖廣去了不題。
且說甘百善與龍王分別,遣蝦兵蟹將送至湖廣。頃刻之間,已到自家門首。眾家人小使看見小主人回來,如得珍寶,慌忙報信進去。甘員外夫婦二人盼望兒子不到,都想病了。幸員外稍愈,而安人想兒更甚,臥牀不起。這甘百善來至後堂,見了父母,雙膝跪下道:「不肖孩兒久離膝下,有缺晨昏,皆孩兒之罪。」(何其孝也)又把途中遇盜,主僕失散,誤入龍宮,龍王許親,現有玉連環為證,以及龍王說我父昔年救他女兒之恩未報,且有宿世姻緣,故將女兒願與孩兒為終身之托一一說明。然後甘員外知道宋明死於非命。念其忠心,不覺落下淚來。又想起昔年在魚市買過一條金色赤尾大鯉魚,放於鴛鴦河內,故此我兒有這一段仙緣。謝天謝地!
再說安人見兒子回來,喜不自勝。但是臥牀不起,服藥無效,甚以為憂。這百善服侍安人,夜不解帶。數日以來,病不見輕。每日焚香祝告天地,願以身代。(不愧亞魁之名)禱告數日,毫無應驗。再請名手時醫使君子、威靈仙、白荳蔻、女貞子四位高名先生參同酌議。診了脈,定了方,四人都道:「藥品只該十二味,萬無更改。但藥引子甚難。」對百善說道:「須得玲瓏心一片,或股肽肉一塊。非玲瓏心不能開其心竅,非股肽肉不能退其痰火。如無此二物,暫用寬心丸服之亦可。」言罷各自去了。百善心中想道:「先生說此之物,豈非割心割肉?這玲瓏心世間罕有。」轉而一想道:「父母愛子之心,謂之疼如割心。而今我母親病在沉痾,為兒的雖不能割心,亦可割股救親,報答養育之恩。理亦當然。」主意已定。臨晚焚香拜禱,祝告上蒼。拜罷之後,然後割下股肉一塊,鮮血淋淋,(百善孝心一至於此)放在藥壺中。吩咐婦女們煎與安人服之,出汗即愈。百善回至書房,忍疼而眠,人鬼莫知。自安人服藥之後,嘔出黏痰無數,只覺心中爽快,次日就能起來,身輕體健,勝於平日。舉家欣喜不盡。有婦女們無意之中忽見地下有血跡鮮紅,點點滴滴,流至書房門間,慌忙說與安人知道。正言之間,忽員外進房,就把這事說明。
員外來至書房門間,問百善為何不起。百善不敢明言,支吾說道:「昨日受寒,有些感冒不爽。」員外又問道:「昨日先生用的什麼引子?」這句話問的百善瞞不住了,就把先生交代的話說了一遍。這才知道甘百善割股救親,孝感動天,(天報之以福也)安人病亦痊癒。員外回至房中,將藥壺一看,果不其然。他夫婦二人疼兒之心,疼的割心,疼兒割肉之疼,更勝於割心之痛。
不說百善在家養傷。且說龍王自與甘百善分別之後,雖把女兒許他,須得見了他父,看定婚姻日期,以完兒女終身大事。那日龍王來到甘員外門首,見了家人說道:「門上與我通報一聲,就說有海外散人前來拜訪。」家人聽說,急忙通報進去。員外慌忙出來。只見一位長者,儒冠博雅,品格清奇。急忙拱手相迎而進。來至大廳,各施一禮,分賓主坐下。員外說道:「仙長仙鄉何處?洞府那裡?」龍王道:「昔年蒙員外相救小女活命之恩,至今未報,特來奉謝。其中有個因果,想令公郎向員外剖明一切。」(果屬龍王身分,自不明言,已借百善口中道過。)員外聽說,就知道是東海龍王了。員外說道:「仙長莫非就是東海龍王麼?」龍王道:「豈敢。」員外慌忙離坐,說道:「不知龍王駕到,有失遠迎,多多有罪。請龍王上坐,待不才一拜。」龍王道:「你我通家,不須如此。」常禮罷,二人重又坐下。員外道:「不才父子乃凡夫俗子,且仙俗迥隔,何敢高攀?」龍王道:「素有夙緣,非人力所能為也。日後令公郎大顯大貴,文林中之亞魁也。年內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在此一舉。望員外擇選吉期,投於鴛鴦河內,到期當遣小女前來,以奉箕帚也。」言罷,飄然而出。送之不及,只覺一陣清風而去。(仙家體態如此)
且說裴既壽從江西回來,貨也賣完,錢也費盡,到家如何交代?心中想定一個主意,來到家中,見了他父。裴員外問道:「既壽你回來了。你裝去的貨物,連你三伯父的貨都已賣完了?」既壽道:「俱已賣完。惟獨夢幻泡影缺市,無論多寡,滿可消出。」員外道:「如今帶了多少銀錢來?」既壽道:「未帶銀錢。我看山西的生鐵甚賤,我就買了幾千萬斤。等山西不出了鐵,倒有大利。」員外道:「能買雪裡跳,莫買夜夜愁。不知何年月日才能賣出去。」口中不免嘮嘮叨叨的出去了。來到船上一問,才知道在江西煙酒嫖賭,銀錢拋盡才回來的,那裡有生鐵熟鐵。員外聽了,又氣又恨,來家問他。等到來家,既壽久已出去,仍舊與這些狐群狗黨玩去了。
那日裴員外問既壽道:「你在江西到底買鐵未買鐵?」既壽道:「買鐵未買鐵,誰來哄你不成!」員外道:「鐵是買的,可惜送在賭博場、勾魂院去了。」口中咕咕噥噥,嘮嘮叨叨。既壽低聲說道:「化了千把銀子,什麼大驚小怪,還要說個不休!往後傾了你的家,又該怎麼樣?」(喪盡良心之言)員外氣惱非常。免生閒氣,來至後堂,與安人說道:「既壽屢屢妄為,拋費銀錢,謬言悖理,全無父子之情。如何是好?」安人道:「凡人自小有三變。」員外問道:「何為三變?」安人道:「上學一變,未成;做買賣一變,又未成;尚有一變,盡在完婚。如此變好,這叫做敗子回頭金不換。若娶親不變,即是廢人,則往後不可設想者,不可言而道也。你我二人必要受其所害。曾記得昔年崔金龍得了此子來家,武氏安人將他相定終身道:『眉有高低,眼有雌雄,心懷不正;鼻有一痣,心有點黑,其痣可治,其黑難療;且日漸而大,十六年來,盡行全黑矣。日後不良,立見於此,猶恐不祥。』今年正當十六歲矣,(又將四回中之事一提)你我二人當心防之。」裴員外聽了一番言語,心中惟望完婚一變,痛改前非,亦未可料。(尚在癡心妄想)
這既壽的姻親,與金員外之次女金二姐聯盟也。是平善良家,如今正當男婚女嫁之時。擇日迎娶,以冀改過從新,成人立志,不致成為廢物也。此時春暖花香,鶯簧弄巧。裴員外與他合婚選日,擇於三月十六日迎娶大吉。到期之前,張燈結綵,親友盈門。到了十六,彩轎臨門,鼓樂喧天。拜堂坐帳,諸妝女眷,喜溢庭除,熱鬧非常。這新人雖無沉魚落雁之容,頗有大雅端莊之重。夫婦如賓,琴瑟幽靜,孝奉公姑,頻繁中饋,乃婦道之正也。如是之後數月光陰,不覺秋風香裡桂花黃。那日裴既壽又起不良之心。假意向他父說道:「屢屢拋費銀錢,家計衰敗。如今知過必改,望大人可放憂懷。(君子可欺以其方),前日聽得人說,南京夢幻泡影價甚昂貴,況此物出在此處白虎村最多,滿載一船,大可倍利。」員外聽了,句句入理,心中想道:「此子果然完婚一變,所謂敗子回頭金不換也。」信以為真。(未必然耳)說道:「你既然去惡從善,追悔前非,日後是有昌身,我何憂哉?」(入其圈套)問得多少錢文。既壽道:「須得若干若干才彀一船。」次日裴員外將田畝地土及金銀細軟盡行變賣銀錢,交與既壽廣收貨物。尚未收完,豈知裴員外禍遭不測,意外風波來了。
且說湖廣有一富戶賈百萬,豪勢欺人,慳吝異常。那日被盜,失去金銀財寶不計其數。報官緝盜,立要破案。這日緝獲眾盜,內中有一個無賴子弟,名叫滑嘴張三,與裴既壽游手好閒之流。裴既壽聞知此事,正與他父懷恨在心,將雌雄眼一睜,黑良心一橫,心中想道:這個老東西,因我拋費了幾個錢,他就嘮叨不休。我將數十銀子送與滑嘴張三,叫他咬定裴員外是個窩家,不怕他不頃家。(喪盡良心,恩將仇報,神人共怒,天地不容)我這幾百銀子,連夢幻泡影裝上一船,往南京去了,看他如何。(昧盡天良)定了主意,來到監中。見了滑嘴張三,把銀子與他,說道:「須小茶資一封收了。」又囑咐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二人說罷,裴既壽出得監來,就到船上帶了一個家人報信,立時開船,望南京去了。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