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
  玉峰誤言驚飛賊 方昆授業喜神童

  詩曰:
  金殿當頭紫關重,仙人掌上玉芙蓉。
  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雲車駕六龍。
  那人用刀方才要殺夢太,在東邊椅子上坐定是那位年稍長的說:「二弟不可,咱們都是北方之人。馬夢太,你叫我們三聲會總爺,我就把你放了﹔你不叫我們,就把你殺了。」馬夢太一聽大怒,說:「小子,好大膽量!我焉能叫你們這不知天地君親師的匹夫!我乃堂堂正正大清國的職官,焉能降賊!我絕不能與你這亂臣賊子討饒!」說罷,破口大罵賊人。那三個人不但不怒,反說:「朋友,你真有點膽子。三弟,你把那封書信給馬大人瞧瞧。」西邊椅子上坐著那個人站起來,把夢太的繩扣兒解開了,把他扶起,椅子落座。然後腰中錦囊掏出來一封書信。信上有字,皮上是「內函敬呈馬大人升啟,由京都發。」馬夢太不知何人來的書信,打開一看,方才明白。
  書中交代,這三個人,內中有一段緣故。只因前門外南孝順衚衕住著一個人,姓張,名奎元,家中富麗,在琉璃廠開設四寶齋南紙鋪的買賣,夫婦兩口人度日,家中使喚人男女十數名。膝下一子,乳名玉官兒,年方四歲,張奎元愛如掌上之珠。那官兒生的秋水為神,白玉作骨,天姿聰秀,品貌不俗。
  這一日,奎元病體沉重,請醫調治不效,在牀上囑咐自己妻子,說:「倘若我死之後,你帶著那官兒要緊守家門,教他讀書,以圖上進。」說罷,嗚呼哀哉身亡。蕭氏辦理白事,賴有家人張順照料,諸事誠實。
  葬埋以後,過了三年,官兒到了七歲,請了一個先生,是個飽學秀才,在都鄉試的,姓劉,名鼎甲,在張家教官兒一人。起了個學名張玉峰,甚是聰明。自入學之後,頭一年《四書》、《詩經》念完,又念些唐詩。過了年,《書》、《易》、《左傳》,小題文章,念了純熟。三年之久,能以作詩、作文章。劉先生是鄉試中了舉人,歸大挑一等知縣用,分發在四川。臨起身之時,諄諄囑咐玉峰認真讀書。那張玉峰自先生去後,自己也不請先生了,自己用功。
  這一年,他十三歲。老太太感冒,在東院屋內養病,他自己侍病,在一旁瞧書。天有二鼓之時,聽見北隔壁有火槍之聲。老太太問:「哪裡放槍?」外間屋內是兩個大使女給老太太煎藥,說:「太太要問,是北街街坊王宅,他們老爺新從山東東昌府來,現時間夜晚每夜有賊來。」老太太也就睡了,那外邊兩個使女都有十七八歲了,是老太太貼身之人,他兩個煎著藥,說閒話,兩個人又說笑話,張玉峰一瞧,說:「你們這兩個人真不知好歹!太太病著,你兩個人還說說笑笑的哪?」那兩個使女並不怕他,因玉峰自幼兒是他抱大了的。他兩個人還是說說笑笑的。張玉峰說:「你們給我出去吧,不必在這裡氣我。」那使女說:「出去就出去!」站起來,兩個人去了。玉峰自已拿著那書本,在外間屋內地下給老太太煎藥,是個小小炭火爐子。玉峰坐在一個小板凳上,面向北邊,旁邊是放了一個蠟燈,玉峰瞧書。聽見院內有腳步之聲,玉峰認著是兩個使女在北院內鬧著玩呢。張玉峰氣往上衝,說:「你這兩個無知的匹夫,膽子不小,在那院中氣我!」
  原來那北院中並不是兩個使女,兩個使女往南院中去了。這穿廳裡院是上房五間,東廂房三間,西廂房三間,並無人住,前院內是男女下人所居。外邊院內由北鄰王宅驚過來兩個飛賊,是從他任上跟下來的,原打算要盜他的珠寶,不想他家中看家護院之人不少,不能下手,盤費用盡,想要找些個盤費,一瞧那南院,也是有錢之人。方落在院內,望南一瞧,穿廳透出燈光,東裡間屋內也點著燈光,兩個賊人方要掀簾子,聽見屋內有一個少年聲音,說:「你這兩個無知的匹夫,膽子不小,在那院中氣我!」那兩個飛賊一聽,唬的戰戰兢兢說:「怪道!我二人方才房上下來,他怎麼會瞧見了?我二人倒要細瞧瞧他就是。」想罷,來在那簾以外,見燈光射出,裡邊有一小童,年有十三四歲,在那裡看書,旁邊火上放著一個藥銚子。兩個賊人一瞧,說:「一具小童怕他作什麼,你我進去與他要銀子。」方要掀簾子,張玉峰認著是兩個使女,故意的鬧他,他把書本一扔,說:「左一次、右一次,真不要臉!你兩個是前來找死!再不給我躲開,我活活的把你們打死!」那兩個賊人一聽,連退在院子當中,說:「這北京城天子腳底下大邦之地,藏龍臥虎,什麼樣的英雄都有。咱們哥兩個別栽跟頭,你想怎麼樣?」常言說的不錯:賊人膽虛。那兩個賊人一商議,說:「咱們兩個望他借盤費,看是如何?」二人想罷,說:「屋內小俠客,我二人是山東人,到此處辦事,短少盤費,求小俠客周濟我二人些盤費就是了。」屋內張玉峰一聽,嚇得渾身是汗,自己又想:「我別叫賊人瞧出了我的破綻來。」想罷,說:「你二人在外面等候。」站起身來,到了東裡間屋內把箱子打開,取出來壹百兩銀子,是兩封,裝在銅茶盤內,隔著簾子望外面一推,放在台階上。那兩個賊人一瞧,說:「人家沒有那麼大工夫給送出來,我二人自取。」伸手拿過那兩封銀子,說:「小俠客,我二人今天告辭了,過日必要前來相訪。」張玉峰說:「我這家中不用你們前來尋訪,自管去你的吧。要再犯在我的手內,我定要結果你的性命!」那兩個賊人說:「小俠客既有驚人的本領,我二人也不敢領教,實在是真話:多則二年,少則一載,必有人來訪尊駕。我二人去也!」說罷,「嗖」的一聲,躥上房去了。
  張玉峰叫:「來人哪!」外院中進來了兩個僕婦問:「大爺有什麼事?」張玉峰說:「你二人點上燈,把裡院中照照,有什麼物件?」那兩個僕婦進後院中,用燈一照,說:「大爺,院內有茶盤兒一個,裡頭放著一個紅單貼,請大爺過目吧。」張玉峰一瞧,那紅單貼上畫著一個耗子,那個畫著一條長蟲,也沒有字,自己不解其意。此時,藥也煎好了。送給老太太吃藥。
  次日天明,老太太就好了。玉峰一想:「我要是不練武,倘要有人來訪,我那時該當如何?」正懮慮之際,只聽家人稟報:「舅老爺來了!」從外面進上房,來瞧姐姐來了。玉峰過來給他舅舅行禮,問是從哪裡來。他舅舅住家在順治門外椿樹三條衚衕,住在門框衚衕,開古玩鋪,姓蕭,名天瑞,為人老成經事。玉峰問了好,來在老太太屋內落座。他舅舅問了問太太的病,說:「姐姐,你好了嗎?」那蕭氏孺人說:「我倒好了,你鋪中事情好嗎?」
  天瑞說:「好。」玉峰說:「舅舅,你老人家認識有武藝出眾的英雄,給我請一個教習來,我要練武。」蕭天瑞一聽,說:「我認識一個飛天豹武七達子,是一個英雄。我還認識一個鐵掌方昆,我還認識有幾個鏢行的朋友。那鐵掌方昆在後門裡頭大石作住家,常在我們鋪坐著,那是一位老英雄。」玉峰聽罷,說:「舅舅,何妨把那個英雄給我請來,我跟他練練,不知尊意如何?」蕭天瑞說:「我閒著給你請來就是了。」喝了幾碗茶,在那用酒用飯,完畢告辭。玉峰送到門外,回歸書房,思想昨夜晚之事,也無心唸書。
  過了兩天,也不見他舅舅請人來,訪問別人,知道鐵掌方昆在大石作住家,「我何不去找此人!」吩咐外面套車,帶一個跟人,坐車出離了鮮魚口。趕車的問:「往哪裡去?」玉峰說:「要去到後門裡大石作。」進了前門,少時到了大石作。一訪問路北有一個小煙鋪,一間門面,西隔壁是一個板子門,裡邊是三合房。知道鐵掌方昆在那裡住,玉峰自己跳下車去叫門,裡邊出來了一個使喚的僕婦,說:「找誰呀?」張玉峰說:「找方大爺來了。」那僕婦問:「在哪裡住?有什麼事?」張玉峰說:「在前門外南孝順衚衕住,姓張,我來找方大爺。」那僕婦說:「沒有在家,出城有事去了。」玉峰問:「多咱回來?」那僕婦說:「不定准多早回來,有話留下吧。」玉峰說:「如要回來,煩你通說,明天一早我來找他。」說罷告辭,回歸家中去。次日,又來大石作訪問,裡邊僕婦出來說:「尚未回來。」一連十數天。
  這一日,玉峰一清早在隔壁小煙鋪內坐著,車在門外停著。玉峰向內說:「隔壁方大爺為什麼不在家?每天往哪裡去?煙鋪內掌櫃的說:「那位方大爺一清早出,在前門天全喝茶,回來吃早飯,這是近道。要是繞遠彎,出齊化門外到通州喝個早茶,回家吃飯。」張玉峰一聽,心中驚疑。那邊有個人來說:「這方大爺來了。」是煙鋪內的小伙計在外面倒掃地土,瞧見了方昆來了。玉峰睜眼一看,見那邊來了一位老人,身高八尺,頭上並無戴著帽子,身穿青緞長衫,青綢快靴﹔黑面目,五官端方,品貌不俗,花白鬍子。那位英雄一見玉峰在煙鋪這裡站著,他就來到煙鋪內買檳榔。玉峰過去請了一個安,說:「老師好!弟子訪拜吾師數次未遇,今幸相逢,此乃三生有幸!」方昆一瞧,說:「在我家中找的就是你呀?」玉峰說:「是我。久仰吾師大名,今幸相會,此乃三生有幸了!」方昆把他讓到家中,住的是上房五間,東西廂房各三間,讓他西屋內落座。張玉峰把自已來歷說明瞭。方昆說:「你明天到我這裡來住,你今天回去吧。」那玉峰給師傅磕了頭,拜了師母,然後回家,稟明瞭母親,自己帶了衣包、吃食、銀錢、兩個書童,坐車來在方昆家中一住。
  方昆夫婦晝夜教練張玉峰,三載工夫藝業學成,練好了單刀、各樣拳腳工夫,謝了師傅,告辭歸家。
  這一日無事,坐車到琉璃廠四寶齋南紙鋪,下了車到裡邊,與領事的宋文治說話。只見從外邊進來了一伙人,都是擰著眉毛,瞪著眼睛,小辮頂,大反骨﹔都在二十多歲,搖頭晃腦,噴痰吐沫,揚眉吐氣,走道螃蟹的兒子--橫走,恨不能催輛車把自己軋死,又沒人給車錢。頭前一個人,年在三十以外,項短脖粗腦袋大,身穿藍綢汗褂,青洋縐中衣,薄底青緞快靴﹔面似生羊肝,黃眉毛,圓眼睛,五官兇惡,手拿全棕百將滿金的折扇,說:「宋掌櫃的,借給我五百弔錢。宋文治說:「櫃上沒有錢,改天再說吧。」那人說:「沒有可不成!」
  張玉峰一聽,過來問說:「朋友,貴姓?」那人說:「我姓宋,排行在四,前三門外有一個南霸天,就是我。營城司坊官私兩面,沒有不認識我的。」旁邊有一個人一拉張玉峰,暗說:「此人是本處的匪棍,來訛詐咱們。」張玉峰說:「明天宋四你在永定門外大沙子口兒等我,我給你送五千錢去。」宋四說:「好,明天在那裡見吧!」宋四去了。鋪中人勸了玉峰半天,張玉峰回家,一夜無話。
  次日天明,坐車到了大沙子口兒,見前三門外的土棍都在這裡,有四五十人。張玉峰跳下車來,手拉單刀撲奔群賊而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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