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張廣太店中遇仇人 賽展雄山寨救豪傑
詩曰:
征衣顛倒亂烏催,鈴鐸聲中短夢回。
河月白移鴉背曉,嶺雲青入馬頭來。
關心霖雨欣成歲,對面明山熟稱才。
報道及門新綰綬,為聽興頌喜銜杯。
張廣太在這清風堡內避雨吃酒,正喝了有幾壺酒,頭暈眼黑,不省人事,栽倒就地,不能動轉。外邊那二十多個後丁已栽倒在地,不能行動,俱皆受了蒙汗藥酒,原來是李貴瞧見有一個藍大腦袋扒在牆上,就是那個人。他跳下去,從前面叫開了門,進去到了櫃房。小二說:「二教師爺來啦嗎?有什麼事?」那個人說:「沒事。我問你,上房屋內住的是什麼人?」小二說:「是巡河副將張廣太張三大人。」那個人說:「好,原來是我的對頭冤家。來,你把我這一包藥下在酒內,如他要酒之時,把藥酒給他拿去,我要報仇雪恨!你把這事給我辦好了,我必重賞於你。」小二不敢不遵,把酒內藥摻好了,上房之中又要酒,小二把酒拿到上房。那一個人在西上房窗戶以外偷聽,見張廣太三人麻倒,他叫小二把門關好了,不准放一人進來。他拉出金背刀,說:「張廣太,你也有今日!我非把你碎屍萬段,萬不能少剁你一刀!」躥進了裡間屋內,過去一瞧,當中穿銀灰摹本級箭袖袍的,是張廣太,那兩個人不像作官的模樣。先把張廣太的辮子一提,掄起金背刀,照著張廣太脖頸方要望下剁,只聽店門外邊有人打門,說:「快開門!宋伙計,快開門吧!大寨主爺來了。」那要殺張廣太之人說:「別開!我出去瞧瞧再說。」小二不敢開門,只聽「克嚓」一聲,早被外邊叫門的人推開,進來有四十多個人。
為首那個,是藍綢子的包頭,藍綢子褲褂,青緞快靴﹔淡黃臉膛,長眉大眼,手中拿著雙刀。那四十多個人都是拿著槍刀,在院中站定,說:「原來二弟,你拿刀要殺誰呀?」那個人說:「大哥,是你叫門,我要早知道是你叫門,早把那小輩殺啦!」那黃面目的英雄說:「二弟,你要殺誰?你說我聽。」那二寨主說:「大哥,就是與我有仇的那個張廣太。我各處找,俱不知下落,不想今天在此處相遇。我料想大哥你回去啦,不想是你來在此處。雨也住了。你等去先把店門關上,再到西上房,去把張廣太那些個人都給我把他們捆出來,那時再作道理。」這四十多人進西上房之內,把張三大人三個人與那二十個兵丁,俱搬在外邊院中。二寨主說:「大哥,我先把張廣太給殺了。」那位淡黃面目的大寨主說:「二弟不可這樣胡為。當年殺死咱們大哥那個人,是武清縣河西務的張廣太,咱們不可殺錯了好人。先把他捆上,然後再用解藥把他們解過來,問一問他是河西務的張廣太不是。世界上同名同姓之人不少,不可粗魯。」遂吩咐:「來人!把這些人先捆好,然後用解藥給解過來。我問一問,如不是咱們那個對頭冤家,咱們好好的把人家放了就是。」二寨主說:「就是那麼辦啦。」眾人把張三大人等捆好了,用解藥給解過來,甦醒多時,睜眼一看,覺得膀臂被人家捆上了。張廣太說:「好大膽匹夫!原來是賊店,還不把我給放開?」李貴、鄒忠破口大罵說:「你這些個賊人,今天瞎了眼,擅敢把恊鎮大人給謀害了!」那二寨主說:「你等且慢,我先問你們是哪裡的?這店裡也不是賊店,寨主爺拿你所為報仇雪恨!」那大寨主說:「你們三個聽真,與我們有大仇的,是北京武清縣的人張廣太。我們要把他拿住,碎屍萬段!你們三個要不是,可趁早說明白了。」張三大人一聽,心中說:「這些個賊人用這話繞我,叫我臨死還得輸了嘴。此事我焉能受他人之計?」隨即答言說:「你等這些個賊人,既說我與你們有仇,我正是京都順天府武清縣河西務的張廣太!你要殺就殺,何必多問!」那二寨主說:「大哥,你不必多問。我正找不著他,待我先殺了他,替我兄長報仇雪恨!」說罷,掄刀就要往下剁。大寨主說:「二弟且慢,我還有句話說。」又問李貴、鄒忠說:「你兩個人是他的朋友,他到底是姓什麼,叫什麼哪?」李貴說:「放你媽的屁!我三弟早就告訴你,你為何還問我,是怎麼回事哪?」二寨主一聽,說:「大哥,你不必多問他,我先殺了張廣太,然後再說吧。」舉起手中的刀,照定三大人的脖頸望下就剁。大寨主一瞧,後面飛身一腳,正中在二寨主的胳膊上,「噹啷啷」一聲,二寨主那口刀就扔在就地,一轉身,說「好哇!你為何反幫助外人動手?這是所因何故?」大寨主說:「不是我踢你,在這清風堡店內惹出一場大禍。此地乃江蘇地面,殺完了,倘若是走漏了消息,那時豈不連累店家?我在旁邊要說你,恐怕晚了,故此我踢你一下。二弟,你不必多心,咱們把他帶回山寨,任憑殺剮存留,劣兄絕不管閒事。」二寨主說:「我只要給我哥哥報仇雪恨,萬不能饒他!」吩咐眾嘍兵:「把他們的馬拉出來,將這幾個人都捆好了,馱在馬上回山。」又從懷中掏出幾錠銀子,說:「小二,這是白銀二十餘兩,給你吧,他們與我有仇,你與我無仇呀,不能白使喚你,你拿著作為零用,我等去也。」
二位寨主帶著四十多個嘍兵,把那二十三個人馱在馬上,他二人騎了兩匹馬,出離了清風堡,一直望南。張廣太不認得這兩寨主,也不知在何處與他結下冤仇,又想不起來,心中甚是煩悶。又瞧這兩個人的穿著打扮,不像天地會,心中不解其意,口內罵不絕聲,又不能問。
瞧著走了有數里之遙,正南有一座山口,進了山口走了不遠,又望西走,一片沙場。正北是山,山上有寨,只聽外邊樹林內一片聲喧,出來了四五百人,齊說:「接二位寨主!」請了一個安,兩旁一站。那為首大寨主說:「到山上再說。」一同到了山寨,二寨主說:「你我在分金廳上落座。」這座大山寨分金廳是明著五間,東西配房各十間,後邊俱是軍裝庫、糧草等物,兩旁擺著刀槍架子。大廳頭前,埋著四根黃鬆木的柱子,俱有六尺來高,為的是開膛摘心用的。叫嘍兵先把張廣太三個人捆在東邊那柱子,上用涼水澆頭,開膛摘心。手下嘍兵把三個人捆好,把大木盆放在三個人的跟前﹔又挑過兩桶水來,拿過一把牛耳尖刀,說:「請二位寨主,是叫誰殺他?」二寨主說:「待我親自動手!」
方站起身來,要殺張廣太,大寨主說:「二弟且慢,我有幾句話望你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咱們大哥已然被張廣太給殺了,事到如今,若依我之見,倒作個整人情,把他們放了。」二寨主一聞此言,氣往上一衝,說:「你是我師兄,死的是我哥哥,活著時節待你也不錯,教你能為武藝。今天我把仇人拿住,你不說替我哥哥報仇,你反說把他放了。今天我非殺他不可!」大寨主說:「你望張廣太有仇,你望別人也有仇嗎?那姓鄒的與姓李的,連這二十個兵,你都交給我,我不能放他們,帶在後邊,由我發落。還有一件事,大哥被害的那一張圖樣請出來,當中供好了,你祭奠祭奠,磕幾個頭﹔然後把這張廣太開膛,把他的人心也放在桌兒上。我也不管了,你就這樣辦理吧!」先叫人把李貴、鄒忠鬆開,拉到後空房之內,把那二十個兵丁就抬到後邊去。李貴破口大罵說:「小子們,你先把你李大爺給殺了吧!」鄒忠也是罵賊。惟有張廣太一瞧,把兩個拜兄弟搭在後邊,自己也不言語,心內說:「大丈夫視死如歸,何必多想,無奈我不知道與這個賊人有何仇恨?」那位大寨主過來說:「我也救不了你了,我也不忍心瞧著你死,我到後邊去了。」
大寨主走後,過來幾個嘍兵,在分金廳前頭擺了一張八仙桌,從裡邊出來一個嘍兵,手中拿著一卷畫兒,在那柱子上釘了一個釘兒,把那軸畫兒掛上。張三大人一瞧,心中想到:「我倒是瞧瞧那畫上是怎麼回事。」只見那個嘍兵把畫兒掛上,上面畫的是一個葡萄架,葡萄架底下擱著一把椅子,上面坐著一個少婦,畫的是千嬌百媚,萬種風流,不亞當年西施女。旁邊站著一個少年男子,不是大清國的打扮,穿的是古來的衣襟,頭上戴如意巾,雙垂燈籠走穗,迎面八寶珠,身穿百花打子襖,白綾襪子,雲履鞋,年約二十多歲,把那少婦兩條腿用手一拿,要行那雲雨之事。張廣太一瞧,心中說:「這是《金瓶梅》潘金蓮大鬧葡萄架。他說我殺了他哥哥,我永遠不做那苟且之事,真是怪道!」那二寨主一瞧,說:「你這些個混帳!在此把我的一張玩意兒拿出來何干?這是潘金蓮大鬧葡萄架,還不給我拿開嗎!我哥哥的那一軸影像,是在我住的那間屋內箱子裡邊,一軸舊的。」
那一個嘍兵又去到裡邊屋內,拿了那一軸字畫兒來,上面掛好了。張廣太一瞧,上面是畫了一片水,水上有幾只官船,船上有一桿黃旗,上面有字,是「欽命上海道哈」。船頭上站著一個人,頭戴著青色綢子罩頭帽,灰色綢子裌褲夾襖,薄底青緞子快靴,看那面目彷彿像自己的模樣。又見那邊有一隻船,船上有二十多個賊,為首有一個藍面目的大漢,手中拿一口金背刀,在那裡站定,咽喉之上著了一避血桷,是被那個少年穿灰色的英雄打的。張三大人一瞧,才知道是當年在滄州殺水寇,跟哈四大人之時結下了冤仇。此時自己才明白,也不言語了也不知那兩位寨主姓什麼,叫什麼,自己惟有閉目等死而已。
又見過來了一個嘍兵,年約三十多歲,穿著一身青衣服,手中拿著一口刀,他在那三大人面前站定。只聽二寨主說:「殺他!取出他人心,再作道理!」只見那一個嘍兵手拿明晃晃的那一把鋼刀,他來在張三大人的面前,把那一把牛耳尖刀手中一拿,照著廣太的心中,刀尖望著那心嘴上一刺,只聽得「噗哧」一聲,紅光崩冒,鮮血直流。不知廣太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