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回
  臧致平困守廈門 孫中山討伐東江

  卻說陳炯明的部隊,自從退出廣州後,除卻退北江的謝文炳一師外,其餘大部俱在惠州。初時粤軍因佈置未周,不曾發動,到了五月九日(十二年),葉舉通電誣斥中山在廣州縱煙開賭,賣產勒捐,兩軍方才漸至實行接觸。其時北方的反直一派,極望中山和陳炯明和平解決,合力反直,因此吳光新等,紛紛在廣州、惠州兩地活動,勸他們言歸於好,共同北伐。雙方雖未必聽他的話,戰局卻和緩下來。不料陳氏乘孫軍不備,襲取博羅,進窺石龍,一面又運動海軍反孫。溫樹德因前此曾經附陳,現雖在孫中山部下,心中不安,受了陳炯明運動,立刻允許反孫,為裡應外合之計。消息傳入中山耳中,不覺震怒,立刻下令免溫樹德海軍總司令職,並飭各炮台加緊戒備,並改換各艦長,由大元帥直接指揮。因此陳炯明的逆謀,完全失敗。
  中山把廣州的事情,佈置停當,立命各軍向惠州進攻。其中只許崇智在潮州、汕頭一帶,被林虎戰敗,退守揭陽,此時並不在圍攻惠州各軍之中。這時陳炯明守惠州的是楊坤如,雖則屢次戰敗,卻不肯放棄,只是一味死守,因此孫軍急切未能攻下。中山集眾將商議道:「李烈鈞收編的兩旅,現在又為林虎所收,敵勢愈強,好在廈門臧致平已聯絡許總司令的留閩餘部,和閩南自治軍,南圖潮、汕,現在已克饒平、黃岡,如能攻克潮、汕,消滅林虎、洪兆麟等的勢力,然後出其全力來攻惠州後方,則惠州腹背受敵,其亡可立而待。所以我們此時還是以攻為守,靜待攻克潮、汕,再行猛攻不遲。」這計劃雖是如此決定,不料滇軍內部各派,競爭總司令地位,一部分竟發生通北嫌疑。其嫌疑最重的,當推師長楊如軒、楊池生兩人。楊希閔不待他們謀逆,便下令驅逐。兩楊立不住足,帶領殘部,投江西去了。
  中山因滇軍太糾紛了,下令廢除總司令,將所有滇軍,改編為四軍,任楊希閔、范石生、蔣光亮、朱培德四人為一、二、三、四軍長,這件事方算解決,只靜候臧、許攻克潮、汕,便可以夾攻惠州。不料林虎、洪兆麟向饒平反攻,臧軍竟被擊退。林虎占了饒平,便向平和進展。臧致平一面派兵堅守平和、詔安、雲霄一帶,一面要顧北面王永泉部的南下,一面又要防備到海軍杜錫珪、楊樹莊等的襲擊,十分吃力。此時臧致平確不易應付。其時孫傳芳已在福州就督理職,吳佩孚屢次電令解決臧致平,孫傳芳前次因初到福建,佈置尚未十分周密,所以遲遲不發,等到臧致平實行對省獨立,南圖潮、汕,方才下了武力解決的決心,一面令王永泉南下夾攻,撫臧致平之背,一面請杜錫珪令楊樹莊率艦隊和陸戰隊進攻廈門。臧致平因此各方吃緊,不能專顧南路,被林虎攻入了平和,雲霄、詔安也相繼失守,漳州吃緊。臧致平正想派兵堵截,忽報海軍陸戰隊,已在金門登陸,艦隊已入嵩嶼,廈門吃緊,不覺大驚道:「廈門為我根據地,如被海軍佔領,則此後餉械都無所出。我軍雖不被攻擊,也不能在福建立足了,我當自往救之,寧失十漳州,不可失一廈門也。」因盡領漳州的軍隊,來救廈門,一面派使,假與海軍議和,一面乘各艦不曾防備,開炮轟擊,命中的很多,各艦帶傷的不少,要想發炮還擊,又被外艦干涉,只得和陸戰隊一齊退出。
  這一回雖僥倖勝利,那漳州因留下的只劉長勝一部,兵力十分單薄,林虎乘虛進攻,劉長勝素聞林虎勇悍善戰,心中怯懼,不曾交鋒,先自逃走。部下無主將指揮,不戰而潰。林虎既得漳州,便進逼廈門,恰好王永泉軍也從同安來攻,因此廈門數面受敵,形勢甚危。臧致平連接警報,悶悶不樂的回到公館裡。他夫人見了他這憂憤的樣子,知道一定是前方失利的緣故,著實慰解了一會。臧致平歎道:「你不知道現在廈門危險的情形,還是這般寬心。可知同安、漳州,俱已失守,王永泉、林虎,圍攻廈門,海軍雖暫退去,必然復來,廈門三面受敵,必不能堅守,你教我怎不憂愁?」臧夫人道:「既然如此,你何不索性放棄了廈門,帶領家小,到上海去居住,也免得在這裡驚恐擔心。」臧致平道:「你們這些女子,未免太不懂事。你想!我奉了孫中山先生的重托,把廈門一方的責任,全交與我負責,我現在既不能克敵,又不能死敵,見著危險,也不籌度一下,便帶著家小,躲到上海去了。不但將來見不得人,便連死在前敵的將士,也如何對得住?古人說:『城存與存,城亡與亡』,這方盡得守土之責,我現在決定死守,決不輕易放棄。此一段話,頗有丈夫之氣。至於你們這些人,並沒有什麼責任,可先送你們到租界上去居住。」臧夫人再三相勸,臧致平總是不肯。第二天,果然令人把家小送到租界上去,自己又召集了各團體的代表開會。各團體不敢不來,到齊以後,臧致平便向眾人宣言道:「現在王永泉、林虎夾攻廈門,我軍雖不曾失戰鬥力,但亦不能在三五天內,擊退敵人,希望敵人被我擊退,不但是廈門一地之幸,也是國家之福。萬一不能打退,我惟遵守古人城亡與亡、城存與存的兩句話,決不輕言放棄。至於地方上治安,我當竭力維持,如有不守本分騷擾商民的兵士,一經查出,立即槍斃,以肅軍紀。但軍餉一事,卻不能不希望地方上幫忙籌集。」各團體代表,面面相覷,不敢回答,唯唯而退。臧致平在軍閥中猶為較佳者,而其威猶使人民結舌不敢言其所苦,則其他軍閥可知,其他強梁悍惡之軍閥更可知。
  林虎和王永泉攻了很久,因臧致平一味死守,不能攻下,只得電請海軍助戰。馬江方面的海軍,因又帶著大批艦隊和陸戰隊,來攻廈門,先佔領金門,作為根據地,然後向廈門進逼。臧致平少不得分兵拒敵,形勢愈危,也是廈門人民,該多受幾天戰事影響。偏生陳炯明在惠州,被孫中山先生圍攻,屢次戰敗,中山先生此時已將許崇智等部隊,調到石龍一面,著著進逼。惠州情形,十分危逼,陳炯明心中十分憂急,一日數電,調攻廈門的軍隊回救。林虎、洪兆麟等見東江如此緊急,不敢逗留,只得放棄廈門陣地,回救惠州,因此廈門的形勢,得略見鬆動。按下不提。
  卻說陳炯明自從聽說惠州楊坤如被圍,便親從香港趕來指揮,已和中山先生激戰多次,雖屢有勝負,而惠州之圍,終不能解。吳佩孚派來救援的北軍,又在南雄,被滇軍趙成梁扼住,絲毫不能進展。孫中山見惠州久攻不下,便令右翼滇軍猛攻,佔領平山,向汕尾、海豐、陸豐等地進攻。惠州南面的交通,頓被隔斷。陳炯明大驚,急忙抽調右翼軍隊,親自帶往救應汕尾,方得轉危為安。同時中山先生聽說林虎、洪兆麟等回救惠州,參加東江戰事,便也把西北江的軍隊,盡行調到東江,全力猛攻,並率領古應芬、趙寶賢等親自赴前敵指揮,設大本營於石龍,以大南洋輪船為座駕。這只輪船,本係內河小輪,十分湫隘,中山所居的辦公室,只有幾尺見方,在這陽曆八月的天氣中,正是溽暑,十分難熬,中山先生卻披圖握管,決策定計,晝夜不息,一些也不在意。到了石龍以後,許崇智從博羅前敵來謁,中山先詢問了一會戰情,方道:「你卻回去指揮部隊進攻,明天我當親自前來察看。」許崇智勸道:「大元帥進止,關係重要,豈可冒險輕進?依崇智的愚見,還是在石龍駐蹕為是。」中山笑而不答。許崇智因前方緊急,告辭而去。
  第三天早晨,中山令輪船向博羅前方出動,將到博羅,許崇智得報,又帶著滇軍師長楊廷培來迎接。中山見了許崇智,又問起敵軍情形,許崇智道:「剛才接到警報,說逆軍分三路來襲,李易標帶領一千多人,已到湯村,離博羅只有二十里,陳修爵部也將趕到,雙方開火在即,想不到大元帥竟冒險到這裡來咧。」中山獎慰了一番,又授了一些應戰機宜,兩人方始辭去。中山辦公到晚上十一點鐘,方才就寢。
  古應芬等見中山休息,也悄悄退到自己臥室裡解衣而睡。正在朦朧入睡之際,忽覺有人在旁邊喊他,急忙睜開眼睛看時,原來是許崇智和團長鄧演達,因忙忙坐了起來,問許總司令有什麼要緊事這時候還來?許崇智向四面瞧了瞧,又走近一步,握著古應芬的手,悄悄說道:「大元帥已經就寢,我也不驚動他了。現在有一件要緊事,要和你說的,因為李逆易標的軍隊,已過湯村,我決定帶著各部軍隊,用全力去攻擊,一到天明,河沿兩岸,便有炮火,你務必懇請大元帥離開這裡。」古應芬點頭道:「好,我理會得。還有別的事沒有?」許崇智道:「還有一句話,大元帥整天勞苦,這時剛才睡下,不必去驚動他,讓他稍為休息一會,養一養神,在四點鐘左右開船也不遲,其餘也沒別的事了,我們再見罷!」說著走了。古應芬恐怕睡著失曉,誤了時候,便坐著等到三點鐘,悄悄的走到大元帥寢室門口,只見裡面燈火很明,知道中山已在那裡辦公,想見其賢勞與治事之勤。便進去行了一個禮。中山問有什麼事?古應芬道:「十二點鐘的時候,許總司令曾來過一次,因大元帥剛才就寢,不敢驚動,臨去的時候,對應芬說:『天明就要開火,河岸兩旁,不甚安全,務請大元帥離開此地』。」中山點頭道:「我也並非故意喜歡冒險,忘了重大的責任,只因本人不到前方,總覺心裡不大安穩,既然他這樣說,你可傳我的命令,就把船開下去罷!」古應芬遵令辦理。大南洋輪船便順水開行,約莫過了三四里路,忽又停留不進了。古應芬詫異,忙出去查問,方知因水淺,被擱住了。眾人想了許多法子,用了許多力量,方得繼續駛進。博羅城下的槍炮聲,已經連珠價由東南風送到耳邊來。
  到了十一點鐘,輪船到了石龍,便接得兩個報告,一是博羅因兵力單薄,退守飛鵝嶺,請撥調救兵的,一是增城報告,林虎帶領大隊來攻,請求派隊救應的。中山一面電令張民達旅猛攻平山,以分博羅之敵,一面又命用飛機傳令廣州滇軍,去救增城。第二天,又接許崇智的急電道:
  飛鵝嶺失守,敵已占銅鼓嶺、北嶺一帶高地,北門已被圍,城中兵力單薄,糧彈將盡,請即派隊救援。
  中山見了這電報,急命撥飛機一架,飛往博羅城上巡視一周。古應芬道:「大元帥為什麼不發一個電報去?卻放飛機巡視,是什麼意思。」中山道:「博羅待援甚急,就發電去,也未必可使守城將士,能夠相信救兵便到。如見飛機飛到,他們必疑是救兵特地教去偵察形勢的,才安心死守咧。」中山不但人格偉大,其處事之機智,亦不易及。應芬大服。中山又道:「只有糧彈一項,卻極重要,須派差遣艦冒險送去才好。這件事,你可以去辦一辦,我再備一封親筆信,教艦長順便帶給許總司令,也可教他安心。」古應芬遵令而去。中山寫好了信,也交給艦長帶去。差遣艦上駛以後,古應芬仍來大元帥室,中山又囑他再發電給廣州滇軍第三軍軍長蔣光亮,令他火速發兵。
  一連發了幾個電報,等了一日,還不見有功靜,中山正在焦急,忽報博羅許總司令行營參謀陳翰譽,間道到石龍請見,報告軍情。中山急教傳見,問其詳細。陳翰譽道:「博羅東西北三門,都已受逆軍包圍,只有南岸還沒有敵兵,可和惠州飛鵝嶺按:飛鵝嶺蜿蜒甚長,此是惠州城外之飛鵝嶺,非博羅北門外之飛鵝嶺也。劉總司令行營通點消息。城裡糧彈兩竭,情形較昨日更是危險,如再無救應,恐怕博羅不能再守了。」中山聽了,沉思不語,半晌,方對古應芬說道:「我已連發數電,催促援軍火速前進,措詞不為不切,為什麼只有准備的回電,卻總不見兵來?此地只滇軍有一旅人在這裡,你可曾催他前進嗎?」古應芬道:「如何不催他?他說不曾得到軍長命令,不好前進哩。」中山又想了一想道:「香芹!古應芬字。你可親到廣州去一趟,催促各部隊伍,火速出動,要是蔣光亮定要有餉才出發,不能馬上開拔,可先調福軍和吳鐵城的部隊,即刻到前敵去,除撥出鐵城一團,去救增城以外,其餘可俱教去救博羅,萬萬不可再誤。」應芬領諾,即時到廣州去了。
  中山教陳參謀也退下去休息,自己在辦公室裡辦一會事,又站起來走一會,這天的風雨又非常之大,船身受了風浪的擺簸,時常搖動,水勢也漸漸漲起來,潺潺作響。中山聽了,倍覺憂慮。這天晚上,也沒有好好的休息一會,隻眼巴巴的望廣州的援軍到來。第二天早晨,古應芬趕回石龍覆命,中山急問接洽情形怎樣?古應芬道:「昨天四點鐘到省,在一家洋行的樓上,見到蔣軍長,他一見我,就說:『博羅的危急,我已完全知道,即使大元帥沒有命令,我的軍隊,也應趕去救應,所以我已決定在今天晚上出發,只不知道有沒有火車咧。』我聽了這話,即刻到大沙頭車站去查問,知道各軍的專車,都已預備妥當,立刻便派人去通知他。福軍和吳鐵城部,也都答應立刻出發了。」正說間,忽報福軍前部,奉令開到,吳鐵城部已開抵增城,並另外派了幾十名馬隊來供偵察之用,軍長李福林、朱培德財政次長鄭洪年來覲。中山大喜,都即傳見。談了一會,李福林和朱培德先行辭去。中山問鄭洪年籌辦軍餉的情形,鄭洪年道:「各種財政權,都被各軍霸佔,財部已毫無收入,借債既難,費用又無從減省,近來前方軍事緊急,需餉更殷,財部雖則東西羅掘,也屬無法應付。昨天運使鄧澤如解來一萬元,因聽說行營所帶萬元,已經用完,正想提解,誰知又被蔣軍長光亮支完,連移動也不曾移動咧。」看此一事,見蔣氏不但霸佔財權,而吸收中央固有收入之款,亦無微不至。中山聽了搖頭,想了一想,又回頭向古應芬道:「他又得了一萬元餉,曰又得者,見其得餉已非一次,既曰非得餉不來,則已得餉矣,何以又不來?見其不來,非為餉也,特托辭耳。不然,許、李各軍何以戰哉?總該出動了罷!」鄭洪年辭去以後,等到天晚,還不見蔣光亮一兵一卒到來,那雨也越下越大,淅瀝之聲不絕。中山心頭煩悶,依然坐下,計劃軍事,因剛好看到劉震寰從惠州飛鵝嶺告急的電報,便親自草了一個復電道:
  敵人當然有計劃,所幸其數不多,自易擊滅。紹基已親率五千精銳,出擊淡水,兄之後方,斷無危險。少泉聞博羅被圍,非常焦急,已征集所有,趕緊出發,大約兩日後可到。倍之亦以全部來援,大約三日後,其他西北江各隊,亦陸續調來。今日省城已運到米糧四十餘萬斤,當陸續運來。此次東江之事,無人不焦急萬分,斷無見危不救。孫公之為此語,非真不能知人也,蓋其一,仁恕性成,不欲以不肖之心待人也;其二,深明兵法不欲使前敵將士,知內有不願應救之兵,以懈其心也。想不出十日,賊必銷滅,我俟各軍出發後,當再來梅湖,親督攻城,故望兄急調一隊,渡白沙堆,一以絕敵人後路,一可保我航線。聞敵人糧食輜重,皆在風門坳附近,若兄能照此行事,可悉奪之,則博圍可解,我軍實亦加利莫大也。
  幸速圖之!
  中山草了這一封電信,交副官拿去拍發以後,便命大南洋開赴蘇村。誰知風雨既大,水流又急,到了鐵岡,便被阻不能前進。吳鐵城部的馬隊和福軍,也被風雨所阻,只得停止休息。到了第二天,方才到達目的地。鎮天盼望的蔣光亮部,卻只到了四百多人,蔣光亮自己不必說,當然沒有來。好在博羅城外水深數尺,陳軍不能逼近攻擊,只能在北門外高地上,用大炮遠遠的射擊,所以沒有什麼大損害。次日,又進至第七碉,已占地勢上的優點,可惜蔣光亮部只到石龍,並不進前。前敵兵力單薄,未能計出萬全,只得又派人到石龍督促。差人到得石龍,滇軍第三軍的大隊已經開到,但是蔣光亮自己仍沒有來。中山只得先傳他的參謀祿國藩來商議軍事。祿國藩進來謁見已畢,中山便催令前進。祿國藩道:「兵行以糧餉為重,現在餉也沒有,教我們如何前進?」桀傲可殺。中山道:「你的話果然不錯,但也須分個緩急,若在前敵不甚吃緊之時,要求發清全餉,也還有理,婉轉之極。中山愈婉轉,則愈覺蔣、祿之可殺。但現在博羅十分危急,倘固執要餉,豈不誤了兵機?等到博羅一失,必然牽動全局戰事,那時廣州未必可保,何處再容索餉?恐怕連現在這般的支領,也未必可恃了。」不但詞婉意嚴,而且理甚確當,雖蠢極之人,亦當領受,祿固猶人,而乃終不能聽耶?此所以古人有「談經可以點頑石之頭,而操琴不足以回吳牛之聽」之歎歟。祿國藩笑道:「要是這樣長久下去,還不如現在決撒了好。我們有了子彈就是糧,難道還愁拿不到餉?」可殺可殺,此輩因糧於民,固不愁開餉也。中山道:「我現在還是要你前進,你肯去嗎?我是大元帥,你敢違抗我的命令?硬一句。一味軟,則失中山身分矣。你如肯去,我可更給你便宜指揮之權。動之以權。解了博羅之圍,再額外給你重賞,歆之以利,小人非權利不行,中山蓋審之熟矣。你去也不去?」祿國藩笑道:笑得可惡可殺。「正經的餉銀也拿不到,還希望什麼賞銀?中山權利雙許,而祿只著眼在利,蓋此輩之要權,亦無非為利耳。便勝了敵,也不是一場空?我不去,我只要餉。」桀驁至此,可殺可殺。小人見權利必趨,至權利亦不能動,則必有非分異謀矣,蔣、祿之不能善終,已伏於此。中山怒道:「軍法具在,何敢無禮?不得不硬。我今不要你去,教你的軍長去,看你如何再違抗?」祿國藩道:「教我去要餉,不教我去也要餉。桀驁至此,可殺可剮。我又沒說不肯去,只要把餉發齊,我自然開拔了,要餉許是不犯軍法的。」
  偏有無理之理,益發可殺。
  中山正待訓斥,卻早激怒了侍立的一位英雄,他瞧了這祿國藩那樣的不馴樣子,早已氣破胸膛,此時忍耐不住,便走上幾步,向祿國藩一指道:「祿同志!請問你是不是大元帥部下的一員軍官?是不是做的中華民國公職?是不是吃的全國國民的公祿?」祿國藩倒吃了一驚,問道:「你貴姓?」古應芬在旁介紹道:「這是參謀趙寶賢伺志。」祿國藩說道:「趙同志如何說這話?這樣淺近的問題,還打量我不知道嗎?」趙寶賢道:「你既然知道,就好說了,請祿同志想一想,國家為什麼要用我們這班軍人?人民為什麼要把辛苦掙出來的錢,供給我們?大元帥令我們去作戰,是替什麼人做事?三個問題以後,又提出三個問題,遙遙針對,而又互相錯落,氣勢滂沛,自足以折祿氏桀驁之氣。須知大元帥並不是自己喜歡多事,甘冒危難,無非為著受了國民的托付,不得不戮力討賊,為國除害,庶不有負重大職守。此一段先說中山之用兵不得已,是賓。我們所以相從至此,也無非為了大義。再綜合一句,引起下文。既然彼此的結合行動,全為大義,就不能單在利害方面講了。斷定一句,意思漸顯。然還不曾明白說出,是主中賓。有餉,我們固然作戰,沒有餉,我們也要作戰。意思到此,方明白,是主。我們是為大義而聽大元帥的指揮,並不是因私誼而受孫中山先生的命令。我們是為大義而戰,並不是為餉而戰。自己又作解釋,意思倍顯,為餉而戰一句,極其尖刻。假如僅僅是為餉而戰,我們將自處於何等地位?反跌一句,尖刻之至,使祿氏不能不折服。國家要我們這些軍人何用?人民何必拿出這些錢來供給我們。又反問兩句,一句逼緊一句。祿同志是深明大義熟知去就的人,所以甘從大元帥,從困難中致力,不願附和陳氏,替北方軍閥做走狗。現在單只替士兵在餉糈上面著想,忘了前線的吃緊,和自己的天職,豈不可惜?」既恭維他幾句,使他不致因下不來台而決裂,又替他遮飾一句,使他得自己轉圜,語語有分寸。所謂替他遮飾者,蓋只餉糈上加士兵兩字,蓋替士兵爭餉糈,亦將士分中之事也。一段說話,說得義理謹嚴,氣勢浩沛,使蓄異謀者喪膽。正是:
  大義凜然嚴斧鉞,丹心滂沛貫乾坤。
  未知祿國藩聽了這番說話,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趙寶賢之責祿國藩也,幾於一字一淚,一字一血,不獨當時聞者為之肅然起敬,慨然自奮已也,即今日有述及其當時為大義所激之狀者,猶同此觀念焉。嗟夫!人誰不欲為善,其不為善者,非真不能為,不欲為也,特為利害物欲所蔽,欲自救援而不可得耳。觀於祿國藩驟聞趙君之語,未嘗不怵然而懼,懑然而慚者,蓋良知之說,確有可信者焉。然其雖能感悟一時,而終不克自拔者,則利害物欲之為蔽也。嗚乎!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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