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回 警告頻施使團作對 空言無補總統為難
卻說奉、直戰事愈迫愈緊的時候,其中最著急的,要算河南北數千萬小百姓,因禁不住軍隊的攪擾摧殘,少不得奔走呼號,求免兵燹之苦。此外便是大總統徐世昌,因自己地位關係,倒也確實有些著急。軍閥政客之言和平者,大率類此。還有各國公使,恐怕戰事影響治安,累及外人,接連向外交部遞了三個警告書,第一個警告,是四月十四日提出的,內容是:
外交團頃悉中國武裝軍隊擬佔據秦皇島火車站,又塘沽警察長六號通知,該處奉軍司令官擬佔據該處火車站。查一九○一年條約第九條,中政府讓與各國駐兵某某數處之權利,以期維持北京至海通道。各公使以此係一種專獨權利,故中國武裝軍隊,如佔據此種地點,即係破壞上述條約之規定。本公使聲明此層時,又鑒於華盛頓會議第六號議決案之關於駐華軍隊問題,應同時請貴總長嚴重注意於因此破壞條約舉動而發生之結果。並希將此種結果,警告有關係之司令部為盼!
第二個警告是四月二十日提出的,大約說:
外交團曾於一九二○年七月八日,以領銜公使名義,致照會於外交總長,茲特抄附於此,應請貴總長注意。因中國北部及北京城附近,現有中國軍隊調動,外交團特再聲明,必將堅持上述照會之條件,並向貴總長為最嚴重之申告。如因亂事致外僑生命財產,遭受損失,中國政府負其責任。為此外交團盼望中國政府,應有極嚴厲之設備,以杜武裝軍隊攬入北京,及用飛機由空中襲擊京城之事。為此照請貴總長查照。
第三個警告,也是四月二十日送出的,大概說:
茲因中國各省軍隊調動一事,外交團認為應請中國政府注意本公使一九二一年八月三十日致貴總長之照會。該照會內開:「外交團特向中國政府提出警告。年來每次內戰,必受外人多少訕笑責備,真是自取其辱。凡外人所受損失,無論其出於軍隊之行動,或因其放棄責任所致,定唯該管區之上級軍官是問。各國必堅持請中國政府責令該上級軍官,個人單獨負其責任。」等因。茲特再為聲明此態度,相應照請查照。
徐世昌一則逼於外人的警告,二則逼於國民的責備,怕外交團警告是真,怕國民責備是假。在無可如何之中,只得下了一道命令道:
近日直隸、奉天等處軍隊移調,遂致近畿一帶,人情惶惑,閭閻騷動,糧食騰踴。商民呼籲,情急詞哀。迭據曹錕、張作霖等電呈聲明移調軍隊情形,覽之深為惄然。國家養兵,所以衛民,非以擾民也,比歲以政局未能統一之故,庶政多有闕失,民生久傷憔悴,力謀拯救之不遑,何忍斲傷而不已?本大總統德薄能鮮,不能為國為民,共謀福利,而區區蘄向和平之願,則歷久不渝。該巡閱使等相從宣力有年,為國家柱石之寄,應知有所舉動,民具爾瞻,大之為國家元氣所關,小之亦地方治安所繫。念生民之塗炭,矢報國之忠誠,自有正道可由,豈待兵戎相見?特頒明令著即各將近日移調軍隊,凡兩方接近地點,一律撤退。
對於國家要政,盡可切實敷陳,以求至中至當之歸。其各協恭匡濟,奠定邦基,有厚望焉!此令。
按自民國六年以後,歷任總統的命令,久已不出都門。現當奉、直雙方,兵連禍結之時,這等一紙空言,還有什麼效力?此老亦自取其辱。何況這時奉、直雖然反對,至於痛惡徐氏之心,卻不謀而合,不約而同,奉方想擁出段祺瑞,直方想捧起黎黃陂,為後文黃陂復職伏線。各有各的計劃,誰還顧到徐大總統四個字兒?這命令下後的第二天,兩軍不但不肯撤退,而且愈加接近,同時張作霖宣戰的電報也到了,大約說:
竊以國事糾紛,數年不解,作霖僻處關外,一切均聽北洋團體中諸領袖之主張,向使同心合力,無論前年衡陽一役,可以乘勝促統一之速成,即不然,而團體固結,不自摧殘,亦可成美洲十三洲之局。乃一人為梗,大局益棼,至今日而愈烈,長此相持,不特全國商民受其痛苦,即外人商業停頓,亦復虧損甚鉅,嘖有煩言。作霖所以隱忍不言者,誠不欲使一般自私自利之徒,借口污蔑也,不料因此竟無故招謗,遂擬將國內奉軍,悉數調回,乃蒙大總統派鮑總長到奉挽留,曹省長親來,亦以保衛京、津,不可撤回為請。而駐軍地點商會挽留之電,相繼而至,萬不得已,始有入關換防,酌增軍隊,與曹使協謀統一之舉。又以華府會議,適有中、交兩行擠現之事,共管之聲浪益高,國勢之欺危益甚,作霖又不惜以巨款救濟之,所以犧牲一切,以維持國家者,自問可告無罪。若再統一無期,則神州陸沉,可立而待,因一面為京畿之保障,一面促統一之進行,所有進兵宗旨暨詳情,業於皓日漾日通告海內。凡有血氣者,睹情形之危迫,痛喪亂之頻成,應如何破除私見,共同挽救。乃吳佩孚者狡黠性成,殃民禍國,醉心利祿,反覆無常,頓衡陽之兵,干法亂紀,致成慎於死,賣友欺心,決金口之隄,直以民命為草芥,截鐵路之款,儼同強盜之橫行。蔑視外交,則劫奪鹽款,不顧國土,則賄賣銅山。逐王使於荊、襄,首破壞北洋團體,騙各方之款項,專鼓動大局風潮。盤踞洛陽,甘作中原之梗,弄兵湘、鄂,顯為蠶食之謀。迫脅中、交兩行,掠人民之血本,勒捐武漢商會,竭闤闠之脂膏。塗炭生靈,較闖、獻為更甚,強梁罪狀,比安、史而尤浮。惟利是圖,無惡不作,實破壞和平之妖孽,障礙統一之神奸。天地之所不容,神人之所共怒。作霖當仁不讓,嫉惡如仇,猶復忍耐含容,但得和平統一,不願以干戈相見。不意曹使養電,吳氏馬電,相繼逼迫,甘為戎首,宣戰前來,自不能不簡率師徒,相與周旋,以勵相我國家。事定之後,所有統一辦法,謹當隨同大總統及各省軍民長官之後,與海內耆年碩德,政治名流,開會討論公決。作霖本天良之主宰,掬誠悃以宣言,既不敢存爭權爭利之野心,亦絕無為一人一黨之成見。皇天後土,共鑒血忱。作霖不敢以一人欺天下,披瀝以聞,伏維公鑒!
張作霖這一個通電發出後,第二天夜裡,西路便在長辛店開火了。接著東路馬廠,中路固安,也一齊發生激戰。吳佩孚因見戰事重心在西路,便親赴長辛店督戰。前敵指揮董政國,見總司令親來,格外猛烈進攻,士氣也倍覺勇壯。奉軍張景惠見直軍勇猛,傳令炮兵隊用排炮掃射,卻不料吳佩孚早已有了準備,教軍士們都埋伏在樹林之中。那炮火雖烈,卻也不能怎樣加直軍以損害。雙方鏖戰了一日一夜,奉軍把所有的炮彈,已完全放完,此次戰役,西人觀戰,皆謂各國戰爭,從無用炮火如奉軍此次之厲害者,可見奉軍致敗之因,而其炮火之猛烈亦可見。後方接濟又沒有到,炮火便突然稀少起來。吳佩孚因向董政國道:「敵方的炮火已盡,我們不乘此機會進攻,更待何時?」董政國得令,便命掌號兵士,吹起衝鋒號來。一時間直軍都奮勇而進,奉軍死命敵住,雙方又戰夠多時。奉方看看抵敵不住,兵心已見慌張。直軍見敵軍陣線將破,加倍奮勇,奉軍正要退卻,恰好張作霖因恐張景惠有失,派遣梁朝棟帶同大隊援軍趕到,奉軍聲勢頓壯。梁朝棟令兵士用機關槍向直軍掃射,直軍死傷甚多。吳佩孚傳令急退,奉軍乘勢追趕,追到良鄉相近,直軍早已退進城去。
奉軍想過去抄擊,不料剛到城邊,忽然地雷炸發,把奉軍炸死了好幾百,傷的更眾。以吳氏之勇,安得輕易退卻,此中顯然有詐,而奉軍不知,冒昧追襲,宜有此役,此用兵所以貴知彼知己也。張景惠慌忙傳令,退回長辛店。吳佩孚見奉軍退去,正想反攻,恰巧援軍趕到,不覺大喜,立即傳令進攻,想不到奉軍大隊援軍,又從側面攻擊過來。吳佩孚因喚董政國道:「敵軍氣勢正盛,炮火又烈,我們且暫時退回良鄉,再設計破他罷!」又退兵,卻是奇怪。董政國雖不知他什麼意思,只是軍令所在,怎敢違抗,自然遵令而退,改取守勢。張景惠乘勢進逼,吳佩孚又傳令退軍涿州。
這時恰好王承斌從中路趕到,原來王承斌雖是西路司令,因吳佩孚在西路督戰,所以兼顧中路。這時聽說西路屢退,連夜趕來。吳佩孚見了承斌,便笑道:「我軍正待勝敵,你來幹什麼?」從容談笑,指揮若定,以此作戰,安得不勝?王承斌怔了一怔,不覺也笑道:「特來慶賀。」吳佩孚不覺大笑,因握著王承斌的手道:「你道我何故屢退?因我探得敵軍的軍實彈械,都在三家店,所以詐退誘敵,一面卻分兵去三家店,焚燒他的輜重,使他救應不及。我們再從正面向前急攻,豈有不能破敵之理?現在你來恰好,可代我當住正面,我自己領兵去破三家店。」此公畢竟多謀。承斌十分佩服,自己率領士兵,和張景惠接戰,卻讓吳佩孚去打三家店。
張景惠以為直軍屢敗之餘,涿州必然旦夕可下,進攻得十分猛烈。王承斌也是直方一員戰將,自然竭力抵抗,不讓奉軍得一些便宜。支持了兩日,忽見奉軍急退,知道吳佩孚攻擊三家店已經得手,張景惠要回去救援,故此急退,便傳令追擊。奉軍支持不住,不覺大敗,仍然退回長辛店。王承斌克復良鄉,正要前進,忽見北面遠遠有一彪隊伍到來,十分疑訝,連忙著人哨探,方知是吳總司令的軍隊,從三家店回來,不覺十分驚疑。兩人見了面,承斌便問三家店事情如何?吳佩孚道:「我軍已圍三家店,正要攻下,卻不防敵軍第二十七師全部從豐台開來,我軍兩面受敵,損失不少咧。攻三家店之計雖未售,而勝張景惠之計則已償,可謂一半成功。1且喜良鄉已經克復,我軍正好乘此戰勝之威,分作三路進攻,以防敵軍夾擊。」商議已定,便命董政國率領本部隊伍為左翼,進攻三家店,王承斌為右翼,進攻豐台,自己擔任中鋒,進攻長辛店。
這時張景惠率領一師之眾,扼守長辛店,忽報吳佩孚親自督隊進攻,便和梁朝棟、鄒芬奮勇抵抗。梁朝棟更是奮不顧身,指揮兵士衝擊,想不到炮火無情,忽然一顆子彈飛來,向梁朝棟的前心穿進,自背後穿出,梁朝棟一聲阿呀,就此哀哉尚饗。主將一死,隊伍自亂,此中不無天意。吳佩孚乘勢衝鋒,奉軍紛紛潰退。張景惠止遏不住,只得拍馬而走。鄒芬還想死戰,不料左股也中了一彈,也便負傷而逃。直軍大獲全勝,占了長辛店。第一次直、奉戰爭,此次亦係戰爭最烈之事。張景惠退到蘆溝橋扎住,查點將士,梁朝棟已死,鄒芬帶傷,其餘士兵死傷的更多,十分傷感憤激,因又抽調了幾旅援軍,誓死要奪回長辛店。真是一人拚死,萬夫莫當,一場惡戰,果然把直軍擊退,克復長辛。吳佩孚退了幾十里路,到大灰場扎住,探聽左翼,還在相持之中,不能抽調,自己軍隊又少,怎生支持得住?若從別處調兵,又恐遠水救不得近火,正在徘徊無計,忽報馮玉祥率領本部隊伍到來,此中不無天意。不覺大喜。馮玉祥見了佩孚,動問戰事情形,佩孚說了一遍,玉祥沉吟了一會道:「敵軍驍勇,非用抄襲之計不能勝,如敵軍來攻,請總司令在對面抵抗,我率領所部,從側面抄過去夾擊,可好嗎?」吳佩孚大喜道:「如用抄襲之計,最好從榆垡過去,可惜那裡的地勢,我還不甚熟悉,最好你替我在這裡應付一切,讓我到榆垡察看形勢,再作計較。」馮玉祥允諾。吳佩孚便至榆垡察看了一回,回到大灰場,雙方已戰了一日,這時剛才休息。吳佩孚因對馮玉祥道:「榆垡形勢很好,如由此渡河,包圍奉軍,必勝無疑,只可惜王承斌已由我派去援助中路張福來,上文只言左翼尚在相持之中,不及右翼,初疑漏筆,讀此始恍然。一時不克調回,再則奉軍炮火太烈,我軍進攻亦很不容易,不知煥章可有萬全之策麼?」正是:
欲使三軍能勝敵,全須大將出奇謀。
未知馮玉祥如何決策破敵,且看下回分解。
奉勝則必去徐而擁段,直勝亦必去徐而擁黎,故直、奉之戰,無論孰勝,皆於徐不利,灼然可見也。徐既明知之,故處心積慮,必使奉、直免於一戰,庶己得於均勢之下,保留其地位,故其調停之念,實出至誠,然而私也。事勢至此,竭忠誠之心,未必可以感人,況以公言濟其私,而欲使悍將驕兵,俯首受命,寧非癡人說夢乎?徐氏素稱圓滑,圓滑之極,往往弄得兩不討好,一敗塗地,可笑亦正可憐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