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說人情忠奸辯駁 演武藝英傑縱橫
話說眾人喜得打殺了胡倫公子,除去本地大患。卻說狄青被包公趕逐,出了衙門,不解其意。一路思量:包大人將吾開釋了,難道我父親做官時與他是故交?但我幼年時,父親升到本籍山西省做總兵,包爺初在朝內做官。今雖將我罪名出脫,還不知兩位弟兄怎麼樣了?狄青正在思想,只見衙役等押出二人,連忙上前道:「二位賢弟出來了麼?愚兄在此守候多時了。」二人說:「哥哥,你且回店中,等我二人作甚?」狄青道:「候你二人一同回去。」二位微笑道:「小弟回去不成了。」狄青道:「不知包大人如何斷你二人?」張忠道:「包大人沒有怎麼審斷,只傳諭下來,將我二人收禁候審。」狄青道:「你二人監牢內去,如此我也同去。」二人道:「大哥你卻癡了。你是無罪之人,如何進得獄中?」狄青道:「賢弟說那裏話來!打死胡倫,原是我為凶手,包大人偏偏不究,教我如何得安?豈忍你二人羈於縲紲之中!我三人不離死生,方見桃園弟兄之義呢。」張忠笑道:「哥哥,你今日就欠聰明了。吾二人是包大人之命,不得不然,你是局外之人。況且這個所在,不是無罪之人可進得的。吾還有一說……」便附耳細言道:「這件事情,包公卻有開釋之意,小弟決無抵償之罪,哥哥可放心回去,對周成店主說知,拿一百兩銀子來使用便是了。」狄青聞言嘆道:「屢聞包大人鐵面無私的清官,若得他開脫你二人,我心方定呢。」談談說說,不覺到了牢中,狄青無奈,只得別去。回歸店中,將近情達知周成店主,嚇得他一驚不小,就將貨物銀子,兌了一百兩,交付狄青。次日到獄中探望二人,分發使費。少停回轉行中,心頭煩悶,日望包公釋放二人。按下不表。
再說胡坤府內之事,家丁被打回來,向家主稟道:「包爺審理此事,將一個正犯狄青釋放,小人駁說得一聲,登時拿下打了二十板,痛苦難堪。」胡坤聽了,怒道:「可恨包拯,竟將正犯放走了,又毒打家人,如此可惡!包黑賊真不近人情了。」吩咐打道出衙,一路往孫兵部府中而來。原來孫秀因龐洪人相,進女入宮為貴妃,他是國丈女婿,故由通政司升為大司馬,成為名聲赫赫的大權奸。這胡坤是龐國丈的門生,故孫、胡二人十分交厚,宛然莫逆弟兄。胡坤不去見包公,名正言順,說秉公之論,反鬼頭鬼腦來見孫秀,顯見他不是光明正大之人了。當日孫兵部聞報,吩咐大開中門,衣冠整整的迎接。攜手進至內堂,分賓主坐下、孫爺問道:「不知胡老哥到來,有失遠迎,望祈恕罪。」胡坤道:「老賢弟,休得客氣。愚兄此來,非為別故。」當將此事一長一短說知,又道:「孫賢弟,吾平日本與包拯不投機的,今又打吾家丁,欺我太甚,故特來與人相商。但狄青是個凶身正犯,他已放脫了,有煩老賢弟去見這包拯,要他拿回狄青,與張、李一同審作凶身,一同定罪,萬事於休。如若放走了狄青,勢不兩立,立要奏明聖上,究問他一個壞法貪贓之罪,管教頭上烏紗帽子除下!」孫兵部聽了大怒道:「可惱,可惱!包黑賊欺人太甚,胡兄不必心焦,愚弟亦與包拯不合,為此事且代你走一遭,憑他性子倔強固執,吾往說話,諒包拯不得不依。」胡坤道:「如此足感賢弟,有勞了。」孫秀當日吩咐在書房備酒,二人飲酒,談至紅日西沉,胡坤方才作別回衙。
次日,孫秀一直來至開封府,令人通報。包公一想:孫秀從不來探望我的,此來甚是可疑。只得接進衙內,兩下見禮坐下。包公道:「不知孫大人光降,有何見教?」孫秀冷笑道:「包大人,難道你不曉得下官來意麼?」包公道:「不曉得。」孫秀道:「只為胡公子被人打死,理當知縣審究,卻被包大人把人犯帶回衙來。」包公道:「孫大人,這件案情知縣辦得,難道下官管不得麼?」孫秀道:「管是管得的,但不應該將個凶身正犯放脫,不知是何道理?」包公道:「怎見小小少年狄青是凶身正犯?」孫秀道:「這是狄青自己招認的。」包公道:「是孫大人親眼目睹麼?」孫秀道:「雖非目睹,難道那胡府家人算不得目睹麼?」包公道:「如此只算得傳來之言,不足為信。倘國家大事,大人可以到來相商,如今不過是一件誤傷人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若要私說情面,休得多言。」孫秀道:「包大人,你說的都是蠻話。」包爺冷笑道:「下官原是蠻話,只要蠻得有理就是!」但這胡倫是自己跌撲樓下而死,據你的主見,要三人償他一命。你豈不曉得家無二犯,罪不重科?比方前日有許多人在那裏飲酒,難道俱要償他的命麼?為民父母,好善樂生,應當矜恤民命。況且此案下官未曾發落,少不得還要復審,再行定奪。」孫秀道:「包大人,你一向正直無私,是以聖上十分看重,滿朝文武人人敬你。豈知今日此樁人命重案,偏存了私心,放了正犯,胡坤豈肯乾休?倘被他奏聞聖上,你頭上烏紗帽可戴得牢穩麼?」包爺聽罷,冷笑道:「孫大人,下官這烏紗時刻拼著不戴的,只有存著一點報國之心,並不計較機關利害。」孫秀道:「包大人,據你的主見,這狄青不是個凶犯,應得釋放的麼?」包公道:「不是凶犯,自然應放脫的,少不得也要奏知聖上。這胡坤不奏明聖上,下官也要上本的。」孫秀道:「你奏他什麼來?」包公道:「只奏他縱子行凶,欺壓貧民,人人受害的款頭。」孫秀道:「這有什麼為據?」包公冷笑道:「你言沒有憑據麼?這胡倫害民,惡款過多,我已查得的確,即現在萬花樓之地,亦是趕逐居民強佔的。況且張忠、李義、狄青三人乃異鄉孤客,這顯見是胡倫恃著官家勢力,欺他們寡不敵眾,弱不敵強,那人不曉。豈有人少的,反把人多的打死,實難準信。倘若奏知聖上,這胡坤先有治家不嚴之罪,縱子殃民,實乃知法犯法,比庶民罪加一等。即大人來私說情面,也有欺公之罪。」這幾句話說得孫秀無言可答,帶怒說:「包大人,你好鬥氣,拿別人的款頭,捉別人的破綻。我想同殿之臣,何苦結盡冤家,勸你把世情看破些吧!」包公言道:「孫大人,這是別人來惹下官淘氣的,非我去覓人結怨。奏知聖上,亦是公斷,是是非非,總憑公議。倘若我錯了,縱然罷職除官,我包拯並不介懷的。」
當時包公幾句侃侃鐵言,說得孫秀也覺驚心。想來這包黑子的骨硬性直,動不動拿人蹤跡,捉人破綻,倘或果然被他奏知聖上,這胡坤實乃有罪的,悔恨此來反是失言了。此時倒覺收場不得,只得唉聲:「包大人,下官不過問得傳言,說你將凶手放脫了;又想大人乃秉正無私的,如何肯抹私瞞公,甚是難明,故特來問個詳細,大人何必動怒?如此下官告辭了。」當下孫兵部含怒作別,一直來到胡府,將情告復。又將包拯硬強之言,反要上朝劾奏胡兄的話述了一遍。胡坤聽罷這番言語,深恨包公,是晚只得備酒相待孫秀。講起狄青,言他乃一介小民,且差人慢慢緝訪查明下落,暗暗拿回處決他,有何難處。
不表二奸敘話,再言鐵面清官包公,見孫秀去後,冷笑道:「孫秀啊,你這奸賊,雖則借著丈人勢力,只好去壓制別人。若在我包拯跟前弄些乖巧,你也休想,真個刮得他來時熱熱,去時淡淡的。」又想:胡倫身死,到底因張忠、李義而起,於律不能無罪,故我將二人權禁於囹圄中,這胡坤又奈不得我何。
不說包公想論,再說狄青自別張忠、李義之後,獨自一人在店中,寂寞不過,心中煩悶。只因弟兄二人坐於獄中,不知包爺定他之罪輕重,一日盼望一日。當有周成笑呼:「狄公子,有段美事與你商量。」狄青道:「周兄有何見教?」周成道:「小弟有一故交好友,姓林名貴,前一向當兵,今升武職,為官兩載。日中閒暇,到來談敘,方才無意中談起你的武藝精通。林老爺言,既是年少英雄,武藝精熟,應該圖個進身方是。我說只為無人提拔,故而埋沒了英雄。林爺又說,待他看看你人品武藝如何。依吾主見,公子有此全身武藝,如何不圖出身?強如在此天天無事,若得林老爺看待你,就有好處了,不知公子意下如何?」狄青想道:「這句話卻是說得有理。但想這林貴不過是個千總官兒,有什麼希罕,有什麼提拔得出來?又因周成一片好意,不好拒卻他,即時應諾,整頓衣巾,一路與周成同來拜見林貴。
當日林老爺一見狄青,身材不甚魁偉,生得面如傅粉,目秀神奇,雖非落薄低微之相,諒他沒有什麼力氣,決然沒有武藝的。看他只好作文官,武職休得想望了,便問狄青:「你年多少?」狄青道:「小人年已十六了。」林貴道:「你是年少文人,那得深通武藝?」狄青道:「老爺,小人得師指教,略知一二。」周成道:「林兄長,不要將他小覷,果然武藝高強,氣力很大。」林貴那裏肯信,便向狄青道:「既有武藝,須要面試,可隨吾來。」狄青應允。林貴即刻別過周成,帶了狄青回到署中,問狄青:「你善用什麼器械?」狄青道:「不瞞老爺,小人不拘刀槍劍戟,弓矢拳棍,皆頗精熟。」林貴想:你小小年紀,這般誇口,且試演你一回,便知分曉了。即同到後院,已有軍械齊備,就命狄青演武。狄青暗想:可笑林貴全無眼力,輕視於我,且將師父所傳武藝演來,只恐嚇殺你這官兒。當時免不得上前叫聲:「老爺,小人放肆了。」林貴道:「你且試演來。」小英雄提起槍,精神抖擻,舞來猶如蛟龍翦尾,獅子滾球,真乃槍法希奇,世所罕有。隨營士卒,見了心驚,林貴更覺慌張,深服方才周成之言非謬。槍法已完,又取大刀舞弄,只見霞光閃閃,刀花飛轉,不見人形。一時人人喝彩,個個稱揚。林貴登時大悅。舞完大刀,劍戟弓矢,般般試演,實是無人可及。林貴不勝贊嘆,暗道:肉眼無能,錯覷英雄!便問:「狄青,你的武藝那人傳授你的?」狄青道:「家傳世習的。」林爺道:「既是家傳,你父是何官職?」狄青道:「父親曾為總兵武職。」林貴道:「原來將門之種,怪不得武藝迥異尋常,吾今收用你在營效用,倘得奇遇,何難顯達?恨我官卑職小,不然還借你有光了,今且屈你在此效力。」狄青道:「多謝老爺提攜!」狄青思算,欲托足於此,以圖機會,不然即做了千總官兒,亦不希罕的。周成店主得知此事,心中喜悅,以為狄公子得進身之地了。是淺人之見如此,但他一片好心,故狄公子也不忍卻他之意,權在林貴營中羈身。
不知如何圖得機會進身,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