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回 選勝盡勾留 愛玩煙霞遲遠路 思親拼獨往 飛翔險阻急心歸
陳、冷二人都是玉骨仙姿,美豔絕倫。那一片汪洋的湖面上,添了兩個像天仙般的人物凌波飛渡,再襯上湖心那麼富麗森嚴的一座靈台,以及四外上下的紅樹青山,波光碧影,便是畫圖上也找不到這種景致。呂靈姑正和南綺指說讚美,陳、冷二人仙氣飄飄,已往台後駛去不見。湖中禁制一撤,碧波溶溶,分外瑩活。
南綺笑對桑桓道:「桑道友,這麼清麗的景物,要是我,才不捨得拋棄它呢。」
桑桓笑道:「此後既尋正果,內外功行俱須努力修積,一意檢束身心,同下苦功。仙姥在時,曾經說過,我們似另有仙緣遇合,目前得供入定之處已足。這些身外之物用它不著,也就不留戀了。」
話未說完,陳,冷二女忽架度厄舟由後臺飛駛而來,近前便喚:「諸位道友請來舟中,此台不久便沉沒了。」靈姑等六人應聲飛落。
冷青虹將手一指,度厄舟便往對岸飛去。陳嫣隨著眾人登岸,先作別道:「我因此舟將來不免有用,我們又帶有不少東西,用它搬運,頗為方便。少時台閣沉沒,此湖也將變為陸地,我們三人便起身了。若有閒暇,可來青門島相聚吧。」說完,彼此都各依依不捨,又說了幾句別詞,陳、冷、桑三人一同登舟。
眾人都登岸觀望,只見陳嫣等三人舟到湖心,手掐靈訣往下一指。度厄舟下面湖水立即上騰,化作一根與舟大小相似的水柱,托舟而起,亮晶晶的,甚覺好看。升約數丈高下停住,陳嫣隨將兩枚黃色晶丸連同兩面小幡,分與冷、桑二人,獨自站向舟間。
二人手掐靈訣,朝那湖中玉石平臺與崇樓閣一指,同時左手往下一揚。忽有一團黃光環繞在全台的四面,宛如一個極大的光城,緊緊將湖的中心和那玉石台柱一同圍上,由上套下,往湖底落去。
湖水立時波動,水花激濺,水聲嘩嘩,洪波滾滾,貼那光牆往四外分去,疾如奔馬。轉眼之間,湖水下落,陷成一個大坑,現出下面台柱。有如一根數十丈高的大玉石柱,頂著那面金碧輝煌的樓臺,矗立在四面光城水壁之中,越顯雄奇偉麗。
跟著陳嫣又將手遙向前面一按,將台址玉柱連同四外光城,便向湖心地底緩緩沉陷下去,漸下漸低,一會全部陷沒。陳嫣將手一揮,閣頂黃光往內一合,隨著臺上飛樓齊入地底,更無蹤跡。陷處土坑相繼平滿,四外湖水重又合攏,復了原狀,只剩托舟水柱仍峙半天。
陳嫣一聲清叱,二次手掐靈訣,往外一揚。身後兩旁侍立的冷青虹、桑桓也各相隨施為。三人作三角形,面向北方,相背而立,手上各發出一片黃光,轉眼由外而內,快要佈滿湖面。
陳嫣手指處,那托水舟柱便自離湖上升,似如春雲舒捲,化作一片水雲。改直為橫,仍將度厄舟托住,停在半空,下面黃光也將全湖一齊籠罩。
只聽黃光之下,聲如殷雷,轟隆不絕,四山震動,似欲崩塌,加以水聲如潮,勢甚駭人。
約有個把時辰過去,猛見黃光閃動了幾十下,一聲震天價的巨響過去,黃光化為三道,向三人手上飛去。再看底下,變成了一大沙土平原,原有大湖已不知去向。
南綺想起桑桓所說,他們尚有仙緣遇合之語。記得下山時,大師兄曾吩咐,說要接引幾個同門。莫非就是他們?想到此處,心中一動,便試探問道:「桑道友所說的仙緣遇合,是指何事?」
冷青虹笑道:「誰知道?只是我和桓哥若不能投身正教門下,要想有所成就,今生必須兵解。」
裘元口快,大喜道:「我們青城應有十九位同門,我現今只見到大師兄和陶師兄兩位。就算加上我們三個,也只得五人,三位道友同來青城,讓我們交差如何?」
冷青虹道:「裘道友說得容易,休說根骨福緣,很多修道人累世修為,連正教門牆都難得一見呢!」
南綺本因自己入門日淺,又不知三人是否願意,便接口道:「大師兄曾命我們此行接引幾個同門,說不定就是你們,何妨等我們回山問問。如果有此緣份,常時相聚,豈不是好?」
陳嫣道:「既是南妹如此說,他們兩位又是非投正教不可,有二位引進自是理想不過。唯我所習本是玄門正宗,只是外功未立,今後覓一淨地,努力虔修即可。不如冷桑二位先隨我去,待南妹得到朱仙師恩允,再赴青城不遲。」
眾人聞言俱都大喜,隨商妥聯絡方法,陳、冷、桑三人便即告辭。
陳嫣喊聲:「諸位道友前途珍重,行再相見,恕我三人先走一步了。」
眾人聞聲仰望時,只見陳、冷、桑三人都在舟中,向下面揮手作別。度厄舟已然掉轉,忙揮手搖應,舟上便發出黃、青、白三色光華,由下面水雲托住。其疾如箭,直往西面雲層之中射去,瞬息已遝。
裘元、南綺、呂靈姑、見主人已走,也就起身。
因當地迭經陳嫣、桑仙姥師徒多年修煉經營,山明水秀,景物靈奇,禁法一撤,山容畢現。除去含青閣故址一帶,前山尚有不少優勝之區。
三人俱有山水之癖,此山地介蠻荒僻遠之區,外觀山勢異常醜惡,仙凡足跡均所不至。從此一別,相見不知何年。
靈姑首先提議步行出山,沿途遊賞過去,離了山口,再駕遁光飛行。
南綺接口道:「由此起身入蜀,山脈蜿蜒不斷。我和元弟奉命出山行道,並未有什大修積,便要回山,面子上須不好看。方氏兄弟和司、雷諸友我雖未見,人家拜師不久,想必用功正勤,就見了面,也無閒暇與我們多聚。如也逢奉命修煉,不許出山,到了連人也見不到,都在意中。
「依我之見,不單這裡,索性全順山路過去。真要遇上山路中斷,或須經過城鎮,再用遁法跨越,免驚俗人耳目。休看山中居民多是山野之人,一樣也是生靈。還有好些左道妖邪,多喜潛伏在這類蠻荒偏僻之地,魚肉山民,作威作福。師父本命我二人步行,正好沿途留意,訪察人間疾苦,加以救援。」
靈姑最喜登臨,奉有師命,隨緣相機,便宜行事,並無拘束。又和南綺交厚,言聽計從,互無違忤,聞言連聲附和。
裘元童心未退,天性又厚,一半是想探望舊友,實則本心是想就近乘便省歸父母。因恐南綺不願往世俗人家居住,說他戀家,故未提起。先聽眾人允回青城一行,益發歸心似箭,恨不能當時插翅飛回。打算先到且退谷、紅菱嶝等地略訪諸友,安頓下勝男姊弟,便帶著南綺一同歸省。
這一步行,便途中無事,一路急趕,山路遙遠,也非十天八天所能趕到,自是不快。無如南綺說話有理,性又嬌慣好勝,主意一定,強她不得。一賭氣,便不再言語,暗中卻打點好,如走得慢,獨自回家一行,當時也未再說。
南綺見他悶悶不語,笑道:「對朋友好的也不是沒有,沒聽說一想到就要見面,連十天半月都等不得的,真是小孩子脾氣。也不想想,我們出來是為什麼?偏不依你,你有本事,你便自己一個人去。」
南綺和裘元雖是神仙眷屬,不作琴瑟之好,但都是天生情種,彼此相親相愛。前在長春仙府初訂婚姻,便恨不能朝朝聚首,一刻不離。及至下山以來,日夕相對,患難與共,自然情愛更深。
南綺因是童心猶在,女兒家終是嬌憨,喜占上風,每因細故和裘元鬥口,總喜爭贏。裘元自然讓她時多,但有時吃南綺戲侮,也假裝生氣。南綺又以溫柔哄慰、輕嗔薄怒、間以蜜語柔情、雋言調舌,成了家常便飯,往往無事生風,以此為樂。
自到湖心洲遇紀氏祖孫起,南綺、裘元日常相處,多有外人在側,不好意思親密,已有多日不曾口角。這時雖仍有人同行,呂靈姑是姊妹至好,均無所用其避忌。南綺料定裘元決捨不得離開自己,雖能飛行自如,但地理不熟,所以如此說法,滿擬借此淘氣。
不料裘元別具深心,不特沒有還口爭論,反乘機安慰道:「南姊料我不能自走麼?過兩天,我偏一人走給你看。」
南綺存心嘔他,把櫻口一撇,微笑道:「誰不知道你現在絕跡飛行,頃刻千里,多遠的地方俱都能去。只是梯雲鏈必須帶上一副,當心又遇見你那位好親戚啊。這裡不比昔日青城乃是熟路,到時再遇鬼老門下妖徒擒了去,害我無法救你呢。」
裘元一樣年輕好勝,背著人,對南綺雖是愛極生敬,讓她時多,聽她當著人一說,老大不是意思。暗想:「妳是我妻子,每一提起回家省親,妳總說俗家煙火難耐,不願前往。如今又當著外人揭我短處,讓我難堪。我已連經大敵,有了經歷,至多途中不管閒事,數千里途程當日可至,有何可慮?妳料我不能前往,偏不帶梯雲鏈,走給妳看。」便低頭前行,一言不答。
南綺見裘元滿面通紅,想起他素來好勝,不應當著人如此嘲笑,必已生氣,頗悔失言。便不再往下說,表面仍和靈姑指點煙嵐,暗中留神查看。裘元仍是獨個兒在前行走,低著頭悶悶的,似在想什麼心思。
南綺忍不住問道:「元弟,走得那麼快作甚?這花兒開得多好。」隨說隨湊過去,借看花為由,笑問道:「你生了氣麼?」
裘元知她是來賠話,心想一交言便不好意思再走,答道:「我不敢。」
南綺見他仍板著臉,當著外人,又不便多言撫慰,也賭氣道:「由你,只要你真敢走。」
裘元也未回答,正值靈姑發現左側有一美景,喚眾往看,只得走開。南綺更不再答理裘元,只和靈姑故意說笑嘔他。裘元只裝不見,仍然隨著同行,暗中盤算主意。
南綺知道,每次口角,只要自己一生氣,裘元必要軟語央告,變方設法,把自己哄高興了才罷。這次竟和沒事人一般,連身都不走近,與往日情景大不相同。心雖奇怪,但還以為是當著外人,不好意思過來賠話,怎麼也沒想到裘元會獨自溜走。
三人腳程都快,雖然沿途流覽,也比常人快上十倍。遇到卑濕荒寒、晦寒陰森之區,又多是飛身越過,時光沒到黃昏,便走出六七百里的山路。
靈姑、裘元、南綺三人雖然能耐多日饑渴,有可吃的,仍是照常食用,未絕煙火。含青閣中食物尚留有不少,陳嫣除把便於藏貯的取了些,放入度厄舟中帶走外,任憑三人儘量取攜,起初原定直飛且退谷,當日便到,用不著多帶糧食。
還是靈姑說這類珍奇果脯食物,尋常人終身不能望見,放在閣中,任其沉埋地底,豈不可惜?帶去送人,不特是個人情,萬一到了且退谷因事留住,方、司兩家山居想必清苦,初到無從獵食,也好以此接濟。眾人俱都稱是。
南綺道:「這個容易。」便將閣中餘存食物裝了七八百斤,再把冷青虹代自己送人的一些珍貴禮物放在上面。然後畫一靈符,化為幾隻騾馬,負馱在後,所以食物帶得很多。
靈姑因未由來路出口,改作穿山而行,前途更要轉入別的荒山。所經之處,紅樹青山,景物又是絕勝。便笑道:「我們已然走了一天,前行恐入蠻區,景致絕沒有這裡好。我們先對著夕陽晚山吃上一頓,把前面無人荒山趕將過去。
「好在大家都會打坐,也不找什麼洞穴棲身,只擇一乾淨點的疏林,各自養氣調元,坐上些時。天明分一人飛空查看,找那有炊煙冒起的林野,尋到人家,問明去四川的途徑。我們雖能升空飛行,到底不知地理。就是飛行,也應知悉大概,何況是步行呢。」
南綺道:「靈姊說得極是。」隨即擇了一個山頭平坦石地,分別趺坐,一同食用。
南綺對靈姑道:「妳看我們今日這等走法,沿途還有流連,已走了這麼多山路。明日起,自然走得更快,這還能有多少天的耽擱?」
裘元會意,知南綺話已當眾出口,不便改轉。又見自己不快,故意如此說法,來安慰自己不要心急。心雖感她情重,繼一想:「此機一失,便到且退谷,也未必容我歸省父母。」只得狠一狠心腸,佯笑了笑,仍不答話。
南綺看出他假笑,以為心中忿猶未解,心想:「我屢次示意求和,你怎氣定了我,難道我和你恩愛夫妻,患難同門,還不如你那幾個朋友?」不由也犯了小孩子脾氣,決計不俟裘元服輸,決不再和他說話。恰值靈姑答話,便岔過去。
靈姑也漸覺出二人神情有異,因知二人夫妻同門,恩愛異常。又不知為了何事,不便插口勸問,就此忽略過去。吃完已是東山月上,夜景清幽。
南綺見裘元相助收藏餘物,便未動過食物,也重新取出幾包整理,以便前途之用。看去頗有興致,以為他忿氣已消,也沒想到別的。
大家收拾停當,重又上路。再走三四十里,越過一片危崖峭壁,前途景物頓變。沿途深山林密,叢莽荊榛,山巒雜遝,時見蛇獸竄伏,月下遊行,虎嘯猿啼,四山遙應。再要走到危崖幽谷之間,每一說話,空谷傳音便往迴響。到處黑影幢幢,仿佛有山鬼弄人,遙與應答。
靈姑想打開小夫妻的僵局,笑對南綺道:「我自小便遭世變,常隨家父往來各地,所行都是荒山野嶺,比這裡還要幽險怕人的地方不知經過多少。最可怕的是我獨自一人,趕往大熊嶺拜師。途經莽蒼全山,最幽僻深險,慣藏蛇獸鬼怪之物,一路之上也不知遇見多少奇怪兇惡的影子。最後遇到一個由妖鬼徐完門下逃出的姊妹,惹了一場兇險,才得一同逃往苦竹庵去。」
南綺道:「他是貴公子出身,最好終日守在家中,享受人間俗福。這山野之中,如何走得慣?自然就覺著路途辛苦,不願意了,在他以為谷暗崖幽,景物陰森,在我卻以為山高月小,景物清寒,博大雄深,迥絕塵俗。且比城市人家用人工矯揉造作的園林,強得不可以道裡計呢。修道之人講究犯險吃苦,要圖舒服,回家多好。」
裘元方想爭辯,說她只顧挖苦人,文不對題。自己只隨便一說,既非膽小畏苦,更談不到求安逸的話。側顧南綺,一雙妙目似嗔似喜,望定自己,似知必有回答。話到口邊,又復忍住,只微笑了笑。
南綺見他始終閉口不言,引他不理,不由又添了氣,忍不住方說了句:「以後再理我是小狗。」
忽然一陣山風吹過,沙石驚飛,林木呼呼有聲。
靈姑最熟山中氣候,忙道:「快變天了,如若下雨,下得必低。我們往高處去吧,不特可以避雨,並可一看月下雲海呢。」遙望前面,正有一座山峰高出眾山之上,矗立雲表,三人忙縱遁光往上飛去。
且喜峰頂甚大,頗為平坦。剛擇好地方坐定,只見狂風大作,四山雲起,轉眼峰頭以下數十丈已被雲霧佈滿。閃電金蛇也似,不住在雲中亂竄。雷聲雨聲俱在雲下,清晰可聞。當頭一輪明月,依舊光明。因為雲霧均在腳下,碧空澄弄,分外清明,顯得月光分外皎潔。
那四外大小山巒俱為浮雲所罩,高一點的也只露出峰尖,月光之下望去,竟如白茫茫一片大海,遠近相間,疏落落浮起一些黛嶼螺洲。
三人披襟當風,絕頂臨觀,仰望朗月疏星,千里一碧,俯視雲煙泱蟒,波瀾壯闊,電舞光飛,雷雨在下,端的氣象萬千,心神為之一爽。
靈姑笑道:「我想無論人工多巧,總沒有天然景物雄奇靈詭。你看這裡景物多好,真叫人捨不得走呢。」
南綺道:「如論我所見景物,峨嵋凝碧仙府我沒去過,紫雲宮深藏海底也當別論,據我所見,還是長春故居最好。地方本來高出雲表,靈境天成,又經家父多年經營佈置,大至峰巒,小至林泉,以及一草一花之微無不有它勝場之處。他年靈姊光降,就知道了。」
靈姑道:「我不是指靈山福地,是說造物靈異,與乎風雲月露之奇。一個不怎好的地方,只要經天工點綴,立時變成偉觀。這一帶山景何等荒寒,休說長春、凝碧仙靈所居,便故居莽蒼山與哀牢山大熊嶺等地較次的山景,也比它強得多。但雲雨一起,忽然移步換形。現在這等清麗雄偉的景物,不是奇麼?」
南綺道:「靈姊既這樣喜愛,不喜離去,反正天時已晚,我們又拿定主意步行到底,誰也不能更改,雲雨中行路,就說我們有法力,不為所苦,到底悶人。莫如就在這裡流連上一夜,願打坐便打坐,明天上路。由此起,我再走馬觀花,索性和前人遊山一樣,五日一山,十日一水,盡情領略過去。」
靈姑知她有為而發,不便答言,微笑不語。
裘元暗笑:「你無須取瑟而歌,這等說話,我更好走,少時我便藉故起身了。」
南綺口裡說話,暗中留神,見裘元聞言僅有歡容,覺與往日情景不類。心中奇怪,也沒詢問,便岔了過去。
一會,下面雷雨漸停,忽起一陣大風,吹得四山雲霧疾如奔馬,往天邊湧去。遠山近巒,漸漸現出原形,浮雲盡散。風雨之後,近處是白雲如帶,蜿蜒迂徐,橫亙峰腰,遠處半山以上,不時有一堆堆的雲氣漸漸湧起,似要隨風飄去。山雨初晴,夜月清輝,照耀天地山林,清麗如畫。
尤以雨後新添的無數飛瀑流泉滿山亂竄,如走銀蛇,水聲淨孤,清籟天成,令人置身其間,頓起登仙羽化之思。本來還可乘著月光沿途遊賞過去,再趕一程,南綺因與裘元嘔閒氣,故意推遲了行期,堅持不肯。於是三人都在峰頂賞月,不多一會,各自入定。
待天色微明,南綺睜眼一看,元兒已不在身邊。竹筐已然打開,失去兩大包食品,備送方、司諸人的禮物也失去了一大半。
南綺見狀,料知裘元和自己負氣,背著眾人獨自私行,往且退谷、紅菱嶝等地趕去。
始而氣得要死,繼一想:「裘元平日對自己總是百依百順,恩愛之情,非世俗兒女所能比擬。他心念舊友,也曾屢次提說,以前便答應他,稍有機緣便與同往。好容易盼到今日上路,無故又生阻難,自然心中不忿。自己無論如何總比他歲數大些,理應讓他一點才好。
「怎地遇事專斷,當著外人,也不給他點餘地,算起來還是自己的錯處多。他近半年來雖然功行大進,但是除了飛劍,並無甚高明的法術,年紀又輕。目前妖邪橫行,危機隨處可遇,一個狹路相逢,立有性命之憂。況且梯雲鏈尚在自己身旁,他也未帶走,遇上強敵,除了任憑宰割,連個脫身之計皆無。」
南綺這一尋思,越發著急起來,當時便要縱遁光往前追去。
靈姑畢竟旁觀者清,心神未亂,忙一把拉住道:「南姊休要著急,看裘師兄一路神情行徑,早具深心。此事最好從長計較,不可慌亂。如不把他行藏查明,商量好了再追,一個追他不上,彼此相左,反倒誤事,平生枝節。」
南綺道:「還有哪裡好去,一定是去了且退谷。」
靈姑道:「裘師兄孝思過人,很可能先回家省親。我們不如徑往灌縣青城山麓環山堰裘家找去,准能遇上。」
南綺沒奈何,只有照著靈姑所料,一同趕往灌縣家中去撞一回。反正裘元只有兩三個去處,相隔都近,如找不到,去往別處也方便,只要他中途不出山,准能將人找到。念頭一轉,立促起行。
靈姑和南綺交厚,覺得裘元負氣私行,多半由於自己貪玩山景,提議步行,以便沿途選勝登臨而起。見南綺憂急之狀,心自不安,便道:「這些食品禮物,俱非凡品,不帶可惜。我想先行一步,南姊帶了這些物品,隨後跟來,這樣可以早將元弟找到。南姊以為如何?」
南綺猛想起梯雲鏈的妙處,喜道:「我想起一個法子來了。靈姊可將我梯雲鏈帶一副去,盡你能力飛去,越快越好。到了前面,只將梯雲鏈一招,我立可趕上,這樣要快得多,我們也不會分散。」
靈姑連聲贊好,匆匆接過梯雲鏈,由南綺傳了用法,一同起身。
靈姑單身飛行,雖然較快,南綺卻也不弱。靈姑好勝,飛了一陣,回顧南綺遁光,隱現後方密雲之中,兩下裡相去不過二三十里。
南綺帶著幾百斤物品,終究少差一些,又飛了個把時辰,兩下裡便看不見影子。南綺估量相隔已遠,便把梯雲鏈取出施為,立化一條紅雲,夾著風雷之聲,一晃便已趕上。
靈姑在前,心想再有兩個時辰便可飛達灌縣環山下。正催遁光急駛之間,忽見前面山頭上有四五道劍光正在相持惡鬥,恰當自己去路。
靈姑自從上次元江取寶,交了好些峨嵋、青城兩派門下,雖只苦竹庵中數日之聚,已長了不少見識。後又與石玉珠結伴同行,連經大敵之餘,越發長了眼力。邪正高下,一望而知,是以上兩派中人在和兩個妖人苦戰。
靈姑自忖,裘元之行,多半由己而起。南綺夫妻情重,正在憂急,一刻不把人尋到,一刻不能安心。再看有一正教中的劍光似如驚虹電掣,比自己功力高得多,看情勢萬無敗理。
本心繞將過去,暫時不管閒事,還是先助南綺尋到裘元要緊。至不濟,也等南綺三人駕梯雲鏈追來,見面說明,再作計較,省他擔心憂急。繼一想:「此是入川正路,山勢橫亙,正當去路,又有妖人盤踞,看敵我雙方相持已久,焉知適才裘元不在此遇阻?也許失陷於此,這三個正教道友便為了他才與妖人苦戰,都說不定。」靈姑遁光迅速,只顧心中尋思,微一遲疑,舉棋不定,已經飛近。
峨嵋、青城誼如一家,本來就應同仇敵愾,不能視如無睹。這一鄰近,又發現兩道劍光都是上次元江取寶所交的兩個好友:一是秦紫玲的妹子秦寒萼,一是墨鳳凰申若蘭。還有一個容貌極美,所用飛劍也最具威力的少女,卻未見過。
雙方老遠俱都認出,如何還好意思避去?又疑心裘元在此,或有什差池,因改了初念,一聲:「請吧!」一面發出飛劍,殺上前去,一面飛向三人,一起合力應敵。
對方妖人乃一男一女,都是道裝。年輕少女生得十分妖豔,飛劍卻是不弱。秦、申等三人的劍光雖然較為勢盛,急切間卻也奈何對方不得。
靈姑與三人匆匆握手為禮,方欲回訊,申若蘭已開口道:「妹妹,這兩個狗男女乃華山烈火老妖門下餘孽。我姊妹三人同林師兄路過此山,無心中撞上他們在此害一位有根器的少年。那少年已被一妖婦攝了遁去,行時還說大話,說要另約妖黨前來報仇。
「林師兄令我三人誅戮這兩個狗男女,自追妖婦,尚未回轉。另外還有兩個妖道,已被秦師姊白眉針所殺。兩個狗男女狡猾萬惡,這次萬萬容他們不得。妖婦更擅身外化身,我三人飛劍都未能夠誅她。呂妹妹來得正好,可助我們將她除去,省得留在世上害人。」
說時南綺也已飛到,二人聽說有一少年被妖婦擒去,心疑裘元在此失陷,不禁大驚。
南綺忙問:「少年是什相貌,可曾和他答話?」
申若蘭答說:「少年不過十六七歲,已被妖婦擒住,正與狗男女對飲,迫令降服。我們四人認出妖人,正去解救。為首妖婦甚是機警,立刻攝了少年,往東南飛去。」
南綺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心慌萬狀,不暇再顧別的,急匆匆便往東南方趕去。
寒萼等三人見她來得快,去得也快。一片紅霞電駛飛來,與靈姑對面現出身形,也沒和人禮敘,問了一句話,便自飛走,覺著好笑。正想詢問靈姑,忽聽破空之聲,由正東方飛來兩道光華,其疾如電,一紅一碧,晃眼便已臨近。
寒萼認出來的有一個正是適才逃走的妖婦,另外還同了一個山僧。
山僧生得豹頭環眼、塌鼻凸額、厚唇闊口、鮮紅如血、滿頭亂髮披拂兩肩,戴一個二指多寬的束髮金箍、精光燦爛、映得那張色如豬肝、滿生橫肉的胖臉直泛油亮,口下一部短才寸許的連鬢絡腮胡鬚根根猖立,身著烈火長衫,袒露著一條又粗又圓、滿布黑毛的臂膀,背上斜佩著一個二尺多長的大黑葫蘆、一柄方便鏟,左腰掛著黑麻口袋,赤著一雙比常人要厚大出一兩倍的雙足,看去甚兇猛。
二妖人才一到達,妖婦先指秦寒萼等三人說道:「這便是我說的那三個峨嵋賤婢,還有一個姓林的小狗,已被我引往烏藤峽,被四娘子困住。你如擒了去,不正合用麼?」
寒萼等三人見了妖婦引了妖僧同來,林寒不曾回轉,料知出了差錯。又驚又怒,紛將法寶、飛劍放起殺敵。妖婦和那同來山僧也各放起飛刀、飛劍迎敵。先和眾人苦鬥的少年男女,本已不支,一見來了生力軍助戰,心氣頓壯,也各以全力施為。
山僧看出敵人飛劍、法寶神妙,長此相持,有敗無勝。忽然行使妖法,左手掐訣,口中喃喃誦了幾句邪咒,目射凶光,兩道粗眉往上一翹,頭上束髮金環立化一圈紅黃色的光華飛起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