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七回 靈桂飄香 珠宮談異跡 佛光度厄 黑海拯仙姝
金鬚奴再三勸阻說:「此事雖是前孽,也許上天有意磨練,玉成於我。萬一我的孽重,不能自拔,連累良友,萬劫難安。當初恩主救我不久已有先兆,我曾在靜中虔心推算,必須道心堅定,能耐磨折苦難,方能轉禍為福。這類魔頭陰毒險惡,稍與接近,便受其害。
「以前我不令道友入我禁制限界以內,便是為此。道友明知其不可為,厚愛反倒較前更切,我這才警覺。也許道友已在暗中受了魔頭勾引,如不早日罷手,將來便要誤己誤人。為此剖陳利害,請道友即日息念了吧。」
匡幹聞言,猛想起近來日為此事懸心,時刻都在念中。明知不行,屢欲強試,直似十分依戀,非此不可情景。想到這裡,不禁大驚,立時警醒。回去澄心靜慮,一連靜修了多日,心神才得安寧。由此生了戒心,儘管憐念,僅在島上遙望,再也不敢涉足了。
這日正值海上起了颶風,雖不似來時所遇風火海嘯為災,風勢卻也猛烈。風後繼以暴雨,一時陰雲壓頂,惡浪滔天。匡幹知道每值風日晴美,波平浪靜,天氣特佳,或是天陰日晦,雨暴風狂,天氣極惡之際。初鳳附身惡魔必要生出伎倆興妖作怪,和金鬚奴為仇。
雖知金鬚奴驚弓之鳥,時刻留意,防禦甚嚴。終以天色陰惡,易長魔焰,良友關心,不免懸念。隨時出洞憑眺,看了兩次,不見動靜。
到了傍晚,匡幹忽見島上似有祥光一閃。因這類鬥法已經司空見慣,往往一連好幾晝夜不稍間斷,雙方法寶均見過,唯獨祥光還是初次見到,心中奇怪。因是一現即隱,便不再見,不像似在對敵。島上禁制未起,反應也不似有人進犯,自己又不能擅入禁地。
到了子夜將近,匡幹該當入定修煉前,又出洞外遙望,對島忽現一輪佛光。剛一看到,便即隱去,也未看真島上景物。這時風雨之勢更惡,附近大小島嶼全在浪花水霧暗影籠罩掩蔽之下。疑島上來了仙佛解救,良友關切,連忙飛身趕去。
時見到一位道姑,把他喚住道:「匡道友是來尋金鬚奴的麼?」
匡幹大奇,問道:「道友何人?」
道姑道:「貧道慧珠,係二人故友。適才在一前輩神僧慈悲下,初鳳陰魔已除,將與我同赴青門島清修。金鬚奴向道心堅,已然兵解,由神僧帶往雲貴投生,將來正果有望。行前金鬚奴曾言,道友人甚熱誠,托貧道轉告,待他年靈智恢復,再行相見。」
待匡幹與石玉珠談及此事,約在十餘年前,這樣看來金鬚奴投生後已有十餘歲了。
王嫻得知初鳳蹤跡,好生欣慰,便問:「初鳳近況如何?」
石玉珠道:「我只知她和慧珠同居修煉,輕易不出洞門一步,近況不知如何。」
王嫻始終懷念初鳳相救之德,前聞紫雲宮失陷,三女遭劫。初鳳被金鬚奴救走,不知下落,惆悵多日,一旦得知下落底細,便想前往看望。當時也未向眾說起,自在心中盤算。
眾人說罷前事,紫玲便令金萍將天一真水交與陳嫣。
金萍應命遞過,說道:「陳仙姑,真水共是三滴。本來無論融化何物,一滴已足,當初掌教師祖為余師叔融化神泥,取南明離火劍,也只用一滴,還收回了一半。多麼厲害的狂焰,有此三滴也足敷用,如用以合煉靈丹,卻用不了這麼多哩。」
陳嫣聞言,知道來意已被識破,臉上一紅,不便深說,笑答:「有勞道友見教,貧道異日小有成就,實是非此不可。盛情心感,容當後謝吧。」
金萍知她會意,點到為止,也不再往下說。
紫玲又引眾人遍游全宮,隨地都有仙釀、肴果相款。境物之靈奇清華,各有各的勝處。陳、石諸人既以游宮為名,自不便得水即去,韋青青、展、王諸人又不捨仙宮美景。等游完全境,同到黃金殿內,紫玲又留眾人小住數日再走,即以妙香簃為下榻之所。
照著外間歲月,眾人單游賞全宮景物便去了好幾天,連同宮中耽擱,一晃又是十來天。
陳嫣暗忖:「真水已得,少陽神君回山雖還有些時日,到底夜長夢多,事情仍以早了為是。」
陳嫣私下和石、冷、桑諸人商議先行,三人自願助她事情早了。呂靈姑和裘元、南綺雖戀著宮中仙景,不捨即去,終以正事為重,俱無話說。
南綺和王嫻連日相處,成了莫逆之交。行前不知王嫻也急於往見初鳳,因明日將向主人告辭,便與話別,重訂後會之期。
王嫻問:「你等何往,為何如此忽急?」
南綺不肯瞞她,又難以明說,只得含糊道:「是往西海有事。」
王嫻一聽,甚是心喜,便說:「我也正要往西海去看初鳳,何不結伴同行?」
南綺因她不比易周與少陽神君有交,韋青青不便同行。但她便同往磨球島也無甚妨礙,何況各有去處,當即點頭笑諾。及向石玉珠一問,才知初鳳所居的青門島就在磨球島之西,兩島相隔只百餘里,可以互相望見。無如南綺承諾在先,只得罷了。
次日,眾人和紫玲一說,紫玲見虞舜華面有凶煞之氣,說:「上次見面已囑妳仔細,最好暫時不要回轉長春仙府,冀能避免。妳近日煞氣日透,隱含晦色,必有災難。如與眾人同行,也許在外面又遇上甚事。難得無心來此,正好在宮內避上些時,免致無心涉險。即或命中註定,難於避免,有我在一起,到底要好得多。」
舜華性情溫婉,見良友關心,盛情難卻,只得打消行意。
除虞、韋二人暫留外,餘人紫玲均未深留,一行共是陳嫣、冷青虹、桑桓、石玉珠、呂靈姑、裘元、南綺、展舒、王嫻等九人。由秦紫玲同了虞、韋二人送出宮外迎仙亭上,再往上升。這次不用碧沉舟,眾人走完甬道盡頭,霞光閃動中,宮門開放。
那迎仙亭入口有一長堤與宮門緊接,堤上矮欄與那六角亭柱均為天犀角所制,雖常沉海底,點水不沾。相隔堤亭十丈以內,海水壁立,上下四外宛如晶衖。深海之中儘是奇形怪狀的水族,碧波晶瑩,白雲流動。各色各樣的大小魚介往來不絕,被亭上奇光映照,彙為異彩,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眾人到了亭中落座,長堤盡頭一端竟似龍蛇翹首,活的一般,往上升起。因靈姑、南綺說此去不知何時方得重遊,來時入宮心急,未得細看四外奇魚形狀。紫玲特意安排,讓眾人儘情賞玩,約有半個多時辰,長堤漸成垂直之勢,亭才透出水面。
紫玲看眾人去後,歸途笑問舜華道:「我見連日石道友談話神情頗不自然,定係為陳道友求取真水事。陳道友成道並非必須此水,兼以取水後西行,似與少陽神君有關,不知是否?」
舜華不便再隱,便將前因後果,據實說出。
韋青青聞言驚道:「他們來時路過玄龜殿,與我相遇,曾欲進謁家翁。不料我同來客還未走到後殿,家翁便著人婉謝。嗣聽他們露出西行之意,早猜是往磨球島取藥,果然料得不差。家翁和少陽神君至交,如與諸位道友相見,便很為難。
「那靈藥產處乃少陽神君入定之所,名為靈焰潭,上有千尋烈火毒焰阻隔。少陽神君昔年煉此靈藥時,曾經聲言並非決不與外人,只要能入潭自取,便可拿去。三百年來,去求的人著實不少,十九都是見了神火烈焰過於厲害,自顧不行,知難而退。
「真肯拼命冒險下去的,前後只十餘人。如願相償的只有兩人,且一是持有峨嵋教祖妙一真人親筆書信,一個是神君至交天乾山小男的弟子。陳道友雖有天一真水可克那陰陽二極互相為用的真火,但是潭心伏有丙火之精煉成的兩條靈蛇,所噴靈焰遠勝雷霆,中人立被炸裂粉碎。
「石道友在武當門下年久,七姊妹中獨她交遊最廣,見聞最博。因常得各派諸尊長、師執、良友教益,近年功力大為精進,決不會如此輕率。看諸位道友去時欣然,陳、石二人均無愁慮之容,所恃以為無恐者,決不止此三滴真水。莫非還有什別的大援在後麼?」
舜華答說:「呂靈姑上次元江取寶,得有一柄前古至寶五丁神斧,與真水同時施為,不致受害。」
秦紫玲道:「我知少陽神君門下都不好惹,就是此寶可禦靈蛇,敵人氣憤難消,也決不肯輕易放脫,定有爭執。所幸諸道友去時面上均無晦容,雖有煞氣,也不甚重,便不能如願相償,也不致有甚凶憂。我們愛莫能助,由他去吧。」
石玉珠等一行九人離了紫雲宮海面,便同駕遁光往西海進發。兩處都在天地極邊,一南一西,相隔遼遠。如由上空循海飛去,是個弧形,下面天水相連,漫無際涯,不知其幾千萬里。除不時發現大小島嶼,宛如點點翠螺飄浮水面外,只是一片汪洋,直到天邊,什麼也看不見。
眾如走弓弦直路,雖然較近,但須飛越無數高山峻嶺,經過數十百處國家和土著野人的部落。到了西海將近,還要橫斷那最有名難越的西極山。此山上接天閻,高險無匹,全山回環四萬三千九百餘里,峰嶺雜遝,洞壑幽異。
尤其是全山氣候異常,罡風激烈。有的地方景物靈秀,四時如春,奇形怪狀的飛潛動植之屬生長游息於山谷原野之間,宛如仙景。
但這類地方只五六處,多為西極教下窟宅。餘者多半不是嚴寒,便是酷暑,再不便是一日之間寒熱數變,各趨其極。外方人到此,萬難生活。
最難惹的是那些西極教下徒黨,這類修士非僧非道,另立宗派。其法力甚強,最精咒敕禁劾之術,厲害非常。所居謂之神域,固步自封,向來不許外人涉足。偶有各地散仙雲遊經過,一被發現,立即群起為難。
外人若不與結嫌,一見即知難而退,還不妨事。否則傷了內中一個徒黨,教中長老跟著出敵,由此尋仇報復。當時即能逃走,事後也如影附形,追隨不捨,不將對方殘殺,決不甘休。
西極教雖是魔道野狐禪,但其教徒無事只在山中修煉,不觸他禁忌,無故也不傷人。全教共有六位長老,已成不死之身,終日端坐岩窟,虔心靜修,輕易不出來走動。底下徒黨十九不禁飲食男女之欲,但等道成,便自屏絕,學諸長老入穴靜修。
此教雖有五千年歷史,能如願相償,超劫獲得長生的,仍只那六個長老。此外都是修到年限,不是屍解轉世,便為自奉魔神所殺。
各派群仙因其遠在西極,那環山大小十餘國俱奉此教,早已相安,既不十分害人,也就不去理睬。連少陽神君師徒偶來中土,也都避道而行,不去招惹。所以眾人行前便已議定,寧繞海路弧形走,不走弓弦直路,免得遇上,多生枝節。
這時正當上弦之末,眾人功候不齊,遁光有快有慢。一離海面,便把各人遁光聯合一起,以便彼此言笑,免卻長途寂寞。
眾人飛行不多一會,一彎蟾魄漸漸升起,海上月明風靜,並無狂波巨浪。月光底下只是一層接一層的尋常細浪,浩浩蕩蕩,直向天邊湧起,一眼望不到邊。這次眾人因由南繞西,走的不是原來的路向,相隔紫雲宮數千里。海域空曠,波光雲影,天水相涵,更看不見一個島嶼,分外顯得海波壯闊。
等飛行到了半夜,漸見下面島嶼群列,俱不知名。許多都是林木蓊翳,形勢奇秀。空中下視,宛如大小千百個碧筒翠螺,星羅棋佈,浮沉於無限波濤之上,景物越發清麗。先見半彎明月也漸往圓處長復,清光流照,朗耀中天。
裘元問:「這半日夜工夫,月亮怎會長圓了?」
南綺笑道:「虧你還是青城門下高弟,修道的人,連這日月運行之理都不曉得。這還要問?雖只半日夜的工夫,可知飛行多遠了麼?東盈西虧,本是相對,我們正朝它圓滿的地方走,怎得不圓?再往前飛,還要和十五六的月亮一樣,更圓了呢。可是再往前走,又要由盈而虧了。」
裘元這才省悟,笑道:「難怪妳挖苦,我只貪看月色,見它長圓奇怪,意忘了計算走了多遠。怪不得今夜也格外夜長呢,原來我們是和嫦娥姊姊同路走的。下面這些島嶼一片青綠,景致想必極好,不知也有修道人在上面隱居麼?」
展舒笑道:「這條路,愚夫婦昔年頗喜遊覽,曾經走過,只不是由紫雲宮這一面起身。彼時也因見下面島嶼羅列,形勢奇秀,下去遊覽。哪知多半都是些前古浩劫所遺的荒島,島上滿是森林茂草,榛莽縱橫,塞途蔽野,更無隙地。低窪之處多是浮泥沼澤,久為蛇獸毒蟲盤踞之所,自來無人居住。
「再往前去,比紫雲宮海面還要空曠。因為相隔西海將近,少陽神君既無緣進謁,更無可以登臨之處。前行海天無際,除卻磨球島,便是西極五島,多是不喜外人登門。我無意多事,掃興回去之後,便沒再來。相隔不滿百年,現在料和從前一樣,不會有甚高明之士在上隱居。」
眾人只是隨口閒談問答,遁光並未停住,照舊向前飛駛,不消片刻,便把那群島嶼過完。前行更無尺土寸地,海面益發空曠壯闊,將墜的月光也逐漸將要圓滿。海水甚清,與別處所見不同,映月生輝,作金銀色。
眾人又飛行了些時,方始月落日升。回顧身後,那朝陽先只像一個金月牙,在東方天邊海天相接處出現,漸現漸大。及至現出半輪,又似一個金饅頭,浮沉在碧天盡頭海波之上。
一會現出全形,變成一個極大金輪,離水而升,紅光萬道,上映晴空,下照碧海,半天文霞散綺,麗景流光,端的絢麗雄偉,莫與比倫。
南綺笑道:「這日出奇景竟這等好看。」
王嫻道:「我們走的是天樞直線,一東一西,恰好正對。今日天色分外晴朗,所以格外顯得壯麗。我因素喜遨遊,除卻修煉,每年總要漫遊一兩次,這類景致見得獨多。有時遇到明月已升,斜陽未瞑,半天紅霞映襯著碧海青天,暮靄蒼茫,還更好看呢。」
眾人又飛行多半日,遙望前面海天邊際鬱鬱蒼蒼,露出一片島嶼陸地,氣象甚是雄秀。石玉珠見磨球島已然在望,相隔只千百里,不消多時便可到達。展、王二人所去的青門島還在島的西偏,須要繞過。此去難免和少陽神君門下惡鬥,二人如若同往,被對方認明相貌,歸途定受阻滯。
因此石玉珠囑令眾人隱去遁光,和二人商量,請其分開單行。在眾人之前先往青門島,以免回時惹出麻煩。二人因與眾人交好,不便置身事外,又恃自己擅長隱形飛遁之術,執意不肯。要俟眾人磨球島事完之後再行分手,眾人攔他們不住,只得罷了。
一路無事,劍光迅速,不覺越飛越近。眾人因恐對方事先警覺,有了防備,下手更難,老遠便把遁光隱去。準備等到達磨球島上,或是由石、陳二人上前現身通詞,按照島規前例。請其領往靈焰潭畔,會合靈姑、冷青虹、桑桓一同下去。
裘元和南綺、展舒和王嫻兩對夫妻隱身上面接應,以備不虞。或是九人全不露面,到後探明虛實地點,乘其無備,仍由石、陳等五人突然飛下。仗著五丁神斧與天一真水之力禦火防身,直入潭底靈焰閣內,盜了靈藥便即遁走。
展、王二人知少陽神君師徒性傲量狹,靈焰潭中靈藥雖是埋伏厲害,防禦森嚴,表面卻並未禁人去取。如照其舊例行事,不成固是無關,如若成功得手,事前有他門人允許,事後也有話說,不愁他責難。
如按眾人所擬第二條行事,不告而取,跡近欺人。就當時僥倖得手,也必樹下強敵,尋仇不已。便勸眾人慎重,還以明取為是。
石玉珠也並非不曾想到此舉不合,只因師門夙怨未消,如與明言,對方問知來路,定要出口不遜。一個忍耐不住,不等入潭,先起爭鬥,事更難辦。自己如若隱身不現,靈姑和自己交厚,初出茅廬,不知利害輕重,難保不失陷,或又惹出亂子。
更以陳、冷二人之請,誼無袖手。再說少陽門下不禁婚嫁,見冷、陳、王、虞諸人美如天仙,難保不生心,發動全島埋伏。一個不好,不能得手,人還被他困住。
想起師父也曾授意,只一遇上,不可放過,雙方早晚終會有場爭鬥。莫如把此事攬在自己身上,好在雙方均和峨嵋至交,真到不可開交,也會有人出頭化解。陳嫣非此不能成道,志在必得。反正仇怨難免,與其當時為他所敗,轉不如先把靈藥得到手內,日後少陽神君不肯甘休,再去打點。
展、王二人見她另有成見,不便深說,只得罷了。
眾人飛行漸近,磨球島全形已在前面呈現,相隔只數十里,晃眼便到。眾人見大敵當前,不論如何下手,都不敢怠慢,便把飛行放緩,徐徐前駛。
那島形勢甚奇,方圓約有六七百里,前面一片大海灘,幾占全島面積十之六七,地面不甚高,幾與海水成了平面,除卻當中數十里平沙,兩面俱是森林,鬱鬱蔥蔥、一片蒼綠。前半海灘過完,忽又現出十餘里寬,與島等長的海面,一水中分,將全島隔為兩半。
當中有一道長堤,將兩面陸地連接。過堤以後,山勢忽自平地高拔起千百丈,除卻山腳一大片淺灘外,全是山地。山勢也極雄詭,山頭向外突出,自頂以下逐漸向裡傾斜,正將那淺灘罩住,似欲傾墜。因是坐西向東,淺灘上花木甚多,雖在高山危崖陰影籠罩之下,一點不顯幽暗。
尤其是斜日將墜,夕陽影裡,所有山石林花均泛奇光,景色分外鮮妍。山雖險峻,上面卻多平坦之處。另有十餘處奇峰秀嶺,飛瀑清溪分佈其間。到處仙山樓閣,金碧輝煌。那有名的離朱宮便在山頂中央一個形似圓球,大約百畝的天生玉石崖上。
眾人原自高空隱身緩緩飛來,比山頭高不多少。越過前半海灘,正待往當中山頭降落。展舒一眼瞥見對面山上淺草如茵,甚是平曠。疏落落十幾株形似玉蘭的花樹,大都十圍以上,鐵幹挺立、虯枝盤纖、宛如天花寶蓋、奇芬馥鬱,臨海數株最為高大,花也最繁。
樹下設有三席,肴酒上陳,人卻不見。分明適才有多人在此面海聚飲,現在忽然離去。知道少陽神君門下均非弱者,心疑對方已有警覺,忙和王嫻暗中止住眾人,先自下落。
花林後面一溪前橫,水甚清澈。再過去又是一片花木鮮明的草原,一條白玉甬道,當中豎著一個十餘丈高的黃金牌樓。再過去,走完甬路,便到達圓崖之下。崖並不高,只有二十餘級寬大石階,上去便是那用紅晶砌成的離朱宮前面大白玉平臺。
這時全島不見一人,乍看天色晴明,水木清華,一片空靈之境。及至定睛細看,那玉石牌樓之下連同草原花林之間,均似有淡煙微嫋,情知有異。
若依了展、王二人,最好暫且退出數十里,將身形現出,再往前飛,作為明白求見。正和石、陳、冷三人商議間,裘元同了南綺、靈姑在前,見島宮景物清麗,氣象萬千,不禁失聲說道:「想不到磨球島景致也有這麼好。」
一句話脫口,前面數十縷輕煙忽地暴長,晃眼工夫,濃煙滾滾,宛如潮湧,對面捲來。展、王等六人一聽裘元失口,便知不妙,互相一打手勢,仍照前策。展、王二人搶上前去,拉了裘元、南綺,忙即往後暫退。
石玉珠、陳嫣、冷青虹、桑桓、呂靈姑五人見蹤跡已露,敵人早有覺察,埋伏已然發動,也忙將隱形法撤去。正準備就勢現身拜島,向對方述說來意,相機行事。
哪知她們這裡剛撤去隱形法,敵人也已紛紛現出身來。只見黑煙匝地中,現出五個身材高大、相貌奇詭的道裝童子、各持拂塵,分立在花林前面,俱都面帶怒容。
這時五人由陳嫣為首,正駕遁光下落。對面濃煙本如潮水一般湧來,及至五人身形一現,那五道童好似有些驚訝,為首一個火面鳶肩的將手中拂塵一指,滿地濃煙便已止住。
陳嫣不等對方開口,忙迎上前躬身說道:「貧道陳嫣,同了四位同道,來此拜謁神君。煩勞道友通稟,不知可否?」
為首道童說道:「神君家師現往天乾山、大荒山等處,有事勾留,須要三兩個月才回。各位既能見機,以客禮來謁,我們也不再為難。如無甚事,可等神君回山再來。如想在此生事,有甚希圖,也可明說出來,仍可照著前例行事。如似來時那樣鬼祟行徑,必定自找無趣,等到神火焚身,休得後悔。」
眾人聽他語氣傲慢,心都不快。仍由陳嫣含笑答道:「貧道此來自然有事相求,只因來路與西極山相近,恐與彼教中人相遇,故將遁光斂去。聞說神君靈焰潭靈藥並不禁人入取,貧道等初入寶山,途徑潭址有何禁忌,俱都茫然。
「再說即便神君賜見,也還要奉勞指點引導,何用隱形詭秘之術?諸位道友不必多心,貧道等實為那靈焰潭底靈藥而來。若諸位道友不能作主,也祈明言。好在神君只三數月便可回山,到時再來拜求也是一樣。」
陳嫣原因看出對方氣盛而驕,故以言相激。
這五個道裝童子正是少陽神君門下、能夠掌點權的愛徒五火使者,與火行者洪丙是同等身分。聞言竟受了激動。加以天生特性不喜女色,向道最堅,成年只在島上修煉嘯傲,享受清福,輕易不肯離開一步。連峨嵋開府那等曠古難逢的群仙盛會都未隨往觀光,並未見過石玉珠。為首求藥人又是散仙元神煉成,沒想到有武當派門人同來。
為首道童冷笑答道:「我弟兄五人,便是神君門下初傳弟子五火使者,神君不在,一樣可以作主。不過那靈焰潭深達數千丈,中隔百千丈烈火神焰,有無邊神妙。以往求藥的人,不是知難而退,便是被燒得頭焦額爛而逃。數百年來,從無一人憑了自己法力即能得手。
「我引你們前去不難,只是你們自己還要度德量力,不可冒失。你五人法力深淺我雖不知,但看行徑,如無此靈藥,即便不能成道,仙業終還有望。如因求取此藥不成,為真火所傷,以致形神皆滅。求榮反辱,求生反死,豈不冤枉可惜麼?」
陳嫣笑答:「我等五人久聞神火威力,明知厲害。但是潭底靈藥關係自身成道,又承諸位道友不計艱危,鼎力相助。良友盛情厚意,說不得只好冒險,勉為其難嘗試一下了。」
道童道:「我因見你們修煉不易,好心相勸。既然不聽良言,那也無法,可隨我走。」說罷,各把拂塵一擺,滿地黑煙忽然盡行斂去。隨即轉身,引導眾人同行。先順玉石甬路走到離朱宮前,再繞左面曲徑往宮後走去。
陳嫣暗中查看那五火使者,為首一人身材較高,目光如電,生得格外威猛,下餘四人也都是火面鳶肩,鷹胸虎頸,只略為有點胖瘦之分。相貌俱差不多少,裝束更是一模一樣,直似五個同胞孿生兄弟,分不出甚長幼。
五人乍看生相雖極詭異,可是個個道氣盎然,造詣甚深,決非庸常散仙、修士一流。尤其是每人除身佩一個朱紅葫蘆而外,腰間還有一個式樣靈秀、質地柔細的魚皮寶袋,精光內蘊,隱隱可見。
陳嫣暗忖:「拂塵妙用適已見過,葫蘆所貯必是神君師徒所煉三陽真火,這魚皮袋內不知是甚厲害法寶?聞說神君門下長幼三輩門人,法力均非尋常,這五火使者看去便不大好惹。
「此來雖有準備,終是有求於人。對方人多勢眾,尚未全部出面。難得這五人正派直爽,不似別的門人見色心喜,易生枝節,何不以謙恭感動?至不濟,也可減去一些阻力。」
陳嫣偷偷朝眾人暗打個手勢,邊走邊道:「久聞五火使者道行高深,法力無邊。今見五位道友神光內瑩,有如良玉明珠,自然流照,果然話不虛傳,幸會之至。貧道道行淺薄,隱居荒島,潛修多年,僅脫軀殼。此次承諸位同道至交相助,專程拜謁,求取靈藥,以為成道之用。
「誰知福薄緣慳,神君仙馭遠遊,未得拜見。幸蒙五位道友鑒察愚誠,憐我修為不易,俯如所請,盛情已甚感謝。自維菲質,妄冀非分之福,靈潭真火神妙無窮,不能如願,原在意中。
「貧道累劫餘生,所歷苦孽實難盡言。所幸向道虔誠,頗知奮勉,耿耿此心,也許得邀神君鑒憐,恩加格外。少時萬一僥倖,貧道自不能不感大德,以後難免再上仙山,不時求教,不知五位道友可能折節下交麼?」
陳嫣是道家元神修煉成形,宛如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嬰童。生相既極美麗靈秀,說話又那麼謙恭得體,聲如出谷乳鶯,本易動人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