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四回
  狂濤澎湃 駭浪翻飛 神斧撼連登
  大霧朦朧 輕雲驟降 仙俠訪易周

  石玉珠和裘元、南綺、舜華、靈姑、玉花姊妹一行七人往含青閣飛去,劍光迅速,不消多時,便已飛到。冷青虹、桑桓、陳嫣三人此時嫌怨既消,十分投契,正在閣前平臺之上對弈,俱沒想到石、呂諸人回來得這等快法,互相見面,說了前事。
  靈姑見勝男姊弟未在臺上,一問冷青虹。才知阿莽傷勢治癒以後,有一位姓紀的道友,說奉青城山朱真人之命,不久便要設壇祭煉法寶。恐勝男姊弟去晚了不及傳授,命來接往,已然走了。並命告元兒,前師命五月前接引之二人,正是勝男姊弟。現事已了,元兒等人行蹤,可以隨意。待青城開山之日,自會另行通知,以便回山拜師。
  石玉珠道:「這樣倒省事不少,陳道友如無甚事,此時便可去紫雲宮了。」
  陳嫣知石玉珠急於回山,呂、裘諸人奉命行道,也不宜多有耽延,略為盤算,答道:「妹子新近脫劫,元神未固,現正每日子午二時修煉,本來尚須月餘光陰。無如諸位俱都有事在身,諸荷鼎肋,已極感愧,再為妹子多延時日,心更不安。妹子意欲勉為其難,先去紫雲宮求來天一真水,再行相機行事。諸位道友以為如何?」
  石玉珠道,「道友元神已然凝固,無須過慮。我意磨球島遲早前往無妨,紫雲宮之行卻以早去為宜,免得夜長夢多。據我看來,現已有好幾位知道此事,齊、秦、周三位主者,如有一個不能裝糊塗,這水就不好求了。」
  陳、冷、桑三人便留眾人小住一日,略洗征塵,明晚起身。就便款待玉花姊妹,遊玩全山。
  玉花姊妹聞說紫雲水仙宮闕之勝,自恨無福,不能隨往,好生難過。
  南綺勸道:「妳姊妹不要介意,只要志切向上,此次回去正位以後多積善功,上次拜畢道友為師已然種因,遲早自有仙緣遇合。即或不然,我們將來如有成就,也必設法引度,使求正果。」
  玉花聽二女說得十分真誠懇切,不禁感激涕零,再三稱謝。
  當晚冷、桑、陳三人先在閣中設下盛宴款待,雖非世俗筵席上的魚肉珍饈,卻也備極豐腆。尤其是各種佳釀果脯,甘芳腴嫩,雋美無倫,無一不是罕見珍品。眾人各快朵頤,讚不絕口。連石玉珠已然辟穀的人,也隨眾飲啖起來。
  時正月明,湖波渺渺,平勻如鏡,朵雲冉冉,浮沉碧空,影落水中,上下天光一齊流走,又有那雲樓斜壁,玉棟雕梁,霞光瀲灩,金碧輝煌,與中天月華掩映生輝,幻為異彩。
  眾人憑欄賞月,臨流把盞,直有置身瑤宮貝闕,境真天上,不似人間之感。
  石玉珠多歷仙山靈境,舜華、南綺姊妹所居長春仙府更勝於此,裘元也曾見過,不以為意。靈姑因境由人建,陳設器用過於華麗,覺非真修道人所宜,儘管誇好,也無動於衷。玉花姊妹生在蠻荒天蠶仙娘洞府,只是清潔無塵,多陳珠玉錦繡,俱是人間之物。幾曾見過這等光彩繽紛,輝皇清麗之景,豔羨非常,現於詞色。
  陳嫣笑對玉花道:「昨日我和冷、桑二位道友約定,磨球島事完,一同另覓洞府清修,故居已不願再住。只是昔年修建這含青閣,以及到處搜掘這些器用珍玩,曾費多年心力,一旦棄卻,也覺可惜。別位道友志切清修,必不願在此久居,一個付託失人,又造孽因。
  「正愁無人接受,適才盤算令姊妹承繼天蠶位業,山民初附,如在此居住,創立教宗。正可炫耀於山民,使其增重信仰,這裏居停有主,日後我們舊地重遊,也有一個東道。實是一舉三得,合宜已極。意欲以此相讓,不知願否?」
  玉花驚道:「這裏仙山宮闕,珍寶甚多,最易引起妖邪生心,我姊妹二人法力淺薄,如何承當得起?」
  冷青虹道:「這層我們已有打算,既請妳姊妹居此,焉有任令妖邪侵犯之理?只問願與不願吧。」
  玉花天性直率,心口如一,便答道:「這是神仙住的地方,只愁沒福享受,焉有不願之理?」
  陳嫣喜道:「妳姊妹不要犯愁,本山原有桑仙姥遺留的乙木禁制,一切俱早佈置停當,只須如法施為,足可自保。妳天資穎悟,學它不難,有這一夜工夫,由冷、桑二道友傳授,明日便能運用自如了。」
  玉花聞言大喜,眾人也都代她欣慰,樂於玉成。
  桑仙姥所設乙木陣法本是寶物,現成設備。席散後同去地室,經冷、桑二人一一指點演習,並述其中微妙,到了次日,玉花全都學會。冷、桑、陳三人又引眾人往閣後寶庫中去,將原存法寶取出,分別帶上。南綺見法寶共只十餘件,其餘珍玩、寶物之類不下千件,均是人世間罕見之物,看出陳嫣大有一去不歸之意。
  南綺笑問:「這些好東西莫非都不要了麼?」
  陳嫣慨然道:「昔日一念貪嗔,造下許多魔孽,自遭大劫,方始省悟。日前諸位去後,本想仍由冷、桑二位道友留用,因是志切清修,堅拒不受。這些東西,尋常人得去,反是禍水。諸位道友不妨隨意選取,再贈幾件與玉花姊妹,餘下的仍然埋入地底,以免留在世上害人。」
  石玉珠和舜華、南綺本沒把這類珍寶放在心上,裘元、靈姑更恐犯了師門戒條,俱都謝卻。玉花姊妹自覺得居這類神仙宮室已出非分,眾人俱不肯受,如何還起貪心,也以婉言辭謝。
  陳嫣歎道:「妹子昔年為寶忘身,千方聚斂,惟恐所得無多。今日諸位如此高潔,真出人所料。」
  石玉珠道:「這話也不盡然,海內外散仙、地仙有宮室器用之美的,也不在少數。陳道友以前之失不在藏珍,而在以法力強迫異類,誅求無厭,以致惹出許多事來。天地珍物,顯晦有時,沉沒千百年,既被道友發掘出來,也是定數,何必重又埋藏?
  「我看玉花姊妹無甚法寶,內中頗有幾件可以祭煉,不妨代選幾件。再挑幾件難得的送往紫雲宮,作為禮物,餘者仍用法力暫時封藏,以備日後或有用處。即便無用,寶庫本來深藏湖底,又有禁法封閉,尋常異派妖邪無法攻入,並也無從知底。比另行覓地埋藏穩妥得多,何必多此一舉呢?」
  陳嫣道:「妹子也是驚弓之鳥,未免多慮,以珍物太多,聚在一處,易啟妖人覬覦。我們不在此地,玉花姊妹力薄,縱令寶藏不被攘奪了去,也是麻煩,弄巧人還受害。故想將它分散開來,另覓幾處隱秘之地埋藏,免有後患。石道友說無礙,便仍由它在此,將來再作計較好了。」
  陳嫣說時,冷青虹又再三向眾力請各取兩件,以志因緣。眾人不願拂她盛意,各自商量,揀那稍為有用的取上一件。石玉珠取了一粒夜明珠,舜華取了一隻溫涼玉環,裘元、南綺、靈姑三人因聽石玉珠說這些珍物本質極佳,中有好幾件,如肯下功夫,俱能煉成法寶,都是一般心思。無如庫中珍物過多,珠光寶氣,相互輝映,看不出哪樣合宜,又不願貪多,正在逐件摩掌忖量。
  陳嫣因這次磨球島之行一半仰仗靈姑,心存酬勞之想。見三人久無中意,倏地想起一事,喜道:「三位道友志切清修,這些珍奇玩好之物料難入選,不必找了。有一玉枕,中藏十九柄錢刀,形制奇古,精芒內蘊,幻為奇光,不是常物。我累次想加以祭煉,都不得其法,只得擱置。」
  庫中寶物,俱由陳嫣採取海中珊瑚作成各式格架,巧奪鬼工,精緻無倫,頗費了一番心思,玉枕就藏在最後寶架上。陳嫣隨往取出,眾人見那玉枕通體碧綠、形制古雅、看去一色渾成、並無縫隙。陳嫣雙手握緊兩頭一推,忽然分裂為二,上半是蓋,下半有十九個凹槽,每槽各臥有一柄錢刀,長約五寸,精輝掩映,宛如新鑄。
  石玉珠和舜華姊妹俱都識貨,一望而知不是常物,好生驚奇。刀雖十九把,匣只一個,不便分散。靈姑為人謙讓,不肯收持。裘元、南綺看出陳嫣意在靈姑,也不肯拿。
  石玉珠道:「你三人不必謙讓,此寶現尚不能運用,在誰手內都是一樣。我聽家師說青城初傳弟子共有十九人,此寶恰是一十九柄,與人數恰巧暗合。我看玉枕長有尺餘,靈妹也不好攜帶,還是交與南妹暫時收藏,等朱真人看過,傳授用法,再作主分派吧。」
  眾人俱以為然,南綺身畔法寶囊本可收藏多物,不顯痕跡,聽眾人如此說法,便取來收了。
  冷、桑、陳三人又選了幾件寶物,贈與玉花姊妹。重又行法,將寶庫嚴行封閉,退了出來。然後再向玉花指示完了機宜,一同作別,往南海紫雲宮飛去
  南綺從小便住長春仙府,新近才隨裘元出外行道,和裘元、靈姑一樣,都是初次飛渡海洋。見那海中波濤浩瀚,漫無際涯,水碧天青,風景壯闊,俱說有趣。
  舜華和三人原把遁光會合一起,連袂而馳,見狀笑道:「這裏剛離中土海岸,只是天水蒼茫,眼界空曠而已,要到紫雲宮那一帶才是真好呢。」
  裘元、南綺俱都性急,聞言便問何時可以到達。
  舜華道:「我也沒有去過,聽說相隔中土有好幾萬里,就我們劍光迅速,也得些時才能到。」
  南綺撇嘴道:「原來並不曉得,也要笑人。紫雲宮是石姊姊舊游之地,我問她去。」
  石玉珠同了冷青虹、桑桓、陳嫣也是一樣,為減長途寂寞,便於說話,把遁光合成一體,在前急駛,兩下裏相隔尚有里許之遙。
  靈姑笑拉南綺道:「反正會到的,問她則甚?」
  裘元也說:「兩下裏遁光已各聯合,這一去,彼此都要費事。」
  南綺嗔道:「我本來和石姊姊搭伴,你偏要我到這邊來。先還以為大姊近年常往海外訪友,多少總知道些,不料全是茫然。這樣好景致卻不知一點底細,多麼悶人。」
  南綺說時,舜華遙望前面天邊有一片灰雲浮動,便道:「颶風來了,你就追上她們,也是一片烏黑,什麼也看不見。」
  裘元道:「現在日朗風清,碧空晴明,哪來颶風?」
  舜華道:「你沒來過海上,那朵灰雲便是風母,勢還猛惡異常,少時便教你知道。」
  眾人飛行迅速,又當風的來路,話剛說完,那片灰雲已漸展布開來。先只呼呼有聲,回顧身後來路,尚是晴空萬里、水天一色。隨聞異聲尖厲,起自雲中,跟著狂風大作,海中狂濤澎湃,駭浪群飛,矗立如山,天旋地轉,眩人心目。
  晃眼之間,風勢益發猛烈,再顧身後,已是冥冥濛濛,一片濃黑。耳聽風聲、水聲上下交哄,宛如崩霆怒震,萬竅皆鳴。除石玉珠等四人遁光在黑影中閃動朝前飛射外,什麼也看不見。
  眾人衝風飛駛了個把時辰,那風仍未過完。
  裘元說:「天不作美,這樣多麼悶人。」
  忽見前面黑雲中銀輝萬道,四下分射,石玉珠等一行竟被裹入。隨著,劍光、法寶紛紛飛起,似在與人爭鬥神氣。眾人一見大驚,趕緊催動遁光,飛趕上前。這時因為颶風太大,加上高空原有的罡風,眾人逆風而駛,雖精遁法,畢竟吃力。
  石玉珠一行四人法力較高,飛行漸前,裘元等一行便漸落後,兩下相隔約有二三十里。等到追近,又發現銀光萬道中,還雜著無數暗紫濃黃色的焰光。石玉珠等四人劍光已由分而合,大有轉攻為守之勢。估量敵強我弱,石玉珠等四人既難取勝,自己這一撥也占不了上風。想起靈姑五丁神斧威力甚大,或能取勝,便令靈姑取出備用,只一分清敵我,立即下手。
  靈姑剛剛點頭,如言將斧取出,準備施為。猛聽叭的一聲,一團皎如明月的銀光倏地當空爆散,灑了滿天銀雨。同時又是一道長虹也似的紅光,在黑雲中連連掣動了幾下,那些紫焰黃光似覺不支,倏地合而為一,往左側逃去。
  南綺早分辨出雙方邪正,又見銀光與石玉珠等會合飛來。料定逃走的是妖邪,也沒看清石玉珠等是否追敵,脫口便喊:「那是異派妖邪,我們快些將他們擋住。」
  四人遁光會合,本由南綺一人主持行進,口中說著話,手一指,早往近側紫焰黃光逃路迎截上去。
  靈姑和南綺最是交厚,本就言聽計從,加以出山不久,年輕好勝,所得五丁神斧屢顯威力,心粗膽壯。一來一去,兩下迎湊,只是方向略偏,自然晃眼撞上。
  對面敵人又早看出有正派中人駕了遁光擋住去路,並未放在心上。只因新遭挫折,無心樹敵,本意往側面遁走,免得多事。一見對面迎來,分明有意相欺,不禁也生了氣,更不躲閃。正待近前,現身喝問,看是何來路,是否明知故犯,再作計較。
  哪知這四人倒有三個都是初出茅廬,不知厲害,也不認識這些異派中的高人,又都心急喜事。眼看兩下快要接觸,相隔還在三五丈間,南綺這裏首先將遁光一分,靈姑隨持五丁神斧,身劍合一,飛將出去,未容對方現身,大半輪紅光早發出五色奇輝,精芒電射,直朝對面紫黃焰光中飛去。
  只聽哇的一聲厲嘯,焰光中現出一個虯髯赤臂的道者,滿面怒容,注視靈姑,一閃即隱。靈姑的劍光、斧光已跟著往前一絞,眼看紫焰黃光紛紛散亂中,突有一道紫晶晶的光華夾著霹靂之聲,比電還快,往斜刺裏射去,眨眼沒入狂風墨雲之中,無影無蹤。
  舜華為人溫和,平日人不犯她,輕易不肯出手,比較沉穩。先看出石玉珠等四人和那銀光是朝自己這面迎來,並未往側追敵。方覺有異,敵人已經迎面而至,猛想起紫黃色焰光的來歷,不禁大驚。剛把南綺拉住,靈姑首先出手,雙方勢絕迅速,敵人業已受傷遁走。
  時石玉珠也率眾趕到,遁光重又會合一起。
  石玉珠先給同來的人引見,才知前面不遠便是玄龜殿,那放銀光與敵人交手的,便是散仙易周的兒媳綠鬢仙娘韋青青,同了她的好友飛鴻島主展舒、王嫻夫婦。逃走的敵人名叫赤臂真人連登,法力甚是高強。本是風馬牛不相及,只因王嫻生得絕美,連登偶遊飛鴻島,與她相遇,誤以為是尋常修女,想收為妻妾,說話冒失,動起手來。
  其實,連登雖是旁門,講究採補,人卻講理。所有姬妾也以旁門中人為多,全出心願,並不強迫,更不向尋常民間擄掠。平日又喜作些濟人善舉。因此各正派中首腦對他都有容讓,他也從不與各正派門下為難,有時遇上事,反倒出力相助,或為雙方化解。這次如知王嫻來歷,也就不會生心。無如見她太美,展、王二人隱居絕島,夫妻同修仙業,除往謁易周外,無甚同道往還,極少人知底細。
  海外各島這類散仙修士甚多,俱無甚高法力,連登無心初到,只說彼此都好的事,容易成功。哪知對方並非弱者,一聽出口不遜,又是邪魔外道的裝束神情,不等說完,一聲怒叱,便動了手。王嫻法力雖高,卻非連登之敵。偏巧展舒從不獨出的,這日恰往左近海底採取珊瑚,不在島上。尚幸王嫻機智,長於潛形水遁之術,見勢不佳,先自遁入海底,不曾被他擒去。
  連登還不死心,算定這島是她的巢穴,早晚必要歸來,假意離開,暗中回來,隱身島上守伺,等了一會,王嫻尋到展舒,一同趕回,連登才知二人本是神仙眷屬,自知無禮,本想現身分說,化敵為友。因聽二人咬牙切齒大罵,憤怒已極,如若出現,必討無趣,便在石壁上留下幾句告罪的話,暗中飛去。
  展、王二人也是三生情侶,前兩世備歷艱危,受盡苦難。二人終是精誠團結,生死不渝,直到今生重聚,才得苦盡甘回,不特償了雙棲之願,並還遇合仙緣,同注長生。所居飛鴻島地雖不大,卻是氣候清淑,風景幽麗,四季長春,點塵不到。
  夫妻二人修煉之餘,除了玄龜殿散仙易周、易晟父子是師門至交,不時常往看望盤旋外,每日只在島上作些賞心樂事,翱翔碧海青天之間。
  二人自從隱居此島以來,一直過著安樂歲月,從未有人到島上侵犯過。忽然遇到這樣無因而至的橫逆,又斷定對方是個十惡不赦的妖邪一流,王嫻匆匆和人動手便遭挫敗,又不曾問得姓名,無處尋訪。如先尋易周打聽也不至於生事,只因二人還以為當時事出不意。加上存有輕敵之念,好些法寶未及使用,展舒法力又較王嫻高些,未免心有所恃。再看敵人壁間留字,明裏是謝過,實帶恐嚇,卻不留下姓名來歷。頗似有心作偽,使人不備,好二次潛來侵犯。
  二人斷定妖人既已生下邪心,必要再來,便在島上遍設埋伏。哪知連候了多少日,仇敵終未來犯。展舒這日想起玄龜殿已有經年未去,易周是散仙前輩,見聞眾多。仇人雖未留下姓名來歷,照那奇形怪狀的相貌裝束,易周也許知道,何不就去看望,前往詢問,也好作一打算。王嫻本認此事為生平奇恥大辱,報仇之心更急,聞言立即同行。
  二人行至玄龜殿不遠,恰值海上颶風大起。王嫻忽發童心,要和展舒排蕩風雲為戲,以試各人法力深淺。展舒知愛妻雖然得道多年,猶是當年嬌憨好勝性情,便即笑諾。
  王嫻令展舒先試,展舒笑道:「休看我們俱精道法,畢竟還是造化力大。妳看風勢如此猛惡,要想全數禁制固是萬難,就是排蕩出數十里清明海面,也非易事哩。」
  展舒把先天純陽之氣調煉純一,運用玄功,張口噴出一股白氣。匹練也似,其疾如箭,朝風陣中衝去。那被狂風翻滾湧起,黑沉沉密重重的亂雲海霧,隨著這道家所煉純陽乾罡之氣,所到之處立即由細而洪,現出一條里許長、一頭小、一頭大的長衖,逐漸擴大開去。那水霧在衖外怒嘯猖狂,仍是陰霆彌漫,不能見物,但一點也侵不到裏面。
  王嫻知丈夫有心相讓,直說:「這樣不算,今日須要各憑真正法力比試,免得事後又來說嘴。」
  展舒給愛妻再三催迫,心想:「此時不致有人經過,即便有甚高人經過,這等險惡天氣,至多笑我賣弄,也不致遭人忌憎。」隨又加功施為,張口向外連噴。
  眼看風雲排蕩越遠,已有七八里路之遙。正在運氣凝神,想到十里遠近止住,另換愛妻來試,忽聽身後隱有破空之聲由遠而近。
  這時,颶風正烈,海水群飛,山立百丈,此起彼落,前後激撞,發為海嘯,天空旋風何止萬柱,也是互相排擠衝軋,彙成怒聲。直似萬雷轟發,地裂天傾,震耳欲聾,就有多麼宏壯的巨聲也為所掩。換了道行稍差的人,那御空飛行之聲本極細微,就在近側也聽不出,何況又自遠道而來。
  展、王夫妻二人因是功候精純,展舒更極謹慎,惟恐被外人撞見。早就留心,一聽便知有高人由後飛來。正待收法讓他飛過再說,猛覺前面也有人飛來,而且更近,似將到達。
  忽聽有人怪笑道:「何方道友在此驅逐風雲為戲?雅興不淺。」
  聲隨人到,一片紫、黃二色的焰光閃處,由前側面飛進一個相貌醜惡,佩劍執拂,道袍只穿大半邊,露出一條右臂的虯髯道人。
  道人才一照面,忽地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賢伉儷呀。恕我魯莽。」
  底下話未說完,只聽耳側一聲嬌叱,王嫻飛劍已如銀龍離海,飛將出去。展舒原聽說過仇敵相貌,也自警覺,相繼飛劍出去,合力夾攻。
  王嫻久已氣憤,惟恐敵人逃遁,無處尋蹤,邊鬥邊罵,喝問:「無知妖道,叫甚名字?」
  道人笑答道:「貧道連登,那日偶遊仙島,誤認這位女道友小姑居處。一時無知冒昧,致有非分之請。後知二位道友本是神仙眷屬,自覺理虧。因賢伉儷正在憤怒頭上,不容面致歉忱,只得在壁上留書告罪,悄悄離去。天下無不可解之仇,何況事出無知。如能釋嫌為友,固是幸事,否則話已說明,就此拉倒,也還省事。」
  展舒見連登相貌裝束雖然醜怪,談吐卻不俗,也還講理。與別的妖人專一蠻橫刁狡,恃強為惡者不同。並且所說也是實情,那日他隱身在側,自己竟未覺出。對方法力又似不弱,就動手也未必准占上風。與他為友雖非所願,得了就了,也省許多糾葛。
  不料王嫻天性疾惡,恨極了異派妖邪。又聽連登想要化敵為友,越認他是見硬來不行,故意借此退身,心藏詭詐。見展舒沉吟欲答,知道丈夫性情和易,就許應諾,不由氣往上撞。大喝:「無知左道妖孽,我夫妻只為世人除害,誰聽你這些鬼話?有甚本領,只管使來好了。」
  連登本來性如烈火,早覺對方不知進退,聞言勃然大怒,喝道:「你二人既是不納忠言,一成仇敵,那就莫怪我狠毒了。」說罷,將手一指,紫黃焰光忽然大為增強。
  展舒知道愛妻這一來強敵已樹,仇怨已結,也以全力施為。兩下苦苦相持了些時,越來越怒,漸成了不能兩立之勢。
  正打在緊急頭上,先是易周之媳、易晟之妻綠髯仙娘韋青青飛到,緊接著石玉珠同了冷青虹、桑桓、陳嫣四人趕到。
  石玉珠認得綠鬢仙娘韋青青,見與妖人對敵,本欲相助。剛要上前,忽認出對方竟是赤臂真人連登,和師父半邊老尼相識,並還幫過同門姊妹的忙。
  韋青青雖助展、王二人對敵,同時卻又為雙方化解。南綺等四人落在後面,只見石玉珠等四人遁光分而復合,誤認作敵人厲害,改攻為守,實則旁觀相勸,並未動手。
  這時連登被展、王二人同聲怒罵,又因鬥法各毀了兩件法寶,心已發橫。見韋青青上來先助敵人夾攻,然後再打出易周旗號解勸,認作有意相欺,上來先存敵意。同時展舒因見敵人厲害,惟恐愛妻有失,運用玄功,以全力防護,有兩件厲害法寶均無暇施為。
  恰值韋青青趕來相助,連登雙拳難敵四人,驟出不意,幾乎受了重傷,越發怒發千丈。不但不聽勸解,反倒厲聲喝罵,連韋青青也罵在其內。
  韋青青素常性傲,和王嫻既是至交,又恃有公公作主,自然不把連登放在眼裏。見連登不聽勸解,出口傷人,冷笑一聲,喝道:「連道友,你自無故登門欺人,我已勸王姊姊看我份上,不與你一般見識,你卻還要任性猖狂,不肯甘休,連我這說和人也罵在其內。
  「我不過家君有命,給你留臉罷了。話須言明,展道友夫妻隱居飛鴻島二三百年,從來不曾與人爭執。這次是你無理侵犯,其曲在你。今日是我強出頭打抱不平,將你趕走。如是好的,以後不必去飛鴻島惹厭,只管到玄龜殿尋我家算賬好了。」
  青青說時,一邊示意展、王二人少時不可窮追,手揚處,早把乃翁易周最得意的法寶赤電神梭取在手內,發將出去。展、王二人見先發寶物未曾傷著敵人,心中忿怒,便把輕易不捨使用的寒魄珠取了一粒,搶先發出。
  連登正聽韋青青的話有氣,未及反唇相譏,猛瞥見敵人一揚手,一團蛟如明月的銀光迎頭打到。因展、王二人所用替光劍也是銀光,還當是同類的飛劍又加增了一道。自己採取虹霓之氣煉就的劍氣神妙無窮,只因敵眾我寡,恐防法寶暗算,已然運用玄功,與身合一。遂照舊迎敵,不曾在意。
  誰知銀光才一接觸,倏地爆散,紫黃二色的劍氣焰光立被震散了些。其奇冷之氣侵骨貶肌,當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那銀光也如銀雨飄空,一閃即滅。這才省悟此寶乃敵人採取月魄寒精所煉成的冷雷,幸虧自己修煉功深,法力高強。稍差一點的人,不死也必受重創,而且自己元氣也耗損了不少。
  連登心方驚怒,韋青青的一道朱虹也夾風雷之聲尾隨飛到。連登認出此是易周所煉純陽之寶,勉強支持了一會,委實相形見絀,沒奈何,只得強忍憤怒,縱遁光逃去。
  連登逃時回顧,見展、王二人雖被韋青青攔住,不曾追趕,前面卻有正派中人遁光飛來。受挫之餘,不願多事,本意往側讓過。偏又遇上南綺、靈姑兩個初生犢兒,冒失迎上前去,惟恐不勝,妄用五丁神斧。等石、韋、展、王等七人趕到,錯已鑄成,連登已受傷逃走了。
  大家說完經過,韋青青聽說眾人要往紫雲宮去,喜道:「久聞紫雲宮仙景無邊,幾次欲往觀光,不得其便。鼎、震二子曾隨舍妹去過,回家來說起宮中美景靈奇,益發嚮往。只因與舍妹性情不投,懶得煩她。開府盛會,與二雲姊妹匆匆一見,又無深交。雖為不速之客,宮外又設有幾層禁制,碧海千尋,外人和沒去過的直難登門。石道友與二雲姊妹交厚,難得有此勝遊,可肯攜帶同往,一開眼界麼?」
  石玉珠道:「齊、秦、周三位道友人既謙恭,性又和易。府上與峨嵋淵源甚深,就無妹子陪往,也必歡迎嘉賓蒞止,決無見拒之理。至於宮外禁制更無足慮,迎仙亭故址也經修復。有客入宮,人還未到,宮中寶鏡先現形跡。主人再一行法,迎仙亭連那小島和甬道入口立即現出。不是令門下弟子金萍、趙鐵娘,便是主人親自出迎,還愁找不到麼?」
  韋青青道:「原來如此,我只道入宮不易,空想了些年,不曾如願。可恨鼎、震二兒也幫他姑姑哄我,說得那等難法。」
  石玉珠道:「這事莫怪,以前紫雲三姊妹正在閉宮修煉,外人確是難進。我說這些,俱是近來的事。前面不就是府上麼?今日天變得厲害,連我們也直到近前才行看出。」
  韋青青道:「舍間已到,請諸位道友暫停雲步,小坐片時,容我稟知翁姑同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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