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

  秋雲隨向醜女說道:「師姊,妳先不必生氣。妳素來最憐愛妹子的,妹子今日實逼處此,妳偏不曾眼見,使妹子有口難分。不把話說明,表明心跡,我決不逃。千萬請妳暫寬一線之路,就要處治,也等妹子把話說完以後,免妳和上次一樣認錯了人,事後悔恨。」
  醜女只管手中掐訣,一意施為,聞言連理也未理。眼放凶光,怒視二人,似要冒出火來。秋雲一面奮力抵禦,一面喘吁吁急口分辯。剛說前情不到一半,醜女倏地一聲獰笑,便從千百重煙光中隱去。
  急得秋雲力竭聲嘶,直喊:「師姊不可如此,妳我多年患難骨肉之交,連容我說幾句話的香火之情都沒有麼?妳要明白,山主那麼大法力尚且如此結局,我只是感激妳屢次相救的恩意,寧死也不願傷妳,若是真要走時,我們並不是不能呀。」
  耳聽地底醜女喝道:「我已看清妳叛逆的行跡,任是說得天花亂墜,也拿定主意不再上當了。」
  超群聽那語聲發自地底,漸說漸遠,好似醜女正由地底往下降去。覺得醜女乍現時來勢異常猛惡,雖有秋雲所放黃光護身,但比適才少年所用煙光威力更大,全身都被逼緊,幾乎不能轉動。及至醜女隱去,煙光儘管濃烈,身外倏地輕了許多,一點也不感到難受。秋雲卻是花容失色,珠淚縱橫,神情萬分著急,好生不解。
  超群心憐愛人,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秋雲,勸慰道:「姊姊妳還愁苦則甚,尤師姊已然走去,如今她那黃光也被姊姊敵住。不聽良言,由她自去,好在日久見人心,傷感則甚?還是由我用木箭破去戊土禁法,衝出去吧。」
  秋雲任他摟抱,也不相拒。聽到後來,忽把眼淚拭去,苦笑著問道:「我知你對我一往情深,只不知適才同生死之言是否出於肺腑?」
  超群急道:「我能與姊姊同死,決不願一日生離,焉有假話?你沒見適才尤師姊禁制那等難受,我氣都透不出,只要一舉手,便可脫身,因為姊姊一攔,情甘受罪,都不敢違嗎?」
  秋雲見他如此情深,越發傷心,回身用一手抱住他道:「不知我前生造了多大的孽,受盡千災百難。好容易可以脫出火坑,偏又多心,惟恐對頭將來因制師父的鎮物和法寶遺留在此,被日間妖道走來發覺,不特尤師姊要為此受害,而且師父他年也永無超生之日。有心取走,不料晚了一步,被尤師姊闖見,不容分說,將我二人困住。
  「我如沒她,早已身遭慘死,生魂受了惡人禁制,萬劫不復,這次又是她一力相助:怎能反恩為仇?說不得只好把這條命交給她。我是應該如此,你卻因對我情深,無辜被我連累,叫我做鬼也難瞑目。如尤師姊不下絕情,或桑仙姥木箭威力稍次,也好想法。偏都各是絕手,只一發便不可收拾,無路可走,這卻怎好?」邊說邊哭,甚是淒慘。
  超群愛秋雲甚於性命,如何見得這等情形,一面盡情撫慰,一面問:「現無異狀,尤師姊難道還比山主厲害?我們不過不肯傷她。除非安心坐以待斃,怎見得就跑不脫,說出這樣話來?」
  秋雲淒然道:「我初意只想將對頭所煉陣法破掉,好立點小功,與你一同歸見桑仙,以不讓你同來。哪知對頭深心險詐,誘我入伏,本是疑心尤師姊同謀,想以我為餌,挨到尤師姊來援,再下毒手一網打盡。我一點也不知道,仍恐你來傷他,始終奮力掙扎,沒有出聲呼救。剛剛覺出不妙,有點支援不住,你便趕來將我救出,無意中將對頭殺死。
  「現在尤師姊當我真是師父夙仇轉世,有心背叛,恨已切骨。此時必是回到地底居室,等發動好了陣法,再來對付我二人。我便仗著這件法寶全力抵禦,也只能支持上個把時辰就沒命了。」
  超群聞言,暗罵醜女狠毒愚昧,悲憤已極。強忍怒火答道:「那也不見得,我除這三箭外,還學有遇險逃命之法。姊姊不過是不願傷她,難道我們單逃命還不行麼?與其束手待斃,何如試他一試?」
  二人先前匆匆相見,超群亟所敘闊,表白心曲,對於嬰兒傳授,語焉不詳。秋雲始終當他是個凡人,只憑那三支木箭護身制敵,不知超群已能吐納乙木精氣。超群已是一心在秋雲身上,只知撫慰憐愛,死生均置度外,別的全未顧及,這還是無心說出。
  秋雲聞言,驚喜道:「先聽你說要用木箭破法衝出,我知此箭威力,恐傷尤師姊,鑄成大錯,所以不肯。照此說來,你共總學了幾天功夫,難道桑仙竟肯把她本身乙木精氣傳給你麼?還是別的法寶呢?」
  超群便把來時嬰兒如何傳授說了。
  說未一半,秋雲大喜,忙止住道:「我明白了,隔牆有耳,不宜全泄。趁尤師姊未來,你速行法開路逃走吧。」
  超群便問往何方逃走。秋雲把眼往北一看,嘴裏卻說道:「此時我們已入重圍,出去道路全非。我看東方為乙木正位,還是往東方逃走為是。我抱著你走,以免迷途。」
  說時又朝北方使了個眼色,將超群的手捏了一下。超群會意,一手和秋雲互相摟緊,將三支木箭插在腰間,面向東方。手掐靈訣,運用嬰兒所賦乙木精氣,張口一噴,便有一股青色煙光噴將出來,將全身包沒。倏地側轉身軀,手向北方一指。
  青光剛剛湧起,待要斜飛上去,忽聽醜女怒喝:「無知狗男女,已成釜底遊魂,還敢逃走,今日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超群聞聲回顧,醜女滿身俱是金光烈焰環繞,正由身後追來。披頭散髮,目射凶光,神態甚是猛惡,大有不能並立之勢。本來青光初起,身外黃色煙光便似奔雲一般朝前衝去,身上為之一輕。醜女這一現身,倏又大盛,四外煙光又復緊緊逼近,雖不似秋雲先時抵禦那麼壓束得氣透不轉,要想衝蕩開去,看去卻也不是容易。
  秋雲見醜女手中還持有兩枚金丸,知道要逃已是無望,忙將超群止住,返身哀告道:「尤師姊,我適才說的話並無虛言,妳一定要我性命,那也無法,但是此事實係由我一人而起,與超群無干。他還有父母,妳如能放他逃走,我便由妳處治好了。」
  醜女戟指怒罵道:「不要臉的賤人,妳用這類苦肉計,當我還似從先上妳當麼?我來問妳:妳既感我恩德,欲以一死明心,為何這小狗一說除三箭外另有逃生之法,妳便立時喜出望外?還恐我禁制周密,迎頭堵截,用那聲東擊西之法,捨卻東方正路,想出我不意,改走北方相生之路?妳已無須假仁假義,一任小狗有多大法力,只管施展出來與我對拚,我死了都不怪你。」
  秋雲不等說完,已氣得渾身抖戰,顫聲高叫道:「尤師姊,妳太辜負我們的好心了。妳也聽師父說過桑仙功力高深,上次對敵,就已證明。我真要忘恩負義,早就教超群發揮全力了!」
  醜女搶口啐道:「無恥賤婢,還要花言巧語。妳口口聲聲說小狗法力高強,不肯施為,我如就此殺死你們,顯我不通情理。既這麼說,我使你們再多受點報應,暫緩你們須臾之命,有甚本領,速使出來。否則我便催動戊土禁制,使你們臨死以前還要身受活罪。」說罷將手連指,那四外的黃色煙光便如山壓一般擁將過來。
  超群眼看心上人受醜女盡情辱罵,冤苦填胸,沒法分訴,四外煙光壓迫越來越緊,又和以前所受差不多少,本就急怒交加,只因秋雲看得醜女甚重,又曾答應甘與同死,不肯違逆,雖然強自按捺,心中悲憤已到極點。後來醜女說完,將手一指,一股黃氣打將過來。
  秋雲因離開超群挺身在前,護身乙木精氣較薄,雖未打中身上,但是二氣相撞,震動劇烈。秋雲又當冤苦悲憤之際,沒甚防備,一個吃不住勁,「哎呀」一聲,往後便倒。
  超群一把抱住,急忙低頭一看,已然滿面淚痕,閉過氣去。超群當時一著急,心神一分,四外的戊土壓逼又加重了兩倍,不禁勾動怒火,恨極了醜女。一想到死,又觸動父母年高,身是獨子,如何死得?心念動處,越發想和敵人拼個死活。
  當時氣往上撞,把心一橫,一面運用乙木精氣抵禦,一面回手取下三箭,厲聲怒喝:「無知醜鬼,秋雲姊姊苦口良言,妳偏不聽,非要自尋死路。再不滾開,放我們出去,叫妳和山主一樣屍骨無存。」
  醜女明明見自己施展全力,對方護身乙木精氣並未壓倒,只略為蕩了蕩,超群一運用,反更強盛起來,仍然絲毫不知戒懼,反而想要楚毒敵人,以快心意。大喝:「小狗不必著急,你們末劫還沒到呢。你那情人只是弄巧成拙,又羞又怕,無顏見我,急暈過去。她的罪孽還沒受夠,哪能便死?你看這個。」隨說,金丸脫手飛出,立化為一片金黃光華,當頭罩下。
  超群已是引滿待發,又見敵人滿臉獰厲狠毒之色,且聽嬰兒說過,那三枚金丸乃戊土精英所萃,多用一丸便加好些威力,如若三丸並用,只管木能克土,也難破牠。因而一覺壓力加重,不由情急,怒從心起,徑將桑仙姥的傳授全數施展出來。首先將三支木箭迎面發出,木土相克,如磁引針,三道青色煙光飛向那金九,雙方一撞。叭的一聲,金黃光華立化煙雲,四下飛散。跟著青光在空中轉了一轉,又朝醜女飛去。
  醜女和秋雲一樣法力有限,兩枚金丸無力並用。因為恨極敵人,正待將第二丸相繼發出,見狀大驚,才知秋雲不是虛言。當時又驚又急,痛惜悔恨,慌了手腳。百忙中想起金丸乃師父轉劫再生時安身立命之寶,關係甚重,一丸已早失去,一丸又為超群所破。又見箭光來勢厲害,四外戊土禁制隨著箭光轉處失去靈效,紛紛消散,同時敵人身側青光大盛,不敢再用金丸抵擋。
  自料凶多吉少,滿腹悲憤,一面發揮戊土煙光抵擋,一面且逃且高叫道:「秋雲妹子,我先是開門引鬼,後又因一時氣忿自取其禍。妳如念在以前情義,千萬不可再令妳那情人損害師父遺體法物。」
  這邊秋雲原是情急冤苦,受了一番大震,一時暈倒,稍停便已回醒。聞聲驚視,見狀大驚,拉住超群跳腳急叫:「弟弟快收箭。」
  超群性剛,恨極醜女。聞言故作張惶,盡力去收,暗中卻不用力。本來箭光已快追上醜女,就真心收轉也未必來得及,哪再禁得起略一耽延。只聽一聲慘叫,醜女在煙光中手腳亂舞,往後便倒,三箭歸一,已是穿胸而過。
  秋雲放聲大哭,不顧命地飛撲過去。超群也將三箭收回,因四外黃光雖散漫無力,但依然濃厚,惟恐有失,也忙跟蹤趕去,一看醜女已成了一堆劫灰。
  秋雲知道醜女咎由自取,難怪超群,淒然說道:「我以前實是幾次三番仗她活命,人是極好,只是性情乖謬,固執剛愎,不辨賢愚,運數該終,遭此大劫。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休說良心上說不過去,另外還有兩層難處。
  「師父臨化去時曾有遺命,我和尤師姊俱立過重誓,無論經受何等艱難困苦,也必在此護持,法體如受損害,立遭奇禍。此次被迫逃走,說起來已然有點違背誓言,尤師姊已死,我再一走,不特法寶,連師父遺體也難保。
  「還有尤師姊憤極拼命,已將全洞禁制一齊發動。我人單勢孤,法力淺薄,以後即使嚴密防守,也僅能自保,還須費我不少的事。再想與你同行,勢有不能。而我一人在此,每日也是提心吊膽。即便你能伴我,你一個凡人,桑仙所授法寶,只能憑著五行生克威力破這戊土禁制法寶,遇上別的厲害敵人並無用處。何況你家有老親,本是偷偷出來,難於久留,豈非進退兩難?」
  超群一聽心上人不能攜手同歸,不禁著起急來,拉著秋雲百般求說。秋雲為他至情所動,也是戀戀不捨,無奈以前曾立重誓,不敢違背。只得一面用柔情蜜意婉勸超群,一面收拾殘餘。那些黃色煙光早就散漫無力,秋雲不令超群掃蕩,略一施為,便即止住。
  話說當下二人同去地底法壇,先將戊土禁制收去。然後出來將二個死人的劫灰遺蛻就地埋葬。秋雲本未斷絕煙火,洞中另一土室之內藏有食物,二人忙了一夜,天明俱覺腹饑,各自吃飽,重商以後怎辦。
  秋雲自知來日大難,尤其師父和仇人十分情重,至死不悟,一旦歸來,必不甘休。就此捨去,投到桑仙姥門下,又覺問心不安,異日還要應誓遇禍。超群偏又情有獨鍾,死不肯捨,怎麼也想不出主意。二人守在一起,彼此纏綿難捨。
  直商談到了次日過午,秋雲終是心軟情癡,自覺超群為她捨死忘生,備歷險阻艱難,就此分手,委實對他不住,迫不得已。
  最後秋雲說:「昨來山主以前同門師弟妖道景文通,曾想搶奪先師所留法寶,逼著山主指明藏寶所在。尤師姊和我表面故作不知,暗中行法發動土洞禁制。妖人還沒到達寶穴,便為戊土真氣所傷,逃了回來。以為山主故意給他當上,爭鬧了一陣,忿忿而去,看那神氣必不甘休。
  「我與法體遺物誓共存亡,我就住在你家,也必須等這妖人來過之後,或是誘他入伏,就此除去。你如真個想念我,我傳你進入後洞之法。到時你這裏卻不要來,以免萬一我在地底參拜,不知你來,你無意中入伏。或因情急抵禦,妄用乙木之寶破去我的禁法,彼此有害。可仍去東山坡上洞以內,照我傳授入門,先將禁制復原。然後用手撫按壁間晶鏡,高聲三呼秋雲,我便到來。如仍不至,便是我在地底行法參拜,你可在榻上坐候,我拜完真靈也就來了。
  「這次你於桑仙建功不小,回去可代先師解去以前嫌怨,此行經過不妨明告。她本愛我,也許能有兩全之法,使我早日離開,無須在此看守。我極感你深情,尤其是你雖愛我,而存心至誠,不涉一絲庸俗兒女之念,更為難得。照你根骨為人,將來你我同歸桑仙門下,共登仙籍,大是可望。
  「桑仙行跡詭異,脾氣古怪,常人不知就裏。萬一父母為了你,多生疑慮,向她追詢,鬧出事來,如何是好?如真愛我,必須速回。這也是我命苦,多生磨折。假使尤師姊不死,或是那三枚金丸全在,也可用牠封閉寶穴、遺體,無須留此防守,偏都出了差錯、人事無常,此後吉凶還不能逆料呢。」
  超群被她以大義責難,想起家中父母和桑仙姥性情為人,頓生顧慮,歸心似箭。沒奈何,和秋雲握手依依,忍痛言別。
  秋雲眼含情淚,親自送出後洞懸崖之上,才行分手。超群先藏起那枚金丸,秋雲雖屢屢盤詰,超群因為自己一時私心,害得秋雲飽受磨折,惟恐說出實話,秋雲怪他,只說:「那晚取出金丸的是另一人,本與桑仙姥無關。我結納桑仙姥,一切俱是此人所教。現時此人雲遊在外,歸期無定,遲早必能珠還。暫時雖拿不到,決不致被桑仙姥得去,為你師父異日之害。不過桑仙姥並不認識此人,你如去我家,見時不可提起,恐惹出事來。」
  秋雲雖覺與以前所說不符,一則愛情正深,一則又知超群以前毫無法力,不知此寶妙用,況且失寶之後才行相遇,以前雖然見愛,敵友未分,難免心有疑忌,未全吐實,也是人情。超群又把妹子臨終所教的話選了些來編謊,秋雲也就信以為真。
  超群走到路上,才想起不該騙她,無如話已出口,無法挽回。真要說了實話,也許她寒心翻臉,故爾幾次想要返回去,俱都欲行又止。後見路越走越遠,覺著若是二次去時再把金丸帶去,作為取寶之人已回,越將謊圓上,比較穩妥。念頭一轉,於是鑄成大錯。
  超群生具異稟,腳程本快,歸途毫無耽擱。又得秋雲指他快捷方式,不消二日,便已回轉。因已到家,便父母知道也無妨礙,沒有繞走去時途徑,徑由正路入村。
  剛到村口,迎頭遇見家傭佃工程二,見面便驚叫道:「大官,你到哪裏去了?也不說一聲。如今主母為了你已快送命,你阿爸急病在床,桑仙姥因和老主人夫妻吵架,業已負氣出走。你還不快回家,看有什麼方法挽回沒有?」
  超群素孝,聞言嚇得心中咚咚亂跳,飛步往家中跑去。到家一看,父母已然同在危急之中。
  原來超群走後,頭兩天老夫妻也還相信,以為愛子在後崖小屋內為嬰兒鎮守法壇,未怎在意。到第三天上,桓妻因往後山一帶行獵活動筋骨,偶然登高閑眺。遙見嬰兒獨自一人帶著滿身青氣,在前面山坡上往來馳逐,隨即走入林中不見。一會便有一群山雞飛過,地上忽然射起千百縷青煙,滿空交織成網,將那山雞全部網將下來,一個也未逃脫。
  嬰兒隨又出現,好似閑得沒有事做,將山雞一隻只拿起,把雉尾和翅根、翎毛一一拔去。疼得那些山雞悲鳴不已,嬰兒仍拔她的。拔完將雞毛聚在一起,將手一指,一股青煙射向雞毛叢中。雞毛立即滿空飛起,彩羽飛揚,五色繽紛,映著日色,好看已極。
  約有頓飯光景,嬰兒好似玩厭,將青煙收回,任其飄墜,並將山雞放掉。嬰兒扯雞毛時極為魯莽,多半鮮血淋漓,委頓不堪。山雞為青煙所禁,逃是逃不脫,本在延頸哀鳴,情急求脫。身上束縛一去,立即紛紛跳起,不顧命般四下驚竄,無如翅尾受傷,不能飛起,有的腿骨也被折斷,滿地撲騰亂跳,狼狽已極。
  嬰兒見了這等慘狀,不但未動惻隱,反比以前彩羽飛空還要覺得有趣。喜得哈哈大笑,聲甚尖厲。又放出青煙攔住逃路,嚇得那些山雞慘聲哀鳴,嬰兒卻引以為樂。
  桓母始終記著愛女是為嬰兒慘死,心中憤恨。又嫌她殘忍太甚,不願再看,已從便道走回。剛巧有一個佃工去往城市購物,帶回好些超群喜歡的糕點。
  桓母忽然心中一動,想道:「愛子曾說嬰兒行法正亟,須他相助守壇,要等事完始能出來見人,由此起便不見嬰兒出來走動。既然行法,自然她是主體,為何愛子不能走出,她卻這等閒空,糟踐生靈?自己一向厭惡這個怪物,自女兒死後,從未到後崖去過,不知他們鬧什麼把戲?這類怪物有甚天良,女兒已為她葬送,莫不愛子又上了她當。後崖永無人去,好歹也須知在裏面作些甚事,免得出了亂子,發覺太晚。」
  桓母越想越不放心,又想給愛子送點食物。因恐丈夫知道攔阻,以為嬰兒在村外玩得正高興,一時不致便回,即便回來撞上,母親為兒子送食物,怪物又是從小便在自家寄居,多兇惡也不能不講道理。便拿了些食物,也沒告知家人,獨往後崖探看。
  桓母走到崖後,靜悄悄的,什麼跡象都沒有,心甚奇怪。試探著走到嬰兒屋前,見門虛掩,探頭往裏一看,滿地食物乾糧碎屑雜亂不堪,哪有一個人影。又見室中有一塊土地微微隆起,恰似一個新掘成的小墳。
  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適才分明見嬰兒獨自在外,愛子並未相隨,疑心愛子已為嬰兒所害,那塊隆起的土地便是埋葬遺骨之所。一時情急,也未深思,恰巧上次埋葬桓女時,佃工還留有一柄鐵鍬在崖腳草地裏,忙去取來照地便掘。
  桓母原是內家能手,接連幾下,便掘了一個坑。一看裏面並沒有骨殖,心疑埋在深處。還待往下發掘,猛力一鐵鍬下去,忽聽錚的一聲,一股青色煙光突自穴中冒起。跟著穴中沙土無故紛飛四散,硼出三枚鵝卵大的晶丸,青光熒熒,似要往上浮起。
  桓母雖不知那是嬰兒內丹所煉乙木之寶,但也明白與嬰兒關係重大,如若毀損,必不甘休。心中一慌,手舉鐵鍬照那三枚晶丸又是一下,錚的一聲,內中一丸應手立即粉碎,化為一股青氣迎面撲來。
  猛聞到一股極濃烈的木香,那青氣撲向身上重有千鈞,頭重眼花,再也立腳不住。嚇得剛剛飛身縱出,驚懼迷惘中,耳聽一聲怒喝,眼前似見嬰兒人影一晃,縱向屋內,便自暈倒,失了知覺。
  桓雍正尋老伴,先以為人在田場上。剛走出屋,忽見崖後一股青氣上衝,跟著便聽嬰兒暴跳怒罵之聲。桓雍三日不見愛子,雖然事前已說明,也是有些懸念。聽嬰兒厲聲怒吼,情知有異,以為愛子守壇不慎,誤了嬰兒的事。嬰兒性情乖戾,惟恐有甚不測。父子關心,情不由己,便往崖後趕去。
  桓雍一到,便見老伴臥倒在地上,似已身死。嬰兒正站在門前厲聲咒罵,手指一條青氣,剛由老伴身上收回。猛想起老妻昨日曾說嬰兒是個怪物,心腸歹毒,愛子近日寢食不安,面有愁容,與虎狼同居,殊多可慮。現在室中空空,並無人影,更不似設壇景象。分明愛子已遭不測,被老妻走來看破,情急拼命,為嬰兒所殺。
  桓雍不禁悲痛急忿,暗把生平隨身不離的連珠棗核釘握在手內,縱身上前。總算比桓妻慎重,沒有冒失動手。一面準備拼命,一面仍然強壓忿怒喝問道:「我兒何在?我妻與你何仇,為何將她打死?」
  嬰兒怒道:「你兒有事出山去了,明天自會回來。除他一個,你們全家通沒一個好人。你那老婆子自尋死路,我想殺她,看在你女兒分上,還沒有下手呢。」
  桓雍一聽,愛子或許尚在,老妻必是嬰兒所害無疑。多年夫妻情分,哪能不急。無如愛子吉凶未卜,對方是個怪物,老妻一身武功比自己並差不許多,上來便倒,可知厲害。惟恐一擊不中,反為所乘,立刻便是一場大禍,不由把來時銳氣餒了許多。
  眼含痛淚,抱起老妻一看,周身仍是溫軟,只是沒有氣息知覺。忍不住氣忿,指著嬰兒顫聲說道:「我與你有甚冤孽,好好一個女兒被你害死?照名分說,你是我外孫,我們平日對你也不薄,就算是外人鄰里,也不應對我妻子下此毒手。如若稍有天良,急速將我妻子救醒,將我兒尋了回來,否則,我就做鬼也不與你甘休。休看你法術高強,這等為惡橫行,終會有個報應,那時上干天怒,就來不及了。」
  說時,嬰兒三隻怪眼齊閃凶光,怒道:「你那老婆子存心不良,乘我不在屋內破我仙法,自己無知,觸動乙木真氣,將七竅閉住。等我心動趕回,她已受傷倒地。那做賊的傢伙還在屋裏,怪著誰來?你看也不看,便滿口亂說。如非看在你兒女分上和居停之惠,依我脾氣,你夫妻一個也休想活命。我自借體化生,誰是你的外孫?早知你們除超群之外全憎嫌我,還說這等無禮的話,我走好了。」
  嬰兒向桓妻怒視一眼,回到屋裏轉了一轉,一片煙光閃過,走將出來,指著桓雍喝道:「你夫妻雖然不好,我總算受過你們衣食居留之惠,尚未報答。你那兒子資質心性都好,現奉我命,也為他自己婚姻之事,出門去了。只因你們作梗,我又脾氣不好,生怕隙未凶終,才未明言。哪知你老婆子愚昧無知,依然自取其禍,使我不能照你女兒臨終之言,到了年限再去。
  「現她只將氣閉住,人並未死,我一舉手便可回生。只因恨她平日無禮,視我如仇,今日又傷了我的真氣,須費百日之功始能復原。不殺她已是便宜,咎由自取,樂得任她多受一點活罪。你如曉事,你子回來,可速令他去至後山尋我。我以後與你們如同陌路,稍有忤犯,決不輕容。除你子外,別人切莫前往,免得惹出不好的事,又道我狠。」說罷往外便走。
  桓雍才知老妻暗中來此窺伺,不知怎地觸動法術,受傷閉氣暈倒,自不小心,並與嬰兒無干。聽那口氣,分明有救。只因一時情急,語太剛直,致將嬰兒觸怒,決絕而去。同時又想到女兒臨終再三叮囑,又急又悔,想將嬰兒挽留,好言求告。
  桓雍用手一拉,急喊:「仙姥慢走,老朽狂悻無知,千乞原恕。」
  嬰兒面上突現獰厲之色,冷笑道:「你做夢呢!」說時將手一甩。
  桓雍猛覺嬰兒身上煙光微微一振,鼻端聞到一股木香。似有千斤重力迎面撞來,再也支援不住,倒退了好幾步,幾乎跌倒。再看嬰兒,已然走遠。知她心狠情薄,難於挽回,只得勉強抱了老妻走回屋去。
  桓雍氣急悔恨之餘,再被乙木真氣震了一下,周身酸痛。眼看老妻雙目緊閉,滿面愁苦之容,知她心中尚有知覺,所受痛苦必定酷烈。切盼愛子歸來,或能挽救,偏是不歸。又不知嬰兒所言到底如何。幾下裏夾攻,憂思成疾,不由病倒在床上。
  嬰兒自離桓家,便在後山崖一帶出沒,並未回村,也未走遠。佃傭們俱感主人恩厚,不時前往偷探。見嬰兒神情越發喜怒無常,後山生物多受殘害。所居崖洞外面老有火光,像是捉來烏獸在彼烤食。有那大膽一點,自覺平日嬰兒對他不甚憎嫌的,知嬰兒不會弄吃的,故意做好一些食物與她送去,就便探詢口氣,窺伺有何舉動。
  嬰兒見來人與她送食物,也不怎樣歡喜,隨手接過就吃。吃完囑咐,超群如回,速令往見。並說超群如再等數日不回,也許給人擒住,自己也許前去救他,一同往別處去,不再回來。
  去的人只要提到桓老夫妻病況,微露出請她大度包容,仍回去住,將人救轉的意思。嬰兒立即暴怒,喝令速走,不許少留。
  到了昨日晚間,嬰兒忽在崖後舊居門外出現。恰被一個佃工碰見,心疑她在外不慣,有了悔意,想就勢勸解,好將兩老夫妻救轉。又疑嬰兒平素強橫,這次好似自己和主人決絕,怎又來此?只見她面有愧色,不等人開口,便已掉頭縱向崖腰之上。攀援縱越,捷逾猿鳥,如飛往外駛去,轉瞬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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