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八回 明鏡當前 君子好逑 險情在內 美人難歸
超群剛想起身回轉土穴,忽聽崖凹中男女喝罵越厲,好似雙方已然動手。超群因知山主不能行動,適自空中飛落的妖道法術高強,人甚兇惡。必是適去土穴尋寶不得,重向山主逼索,因起爭鬥。惟恐二女遭池魚之殃,越聽越放心不下,已然手握木箭,打算乘著二虎相鬥之際,冒險入內窺探,相機行事。
忽聽一聲怪嘯由崖凹中傳了出來,隨聽醜女喝罵之聲。側轉臉一看,聲隨人出。先是日間所見妖道,滿面鮮血,頭髮披散,周身煙霧圍繞飛將出來,破空便起。跟著桑林內三色煙光交織如梭,紛紛拋起,齊向空中射去。白衣醜女也己追出,在林中往來出沒,看神氣似是想用林中煙光將妖道困住。
只惜發動稍慢,妖道已被遁走,只腳底掃中了一下。那妖道似知道厲害,怒吼連聲,連頭也未往下回看,竟自逃走,神情甚是狼狽。
超群因見秋雲沒隨醜女追出,不知有無受傷,醜女相隔又遠,不及呼問,只好回身轉入,空自懸念一陣,無計可施。天已黑透,崖凹內自妖道一走,便無聲息,枯守無聊,縱身出去,便朝土洞跑去。雨勢雖然稍小,遍地污泥水潦,路越難行。
又因先見秋雲一身縞素,與冰肌玉骨相與輝映,點塵不染,容光流照,本已自慚形穢。少時見面,再要弄得通體水泥汙濕,豈不招她厭憎?就說在衣包內還有兩件可換,鞋卻沒處找去。只得隨處留意,查看經行之處,提氣運力,施展輕功絕技。在黑暗中辨識途徑,由荊棘密莽之上,一路躥高縱矮,連蹦帶跳,端的費力不少。途中好些地方均須繞越,天黑如墨,看不準落腳之處,不敢朝前縱落。
超群約行半個時辰,累得遍身是汗,才趕回東山坡後土洞之內。知心上人性喜清潔,恐將洞中玷污,先在洞外附近叢樹間尋了樹枝,將鞋底幫上附著的污泥剔掉。忽想起洞中無有燈燭,必定黑暗,秋雲來了只能暗中相對,看不見人。於是又將長衣脫下,將衣包裹好,擇一突枝掛上。再取火種點燃一根油紙煤,打算尋些枯松枝,編紮火把照亮。
偏生當地林不茂密,又在雨後,都是濕淋淋的,一根合用的枯枝也沒有。又料秋雲快要到來,心方愁急,無意中尋到洞口。超群見洞中似乎甚亮,疑心二女已至,點起了燈燭,又驚又喜。剛要跑進,忽想起未換穿長衣,又慌不迭跑回原處,將衣包取下。
急匆匆連包都顧不得解,伸手把由家中帶出備而未換的一件新衣抽出穿上。用紙煤一照,鞋底泥雖剔去,污痕猶存。恰值樹側有一小窪積水,急切間無處去找布擦,便就先脫下來那件濕衣,在窪裏蘸了水,向底幫上亂擦了一陣。擦完,鞋幫越發濕透,但自覺乾淨順眼。
惟恐二女等久不耐,接連幾縱便到洞口。還沒走近,便覺洞中明亮異常,高興已極,便喊:「秋雲姊姊等久了吧?」身便往裏縱去。
及至到了洞內一看,果是通明如晝,映得滿洞都成金色,只是不見一個人影。超群先還疑是二女來過又走去,留有燈燭等照亮之物在此,心甚懊喪。再看上室內仍是原樣,並未添甚物事,也未留有人來過的痕跡,好生奇怪。細一觀察光的來源,竟是由壁間那面橢圓形非銅非晶的明鏡中發出。
因那光華越離鏡近越淡,光散而不聚。仿佛如氣一般彌漫全室,無處不到,卻看不出一絲煙霧形跡。連左右兩面一齊映照,越離鏡遠光頭越強。而全洞土壁、榻几、用具都是金子一般色彩,本有光澤,鏡光照上去反射過來,恰好兩下裏融和。若不細心領略,直看不出光源所在。
超群因料此鏡必是神物異寶,心中驚奇,不時對鏡凝望。又去榻上歇息了一陣,估量天已深夜,不知二女適才到底來過也未。一時無聊,又去鏡前對鏡閑立,苦思秋雲,盼她到來,手卻不住摩攀鏡子,心想:「此鏡到底何物所制?怎會與壁齊平,嵌得如此工細平整?直似整面壁上磨出這麼一塊,除那一圈橢圓形的鏡心與壁不同外,通體看不出絲毫嵌砌之痕。」
隔不一會,超群又對鏡自言自語,低聲默祝:「秋雲姊姊,都是我不好,該死,累妳在此受盡苦處。天神見憐,若能把妳救出虎口,我什麼都不想,只想能夠成仙,一同修煉。要是沒這福緣,不管夫妻也罷,姊弟也罷,如能生生世世守在妳身邊,要活一處活,要死一處死,但求地老天荒,片刻不離,我就心滿意足了。」似這樣自言自語,越想越玄越情癡,索性走向蒲團上跪倒,面向洞外,把這些心事對天求禱起來。
超群獨個兒胡思亂想搗了一陣鬼,又到鏡前對鏡說道:「寶鏡啊,你在這牆壁上,我秋雲姊姊不知被你照了多少次。你要真是神物,就把她以前的影子現將出來,使我先看些時候,省我想得心痛,我就感激你了。」
連說了兩三遍,那鏡子果然顯了靈異。超群正在相思刻骨,如醉如癡之際,猛瞥見秋雲的亭亭情影,絕代容光,竟由對面鏡子裏突然現出,由遠而近對面走來,自己身影反而不見。眼看意中人春山淡鎖,玉頰含嫣,眼神微餳,明眸欲涕,顯出一種似喜還愁,未笑先悲之狀。越顯幽豔欲絕,不禁愛極欲狂。
因人影自鏡中無端出現,遠遠走來,知是誠心感召,寶鏡通靈,示此奇跡。惟恐如水月鏡花,一現即逝,不能盡情領略,飽餐秀色,哪裏還敢旁瞬。只把雙目注定鏡中麗影,口中仍視告道:「寶鏡啊,你真個靈異,把我秋雲姊姊影子現出來了。你索性把人情做到底,等她本身到來再撤去,讓我看個夠,愛個夠吧。」
超群說時,方覺鏡中人影越走越近,漸漸玉顏相對,香澤微聞,愛極忘形,忍不住喊得一聲:「好姊姊,想死我了!」
身子往前一撲,猛伸雙手往前便抱。剛想起鏡中所現只是人影,猛覺手伸上去並無阻隔,一下竟抱在實質上面,玉體嬌柔,宛然在抱。
耳聽嬌叱道:「你瘋了麼?」
緊跟著臂間一振,胸前被人推了一把,迷離倘恍中驟不及防,幾乎跌倒在地。退了幾步,定睛一看,懷中所抱的人已然掙開,鏡裏愛寵竟是真身站在面前,不知怎會由鏡子裏走了出來。
超群當時驚喜交集,出於望外,口呼姊姊,正要上前剖陳心曲。忽然想起適才把鏡中人當作幻影,不特語多唐突,最後舉止尤為輕狂,許多不合,她必定生氣無疑。腳往前才走了一步,連忙縮退回來,心中又急又愧。偷覷秋雲神色,果是玉顏微沉、滿面嬌嗔、星眸含怒、望著自己一言不發。
超群越發惶恐,無地自容。好容易千辛萬苦,眼都盼穿,才得見面,略慰相思,卻被自己冒失,粗心唐突。她不知自己只是滿腔熱誠,鍾情癡愛,並無邪念,必當是個輕薄無賴。自己便把心挖出來也未必肯信,如何還肯看重隨了同逃?一時情急傷心,流下淚來。
超群正在悔恨萬端,不敢仰視,忽聽對面撲哧一聲。急忙抬頭看時,秋雲面上梨渦初斂,似剛笑過。見超群看她,微微歎息了一聲,便往鏡前走去。已知寶鏡是她來路,看出鄙棄自己,似要走回。不禁慌了手腳,不暇再顧別的,竟飛身縱向鏡前,將背朝鏡攔住去路。
超群跪下說道:「好姊姊,我實不知是妳真身,當是寶鏡顯靈,不料冒犯了姊姊。儘管打我罰我出氣,千萬不要再走回去吧。」
秋雲站在鏡前,掠理鬢間秀髮,也不理睬。超群見她怒容雖斂,翠黛猶顰,不知是嗔是喜,急得不住口地求告,把前言連說了好幾次。
秋雲這才款啟朱唇,從容說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也如此壞法,惟其是在背後,才見人心。這都是我自己不好,把一個才見兩面的陌路人謬托知己,視若骨肉,才至於此。如今我已到了絕路,虎穴不能再回,須你相助始可脫難。靦顏求人,情甘受欺,還有何說?快請起來,我見不慣這樣子。」
超群聞言,急分辯道:「姊姊不要生氣,我自頭一面起,便由心中敬愛姊姊,這是實情。但也只是盼望能和姊姊剛才所說一樣,當作骨肉看待,永遠守在一起,不捨離開罷了。如有甚壞心,神佛在上,叫我死無葬身之地。」
秋雲也不還言,只叫他起來說話。
超群看出秋雲意解,並未深惡痛絕,便撒賴道:「我雖做錯了事,心實無他。姊姊如還生氣,心存芥蒂,不把我當作知己骨肉,我寧跪死在這裏,也不起來了。」
秋雲又嗔道:「你明知事在緊急,這樣要脅,還說不是欺我?」說到「欺」字,眼淚花一轉,凝眸淒然,意頗傷感。
超群慌不迭起立答道:「姊姊千萬不要生氣,我起來就是。」
秋雲見他惶恐之狀,也不禁破涕嫣然,微笑道:「你既怕我傷心,起先放穩重點多好。」
超群道:「也是我運氣不好,先對鏡子求告半天,姊姊俱未聽見。單單末幾句話說得放肆一點,恰被姊姊走來聽去。我又只當是寶鏡顯靈,一時情不自禁,鑄此大錯,鬧得有口難分,真個冤枉。姊姊只要早來一會,聽我說出心事,就知我不是壞人了。」
秋雲笑道:「你一人在此發瘋自言自語,還當我不知道麼?你磕頭禮拜,埋怨人的時候,我便來了。因取師父遺留的法寶點交與尤師姊,耽誤了些時。事完又陪尤師姊回洞,才行走來。你那些沒遮攔的瘋話已全聽去,不然的話,我就擠受磨折苦難,也不會理你的了。」
超群一聽,知道心跡已明,立時轉憂為喜,高興道:「姊姊既然知我心跡,可以消氣,對我好些吧。」
秋雲道:「人心難測,口說無憑。看你前半心意還好,就我由鏡中初出現時所說那些也還無妨,後來卻是跡近輕薄,不似正人君子所為,不能不令我心生疑慮。我對你如何,現在還拿不定,須看你將來行為如何。」
超群見她薄怒輕嗔,隱含幽怨,惟恐再說下去又有觸忤,只得歎道:「姊姊不相信我,那也無法。日久見人心,遲早總使姊姊明白便了。」
秋雲道:「正事不說,只說這些閒話則甚?我問你,既對我如此心誠,那你此來到底是為我?還是奉了桑仙之命,來尋山主,與我師父為難呢?」
超群道:「我日夜思念姊姊,只恨自己是凡人,桑仙姥又不令離開一步,在自終日愁急,無計可施。日前幸被桑仙姥看破,盤詰詳情,我才婉轉陳述,得以獲准來此。行前她並煉了三支桑木箭,傳授制敵之法。聽桑仙姥口氣,對姊姊固是極好,便對姊姊的師父土仙,也非深結不解之仇。」說完,又將木箭取出與秋雲觀看,說了用法。
秋雲見了桑木箭,驚喜道:「師姊覺出你身有乙木精氣,怕你與師父有害。我力說不會,相信你是至誠君子,否則你早將那枚金丸交給桑仙了。照此說來,那金丸之事桑仙至今還不知道嗎?」
超群見她信賴,心花大放,便答:「金丸之事,桑仙姥始終不知。這次我二人一同逃回,只要那人一回山,立可交還與妳。」
秋雲道:「我現拿牠實無甚用,將來仍可交師姊保存,還與師父吧。」
超群聞言,忽想起此寶如還敵人,豈不與嬰兒有害?秋雲曾說事在危急,只顧談話,還未提到走字,驚問道:「姊姊不說事急麼,怎還不走呢?」
秋雲道:「山主此時正在入定煉神,要到明早才醒。我承尤師姊相助,已將他禁我的法術破去了多半。現有這三支木箭,不特可以從容起身,還可用牠將禁制全行破去,永無後患。但是此寶厲害,一發不可收拾。事後尤師姊如能見諒還好,否則疑我和你勾串,有心背叛,師父所有法寶俱已交她手裏,如全施展出來,卻是無法抵禦,豈非弄巧成拙?」
超群因對秋雲情深愛重,一心專注,只盼攜手同歸,竟忘了此來使命,被秋雲一說,猛然提醒。桑仙姥忌刻情薄,對己此行期望甚切,秋雲在她只是附帶公文。寸功未立,只將心愛的人帶回,照她平日為人行事,休說自己討不了好,連秋雲也必不見容,不由惶急起來。
超群略為盤算,便對秋雲道:「來時桑仙姥曾經料到敵人厲害,除三支木箭以外,另還傳有臨難脫身之法,我只顧姊姊,還忘了說。就此回去,決不寬容,但盼能夠暗中得手最好,如被警覺,說不得只好一拼了。」
秋雲道:「此寶厲害,無論尤師姊怎樣逼迫,只可用一二支抵禦防身,切不可傷她性命。如能應允,我便同你前去。要不的話,由桑林中起直到內洞,奇門遁甲重重禁制。我不引導,你不知其中奧妙,如何去法?」
超群道:「我蒙姊姊不棄,以後無論甚事,全聽姊姊作主,要如何便如何,焉有不聽之理?只惜時間太緊,急切間傳授,不能運用,否則我早將此寶交與姊姊,我只跟在身旁,省得姊姊疑慮多好。」
秋雲自覺已試出超群對己心志專一,言聽計從,決無違忤,也頗高興。說道:「我原信得過你,只恐你到了緊急之時,無力自制,使我做出負心之事,不得不問明白。既然如此,這就同去好了。」
超群聞言大喜,便請引導。
秋雲隨令超群隨在身後,自往鏡前立定,伸出一雙素手朝鏡上推了幾推。隨見晶光閃閃,起了一層雲圈,鏡中一對人影便已不見。秋雲把手一招,往裏一縱便已入內。
超群忙跟著追蹤,只覺四外前後煙霧冥蒙,煙光閃爍,全無阻隔。
遙望前面,仿佛甚深,看不到底。超群覺著奇怪,方欲詢問,秋雲令與並肩同行,只聽她說,不要多問,到時須照所說行事。
鏡中道路本在若虛若實之間,行時好似被一種力量托住,並非實質。超群見心上人並肩偕行,意態親密,好生高興,一邊走著、一邊不時偷覷秋雲玉貌,飽餐秀色。
秋雲似也覺察,嫣然低語道:「你這人不大好,我也是人,又不是沒見過,有甚看頭?」
超群見她沒甚嗔怪,涎著臉笑道:「我也不知怎的,看見姊姊就心裏喜歡,越看越愛看,簡直一刻都捨不得離開,真看得比我性命還重得多。」
秋雲笑道:「哪有此理?萬一不幸,不能常在一起,我要是死了呢?」
超群笑道:「姊姊如有不測,我決不獨生。有人害妳,我便和他拼命,要是壽終,我便追了去。好歹死生,都在一起,地老天荒,決不分離。」
秋雲佯怒道:「胡說,我明天便死,看你跟去不?」
超群正要答話,忽覺語意不祥,忙改口道:「姊姊靈根慧質,神仙中人,萬無此事。真要天地無知,神佛無靈,我必從死,以便一路投生,仍在一處,長相廝守。」
秋雲道:「你這好心我不希罕,我不要你死纏。我自知命和名字一樣窮薄,恐不免身遭慘死。你根骨甚厚,早晚必有仙緣遇合,如能到時引度,使我不致墮落,就足感盛情了。」
超群道:「就我能夠成仙,沒有姊姊我也不願。但求同死同生,寸步不離,休說做人成仙,便做鳥獸蟲魚也所心甘,等妳投生,再去引度。就是此時學成道法,叫我在中間分別許多年,我也不願。」
秋雲嗔道:「照此說來,我墮入畜生道中,你也願意?來時才說聽我的話,原來是哄我的。」
超群當她真生了氣,忙分辯道:「我自然聽姊姊的話,只不捨分離罷了。姊姊精通道法,人又這麼好,決不會死,何苦說這種叫人聽了傷心的話?」
秋雲道:「但願我不死吧,前面不遠便到,不要說了。」
超群沿途行來,曾見有兩處地方金光閃閃,旋轉不休。與來路一樣,只是光色不同,並且也強烈得多,像是通往左側的一條甬道。因秋雲不許亂問,也就沒問。一聽將到,初臨大敵,自是謹慎異常,立把精神振起,將三支桑木箭拿在手內。
秋雲道:「呆子,時候還早著呢,事情不一定便像我想得那麼糟法。此寶與戊土相克,威力頗大,洞底儘是戊土之寶,一個不巧,就許惹出事來。雖然你不行使,還是收緊些好。」
超群因來時桑仙姥曾說,敵人洞內禁制重重,進去時木箭必須緊握手內備用,以防險難突然發生,不及應付。雖聽秋雲之言,將箭藏入懷內,終不放心,手仍握緊。
又行不遠,突然身子往下一沉,降落有四五十丈高下,忽見前面也是一面橢圓形的鏡子。秋雲一面搖手噤聲,一面領著超群走到盡頭,跳將出去,方始現出平地。
超群看那地方也是一個土洞,所有頂壁都和先前土洞一樣,金光輝映,到處通明。只是地方要大得多,有好些門戶,一切陳設用具均頗精美異常。
二人走過兩間洞室,由一甬道走出,地勢漸漸往上高起,連經了兩處門戶,均未入內。快要走完甬道,秋雲忽把超群止住,引向右側一間大不盈丈,內中只有一個大蒲團的小室內。手指超群坐下,側耳聽了一聽,獨自往前面走去。
超群當她前去探道,少時即要回轉,不料等了一會未回。因秋雲示意,若她不來,不許離開,也就不敢去尋。輕輕掩向門側,探頭一看,前面不遠是一間極大的洞室,陳設得更是富麗已極。雖看不見全室景物,照那勢派,必是秋雲所說山主的居室無疑。
越等越沒動靜,惟恐秋雲禁制不曾全撤,入內時恰值敵人轉醒,將她禁住,失陷在彼,不禁憂急起來。勉強又等了一會,實不放心,便由小室走出,試探著往甬道盡頭那間大室中走去。
進門一看,好似主人宴居行樂之所。几榻用具固是華美,並還設有琴瑟絲竹等類樂器,五光十色,無不精雅,人卻不見一個。緊靠左邊洞壁有兩個小門,俱都開著一半。門厚寸許,質色均與牆壁一樣,都是獨扇,卻沒門樣,邊上各有兩個手指大的小洞眼。
當中還有一門關得嚴絲合縫,緊密異常,直似一片渾成的金牆。上面畫著一個長方形的格線,如非左右兩門開著作比,決看不出那是門環。超群這才想起東山坡土洞壁上方格果是門戶,聽二女口氣,那土仙的遺蛻和許多法寶必在其內。心動了動,正盤算哪一間是對頭居室,忽聽秋雲掙扎喘息之聲隱隱傳出,不禁大吃一驚。
超群側耳一聽,似由正中門內傳出。情急萬分,不暇再顧什麼兇險危難,急忙趕向前去。先伸左手,用大、中二指緊掐門邊洞眼,用盡平生之力往外一拉,雖覺比東山坡洞中壁門要活動些,仍是拉牠不開。耳聽秋雲在裏面已帶哭聲,聲音甚細,隱約可辨。
暗忖:「初來時秋雲在內受刑以及對頭喝罵之聲,連洞外都能聽到,現在怎在洞內聲音反如此細小?」好生不解。
超群因見左右兩門一開向內,一開向外,意欲雙手齊上,用力往裏猛拉一下試試。那三支木箭本在右手握著,匆迫之間竟由懷中帶了出來。猛然靈機一動,想到乙木之寶專能克制戊土,這裏明明是就地下泥土挖掘出來的洞穴門戶。卻是堅如鋼鐵,明逾晶玉,精光燦爛,到處通明。想必也是戊土精英凝煉而成,何不用手中木箭試試?
念頭轉完,立即如法施為,運用桑仙姥所賦乙木精氣,將兩箭交向左手。右手拿了一支,朝門縫裏插去。五行生克端的奇怪,一道青氣射向門上,那麼堅厚的一扇大門,立似烈火溶雪一般。隨著箭頭所指之處紛紛消溶,轉瞬由上到下殘缺了一大片。
超群目光所及,首先發現對著中門有一短榻,榻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個面容俊美的道裝少年,在那裏閉目入定,榻前三面俱是黃光圍繞。秋雲櫻口裏含著一面三尺來長的黃幡,身子已被一片黃氣纏緊,那黃氣像有知覺一樣往回拉扯。
秋雲把幡含在口中,勻出雙手,不住亂搓亂放,也發出一片黃色煙光相抗,身子也奮力往外強掙。好似將幡盜到手後,身便入伏,被戊土之氣困住。為恐驚醒對頭,不敢高聲呼救,一味喘吁吁拼命想要掙脫,看上去神情苦痛已極。
超群見狀,早已心血沸騰,百忙中將腳一踹,那門立即踹開,跟著縱將進去。
秋雲臉正朝裏,準備施展全力脫出羅網,沒想到超群會跟蹤前來,並還悟出土木相克妙用,攻穿正門,深入禁地。等到聞聲回顧,瞥見超群趕到,又驚又喜,知他為己情切,不顧厲害。忙用手勢攔阻,已是無及。
超群人到箭到,乙木精氣早朝榻側射去。秋雲纏身的黃氣,連那旗門上發出來的煙光,被青氣一撞,全部消滅。
秋雲見對頭尚未驚醒,好生歡喜,剛剛縱出,拉了超群要往外逃跑。忽聽榻上厲聲怒喝:「大膽賤婢,竟敢勾引外賊,背叛師主,今日叫妳死無葬身之地。」
超群聞聲驚顧,榻上兀坐的少年已然回醒。方覺少年相貌如此俊秀,語聲怎如此粗俗暴厲?說時遲,那時快,少年話才出口,身後便有兩股淡黃色淡煙從對面飛來,同時門前黃光一閃,那扇破門立即失蹤,無路可出,上下四外都是灰黃二色光煙潮湧而至。
超群初經大敵,未免驚慌,又正拉著秋雲,不及施為。幸而秋雲深知個中玄妙,一聽呼喝,便知上當,情勢不妙。忙把手上黃光放出,恰好護住全身,才得勉強敵住,未受侵害。
榻上少年見難取勝,怒嘯了兩聲,又由口裏射出一股黃氣圍繞上前。二人立覺身外黃光受了重壓,眼看支援不住。
超群手持三箭,望著秋雲,靜候發令施為,一見事急,還未開口,再也忍耐不住。又見敵人煙光強盛,不知木箭靈效如何,方欲取一支試試,手中木箭忽然無故震動。匆匆不暇思索,照著桑仙姥所傳口訣,取了一支木箭,對準敵人發將出去。
一道青色光氣剛剛脫手,只聽榻上一聲暴喝。瞥見煙光影裏,敵人口內又飛出一團灰色光華,將木箭擋住,不得前進。超群頓覺身上所受重壓越緊,幾乎透氣不得。再看秋雲,已是滿面淚痕、玉容悲苦。
超群一時情急,大叫道:「我和你這狗妖怪拼了!」隨說隨將手中雙箭連同來時桑仙姥所傳法力全部施展出來。
秋雲不料他會有這等厲害,又驚又喜,急喊:「弟弟,快將三箭收住,莫要全上。」說罷急收護身黃光時,兩條青氣夾著兩道慧星般的芒尾,已然電掣而出。聲如裂帛,所過之處,休說敵人煙光,連秋雲所放黃光也幾乎全部消滅。
就這煙消光滅,重複原狀的一剎那間,榻上少年只慘號得一聲,便沒了動靜。超群三箭也已收回,見室中煙光盡掃,適才進來那扇破門隱而復現。
想不到無意中完成了一件大功,回去見了嬰兒桑仙姥足可交代,端的心滿意足,高興非常。正催秋雲速走,秋雲已朝榻前奔去。超群隨同趕過去一看,榻上少年仍是端坐如生,乍看仍似生人,只頭上命門炸開一洞。用手一摸,竟如酥了一般,化成粉末,隨手倒塌。
秋雲前後搜索遺物,找了一會,忽由少年懷裏搜出一塊古玉符,立即驚喜道:「這是他多年來處心積慮暗算師父的真憑實據,他年再見師父,不愁沒得話說了。榻下有一小洞,內藏好些珍寶,乘著尤師姊別室參拜神光之際,全部取走。」說罷將手一指,那座色如黃金的土榻便已移動。
秋雲見榻移動甚緩,面上神情似甚焦急。約有半盞茶時,才離開了臥榻原處。榻下面仍是金色土地,只當中有一圓圈。秋雲囑超群在上面少候,自己走向圈中,手掐法訣一劃,一陣黃煙冒起,人便由圈中下降。地上隨陷了一個三尺方圓的洞穴,俯視煙光彌漫,什麼也看不見。
又待片刻,秋雲才滿頭香汗,慌不迭地飛身走出,喘吁吁笑道:「我知時已不早,只當師姊快醒,難免爭執,居然無事。且喜大功告成,此非善地,我們快些走吧。」
話才出口,猛然滿室金光黃雲,耳聽一個女子聲音大喝道:「背師叛主的賤人,果是欲擒先縱,暗下毒手,竟中你好謀詭計,今日和你們二人拼了。」
二人聞聲驚顧,竟是醜女趕來,滿臉殺氣,手持長劍,戟指怒罵不已。秋雲見狀大驚,忙也放出一片黃光敵住。無如醜女勢盛,二人驟出不意,應付又稍晚了一步,未免相形見絀。
超群見狀大驚,忙欲取箭抵禦,被秋雲一手攔住道:「尤師姊只是一時誤會,當我有心叛師,等我把話和她說明,她就放我們走了,木箭太厲害,放出去便不能由你心意,萬動不得。」超群只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