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七回 山川險阻 首涉仙都 洞壑幽深 重逢愛侶
嬰兒先聽他問,沒有則聲,忽然似要暴怒,又復強行忍住,對超群道:「叫你不要問我的事,怎不聽好話呢?實對你說,我只對你一人好。還有那小姑娘和我打了半夜,我偏會愛她,儘早總有一天把她收了過來,和你做成夫妻就稱心了。
「我那兩個仇人,女的已然轉世。她那丈夫卻是惡人,心最狠毒,女的遭劫便為了他。這次必是想把我制服,好為他異日之用。那小姑娘見她法寶被我毀去,甚是惶急,她那元神定然受著禁制。她逃回去難免不受惡人重責,我還可憐她呢。
「只惜我功候尚淺,不能傳你法寶,否則此時如能代我一行,不特將這可憐人救出,還可將惡人除去,免得女的轉世之後,夫妻重逢,合力與我為難。日前我只料出惡人遭報,在他巢穴中靜養,偏生相隔太遠,那丫頭又不肯說。報仇除害,非等十年八年以後不可,真氣人呢。」
超群不敢再問,只把話記在心裏。次日偷問父母,俱以一向不去窺探屋後,夜裏只聽嬰兒喚了超群幾聲,別的俱都不知。因恐驚疑,也就沒有實說。嬰兒也不再提前事,仍然一吃晚飯便令走開。
超群想與少女相見,聞言正合心意,假意詢問:「今晚還有事相喚沒有?請仙姥先說,以便留心等候,免致誤事。」
嬰兒冷笑道:「那男老怪自不能來,又無人可以放心付託。只憑昨晚小丫頭,她已成了驚弓之鳥。今晚不會再喊你了。」
超群暗喜,回到屋裏取了金丸、玉刀,欲要趕往後崖赴約。行前忽起私心,恐將二寶還了少女,一去不來,以後無法見面,便把金丸重又藏起,只帶玉刀前往。到了所約谷中,少女已然先在。
超群問:「怎來得這麼早?」
少女淒然不答,只問超群:「那兩件寶物代我取來也未?」
超群便把玉刀交還。推說:「取寶那人是桑仙姥的好友,但又氣她殘忍,雖將寶物取走,並不使她知道。先恐妳拿回去,異日又助仇敵來此擾害,本不肯還,是我再三勸說先把玉刀還妳。那金丸他也不要,更不會交給桑仙姥來害妳,只等十年後桑仙姥成長,立可交還。只管放心,決無虛話。」
少女聞言,立即花容慘變道:「我今日前來,身無長物,如被敵人知道,立即身化成灰,無葬身之地。就此還被山主疑心,經我再四苦求,才許一行。金丸關係雙方死活存亡,你既和敵人親戚,料不會不知底細。因你像是至誠君子,拼冒奇險來此,不料這等結果。
「玉刀失去,我已不了,金丸是我師父交我保藏的元命之寶,如何肯捨?昨夜回山,業已備受楚毒,這番更是沒命了。我來時心便怔忡不寧,知有大禍將至,果然應驗,這可怎了?幸而天時還早,那人想必住在近處,請你再代我去求他一次,好歹也將此寶要回才好。
「萍水相逢,本不應如此一再煩擾,只因此事於我干係太重,事已至此,除腆顏奉求外實無善法。如蒙仗義始終其事,必有以報。」
這一對面接談,超群覺少女仙姿麗質,美豔絕倫,令人不敢逼視,心已沉醉。及見少女芳華悽楚、哀婉焦急之狀,越發憐愛心軟。
因貪圖多晤對些時,一時拿不定主意。便問:「山主何人?既命姊姊前來,自非外人。勝敗常事,本非敵手,怎能怪人?姊姊也精道法,何況另有師父,就他遷怒加害,令師也不答應,為何這樣怕他?」
少女朝超群細看了一眼,失驚說道:「照此說來,你並不知我來歷底細?難道令親沒對你說麼?」
超群道:「仙姥只說令師是戊土之精,已然轉劫投生,妳受她丈夫所差。她丈夫是個惡人,仙姥如能得到那枚金丸,便可制他死命,可惜我去晚一步,被妳帶了逃走。並說她生平對人無情,除我以外,偏會愛妳,昨晚曾苦口勸降。可有此事?」
少女聞言,不禁動容道:「我知桑仙姥原比山主好些,無如我身已受制,她又氣候未成。那枚金丸,敵人得去固然可期必勝,否則山主只要尋到替人,仍可來此尋仇。令親說得不錯,山主乃先師丈夫,實是一個惡人。昨夜已然受他刑責,如不取回金丸,叫我怎生得了?」
超群一聽,如把金丸交還仇人,仍要差遣能手來犯,嬰兒吉凶莫卜,暗自心驚。仔細盤算,仍以不還免害為是。又問少女山主住在哪裏,叫甚名字。
少女見他只管絮聒不走,好生不耐,無如求人氣短,只得笑道:「住處距此並不甚遠,就在縉雲山中,山主姓風。令親氣候未成,就對你說,也無法尋去。時已不早,請快向盜寶人求說吧。」
超群心還遲疑未定,被她一催,脫口答道:「那人今早已然帶了金丸出遠門去了,至少也須半年才回,行蹤又無一定,如何尋得到他?」
少女聞言,知已絕望,不由大驚,突然變色道:「這卻怎好?想是命該如此,回山就脫毒手也九死一生了。謝你好意,行再相見。」
超群見她說時滿臉憂懼之色,珠淚盈盈,心中老大不忍,但話已出口,好生後悔。正想設詞挽回,期以異日,只見一道黃光,少女已破空飛去,晃眼無蹤。只得回去,懸念了一夜未睡,老恐少女為己所誤,回山遇害,由此日夕相思,悶悶不樂。
過了些日,忽被嬰兒看破,一盤問,見超群吞吐不肯明言,便發了怒。超群頗有膽智,原非庸流,不知怎的,對於嬰兒由初生不久便生畏心,絲毫不敢違逆。知她機智,搪塞無用,又想乘機探詢心上人的安危,便把心事吐露出來。
超群推說:「事前一夜告辭回屋,因見時早,去往村外閒遊。曾遇少女,一見鍾情。起初只當是近村人家少女游山迷路,後得知她在縉雲山中居住,有一山主對她甚惡,奉命來此採藥。村女力微,被逼跋涉,如不能將藥採到,便恐不免刑責。
「次夜聞呼,趕到後崖,見黃光中裹著一人,正是此女,才知她是仇敵派來侵害仙姥的人。自從逃走,一直不曾再來,許已遭了毒手。聽她所說口氣,上次侵犯實係出於無奈。那晚如能將她擒到,逼令降服,常在這裏,免受惡人之害也好。偏又慢了一步,金丸沒盜到手,被她滑脫。為此日夕相思,仙姥屢誡不許多問,故此不敢探詢,心中實是放她不下。」
嬰兒聞言,喜道:「我只料定仇人丈夫在巢穴中養傷,此時除他最是容易,偏苦於不知藏處。他那金丸乃戊土精英凝煉,不特可借此除他,於我還有極大益處。到手不久,立可成道飛升,不必再在你家鬼混這十多年。我看少女入門不久,仇人便遭劫難,可見本身無甚道力。
「仇人死時,他也在場,受了重傷,不能親來。又恐我功候日深一日,久了無法下手,才逼迫著仇人的徒弟代他行事。那夜如將此女擒到,不問降否,只要說出惡人藏處,交出一粒金丸,我便可致那惡人死命,她也永脫魔難。
「此女之命決無妨害,不過日受苦難,恐所難免。縉雲山不知離此多遠?我近日正在修煉,下手偏在夜間,所以不能前往。你既想救此女,只要膽大心細,我略加傳授,五日之後便可代往,只不知你有此膽量沒有?」
超群深悔以前不該藏留金丸,致害少女受惡人荼毒,本就想往縉雲山中尋訪。無奈嬰兒不能離開,又不知仇敵虛實深淺,空自憂急,無計可施。一聽這等說法,不但可代嬰兒去未來之患,還可將心愛的人救出水火,不由喜出望外,竟把亡妹臨終不可離開嬰兒之言拋向腦後,當時便請傳授。
嬰兒隨令先取桑木削了三枝木箭,同去後屋,將本身之乙木真氣,令超群緩緩吸入腹內。再傳以吐納之功。
超群急於去救少女,用功甚勤,天分既高,加以從小家傳內功與嬰兒所傳相近,容易入手。到第四天頭上便已純熟,能夠隨意運用。
嬰兒見他靈慧善悟,進境迅速,歡喜異常,極口嘉許。夜裏又將煉好的三枝木箭給他,傳了用法。
超群第五日一早起身,因隔縉雲山尚遠,任是快走,往返也有數日。敵人又是妖邪一流,明告父母,決不放心。
超群行前假說:「嬰兒現在室中設有法壇行法修煉,以便早日成道離開此間,無須再待多年。但那法壇日夜必須有人坐守,不能離開一步。我因代嬰兒坐鎮,在法成的八九日內,不能與家人相見。崖後一帶,家人更不可涉足窺伺,免得取禍。」
為防萬一,並在暗中備好十來天的現成食物放在屋內,把所說假話告知嬰兒,請在自己未回以前不要離開後崖,以免家人疑心。
桓雍夫妻本以為嬰兒多留一日,便多一日心事,能夠早去,自合心願。又知愛子與她處得甚好,不過與嬰兒一同食宿幾天,料無妨害,毫未想到別的。超群自覺佈置周詳,話說得巧,便嬰兒不能守約,出來走動,也不致啟家人疑心,甚是高興。
那枚金丸未對嬰兒說實話,不敢獻出。帶在身旁,又恐到了仇敵那裏挫敗被奪,以後更無制敵之策。意欲尋到仇人巢穴,當時能憑嬰兒傳授,將惡人殺死。救出心上人,一同回來,話自好說,否則如逃了回來,再假說親入虎穴盜出,獻與嬰兒,不特少女之仇可報,嬰兒對己必更嘉許。
超群恐為人見,徑由屋後援上崖壁,仗著家傳輕身功夫,憑藉壁上藤蔓援附,以及崖下高林掩蔽。一路攀蘿援葛,直達村外,然後擇路往前途趕去。行時曾由老桑生根的窟穴經過,鼻端忽聞一縷異香。回顧妹子埋骨之地,似有一株矮樹,樹根還有微光。
因天漸亮透,佃傭已漸起身,急於上路,便自走去,並未回頭細看。所去縉雲山在浙江處州府境內,相去武夷起身之處有好幾百里,中間山險水阻頗多。超群從未去過,幸而人甚聰明,早好些日便由佃傭口中將途程探詢詳細。
上路不久,又遇兩個慣在浙閩交界往來的小商販,知道去縉雲山的途徑,問出有兩條山路,險阻雖多,比較稍近。又練有一身武功,遇到難通之地,可以翻山援崖而過,食糧、銀錢又都帶得充足,一切俱不為難。沿途加緊馳行,只兩天工夫便到了處州府轄境內。
途中遇人,屢次訪問,均說處州境內大山雖多,縉雲山卻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一大山名叫仙都,卻是雄深幽秀,久傳靈跡,有仙都百景之名。
超群只得沿著縉雲江邊找去,找到傍晚,偶然發現仙都盡頭有一勝境,名叫小赤壁,正臨縉雲江邊,由此起便入仙都。
那仙都山為括蒼山的支脈,舊傳為黃帝乘火龍上升之處。兩山相距六十里,由括蒼起,山脈蜿蜒起伏,至仙都而蔚然大觀,回環二三百里,景物幽秀,自來仙靈窟宅,大小山巒洞穴不知凡幾,一夜之間怎能尋遍。加以超群年幼地生,山名又與少女所說不甚相符,心中著急。
過了小赤壁,見前面石壁橫亙相連,峭拔千仞,甚是雄峻。岩石本是白紅相間,條理井然,宛如刻畫,月夜看上去隱泛金紫光華。頭上是晴空一碧,時有片雪飛降。空山寂寂,四無人蹤,景絕幽麗。
超群由嬰兒口中間知仇敵精通道法,住在有好景致的山洞以內。當地景物如此清妙,山洞又多,惟恐錯過,上來便留了心,一路窮搜過去。
始而只要見是個洞穴,不論大小,均不肯放過。找到半夜,除在各洞穴中驚起好些狐兔之類外,少女和仇敵的影跡絲毫不曾發現,超群沿途趕來又未怎歇息,雖有一身武功,也覺疲乏不支。再由高處回望來路,縉雲江就在足下,月明如晝,江邊木筏舟楫,人家村舍,歷歷可數。再望去路,卻是山巒聳秀,峰嶺雜踏,一望無際。才知入山未深,僅在臨江一帶盤旋。
心想:「修道人所居多是遠隔塵俗,決不肯住在鄰近村市之地,不該上來便把主意打錯,枉費心力,白耽延了半夜。」好生悔恨。
略歇了歇腳,取出餘糧,就著山泉吃了一個飽,二次上路。又鑒於前失,非遇上像一點的洞穴,不再窮搜,專一擇那幽僻險峻之處尋去。無奈仙都山水靈奇,步步勝境,超群又恐遺誤,剛走過去,忽又覺出左側峰巒峽谷仙景不殊,似有異處,重又返身折回。
這些地方多半看去不遠,路卻難行,上下攀援,費了無數手腳趕到,卻又撲空。本打算沿途順便探查,到了山深之處再行加細搜索,經此一來,多了好些往返跋涉,依然沒走出多遠。
眼看月落參橫,計算山程,還沒走完五分之一,連第二次預定的峰頭都未走到。人已累得精疲力竭,不能再走,便就一片松林之內席地坐下。一時情急,發了童性,氣得直哭。疲極之餘,不禁倒在草地上沉沉睡去。
山中夜涼,超群睡不多時便冷醒。立起一看,殘月將墜,水星猶懸樹杪,知離天亮已近。自覺精力稍復,振起精神又往前走。本擬越過前面一片峰巒,到此山深處,哪知山環水復,崎嶇曲折。走出五六里便岔入歧途,左旋右轉,怎麼也找不到一條向通前峰的路徑。
所經偏是山中風景最惡之地,灌木載途、野草塞徑,連好一點的樹木都見不到一株,形勢不是高峻,便是窄陋卑濕。知道敵人決不會住這等所在,間或遇到洞穴,也懶得入內探看。哪知越繞越遠,最後繞進一條峽谷裏去。
谷中形如一竇,外有草木隱蔽,極不起眼。超群本已走過,沒想進去,嗣因繞行時久,尋不到原路。意欲到高處瞭望,無奈那一帶危崖削立,藤蔓不生,無計攀援。不知怎地繞退回來,發現谷口對面有一孤峰,勢較傾斜。跑將上去一看,來時所見山峰和所經之地,已看不出在甚地方。
正凝眺發急之際,偶一眼望到對面大山。好似中裂,隱現溪谷平野,若有人居,景頗幽勝,心中一動。忙跑下去沿著對崖尋找,往返兩次,才將那入谷小竇找到,小小心心地鑽了進去。
前段谷徑甚窄,滿地刺荊雜草,黴腥蕪穢,刺鼻難聞。先已遙見內景,覺出有異,依然賈勇前行。連經好些艱難險阻,彎彎曲曲進約數里,方覺谷勢開展,一轉折間忽到盡頭。前面峭壁排雲,又是無路可通。心疑走錯了路,正在懊喪,隱約聞得伐木之聲自壁後傳來。
暗忖:「自從入山以來,只小赤壁近山一帶略有山民居住,以後山景雖佳,並無人跡,連野獸都不多遇。這等偏僻所在,怎會有人伐木?許是無心中走到敵人巢穴也說不定。」恰巧在右壁有藤蔓四垂,上面半截石形磊砢,可以攀升,又與正面危崖通連。便輕悄悄援將上去,繞向危崖頂上,伏身下視。
超群只見崖後乃是一片桑林,樹幹均不甚高,有一白衣人影在內往來隱現。伐木之聲便由此出,相隔過遠,也看不出那人是男是女。超群猛想起桑樹是嬰兒的本命,沿途所見野桑甚少,偶遇一二株,也是多年老樹。下面樹木看去比那白衣人高不多少,分明是近三四年前所種。
來時嬰兒曾說,此去敵人巢穴,如見以桑木做甚奇怪事物,可按所傳法術,用木箭毀去,勿令存留。下面田無一畝,卻種了這一大片桑林,大不合情理,又不見有人家,越看越覺奇怪。
超群再看下降之路,那危壁來的一面雖然壁立,沿壁這面卻有幾層極陡峭的登道。超群一身武功,自然容易下去,便一層層輕輕縱落,掩將過去一看,桑林一帶的崖壁竟是凹進去的。樹只八尺高,果是三四年的新種。占地約八九畝,由外種起,直到崖凹,剪伐甚是整齊,白衣人已不知何往。
忽聽女子悲號之聲由裏發出,淒苦異常。越發心動,忙趕進林去一看,崖凹雖深,到頭處只是石壁,並無洞穴,不似供人居住之所。形勢高大,由樹空中望去,一目了然,哪有人影。超群細聽哭聲似在地底,心想裏面另有地洞也未可知。正待循聲潛入仔細查看,忽聽遙天破空之聲。
抬頭仰望,一道淡黃光華正由東方飛來,似有往林中下落之勢。超群不敢大意,忙往側面大石後一閃。身才站好,黃光已向崖前降落,現出一個裝束奇詭,背插三支鋼叉,腰佩寶劍的黃面道人。落地先在林中看了看,面現獰笑,走了進去。
超群人本機智,見那道人生得虎面鷂睛,闊口鷹鼻,相貌兇惡,從來未見。嬰兒曾說那惡人也甚厲害,只因身受重傷,不能行動,所以才可相機行刺。這裏形勢極像惡人巢穴,妖道既能在空中飛行,本領可知。即使不是惡人傷癒出洞,也是一個厲害同黨。
父母只生一子一女,前年姊死,悲痛至今。現已衰年,只我獨子,我又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倘有不測,父母豈不痛殺?」
想到這裏,心氣漸餒,沒敢冒昧深入,只伏在石後想主意。
超群聽到女子哭聲,心如刀割。不一會哭聲頓止,微聞暴喝之聲,當是心上人受完了刑,正被惡人喝罵,正在留心靜聽之際。猛覺有人在身後拉扯了一下,嚇了一大跳。慌不迭手按木箭,偏頭回望,不禁驚喜交集。剛把口一張,話未說出,來人已伸出纖纖玉手,將超群的嘴捂住。
來人在耳邊低語道:「此非善地,東邊坡後有一土洞,在那裏潛伏等我。此地四處設有埋伏,再來便要發動,千萬耐心等我,不可再出。」說完把超群一推,急催快走。
原來這人正是超群心目中想念的少女,上兩次相遇俱是匆匆在月下晤對,哪有如此親切。當時只覺少女耳鬢相接、吹氣如蘭,嘴唇著手之處柔指蔥纖,溫香涼滑,由不得神情飛越,只管將鼻微嗅,盡情領略,哪還顧到別的。直到少女說完,把手放開,將他一推,走了兩步,才想起話未十分聽真。又不捨就走,想要回去。
少女忽然變色,把手向外連揮,不住頓腳,一面偏頭回望,神情甚是惶遽。超群見她憂急膽小之狀,好生憐惜,不忍拂逆,只得往外跑去。出林回望,少女已急匆匆往正面崖凹中跑去。
跟著桑林中便冒起十來道黃光白氣,匹練一般在樹梢上往來交織,知道厲害。依稀記得少女所說藏身之處是在東面坡後土洞,少時還來相會,便一路留心尋去。
那土坡相隔當地約有三里,中間隔著一道小溪、一片松林。到處破陀起伏,草莽縱橫,路頗難行。超群尋到坡後一看,迥與來路荒涼之景不同:名雖土穴,實則經過人工修飾,向陽開戶,甚是明亮爽朗。洞在坡的中腰,四外俱是原生古林木,奇石怪松羅列其間,景頗幽勝。
洞口大只數尺,日光正照,內裏極為整潔高大。說是土壁,卻不知是何物磨制,通體作黃金色、光潤如玉。對著洞口,有一細草織成的蒲團。另外有一几一榻,皆是土製,與壁同色,而光滑溫潤過之。
壁間還嵌有一面與人一般高的橢圓大鏡,非金非銅,似水晶而非水晶,不知何物所制,晶明瑩澈,無與倫比。鏡前有一土墩,似是供人照鏡之用。
超群初入,不甚留意,以為室只一間。久候少女不至,一時無聊,因覺洞壁奇特,想查看到底是否土質。忽在無心中發現正面左側,有一長方形的空格細線隱現壁上,格內壁色微深,格旁近線處有兩小孔恰可容指,好似以前是一小門。試將大、中二指伸入孔口,用力往外一拉,竟未拉動絲毫。
暗忖:「自己已用了十成力,這一拉,哪怕一座實心的鐵壁,便拉不動,這兩小洞也須有點破碎,怎會紋絲不動,是何物質如此堅硬?」越想越奇怪,又用力往裏推了推,仿佛覺得方格內有點活動,可以推進去。放手細看,壁紋仍是平的,當是料錯,也就作罷。
又候片時,超群漸覺饑疲,取出乾糧吃了個飽。洞中無水可飲,出洞尋水又恐少女走來,不敢離開。吃完便用糧袋當枕,往榻上一倒,睡到了午後,少女仍然未來。口乾舌燥,實實忍耐不住,重又爬起,在室中轉一轉。
暗忖:「看洞中情景,少女所說地方決未走錯。既令我在土洞等候,偏是久等不來,口又渴得難受。天已傍晚,何不留點心沿途迎去,早點見面問明,下手將人救了回去,省得父母萬一發覺自己出走,心中憂急。」邊想著心思,往洞外走去。
超群本以為嬰兒所傳桑木箭,無論多堅厚的山石均可攻穿,惟恐少女回洞晤面,打算用箭在壁間留下一行字跡。因口渴難忍,又想起少女分手時面帶驚遽之狀,也許又出甚事、正受惡人凌虐。心裏一著急,不暇再顧別的,縱身出洞,便順原來途徑往危崖桑林跑去。
途中尋些溪水喝了,一路留神查看,並無人蹤。遍地草莽荊棘,全不見有人行途徑。有的地方連自己用家傳踏萍渡水的輕功,由草樹之上飛過去都極艱難。如換常人,簡直無法通過。
以為少女往來必是御空飛行,不走地上,並未覺出有異。眼看雲色低迷,落山夕陽只剩一輪紅影出沒掙扎於遙空暗雲之中。山風颼颼,驚砂四起,光景昏茫,大有風雨欲來之兆。
超群知道山中氣候百變,照此沉陰,一會天色便暗下來,除卻危崖虎穴,更無避雨之處。離洞時因恐遇見少女,當時下手殺敵或是挾以同逃,時間匆迫,不及重回土穴。便把一個夜裏防寒的小衣包帶在身上,少時下雨,連換都沒法換,好生發急,越把腳步加快。
一會趕到林前,只見煙光已然斂盡,超群料定那是準備煉來侵害嬰兒的妖法已然撤去。一眼瞥見林內又有白衣人影出沒,當是少女在內,心中大喜。因少女適才催走迫切神情,恐有連累,不敢造次。意欲試探著先打一照面,能進再進。剛往裏一探頭,正趕上白衣人也回過身來。方覺不是心上人,那白衣人已然看見超群人影,趕了出來。
超群見那人也是一個少女,只是生相甚醜,白衣又極寬大。知道蹤跡已然敗露,忙欲逃走時,醜女忽將手連搖帶比,追出林來。
超群心想:「這裏人俱會法術,逃也無用。事已至此,轉不如相機行事,或許還可以探出心上人的吉凶底細。」便把手伸入懷緊握那三支木箭,立定相待。
超群方覺對方手勢似無惡意,醜女已然趕近,回望瞭望,悄聲笑道:「你是找我秋雲妹妹的麼?她早就想會你去,無奈今天山主有事,分身不開。這林中設有戊土、庚金禁制,你千萬不可妄進,土洞也不可回。秋雲妹大約不到夜裏不能分身,你可藏在那邊崖夾縫裏,待她稍一得空,必去尋你。
「她近日受不住磨折,幾次想逃。當師父未死以前,山主不知怎的看出秋雲妹將來必要背叛。始而想將她處死,收去魂魄,為煉寶幡之用,後又想將她送給一個同道惡人為妾。師父雖聽山主的話,卻因為秋雲妹執意不從,才得保住。
「起初師父受了山主的愚,山主想聚合五行精英,按先後天生克妙用創立道統,強著師父同往西海磨球島離珠宮盜取少陽神君的丙火奇珍。不料少陽神君手下男女門徒個個厲害,法寶沒有盜成,反吃木火相生的禁法困住。
「誰知秋雲妹並沒背叛,倒是仇人自在宮中將功行修煉圓滿,親身趕來為徒復仇,師父遇害遭劫,山主也被仇人反客為主,將他困在地底洞壁之上。總算師父預知大劫難免,事前有了準備,人雖身死,形神尚均保住,又在遇害以前明白了山主奸詐,那藏寶之處始終未向山主說明。
「師父死時我二人同在桑林地洞裏面,師父一面命我和秋雲妹照她所說埋藏法體,一面強迫被困壁間的山主立誓,不許虧待秋雲。
「你既是為她而來,我才立意助她脫此苦海。你務必要實話實說,不可隱瞞。否則休看山主不能行動,由林側起直達地洞,到處都有埋伏。我也不是無能之輩,我愛秋雲妹,更愛我師父。我長得醜,雖沒人愛,卻是知恩感德,心口如一。因感師父昔年大恩,業已立誓守護師父遺體法物。你救人,我必助你。如真受她仇敵所差,趁早休想。」
超群本來手伸懷內,握箭戒備,因聽醜女這等說法,敵意漸消,便把手縮退出來。醜女說到末兩句,忽對超群腰間注視,意似有甚警覺。方要開口,崖凹以內暴喝之聲又起,忙道:「那惡人回來了,決不至於再去。你藏在這裏易於被他看破,雨快大了,你仍回洞等候比較穩妥得多。可是你不會飛行,走時蹤跡務要隱秘,以防那惡人走出來發覺。」
說完,側耳聽了一聽,面上突現憤色,將腳一頓,一片黃光閃過,便已無蹤。
超群耳聽凹內爭吵甚烈,並還雜著二女叱罵之聲。細查醜女起初所指藏身之處,原是崖壁間一個裂縫,外面甚窄,如非自身瘦小,直鑽不進去。尤其是裂隙甚多,由內可以側望桑林,外人決看不出。心念秋雲,知她半夜始能前往土穴相會,意欲查聽片刻,便鑽了進去。
這時夕陽已沒,雨雖不大,天色遲暮。滿空濃雲迷漫,冷霧沉沉,甚是陰晦。山風凜冽,超群的身上又被淋濕,寒冷難耐。所幸壁縫頗深,裏面倒還乾燥,外面無甚可看,便在裏面席地坐下,留神靜聽。
細聽了一會,也沒聽出所以。外觀天色愈暗,想起再不趕回,少時天黑雨大,就是從小練就目力,這種荊棘遍野,泥沼縱橫的生疏山路,也是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