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六回 知生不知死 百年一瞬 是孽亦是緣 一念之差
桓女然後對兄長說:「嬰兒是神木寄身,並非真實生女,暫寄居我家十餘年便即仙去。只要不觸怒她,這居停之德終有以報。父母也許只享高年,哥哥似有夙根。昨與嬰兒同出,相處甚好,大出意料,想是有緣。此後務望諸事容讓,但能辦到,即隨所欲。最好拼著這十多年的光陰,日常陪伴她,不要離開。以免走遠,與外人相近,生出事來。」
桓子自然極口應諾。
嬰兒明知生母將死,一點沒有戚容,只賴在乃母懷裏,仰著一張滿是皺紋、形如老嫗的醜怪嘴臉,嘻嘻直笑。桓子深知此女不好處置,欲乘妹子未死以前和她親近,便守在旁不時摸弄說笑。
嬰兒近日益會人語,每當桓子愛她,睜著額上三隻精光青熒的怪眼。也是有說有笑,頗為親近,只是不讓他抱。
桓子方愁她少時母死,萬一死抱不捨,休說妹子遺言不可強制,這等天生神力也無人制得她住。
一晃便到了午時,桓氏夫妻只此一子一女,眼看活生生一個愛女就要死去。任怎強制,心終忍不住悲痛,誠中形外,不覺現在臉上。
桓女一眼看出,見時已迫,忙道:「爹娘如不能聽信女兒之言,便請出去,只留兄長一人在此,免致兩誤。」
桓氏夫妻總算服了靈乳之後長了好些機智,看出女兒神色悽惶急迫,料知關係重大,互相勸誡,極力強為歡笑,將悲容掩去。桓女見母不捨退出,心終愁慮,惟恐見了自己死後慘狀,忍耐不住悲苦。意欲再加力勸,勉強掙扎。無如數運已終,血髓全枯,終於支援不住。
桓女裏高聲急叫道:「今日一有哭聲,便遺全家後患,千萬大意不得。」說到末句,聲音越厲。倏地挺身自起,直立榻上,全身用力一掙,嚓的一聲響處,頭腦爆裂,由頂上箭一般射出一股青氣。在室中略一盤旋,穿窗飛去,頭殼已然裂成兩片。
這是修煉功淺,嬰兒不曾煉成,血髓已枯,難再生存。精氣悶在裏頭,無法出竅,只得震破天靈脫出投生,去時把點餘力全數用上,勢子猛急了些,不特五官七竅俱是裂口,全臉皮肉也都成了龜裂,一隻眼珠更突出眶外,死狀端的怕人。
嬰兒本在母懷,原極依戀,及至桓女快死以前,忽向乃母叫了幾聲,徑向桓子撲去。桓子知時已至,忙即接住。剛抱過手,桓女說完末兩句話,便已身死。
桓雍父子尚能守著前誡,勉抑悲思,故作無事。桓妻終是女流,如何見得愛女這等慘狀。又見嬰兒看乃母為她慘死,竟如陌路,毫未動容,越更悲憤。雖未放聲大哭,眼淚卻點點滴滴流將下來。
等桓子想起避諱,將嬰兒臉抱向外時,已被她看在眼裏,不禁心動了一下。當時無甚異狀,也就放開,不以為意。
桓妻經丈夫一再作色示意,才強把眼淚忍住。桓雍知女兒言必非妄,恐生事端,好在棺葬俱早備就。一面勸住妻室,一面忙去喚了人來趕緊成殮,桓女頭晚便即沐浴換了新衣。頭上裂口雖多,並無血跡,僅略有點淡紅水流出。
當下由桓妻用熱手中輕輕將兩眼珠按回眶內,拭了拭臉。不消片刻,裝殮停妥,釘好棺木,抬出屋去。崖腰老桑之下,穴已掘好,用長繩吊下棺木,立時埋葬,葬時嬰兒卻要隨往,仍由桓子抱持,在崖下站立。嬰兒見眾人忙碌上下,似覺有趣,時發醜笑,東張西望。
那老桑生根在崖腰壁縫之中,因樹身越長越粗,年深歲久,崖壁撐裂越大。石土逐漸崩落,樹根下面現出一個丈許大小的洞穴。
桓女預囑平葬,不要墳頭,埋處須靠石壁。自己精魂已往投生,這臭皮囊無須珍惜。只那一滴殘餘的靈乳靈氣尚在,異日葬處生一小桑,便是所化。根生屍口之內,萬一將來家中有人病危,可背著嬰兒將桑掘倒。將主根由屍口中拔出,搗汁敷服,立可起死回生。
這時剛把土平好,嬰兒忽似有甚警覺,想往崖腰上飛去,倏地由桓子手上一躍而起。任她神木轉世,到底初生才只七日,筋骨尚未十分結實。全仗先天,終是稍差,縱沒三丈,便已落下來。桓子見狀大驚,忙去接時,嬰兒已落到地上,二次又復躍起。
這次因自地上縱起較易用力,縱得比前稍高丈許,但離樹幹仍差好多。桓家諸人均知嬰兒,她如不吐口求助,最好聽其自然,不可助她多事,也就不抱她上去,任其自縱。似此接連三縱,儘管一次比一次高,均未縱到。
桓子與她相處不久,不知她生性奇特。無論多麼急於要做的事,至多兩次沒辦到,立即棄而不顧,這次還是多的。桓子見她三縱不到便不再縱,口裏哼了一聲,面現獰惡之容,意似憤恨。
桓子恐其發怒,隨即抱起撫慰,笑問道:「上面只是一個土洞,陰濕晦暗,無甚好玩,我同妳找地方遊玩去好麼?」嬰兒聞言忽又笑了。
桓子因知父母痛女情切,葬後難免悲泣,心念妹子臨終之言,恐為嬰兒所見。雖想借此引開,因她在憤怒頭上,以為未必肯走。不料竟和常嬰一樣,說好就好,適才獰容全部掩去。於是抱了便走,也不再向崖上回顧。漸漸覺出嬰兒天性暴戾,冷酷無情,喜怒無常,記仇之心特重,由此時刻留心。
桓雍夫妻既痛愛女,又覺嬰兒乃妖孽托生,照女兒死時情景和一再叮囑的話,未必是家中之福。這十數年間,全家老幼傭工都須存著戒心。過慣安靜閑淡從容歲月,忽然加上好些禁忌拘束,豈不難受?尤其嬰兒相貌醜怪,目射凶光,必不安分,初生數日已看出不好對付,大來更不知如何難辦。偏又生具神力,煙雲護體,刀劍不傷,無法除她,任多大的害也只能忍受。
嬰兒抱走以後,老夫妻回到家中,越想越愁煩。再忍不住傷心,相對痛哭了一陣,無計可施。最後商量把嬰兒另安置在一處,將桓女住的一間後房由前面隔斷,用具陳設重新佈置,作為嬰兒臥室。由後牆開一門戶,使其一開頭就這樣習慣。
雖是一家同住,卻分兩起出入,以免多生事故,又省他們見了厭煩。山居木料、石頭俱都現成,人人都會幹,只招呼得一聲,佃傭們全都趕來。七手八腳,個把時辰便改建停當。
桓雍本意是女兒既將嬰兒交托愛子照看,又是初生乳嬰,應與愛子一同起居,不應任其獨居一室。桓妻總以為嬰兒是個怪物轉世,心中疑慮,執意不允。桓雍雖覺不妥,一則強不過老伴,二則又恐嬰兒善惡難料,愛子此時與她一同起居,異日如有不合,反倒難於分開。倒不如乘她母親新死,開始就令獨居,可免日後顧慮也好,便即應了。
直到傍晚,桓子才帶嬰兒回轉。回時嬰兒已不再要人抱,並還打到好些野味,用些山藤穿紮,和桓子二人由地上拖了回來。見面一問,才知桓子超群不敢把嬰兒抱出太遠,又想多延一些時候,先在附近山谷中遊玩了片時。正恐久了嬰兒不耐,忽發現樹窟中藏有兒只山雞,仗著身手靈巧,縱上樹去,生擒了一隻下來,用身邊帶子繫好。
桓子初意不過引逗嬰兒多玩一陣,嬰兒果然喜歡,先把山雞捧著玩弄。
及後嬰兒不知怎的手一鬆,山雞竟被飛去。嬰兒立即暴怒,怪嘯一聲,縱身一躍三丈多高。一把抓住雞腿上繫的帶子,二次擒了下來。好似憤那山雞不該遁走,到手連看也未看,一陣亂撕亂扯,扯個稀爛,扔到地下。氣猶未出,一眼瞥見旁邊矮樹上又有幾隻飛起,跟著追蹤過去,又被抓到一隻。照樣亂扯,扯得毛羽紛飛,鮮血淋漓,方始棄卻,兀自恨恨不已。
超群因父母全家俱喜吃山雞肉,見當地山雞既多且肥,大雪之後競出覓食,易於擒捉。又見嬰兒居然能手抓飛鳥,毫不費事,甚是驚異。一時不留心,便對她說山雞如何肥美好吃,可帶些回去享受,不要扯得稀爛。嬰兒自然信超群之言,相與滿山馳逐。
超群本是好身手,嬰兒縱躍又極輕靈,目光如電,敏銳非常。性情更是殘暴,捉時稍不遂意,便即怒嘯亂蹦,定要全部搜殺,一隻也不肯放逃脫。不久卻又生厭,改尋別的野獸晦氣。殺機一開,見了生物便想捉了來弄死,只要被發現,極難倖免。
這一來,當地山雞固是遭殃,別的野物也跟著受了擾害。只見青色煙光環繞著一條小人影子,在積雪滿布的山谷林樹之間往來馳逐,縱跳如飛。所到之處,鳥獸悲鳴,驚飛逃竄,多半仍被趕上,死在利爪之下。超群只想打上幾隻肥山雞回去,與父母家人下酒,少解悲思,並使嬰兒在外多待些時。
沒想到她手下這等狠辣,高興頭上,不便攔阻,只得自己住手,由她一人追逐。嬰兒直把那條山谷窮搜殆遍,方始興盡停歇,天也將近黃昏了。超群一檢點,她所獵殺的野味沿路都是,雪地上點點滴滴儘是鮮紅血跡,再加幾個人來也拿不完。只得尋山藤樹幹,編成排子,挑了一隻肥鹿、四隻野兔、二十多隻肥山雞,綁紮到上面,順雪地拖了回來。
到家時桓雍正在門前迎候,假說嬰凡是神仙轉世,恐家人瀆犯。現在後面為她闢了一間靜室,以供獨居養靜之用。每日仍著超群陪伴,只夜裏分居。超群會意,嬰兒也未置可否。桓雍便命人接過野味,領向後室中去。桓妻還想連飲食也給分開,超群牢記妹子之言,執意不肯。夜裏燒些野味,超群與嬰兒一同吃了,陪著又玩些時,勸嬰兒睡下,才回正屋去睡。
由此超群每日除睡眠外,俱和嬰兒在一起,嬰兒也離他不得。超群恐將武功拋荒,有時當著嬰兒練習。嬰兒初見時望著有趣,也跟著習武,任多難的功夫,一學便會。只是無常性,學不多日,便即丟開。反嫌超群練武,撇她一人氣悶,時常阻擾。超群無奈,只得改到夜裏嬰兒睡後獨自練習。
半年過去,超群方愁日後練武為難,這日剛吃完晚飯,嬰兒便令走出。超群當她想睡,未做理會,不料此後每夜都是如此。這時嬰兒已然長有四尺高下,除相貌醜怪,周身青氣環繞外,看慣了也與常人無異。只脾氣越大越古怪,凡是人世上的服食玩好無一不愛,只要見到,便向超群要。
超群也曲意順著她,悉為辦到。兩老夫妻心中自是厭惡,幸虧嬰兒無論有甚需索,只向超群討要,永不向別人開口。高興時見人問話還答一兩句,平日多不理睬,因此還能相安。因母死時忘取名字,人見她形如老嫗,便叫她桑仙姥。
超群因她一向最愛風晨月夕,照例夜晚總強著自己陪到夜深,才放回屋。連日正是月夜,又是夏秋之交,鄉間飯早,晚飯後天還未黑,怎便催睡?又不出外納涼,獨在屋中作甚?
超群不由起了疑心,偷偷掩去,隔門一看。油燈已滅,室中地上不知何時掘了一坑,嬰兒赤身立在坑內。下半身不動,頭卻忽低忽昂、忽側忽正,連同雙手起落,做出許多樣式。那身上原有的青氣也隨著時收時發,青氣中迸射出一片光霞,映得滿室均成青色。
那青光比燈強得多,不似往常只是一幢青霧將人籠住,黑地裏便看不清切。嬰兒想是知道居室僻在房後,除超群外從無人去,超群已然遣走,照例不會再來,以為無人窺伺。獨個兒在裏面演了個把時辰,忽然停止,只將身往左側,雙臂也一伸一縮,隨著上半身斜探出去,更不再動轉。身子煙光全斂,三隻怪眼也全閉上,直似入定神氣。
超群也看不出她這舉動是何用意,室中漆黑,月光自來不能照進。等了一會,無甚動靜,獨自回屋。
次早,超群到後屋一看,昨晚的坑已然不見,地皮仍是好好的,並無發掘之跡。看嬰兒神氣,似未覺察,便不說破。夜飯後,嬰兒催走兩次,超群故意延宕試她。嬰兒情急,竟現怒容,立逼非走不可。
超群料定事非偶然,立意探個水落石出,到外面轉了一轉,重又掩將回去,伏身室外窺伺。見嬰兒舉動仍和前一晚差不多,只是式樣較多,煙光越盛,末了仍是站在坑中閉目入定。似這樣接連窺探了五六夜,才悟出嬰兒演的像是樹形,一切動作全都摹仿樹的姿態。知她自練道法,與人無害,既秘行跡,若每夜如此窺視,早晚難免撞破,反倒不妥,便即中止窺伺。
又過半年,嬰兒身上青氣竟是由濃而淡,由淡而無。除臉仍青色外,幾與常人無異。超群覺著奇怪,夜往窺探,還未走到,老遠便見室中青霞一閃一閃。
室中嬰兒已有覺察,青霞遽斂,厲聲怒喝:「何人大膽來此?」
超群近來已覺出嬰兒機智絕倫,任何事都瞞不過,既已被警覺,回去反露痕跡,忙即應聲說:「今晚無聊,見月色甚好,想來約去步月。因不知睡未,故此輕輕走來,如若睡了,便不再驚動。」
嬰兒只厲聲喝道:「我這裏有事,速去田場相候,不許進來。」
超群自然不敢強,到田場上等有兩個時辰,嬰兒未至。不便失約,天氣又冷,正在心煩,忽聽身後「嗤」的一聲。回頭一看,嬰兒正立在一株大樹底下,好似窺伺已久。
超群忙把心神按定,迎上前去,笑問:「仙姥,怎來得這麼晚?」
嬰兒正色答道:「這裏的人只你還好,適才你雖到後屋去,因你以前從未這樣過,想是出於無心。我以後事情還多,但於你家決無妨害。已過之事不說了。以後我如叫你走開,我不喊時千萬不可到後面去。若不聽良言,受甚傷害,莫要怨我情薄。如另換一人,不論有心無心,我都不饒他呢。」
超群見嬰兒說時聲色皆厲,一點不帶平日稚氣。三隻怪眼一齊睜開,精芒遠射,威風凜凜,由不得令人望而生畏。知她翻臉不認人,哪裏還敢分辯。勉強陪著玩了一會月,各自歸臥。
超群以為嬰兒天性涼薄,已經觸怒,對己不快,日後恐難相處,頗懸著心。次早見面,嬰兒仍是好好的,言笑如常,仿佛昨夜之事已然忘卻。人心好奇,超群又是饒有膽智的少年,自從昨夜以來,越覺出嬰兒神情舉動過於詭秘。又見沒有怎樣怪他,日子一久,重又生心,立意想窺伺個水落石出。
無如嬰兒機警非常,已然警告,如往後屋,再被看破,立生事變。因此除每日相見時刻留神觀察外,不敢冒失再蹈前轍。籌思多日,苦無善策。
崖腰桑窟正對嬰兒臥室,由上望下,雖然隔著紙窗能看出一點行跡。但離所居太近,上下不便,且易覺察。只有崖上樹木山石之間藏身之處既多,嬰兒足跡從所不到。她又不知上下途徑,即使被她察覺上面有人也易逃避,追趕不上。
只要不被她認明相貌,至多相隔過高,看不見室中人的動靜,別的決無妨害,大可一試。那崖既高且陡,由屋後這面上去,只能爬到老桑生根的地方為止。過此勢愈陡峭,人不能上。須繞出村外二里,抄向崖背,由一個極險窄的壁夾縫中攀蘿援葛,手足並用,猿行蟻附而上,才能到達崖頂。
除這壁縫外,崖背更加陡峭,上凸下凹。壁間卻多老藤,蔓草附生,中間又有幾處突出來的奇石,上雖艱難,武功好的人,下卻容易。崖頂尤為平坦,松石洞穴俱多。以前只超群兄妹夏秋間常去納涼遊玩,桓雍夫妻無此興趣,佃工們又無本領上下,所以向無人跡,連超群也有年餘未去。
當地山石每易崩裂,超群主意打定,本擬日間先往探看壁縫故道湮塞也未。無如嬰兒片刻不令離開,走到哪裏都要隨往。平日晚飯吃罷便即分手,這晚偏巧留住不放行,也無甚話說,只是二人對燈枯坐。嬰兒偶然也去屋外略為眺望,仍回屋坐下,超群一心盤算如何去外崖頂窺探,並未覺出有異。
直到子時過去,超群方始辭別出來,決定乘此月明,且先探一探路。於是走到村外,從崖背面繞去。且喜壁縫依然,無甚阻隔,仗著身輕力健,一會便援上崖頂。
猛見前面山石似有黃光一閃,超群心靈膽大,覺出那黃光眼熟,心中一動。忙把腳步止往,身往左側矮松後一閃,留神往前觀察。
時已深冬,南方地暖,崖頂樹下俱是矮松刺柏之類,枝葉茂密,易於隱藏。超群候有片刻,黃光又閃了兩閃,忽然想起嬰兒降生之夜,老道婆靈符所化黃光正與此相似。山石後面不遠正對嬰兒臥室,下面崖腰便是老桑生根之所,危崖險峻,深更半夜,何來人跡?那光又黃又亮,決非燈燭,定不是甚好路道,弄巧就許是嬰兒的對頭來此暗算。
這時超群雖見嬰兒留此,全家不安,父母尤為厭惡。但由於心慕仙業,又目睹一切靈異之跡,牢記妹子臨終叮囑。打定主意用上十幾年的心力向嬰兒結納,以便異日求她引度成仙,因此一念,對於嬰兒異常愛護。嬰兒也對他獨為親近,使超群增加好多希冀。
這時超群心中儘管疑慮,一旦發覺來了仇敵,立起同仇敵愾之念。明知身是凡人,難免危險,仍想探明底細,設法應付。略一盤算,自把膽氣一壯,借著崖樹遮蔽,輕悄悄掩將過去。
超群蜇到山石後面立定,探頭一看,只見前面對著嬰兒居室的崖口,站著一個身穿杏黃色道裝的少女。年紀不過十三四歲,手裏持著一柄形似蠅拂之物,面對崖下,神情似頗注意。忽然蠅拂往下一揮,立有萬點金星灑落如雨。緊接著崖下也飛起一股青霞,帶著萬點螢光飛湧上來,迎著金星只一撞,金星螢光全都消散,那股青霞卻由青黃星雨中直向少女身前射到。
超群知那青霞是嬰兒所放,既已覺察對敵,可知無礙,心中大喜。因少女生得美豔如仙,月下看去越覺豐神絕世,容光照人,不知不覺生了憐愛,將敵視之心減去大半。一見青霞來勢強盛,方在替她愁急,少女早已防備,先揚手放出一團碗大黃光,照準青霞打去。叭的一聲極輕脆的爆音,黃光爆散,青霞立即縮退回去。
同時少女也往後縱退,坐在一塊大石之上歇息了一會,將石側放著的一個二尺來長的黃色兜囊拿起。伸手入內,取出一件雀卵大小、隱泛黃光的彈丸,兩手合攏,連搓了一陣。忽然秀眉一聳,仍持蠅拂走向崖口,重又往下一揮。星雨剛剛飛落,青霞又帶著螢光飛起,雙方又是一撞即滅。
這次少女發動較快,青霞才現,左手揚處,一團大如栲栳的黃光先已打下。青霞也較前強盛,依舊是一個爆散消滅,一個縮退回去。似這樣接連又是三次,少女所發黃光和下面青霞都是逐漸加大增強,但都分不出勝敗來。只少女面上神情越往後越帶愁急,全副精神貫注下面,竟沒防到有人在側窺伺。
超群為她美色所動,久了竟是越看越愛。因見少女每鬥一次,必退回來坐在石上喘息,然後手向右側兜囊中取寶再鬥。所取寶物大小形式雖不一樣,出手總是一道黃光。心中奇怪,便留了神。
最後一次,少女好似久鬥不勝,情急之下,由囊內取出三粒精光四射的黃色晶丸。其大只如龍眼,看去甚為沉重。少女拿在手上先掂了兩掂,覺出東西太重,力不能勝。又恐少了不能克敵制勝,先放回囊中兩粒。略一躊躇,把牙一咬,又多取了一粒在手內。照前樣搓上幾搓,兩手各持一粒,倏地縱向崖口。
少女這次連蠅拂也未使用,一到便將左手往空一拋,化成一團栲栳大的金光,剛剛飛起,右手晶丸相繼飛出。不等青霞飛上,兩粒晶丸所化星光先自相撞爆發,化為數十丈金霞。緊跟著將背上插的蠅拂拔出,連身縱起,只見一條黃影其疾如矢,射向金霞之中。兩下會合,往崖下罩去,光輝燦爛,山石草木都被映成了金色。
超群心裏儘管向著嬰兒,卻也不願少女受什麼傷害。見下面青霞只在少女身光相合時略閃了閃,未及湧到崖口,金霞即蓋將下去,由此便不再現。側耳一聽,崖下靜悄悄的,並無聲息。少女下時面容惶急,已現敗意,此時如已獲勝,定必飛起。
嬰兒一向手辣心狠,何況來的又是她的仇敵。雖然愛莫能助,心終懸念,唯恐少女遭了毒手。又待一會,超群實忍不住。見左近崖口生著一株老松,輪園盤曲,勢甚飛舞。除卻生根之處,上半樹幹齊向崖外伸出,正好潛身下覷。
超群輕悄悄蜇了過去,掩身松後偷偷朝下一看。只見一團金光黃氣裹著少女的影子,與下面一片青霞往來馳逐,鬥在一起。再看嬰兒立在崖下,雙手不住向上連指。隔不一會把口一張,噴出一粒青光四射的晶丸,飛上崖腰青霞之中爆散,勢便增強許多。
少女幾番乘隙衝下,俱為青霞所阻,左衝右突,奈何不得。少女金光雖較青霞勢子稍弱,急切間也難分出勝敗,料知雙方勢均力敵。
超群看了片刻,偶一回顧。少女藏寶兜囊尚放原處,並未隨身帶下,忽動好奇之想。乘著雙方相持不下,趕將過去一看,那兜非絲非麻,不知何物所制,摸去柔軟異常。其分量極重,好似地上有甚吸力,直往下墜。超群生具神力,又是家傳武功,從小練習無間,提在手裏,竟覺十分吃力。
細看那囊中,除適才少女放回去的一粒黃色晶丸外,僅有兩柄紅色玉刀、一個黃漆葫蘆,看不出有甚奇處。只那晶丸雖只龍眼大小,分量少說也有一二百斤,心中奇怪。
超群年輕,稚氣未退,加以一見少女便自愛好。暗忖:「此女並非以前來過的道婆,不知何故來與嬰兒作對?看神氣,少時她必仍為嬰兒所敗,上來必將兜囊帶了逃走。久鬥無功,也許知難而退,不會再來。這晶丸如此沉重,發出時又有金光,必是一件寶貝。
「我如將寶物取走,她回去發覺決不肯捨,明晚仍要再來此地。那時我伏在來路等候,假說無心拾得,以此要脅和她交往,就便勸說她與嬰兒解卻前仇,豈不是好?」
超群想到這裏,因那葫蘆大有尺餘,凸起囊中,由外可以看出,又無光華,便沒有全取。只把晶丸,玉刀取出。作賊心虛,身是凡人,唯恐當場撞破不好措辭,又料定嬰兒不致閃失。偷到手內便慌不迭由原路逃回,先把所盜寶物嚴密藏好。心仍懸念雙方勝敗,有心再探,又因嬰兒恨人窺她隱秘,上次曾經嚴詞告誡,恐被覺察。
繼一想:「屋側大樹甚多,雖被屋宇擋住,看不見後屋,雙方所鬥青黃光華卻總可望見。」忙又趕出,擇了一株大柏樹爬將上去,見青霞和金光黃氣已然糾結為一團,鬥了個難解難分,好似功力相等,差不許多。
超群正在端詳雙方勝負強弱,忽聽嬰兒在屋後遙喚大舅,聲音頗急躁,忙由樹上縱落。趕到一看,嬰兒雖仍指揮青霞在與敵人苦鬥,面上卻帶焦急之容。
嬰兒一見超群趕到,急道:「狗丫頭受了仇人指使,欺我初生幼小,前來侵害。現在她那些法寶多已被我破去,只有這點戊土精氣尚難消滅。她由崖上下來,上面還帶有仇人給的法寶不曾用完。後崖如若有路能上,你可急速上去。此去如見上頭堆放著你不經見的東西,便留神查找。
「只要見內中有拇指大的一粒金丸,急速與我取來,便能制她。餘下的俱無關緊要,多了你更拿牠不動。我知你向著我,見拿不走,難免要想毀壞。但這些東西俱有生克,非我親自動手,你不知破法,一動便生禍害,切忌妄動。可恨我年紀太小,不能飛縱上去。你如給我將這事辦好,我便能制仇人死命了。」
少女聞言,想是知道不妙,意欲退回崖去。無如敵人已早防到,嘴裏說話,越發加緊施為,少女竟被青霞絆住,急切間逃脫不得。
這時超群只消將所得金丸交出,立可討得嬰兒歡心。一則心愛少女美貌,二則又知嬰兒狠毒,如真照她所說,少女決無生路。如若推託不能上去,又恐敵人長志,時久生變。只得答道:「我試試去。」
超群說完,故意回身就跑。剛到崖上,少女已然掙脫了身,飛向原坐石側,伸手兜囊中一摸,立即大驚失色,不知如何是好。超群沒料少女脫身這麼快,又無石山遮擋,避讓不及,恰被看見。
因少女神態驚惶,似要向己喝問之狀,不免心生憐愛,一點也沒害怕,反恐嬰兒聽出破綻,忙把手連搖,令其暫退。少女以為超群是由下面剛到,萬沒料到法寶早被偷去,只是情急喝問。見超群一打手勢,知非惡意,立即住口迎上前去。
超群在前引路,又退出老遠,估量嬰兒不會聽見,才悄聲說道:「姊姊,妳那晶丸現被一人拿去,請明夜子時前到西面山後崖谷之中等我,也許能有報命,此時尚須向妳對頭遮飾,以防覺察。總之,妳法寶雖然暫時失落,定能珠還,決不會交與妳的對頭用以加害,如想再和她打,卻是難說。妳對頭一會便要尋來,撞上好些不便,請放寬心,先快走吧。」
少女聞言,意似驚喜道:「你原來是個好人,我甚感謝。但那失去之物,玉刀還在其次,金丸一落敵手,我便要遭慘死。請你轉告那人,只要將二寶交還,日後必有厚報。老妖心狠,謹防覺察兩誤。明夜必來赴約,我先去了。」說罷,帶起一溜黃煙,衝霄而去。
超群眼望少女走後,仍作不知,跑向少女坐處。正待略為耽延,探頭崖口設詞回復,嬰兒咒罵之聲起自身後,見超群東張西望,叫道:「大舅不要找了。」
超群假問:「仙姥怎得來此?仇人殺死了麼?」
嬰兒憤道:「我當然要制她死命,現在她已拼著受傷逃走了。你今偏睡得這麼熟,來得晚了,我年幼力薄,雖然仇人受我克制,但仍不能制她。日後我元氣逐漸增強,她失了時機,就奈何我不得了。仇人有這忠心徒弟,轉劫容易。她得道在前,日後除她師徒須費我不少手腳,還不知能否如願呢。」
超群見她已不再避忌,乘間探問仙姥和來人師徒到底何仇,如此迴圈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