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四回
  仙山福境 靈獸奇兵 樓閣中藏玄機
  乙木戊土 亡國陋室 桑樹裏見災異

  冷青虹道:「先師家教素嚴,我二人怎敢為了口腹之欲,暗中盜運遠方之物?只因先師昔年移居此山時,曾于無意中在湖心泉眼裏救了一隻靈獸,名為五爪飛狸。此狸通體茸毛,紅如丹砂,前額生著三隻品字形的眼睛。當中一眼光色隨時變幻,功能透視重泉,無論山石泥水,相隔千百丈厚的地底俱可看透,纖芥不遺。
  「此狸有千餘年的道行,已能通靈變化,本山舊居停也是一位女散仙。只是生在富貴之家,得道以後積習未改,極喜修飾洞府,陳列花草珍奇之物。她深知飛狸神目妙用,出外雲遊,便逼迫它說出沿途地底埋藏的珍奇之物,故此收集甚多。後此狸為我所救,牠頗知感恩,這些都來自於牠。諸位道友只管儘量食用,無須客氣。」
  靈姑、南綺雖見她清淡款款,語頗由衷,神情也甚誠懇,不知怎的總覺疑念未消。只因那酒果肴脯無不甘芳清腴,味美絕倫,也跟著大吃起來。
  談笑晏晏,不覺月到中天。
  石玉珠和南綺連問兩次少時如何破那禁制,冷青虹先說:「此時未便明言,到時再行奉告。」
  等南綺見天交亥初,快到時候,二次問時,冷青虹又說:「諸多礙難,事前委實不便明告。但是去的人並無兇險,那最緊要關頭,只須一位相助已足。不過我們還有一個仇敵,如無諸位道友同來,原擬由石道友相助桑兄破那禁制,妹子一人防禦仇敵。幸得諸位道友等一同光降,容易多了。到時請照妹子所言行事,並請不要追問,准保萬無一失。」
  南綺、靈姑見冷、桑二人說時神色黯淡,似頗驚懼,對於如何下手、用誰助他等情節又堅不肯吐。便疑這半天的清談都是有心遮掩,延挨時辰。因石玉珠已然應諾,不便再問,心中隱忍,暗打戒備主意。
  晃眼到了子初,冷、桑二人忽然起立,先向眾人謝了相助之德。
  冷青虹說道:「時辰已至,請石道友與諸位道友先往外面平臺之上,如見湖水浪湧作響,便是禁法破了一半。不論這所樓閣和閣中人有何異狀,不要理會,即時飛起空中,不可停留。只要湖心中飛起一團黃影,便是仇敵業已暗中侵入,千萬將他攔住,不可放他飛向閣內。此人法術精奇,能以幻象愚人。諸位只守定空中,用法寶、飛劍將閣頂護住,不令飛落,便不妨事了。」
  眾人因她前說還有一人隨往相助,方欲詢問,冷青虹已指阿莽說道:「至於相助我們破法的,並不須什麼法力高強之士,只這位狄道友一人已足。時已緊迫,強敵密迤,諸位道友離台飛起時一個不巧,便須各自為謀。如若互不相見,無須驚慌,仍照前言行事。」
  桑桓帶了阿莽同向閣中飛去,冷青虹說了兩句:「諸勞清神,容當後謝。」也自飛走。
  眾人除石玉珠知道主人一半底細,勝男惟眾人馬首是瞻,儘管兄弟被人帶走,心料不會有險,餘人都是疑信參半。
  石玉珠適才說話不留神,引得冷青虹那麼一做作,知道所言犯了主人大忌,想起師言,這時言行仍在禁制之中。靈姑、南綺剛一發問,便使眼色止住,不令開口。
  待了一會,靈姑想起勝男不會飛行,忍不住悄問道,「石姊姊,少時我們都要防禦敵人,勝男姊姊交與何人照管呢?」
  石玉珠只說:「交我好了。」
  隨又將頭微搖,靈姑不便再問,只得令勝男站向玉珠身側,以防事發倉猝,不及攜帶。
  靈姑和裘元、南綺、舜華三人憑著玉欄,四下眺望。
  這時月明風清,晴空一碧,湖中還有金水禁制,洪波浩浩,金輝閃爍。遠望四圍山色,依舊泛紫浮青,明澈如晝。再加上這座神仙樓閣,玉棟珠簾,瓊宇瑤階,聳立在萬頃清波之中。金碧輝煌,朱霞瀲灩,倒影波心,上下天光交相掩映,清麗莊嚴兼而有之。比起日裏又添了若干美妙,端的佳景無邊,應接不暇。令人心懷舒曠,神志清明,覺著景是仙景,人是神仙。便是銀海仙闕,未必逾此。
  眾人觀賞了一陣,眼看時辰已至,閣中仍無動靜,俱覺奇怪。因主人有已出不能復入之言,未便再進去探看。越是靜悄悄的,越恐變出非常,各把目光四外流注,暗中加緊戒備。
  裘元忽然手指閣內,意令眾人觀看。原來閣中不知何時已變了一幅景象:上層滿被密雲圍繞,隱泛紅霞,下層先前所見房宇物事全部不見,卻換回了初進門時所見的六角空房,一切牆壁間隔均可透視。內中奇光閃閃,五色相間,變幻不同,只是空無一物,也不見一點人影聲息。
  石玉珠知道那是閣底埋伏的一座極厲害的陣法,所有牆壁俱是金水精英所萃,當中一間正六角形的為全陣樞紐。至於桑仙姥的法體,如照峨眉諸人所說,必是藏在其下。
  這時阿莽已隨了冷、桑二人在裏面下手破法,正當緊要關頭。玉珠剛打手勢令眾人留意外面,湖中忽然發出一種極淒厲的異聲。跟著離台半里正中心湖波滾滾,似開了鍋的沸水一般往四外散去,金輝電耀,好看已極。
  眾人見狀,連忙帶了勝男淩空飛起。初起時,湖水沸處高僅三數尺,越往後越突起,晃眼成了丈許方圓、十餘丈高一座水塔。湧著湧著,又往下落去,落處成了一個深潭,旋轉如飛。眾人因有冷青虹預囑,又見除有漩渦處外,已和常水相似。水中金光幻影也不再現,知禁法已被破了大半。只是四處留神查看,並不見所說仇敵蹤跡。
  湖中水塔漩渦俱在金水禁中,未破以前,先已發現。當是應有現象,不像是敵人已來情景,覺與冷青虹所說並不相符。眾人多是一樣心思,只顧在空中東張西望,注視外敵之來,對於湖心漩渦未免稍微忽略了些。
  正眺望間,猛聽一聲極清脆的爆音,由湖心漩渦中如流星趕月般射起酒杯大小三團淡黃色的光華。眾人才知敵人竟由水遁暗中侵入,只不明白他遁法既如此神妙,直入閣內下手,豈不更方便些。為何形跡只隱一半,不等深入堂奧,便先顯露?匆猝之中,均不測敵人用意。
  那黃光飛升約有百十丈高下,倏地暴長,其大如斗。掉轉頭飛星下墜般往閣底飛去,眾人自然不容。因那黃光並無邪氣,靈姑、舜華、裘元夫婦更對冷青虹二人疑念未消。未判明對方邪正善惡以前,不想傷害來人,各把劍光飛起,將他擋住,並未進逼。
  那黃光卻甚靈活狡獪,忽東忽西,忽上忽下,劍光一擋,立即避開。似急於乘隙而下,並不和眾人劍光硬碰。眾人被他引逗得越來越高,因敵人始終未見現身,光又是黃色,俱當作那是元神幻化。
  石玉珠一邊指揮飛劍迎敵,一邊帶著勝男,先也同被瞞過。鬥有半盞茶時,見那黃光永不與飛劍相接,只要相遇,不往側閃,卻往上升。以至互相追引,越上越高,細一觀察。那黃光除飛駛跳動靈敏異常而外,直看不出有甚威力。再一尋思,忽然警覺,料知不妙。念頭才動,還未及招呼眾人,靈姑、南綺也已發現一樁異事,捨了黃光,往下飛去。
  原來二女心仍疑慮未消,老防備閣中冷、桑、阿莽三人有甚變動。那三團黃光仍是兼顧,飛起也低一些。正鬥之間,一眼瞥見一團黃影由腳底飛過,向下投去。
  南綺首先警覺,知中敵人調虎離山之計,便和靈姑雙雙追去。誰知那黃影比箭還快,在離閣頂二十餘丈的高空上,似凍蠅鑽窗般撞了兩撞。忽然覓到出路,流星飛瀉,直往閣中射去。等二人招回劍光趕到,已是不見。
  南綺見黃影飛下時,空中似有一層阻隔,適才冷青虹已有「離地飛起,不可再降」之言,便留了神。剛緩得一緩,還未及招呼靈姑,靈姑心急,已淩空飛墜。
  那含青閣上原有一層禁法,不知門戶生克,休想飛落。這一來恰好觸動,當時湧起千百青霧,將靈姑困在裏面,腳底樓閣平臺也沒了蹤影。同時南綺和裘元、虞舜華三人相次趕到,雖未妄下,也俱被那青霧擁住。彼此各不相見,左沖右突,脫身不得。
  石玉珠經歷甚多,一見黃影,便知今日鑄了大錯,敵已侵入,萬來不及。因身旁帶有勝男一個累贅,空中三點黃光也未測出底細,既恐一誤再誤,又知這類禁法厲害。
  眾人已被困住,如逃不出,下去也是白饒。雖主人不會傷人,何苦一齊丟人,青霧一起,立帶勝男急速上升,未遭波及。
  玉珠心想:「那黃影必是敵人,這三點黃光又是何物?如是法寶,不應毫無變化,也不與飛劍接觸,如是敵人幻術,又不該如此靈活神速。冷青虹本約自己一人來此,便可助她破禁脫困,如今帶了多少人前來,反倒誤了她事。她把敵人看得如此鄭重,再三相囑留意,其非庸流,可想而知。事前一切明言,也不致此,偏多藏頭露尾,諸般顧忌。萬一因此而被敵人侵害,貽誤全局,何顏相見?」
  石玉珠想到這裏,又愧又急,不由對空中黃光起了敵意,不問是元神是法寶,且先擒住再說。主意打定,便將青霓鏈向空擲去,運用玄功,將手連指。一劍一寶,立即大展威力,化為兩道經天長虹,各向一團黃光捲去。眼看就要圈住,不料晃眼之間,黃光忽然爆散,內中現出三個雞蛋大小的飛蟲向空飛去。
  玉珠這才知敵人用的仍是幻術,這飛蟲必經法術祭煉,也非常物。否則不會如此靈活,竟敢引逗到底,連飛劍都不害怕。因想看是何物,以為蠢然一蟲,幻術靈效已失,還不易於擒到?便將飛劍、法寶止住,用手一指,待要行法擒拿時。慢得一慢,那蟲已由光隙中沖出,越過霧層,往湖中飛墜,迅若流星,一個也未擋住。
  石玉珠正在想起有氣,忽見下面青霧紛紛消散。內中沖起一團黃影,後面追隨著一道帶有五色奇芒的光華。定睛一看,前面正是適才所見敵人元神幻化的黃影,影裏隱隱現出一個少年女子。胸前似還抱有一物,光煙閃爍,看不真切,往斜刺裏逃去。
  後追光華正是呂靈姑,一面禦劍急追,一面將那五丁神斧也取了出來。五色奇芒便自斧上發出,蕩開了千重青煙,往斜刺裏追去。跟著裘元、南綺、舜華三人也由下面青色殘煙中沖將起來,一同追敵。
  石玉珠料定敵人業已得手,桑、冷、阿莽三人一個未見,吉凶難卜。負人重托,又愧又急。不顧得再搜尋那飛蟲下落,慌不迭催動劍光朝敵人攔去。那黃影雖然飛行迅速,無如後面追得既緊,前面又有敵人阻路。微一遲頓,便被迫近,一時情急無奈,便將所抱之物回身朝靈姑打去。
  靈姑正追之間,遙見石玉珠一道青虹經天橫亙,擋向黃影前面。知道敵人已難逃遁,心中大喜,益發加緊飛行,朝前追去。眼看相去不過三五十丈,正把神斧舉起,猛見一團彩絲光華閃閃,裹住一物,由黃影中發出,迎面飛來。靈姑因起初錯疑冷青虹有詐,不肯十分出力,舉棋不定。
  這時底細雖還不知,但覺出前疑之誤,追時又聽冷青虹哀呼求援,心存愧懟,決意將敵人追上。見飛來一團光華,當是什麼奇怪法寶,又因適才脫困時試出五丁神斧的威力靈效。隨手一斧撩去,只見大半輪紅光放出五色精芒,飛上前去,恰好迎個正著。
  只聽一聲微呻,那團五色光絲立即破散,由光網中墜下一條人影。隨又是一幢青氣上升霄漢,內中簇擁著一個老婦般的嬰兒,朝著石、呂諸人含笑點首為禮,往東方高空電馳而去。晃眼高出雲表,沒入青冥,不見蹤跡。
  同時那團黃影也已爆散,一聲悲嘯,現出一個黃衣少女,正擬往空追去。
  眾人也都合圍追近,靈姑還待下手時,石玉珠已看出兩個俱是修道人煉的元嬰。先飛升一個正是主人的師父桑仙姥,黃衣少女不知何人,但也決非妖邪一流。
  玉珠忙喊:「靈妹休得造次,桑仙姥已然兵解,只把這位道友擋住,不令阻她飛升便了。」
  說時冷、桑二人也由閣中飛出,桑桓面上尚有憤色。
  冷青虹先為眾人介紹,黃衣少女名叫陳嫣,原與桑仙姥亦敵亦友。眾人見她明豔絕塵、秀骨珊珊、豐神俊逸、宛如珠玉照人,俱都樂與訂交。
  冷青虹向陳嫣哀聲說道:「陳仙姑,我師父受了多年苦難,依然和妳一樣不免兵解。固然我師父不該私心自用,背信食言,害妳在湖底受了若干苦處。但如非這多年禁錮,妳怎能會有今日的成就?
  「我師父已然應了昔日誓言,本身所煉乙木真氣終非前古元金之敵,應劫而去。可知一切均是定數,何苦冤怨迴圈,永無終結呢?我們也不瞞妳,我師父嬰兒雖然煉成,但是功候尚還不夠,難於衝破靈空天域的七層罡風劫火。必須再煉一甲子,始能完成正果,此時已往南海至友那裏閉洞修煉。請看我二人分上,解去這場冤孽,必有報德之日。」
  這時陳嫣繞身黃雲業已盡斂,現出全身,聞言冷笑道:「既然如此,不妨明說,她去處我早知到。報仇不是不行,只是還要誤我一劫,大不值得。看妳面上,解冤不難,這位道友的神斧於我恰有大用,妳如能使諸位道友助我一臂之力,我便可以依妳。」
  靈姑在側,因自己誤殺人師,已鑄大錯,心中惶恐,慚愧萬分。也看出冷青虹好似礙於新交,不知眾人允否相助,未便輕諾之狀,因未回看石玉珠神色,毅然脫口應道:「妹子等奉家師之命,下山積修外功,本以崇善誅邪是任。這位道友既有困難,義不容辭,只要不犯師規,能夠勉效微力,有何不可?」
  陳嫣聽了,大喜過望,忙不迭謝了又謝。
  南綺笑問道:「道友如今已成地仙,桑仙姥前怨已解,此後仙山歲月,永享長生,怎還有甚為難之事須人相助?我等法力有限,何不先說出來,也好打個主意,看看能否同效綿薄呢?」
  陳嫣答道:「說來慚愧,這便是前生自作自受。本來學道甚好,冤孽糾纏,一時失足,誤嫁奸人。因為他所惑,妄想聚煉五行真精之氣,去奪靈嶠仙府,創立教宗。於所煉戊土外,知癸水、丙火、庚金均可修煉,只有東方乙木係由自生。及後訪查到靈木根源以後,那靈木之精已然附在一個少女身上,孕有靈胎。
  「恰又聞得丙火主者少陽神君他去,須要盤桓些日,正好乘機奪他火珠。以為乙木初生力弱,在她初生十年以內,制她並非難事。便先往磨球島離朱宮趕去,不料宮中禁制重重,所盜火珠不曾得手,反因下手太辣,傷了他一個門人,結下仇怨。回山不久,便被尋來,自身遭劫不算,還將我以前費盡心力,在北海萬丈冰窟中得來的一個赤玉球奪去。
  「此球乃前古金仙留賜有緣之寶,看去通體渾成,實則可分可合。內中貯有靈液,為元嬰成形後煉神至寶,但非前古元金所煉之寶,不能分裂。所以少陽神君雖然將牠得去,至今仍未取出,現收藏在靈焰潭內。那潭神火厲害,凡金到此,立即熔化。非此五丁神斧斧護身不能下去,更難開此寶。故此須請諸位道友相助成全,去時如再能帶一滴天一真水,更是容易。」
  這一席話說出,石玉珠便知事情並非容易。連桑桓、冷青虹、虞舜華、南綺也都聞言大驚,彼此相看,做聲不得。
  裘元見幾人俱不答話,陳嫣面上立現憂容,覺得適才既已答應人家,萬無食言之理。並且峨嵋、青城誼如一家,日前有難,齊靈雲還趕來相助,用的便是天一真水。看她用得甚多,好似無甚珍惜。只要一滴,有甚難處?
  裘元脫口說道:「按說天一真水也非難求,紫雲宮中主人齊靈雲、秦紫玲二位師姊,便是我們好友。日前還曾見面,彼時妖人烈火厲害,她將天一真水像雨一樣發出。向她要上一兩滴,料無不與之理。少陽神君雖與峨嵋交好,我們去拿,又不要她同往,有甚妨礙?」
  石玉珠說道:「裘弟哪裏知道?少陽神君雖非玄門正宗,人卻正直光明,所煉丙火曠世無二。你看齊道友破那烈火用水甚多,實則事後仍可收回。如用來破這丙丁真火,便是用一滴,去一滴了。話雖如此,我們話既出口,陳道友儘管放心,成敗難知,事則必辦。
  「便天一真水也可和齊家大姊要一滴來,但此事不能由你我出面。我們原定往香蘭渚去謁寧一子,南妹中途變計,欲助玉花姊妹除那妖童。我又為踐冷妹妹前約,便道來此,才有今日之事。
  「助人需要助徹,我們可仍去南疆助玉花姊妹除那妖童。陳道友不妨在故居小住,等我們南疆歸來,然後同去紫雲宮閒遊。且不提此事,只由陳道友說成道須此,求取一滴,我們均不開口,以為主人日後卸責之地。不過,兩月之期未必能趕上了。」
  陳嫣道:「有道友一諾,我就放心了。緣因我雖修成童嬰,但卻基於戊土真氣凝煉,尚須丙火煉成的靈藥。聞得少陽神君曾煉了不少,存放在於磨球宮靈焰潭中,本就任人自取。」
  靈姑慨然道:「道友放心,只是我們要去南疆訪友,在五月前,我們還須到雲南接人。」
  陳嫣道:「時間還早,一定來得及。如果各位方便,隨時都可成行。」
  靈姑等人原以石玉珠馬首是瞻,這時都望著玉珠,等她拿主意。
  石玉珠知道事有礙難,早在心裏著忙。偏偏靈姑脫口應諾,加上裘元、南綺又都氣盛好事,立即隨聲附和。石玉珠交情在先,雙方還是由她引見,自然說不出拒絕的話。
  石玉珠想了想道:「這樣吧,我們找到玉花姊妹,再去寧師叔處,事完再回此地。紫雲宮不妨同去,若能討得真水,就赴磨球宮取藥,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眾人俱允,虞舜華也無話說,就此定局。
  冷青虹原聽說眾人只抽一日閒空,陪了石玉珠同來,前途尚有不少事要去做。又是初交,除石玉珠一人外,餘者多存疑忌。這次師父兵解,因是定數,適才靈姑如不心存疑忌,未始不可人定勝天,免卻這場大劫。陳嫣偏又看重的是她,她既首肯,結局可稱圓滿。
  這一來,冷青虹和那陳嫣都欣喜非常,桑桓也把忿容斂去,化敵為友,三人先向眾稱謝了幾句。
  冷青虹隨又說道:「妹子適才並非藏頭露尾,內中實有難言之隱。所幸石道友定已先知苦衷,想能鑒諒。現時劫報均完,冤仇已解,無須再有禁忌。但說來話長,且請諸位道友仍回含青閣內,容妹子一述經過,便知妹子情非得已了。」
  說時,眾人早把飛劍、法寶收去,剛隨三人飛落臺上。南綺忽想起阿莽自隨冷、桑二人同去,一直不曾再見,落地便問人在何處。
  桑桓答道:「家師春蠶自縛,如非狄道友相助,另換一位,也許結局更惡都說不定。狄道友基稟至厚,終屬凡人,一無法力,本不會受甚傷害。只因臨事膽小一些,未能盡信我所說的話,欲以靈符護身,略受了一點小困。我出來時已給他服了丹藥,扶向榻上,臥倒養神。服了此丹,於他也不無小補呢。」
  南綺等人聽了,才放了心。
  時冷青虹搶向前去,略一施為,全閣便複原狀,迥不似先前倒轉禁制那樣難法。晃眼之間,一座神仙樓閣重又現將出來。除左側玉石闌干,因靈姑追敵匆忙,劍芒掃著一點,裂斷了一截外,餘者俱是好好的。碧海青天,瓊樓玉宇,無邊仙景依然如故,直看不出一點別的痕跡。
  桑桓揖客入門,仍到先前室內。冷青虹重整酒果,請客入座,將前事說了一遍。
  桑仙姥的祖父桓雍,乃南宋名武家周侗晚年最心愛的末傳弟子。幼年從師學練周家獨門內功,本打終身不娶的主意,無如家運不旺。到了中年忽遭瘟疫之災,桓氏全家老少二十餘口喪亡殆盡。
  時奸權當道,受了金人賄賂,窺知高宗儘管迫於大義,表面上日盼徽、欽還朝,實則事與心違,並非所願。基於岳飛深得人心,高宗用十二道金牌將岳飛矯旨召回,立意置之於死。桓雍和他六十多歲的老父,激於義俠悲憤,打算拼著性命不要,前去劫牢救人。
  休說奸賊防衛嚴密,無從下手,何況得信已晚。等他父子星夜趕到,岳飛已被秦賊用「莫須有」三字羅織成了千古無對之奇冤了。
  桓雍先還有刺殺秦賊的心意,不料老父聞得兇信,一慟幾絕,就此吐血病倒。桓雍好容易將老父的病醫治半痊,突又聞說故鄉疫癘盛行,猖獗異常。來時因莫測此行安危,只說去武夷山中訪友,又未明言去處,音信難通。
  既關念老母全家安危,又見奸賊警戒森嚴,養著不少有本領的鷹犬。不由氣餒,向父婉勸說:「奸賊氣焰正盛,難於下手,不如先回家鄉,等事稍冷。兒子獨身前來,再取奸賊狗命,免有顧忌,臨機心亂,反倒僨事。」
  桓父還罵他兒子膽小,沒有忠義之心,桓雍再三勸說,期以一年誓必殺賊,方始勉強應諾,擔驚害怕地起身。
  二人腳剛踏進邑境,便聞十室九空、白骨蔽野之訊。再一打聽,家中哪還有甚活口,悲慟自不必說。疫勢雖消,餘氛未盡,不敢遽然回家,只得先往鄰縣戚家暫避。直到冬寒疫盡,方始還鄉,料理完了葬禮。遭此慘禍,觸目傷心,都不願再在原居地居住。便把家產變賣,遷往武夷山水勝處,闢建田宅,重又立起家業。
  桓氏自漢以來,族戶本就不繁,而桓雍這一支更是累世單傳。到他這一輩忽然人丁大旺,不料又會被一場瘟疫葬送殆盡,眼看血食將斬,如何不急。
  桓父家宅一定,便對桓雍責以大義,說:「起初你為學武,不娶妻室,已非人子之道。只因當時你兄弟有好幾個,子侄眾多,你又立志甚堅,因此我未加攔阻。如今天降大禍,你如堅持成見,桓氏宗嗣由此而斬,不孝之罪便上通於天了。」
  桓雍本孝,見衰年父母沉痛告誡,聲淚俱下,自然不敢違抗。當年娶了一房妻室,也是一個名武家的女兒,貌甚醜陋,是個三十二歲的老姑娘。第二年,兩老相繼病死。桓雍秉著遺命,兩次行刺秦檜,均未得手,末一次還差點把命送掉。
  桓妻過門十年,不曾生育,忽然一產雙胎,生下一男一女。
  桓家隱居之地,名叫古桑原。起初為避奸賊耳目和一班江湖朋友,見所居四外俱是野生的古老桑樹,便借桑為姓,隱姓埋名。暮年得子,加以這一對子女都是生來力大,資稟極好,自是鍾愛非常。只是美中不足,乃女生相奇醜,更甚乃母。人卻聰明異常,知識更開得早,年才十歲,每遇春花秋月,良夕佳晨,便多感觸。
  桓家屋後危崖腰上生著一株奇怪桑樹,粗僅合抱,枝葉極繁。生得蒼幹鐵皮,堅硬非常,用石塊叩上去,嗡嗡作金鐵聲。老幹樛拗,蟠曲飛舞,矯若虯龍。春、夏、秋三季碧雲如蓋,蔭被數畝,高高懸在桓家屋宇之上,將日光遮住,清蔭下被,平添了許多幽致。
  桓雍夫妻都是武家能手,子女幼承家學,小小年紀,便練就一身本領。那危崖雖極陡峻,上落之處頗多,恰是練習攀援縱躍的好所在。桑女夏日尤其喜歡扒在桑樹枝上迎風納涼,桓氏夫妻先還喝禁,以防失足受傷。嗣見子女生來身輕骨健,十餘丈高處墜如飛鳥。又見扒坐之處,虯枝盤錯,層層相間,失足也不易下墜,也就聽之。
  這年春天,桑女又往樹上憑臨遠眺,偶見空中鴻雁。自傷貌醜命薄,忽起遐思,一時情動神慵,抱著樹幹沉沉睡去。醒來神思迷惘,恍若有遇,身卻舒暢非常。漸漸嘗著甜頭,成了習慣,不知怎的,肚子卻一天比一天大將起來。
  桓氏夫妻見女兒近半年來神情顛倒,每日守在崖樹之上。也不再和乃兄同玩,回到家裏便默坐無言,若有所失。面色目光又極好,不像有病之相。可是周身老像裹著一層青氣,肚子也逐漸長大,情知有異。因她年只十一歲,隱居山僻之區,四無鄰里,父母胞兄外,只有幾名年老佃工。
  細查行止,除愛在樹上玩是她從小積習,永不往遠處遊玩,別無可疑之狀。起初雖然發愁,並沒想到別的。又過兩月,見她身上青氣越來越顯,肚子也大得和懷胎婦人相似,才越發著急起來。
  桓妻背人驗過女兒童貞未失,故未想到懷胎上去,當是得甚奇病。連由山外延了醫生診治,均說是喜脈,人並無病。桓氏夫妻自然不信,又帶她到福州尋一名醫診治。剛走到中午,還未出山,女兒忽然失蹤。正在著急尋找,家人趕來報說,女兒已然逃回,現在桑樹上面。
  似這樣連帶出山幾次,均被中途逃回。問她何故,只說捨不得家,本又無病,不願遠遊。桓氏夫妻又極鍾愛子女,不捨強迫。情知中了邪祟,必與屋後老桑有關。
  可是女兒愛那桑樹如性命,剛有砍伐之意,便被覺察。立即哭鬧不休,自絕飲食,欲以死殉,哪裏還敢動那老桑一枝一葉。萬般無奈,只得又往山外延請名醫。
  行至中途,遇見一個年老道婆,自說能醫奇疾。桓雍是老江湖,極有眼力。看出道婆不似常流,便求救治,恭恭敬敬延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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