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三回
  淨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

  玉珠沒料到此女有此高深道力,驟出不意,竟被她用金剛大力法推出林外。跟著便聽水火風雷大作之聲、同時林中五色光華閃閃隱現,一片山一般的青光如飛壓來。這是道家極厲害的五行禁法,非同小可。
  耳邊又聽少女哀聲遙呼:「禁法還有無窮妙用,休得大意,還不快走!」
  玉珠知道厲害,所幸身已出圈。如若少退丈許,便非被玄門五遁捲去不可。不敢造次,立即飛起。等到空中回看原處,那先天五遁神光竟一層接一層互為生克,將全林包沒。少年男女已化為兩團栲栳大的藍光,在光層中上下飛舞,玉珠這才知二人道力甚高。
  待玉珠回山告知半邊老尼,老尼說:「妳既已應了人家,後年必須前往踐約。但不可早去,至早須在下半年,免又生出別事。」
  石玉珠說了前事,又道:「再隔兩月便是上次見面之日,本定下月望前赴約。恰巧今天正是望前一日,時候也還早,又由此地經過,我意欲乘此時機,前去看望一番。諸位在此少候,我如當時能夠助他們了事更好,如若不能,或是問明底細下月再來。請舜妹、南妹率眾上路,我至多明晚必能起身趕往。」
  眾人都是好奇心理,又知半邊大師既許石玉珠赴約,決無妨害。樂得就便成此義舉,交兩個道力高深的朋友,俱願隨往。
  石玉珠料知無害,只囑到時由己先導,不可多事。眾人略用山泉、乾糧,一同起身,從前面高山飛越過去。那山遠看峰巒錯落,並排成列。近前一看,上面角尖林立,自腹以下,離地數百丈壁立如斬。環山腳俱是好幾裏寬的污泥沼澤,濕氣上蒸、聚為繁霞、彩光映日。
  眾人高空飛越,那腥穢之氣尚且隱約可以嗅到,常人經此,更難飛渡。及至越過山脊,飛出十餘里,又越過一片極高的峰嶺,倏地眼底一亮,石玉珠已然引導往下飛落。
  眾人降時淩空四顧,只見那地方不但是山青水碧、洞壁幽清、奇花異卉、景物明麗,最難得是到處博大宏深、雄奇清淑、氣象萬千,比起以前所經名山靈域大不相同。
  先在山外只覺山窮水盡,瘴氣鬱蒸,直看不出一點好處。及至入了腹地奧區,所有的山都是厚厚地蒙上一層濃綠、不露片石寸土,不是繁花幽豔鋪滿其上,燦若雲錦,便是蒼松翠柏叢生其間,佳氣蔥蘢、鬱鬱森森。
  萬綠叢中,倏由懸崖峭壁之上飛落下幾條瀑布,如白練高掛,直有千百丈。落到山半,或是匯為溪澗,順流駛去,或是就著地勢,盤旋穿行於林樾山石之間。遇到懸崖,重又化為大小瀑布,飛騰而下。間遇奇峰怪石阻路,便濺起數十丈高的雪花,玉射珠噴,朝前飛墜,化為無數道細瀑。時分時合,恍如無數大小銀龍上下飛翔,變幻莫測,不可端倪。
  此外空曠之處甚多,不似別的泉石山巒局促一隅,空曠處不是茂林,便是繁花。更有奇峰怪石平地突起,剔透玲瓏,遠勝雲骨。峰必有泉,花雨繽紛,映日生輝。峰下草花得了靈泉滋潤,其大如斗,露潤煙涵,花團錦簇,分外顯得肥鮮明麗,妖豔欲活。
  這些丘壑山巒、泉石花樹明明天生,因都那麼整齊修潔,直似一個胸有丘壑、巧奪天工的妙手運用神工巧思,併合古今名畫作為藍本。再把畫不出的奇景添了若干上去,建成的一座包羅萬有的大名園,又把它放大了數千百倍。其勝境萬千,到處都疑出諸人工,至少也是經過人力整理修治。但一細想起來,又覺無此情理,俱都驚歎造物之奇不置。
  以前峨嵋開府,石玉珠原隨半邊老尼和本門武當七姊妹去赴過勝會的,見眾人稱奇道怪,便笑道:「諸位可看出這裏奇景多似出於人力佈置的麼?」
  南綺道:「誰說不是?真個奇怪。我那長春敝居,也是家父家母多少年來苦心經營而成,但是佈置只限于由谷口萬花坪起,經飛雪閘入穀,直到後山拂星崖為止。中間雖有不少峰巒泉石,一則地方太小,比這個差得多,二則樓閣亭榭、花木鳥獸,一望而知不是本來。
  「就這樣還費了先父母多少心血,由移居此山,直到飛升,幾無一日停過經營,方有今日境地。除了谷內靈空別府約有七十里方圓為精華所聚,谷外千峰萬壑,靈奇之境尚多外,尚不似這裏到處都是這般整齊繁麗。」
  石玉珠笑道:「我起初到此也覺得奇怪,後向家師說起,才知本山的主人神通廣大。無如身奉師命,受禁在此,魔障重重,難仍未滿。乘著閑來無事,運用仙法,神工鬼斧,加以整理修置所致。」
  眾人邊走邊說,又經了好些靈妙景致,不覺走到一片森林前面。林中儘是合抱不交,高幹入雲,千年以上的松杉古木。
  石玉珠忽喚眾人止步道:「這位女道友曾囑我,再來時尋一空曠之地下落,見了樹林須要試探前進,免致誤入埋伏。那二位道友道妙通玄,不會不知我們來此拜訪,也許嫌人太多。前面便是樹林,諸位可在林外少候,待我試行入內。」
  說罷,獨自一人身劍合一,往林中穿去。
  舜華姊妹俱是內行,見石玉珠劍光飛入不遠,好似飛起一片青光,與劍光微一接觸,忽又斂去。再看石玉珠,仍在御劍緩緩前飛,劍光隱現,穿行於不見天光的森林之內,漸入深處不見。知道乙木遁法已然發動,必是主人知道客來,將遁法撤去。青光微現即隱,石玉珠才得從容飛入,未受阻礙。
  舜華知道厲害,首囑裘元等三人仔細,各就草地坐下靜候。
  正談說間,前面林中青霧濛濛,煙光湧現,乙木遁法忽又發動。石玉珠入內不久,吉凶莫測,兩地相隔咫尺。舜華、南綺二人方在驚疑,暗中戒備,猛覺腳底微微一軟。煙靠霧湧中,倏地一片極強烈的青光一閃即滅,跟著眼前一暗。
  二人方覺不妙,定睛一看,前面森林忽然隱去,立處已換一幅境界。面前一座奇峰玲瓏剔透,高拔入雲,峰側不遠是一大片竹林,林前一道清溪。沿溪儘是垂柳,柳下繁花雜府,五色繽紛。襯著四圍山色,曳紫縈青,空山寂寂,萬籟蕭蕭,四無人跡,越顯幽麗。
  再一回顧,忽然波光耀眼,相隔半里現出一片湖水,廣只百頃。除一面靠山外,三面俱是平野,到處嘉木清陰,鶴鹿往來,三五成群,意態悠閒。湖中山色天光,上下一碧,清波浩浩,激石有聲。西山紅日斜射其上,映成千萬金鱗,閃閃生光,倍增壯闊。
  正中心獨湧現出一座亭台,就著湖中原有石基建成,相隔水面約有十丈,占地不大。飛閣流丹,平臺廣闊,直與畫圖上仙山樓閣相似。
  眾人方駭顧間,面前青光閃處,現出一個葛衣少年,含笑為禮道:「仙居孤陋,幸蒙寵降,事出意外,致失迎迓,諸多忤慢。現在石道友已在蝸居,特來迎迓。小舟已在湖邊,請諸位道友同往含青閣相見吧。」
  舜華等知是玉珠所說少年,定是玉珠到後,主人倒轉禁制,用大挪移法接到此地。主人神通果是廣大,心越驚佩。謙謝了兩句,還未及請問姓名,少年已舉手揖客,當先走去。
  到了湖濱,少年將手一指,又是一片煙光湧處,現出一葉小舟。少年請眾登舟,等人上完,合掌向外用力一推,舟便破浪前進。
  裘元見那舟通體作金黃色,光華隱現,用手一敲,鏗鏘有聲,直看不出何物所製。長不逾丈,一行五人恰可容下。暗忖:「這一點遠的地方,飛行轉瞬即至,主人想是要擺擺排場,偏有許多做作。如非客氣,直想徑往臺上飛去。」回顧少年,仍立湖濱,雙手向舟遙推,看去甚是費力。
  南綺已經覺察,恐他說錯了話,招主人見笑,故意說道:「這金水相應的五行禁制竟有如此神妙,我們如非主人盛意來迎,只好是仙凡咫尺,望湖興歎,可望而不可即了。元弟,你看這船這水。」
  裘元聞言,往水中注視。這才看出小舟看似沖波急駛,實則進行頗難,隨著少年遙推之勢,時緩時速。別處湖水也無異狀,惟獨舟行之處,碧波中青霞片片,急轉起萬千光漩。看去其深無際,令人眼花撩亂。舟首和兩舷近水處,也一圈圈發出萬千道金光,同樣急轉。兩下一觸即散,仿佛暗中有人鬥法一般,頓悟仙法神奇,必是不能由水面上飛越。幸虧南綺點醒,沒有失口。
  舟行刻許,方到湖心樓臺之下,少年已然先在,竟沒看出他是怎麼飛到的。石玉珠同一縞衣少女,早在臺上倚著玉石闌干相候。
  那台就著水中原有石基築成,共分兩層,水邊設有與石相等的寬大石階。上約十餘級便是一個廣約半畝的平臺,臺上陳列著十幾件几墩塌案,俱是青黃色的美玉製成。另有百十來種瑤草琪花,俱用玉盆栽種,陳列在兩旁石闌和几案花架之上。繽紛幽豔,時聞妙香,令人心清神怡。
  到了盡頭,又是一列石階,約有八九十級,上去方是主人所說的含青閣。眾人上不一半,石玉珠同那縞衣少女接將下來。
  眾人上石階一看,迎面先是一片平臺,三面碧闌較低,靠裏一面現出兩層樓閣,似是寬敞高大。朱宇瑤階,金門玉棟,四角簷牙高聳,翠舞珠飛,到處明麗清潔,不見纖塵。臺上陳列錦墩翠鼓、玉几晶床,附以琴棋簫笛之類樂器。
  另用千百年古樹根,就著原形雕成許多花架和坐具,高低大小,各不相同。無一件不是形制古雅,巧奪天工。加以全台石色溫潤如玉,光可鑒人,天風泠泠,湖水湯湯,遠山近嶺,縈紫拖青,樹色花香,絕幽極豔。四邊景物那麼空靈清曠,幾疑神仙宮闕,未逾於此。
  舜華和裘元夫婦曾在長春仙府住過,雖然讚美非常,還未十分露出。勝男姊弟出生以來,幾曾見過這等場面?
  阿莽首先失聲說道:「這等仙宮,能在此住上十天半月,真不在虛生一世了。」說時,少女正由石玉珠向眾人引見敘禮,聞言看了阿莽一眼,面上似有喜容。
  石玉珠隨令勝男姊弟向少女行禮,通了姓名。才知少女名叫冷青虹,少年叫桑桓,俱是昔年散仙桑仙姥的門下。看去年紀雖輕,實已修道百年,盡得師門心傳,道法高深,神妙非常。只因隱修多年,從未出山。乃師仙去以後,又奉遺命,非等脫去諸般魔劫,不許離山一步,生平只有師父在日交下的一個同輩道友。二人都謹守師戒,深自韜晦,從未與人往還。
  這多年來,只在本山遇過一些無故來犯的敵人,多半死在乃師遺留的五行禁制和二人飛劍、法寶之下。近年雖有幾個見機逃走的,仗著二人隱身神妙,不曾露面,敵人也都不知他們底細。這裏山勢既極偏僻險惡,加上重重禁制隱蔽,外人輕易不會走過,所以不為世知。
  便是石玉珠也是適才趕來赴約,雙方一見如故,成了好友,才將姓名說出。二人因聽同來還有數人現在林外相候,正合明日脫困之助,急於相見。師遺禁制埋伏十分厲害,須要二人合力,始能挪移收放。尤其湖心含青閣高臺是二人修道居處之所,埋伏重重,更具無窮微妙。
  湖中碧波千尺,金水相生,無論仙凡,俱難飛渡。必須用乃師當年在黑海斬妖蜃時飛渡弱水的度厄舟,始能衝破水中埋伏,駛抵台下。主客三人匆匆談了幾句,便由桑桓過湖,具舟迎客,冷青虹自往閣樓上挪移禁法。一切詳情,尚未談到。
  互相見禮之後,桑桓笑道:「度厄舟還原實是費力,幸而石道友一來就說還有諸位道友同來,否則又須枉費好些手腳。今晚子時便可脫困,連同別的法寶一齊收去,也是一樣,不必再費事了。」
  冷青虹道:「修道人哪有像你這般懶的?我們多少年的苦難艱辛都熬過來了,豈在這一點上?況且湖中金水禁制何等厲害,此寶雖說不怕,無人主持運用。任其長時侵蝕,終非所宜,還是送回原地的好。時候雖還有些富餘,但是嘉客遠來,尚未少盡地主之誼。早作準備也從容些,快去快回吧。」
  桑桓應了,隨往台下度厄舟中飛落,緩緩往台後駛去。舟行甚緩,猶如遇見頂風逆流,桑桓身立舟中,手掐靈訣,目注湖波,指舟而進,毫不旁瞬。船頭和兩舷彩暈層層,水面之下光華隱現,看去似比眾人來時還要吃力,別的也無異處。
  冷青虹苦笑道:「諸位看他駕舟遊行金水遁中費力麼?少時遇到藏寶的一關還更難過呢。起初桑師兄道行法力遠勝於我,人更正直光明。這些年來不知遭了多少魔劫,全仗他盡心照拂,砥碩切磋,得有今日。便是這次請石道友相助脫難,也全為了小妹。否則我們明是受苦,實則先師玉成,如以誠心毅力堅持下去,終有自己擺脫,功行圓滿之日。那時超諸苦孽,萬魔全消,不必再有修為。只須再積外功,便可飛升靈空,豈不比現在出困強得多麼?」
  南綺忍不住問道:「這太可惜了,現在禁法未破,還來得及,何苦任其功虧一簣呢?」
  冷青虹笑道:「先師道妙通玄,早已算出前因後果。先師仙去的前十年中,我們只能同在此含青閣上日夕修煉,收穫良多。我無所恨,只惜桑師兄本來早可脫難,只為伴我,不肯獨進,遷延至今。因他不能早完仙業,還同受許多艱危,未免愧對罷了。」
  石玉珠自從遇見桑、冷二人,始終猜不透這少年男女是何來歷。屢問半邊老尼,只說他們師徒法力甚高,所煉五行禁制自成一家,與別派玄門不同。乃師五遁中尤精乙木遁法,與銅椰島天癡上人有異曲同工之妙,厲害非常。這兩人必是她的門徒,姓名來歷均未明白,不知盡得乃師所傳也未?
  石玉珠今日一到,見沿途諸般設施禁制多是另有微妙,如非主人接引,休說闖不進去,弄巧還要被困在內,心中越發奇怪。同門中自己交遊最廣,這二人從未聽說,怎有這麼大法力?就說是乃師仙去以前所遺,他們卻能夠主持運用,道行之高,也可想而知了。待互相敘談通名之後,一聽乃師是桑仙姥,心便一動。及至南綺發問,冷青虹說起前情,石玉珠忽然想起那年峨嵋群仙聚會開闢五府時,曾聽成都辟邪村玉清觀玉清大師談過。
  石玉珠忍不住脫口問道:「冷姊姊,令師姓桑,姊姊又名青虹,當年可曾在小南極不夜城青虹島隱居過麼?」
  冷青虹聞言,面色已突地一變。石玉珠又想起師父曾囑自己不可妄談此人師長,又見青虹聞言變色,定如玉清大師所說,乃師尚在,不曾真個仙去。中有難言之隱,不願外人知她師父底細,這一問觸了忌諱。尚幸不曾往下深說,連忙把話縮住,裝作不甚經意神氣。
  冷青虹聽石玉珠一發問,便料她也許知道乃師底細。雖然一見投契,終是初交,又是尋常問話,並無忤犯。攔又不好意思,並也有害,話已出口,無法令其收回。不攔又恐觸犯此間忌諱,貽誤事機,生出別的災害。及見石玉珠忽然住口,不曾往下深說,似已看出自己神色,越知所料不差。
  冷責虹想了想,故作鎮靜答道:「那不夜城東青虹島,亙古以來儘是冰雪封埋,現在洞府還是昔年先師到後才開闢的。便妹子拜師時年紀甚幼,只有乳名,青虹之名也由島名而起。先師避地清修以及移居本山,絕少與人交往,姊姊怎得知道?」
  石玉珠一聽,乃師果是前在峨嵋玉清大師所說的那位怪人,心裏便有了主意。再聽冷青虹語聲微顫,又說得慢,料她是以眉目示意。乃師脾氣古怪,道法靈異,弄巧就許隱身閣內。如被識破,互相勾串彌縫前言,難免彼此都有不便。
  石玉珠假裝眼看左近陳列的奇花異卉,隨口答道:「妹子先前也是不知,前年偶游南海,無心遇到兩位散仙。說起令師桑仙姥法力高深,冠冕群倫,尤其所煉仙藥靈丹,於他二人大是有益,只惜飛升已久。聽說生平只收了一個門人,也和令師一樣一意靜修,不特不喜與人往來。
  「聽說仙府藏有不少靈藥,因令師仙姥曾有留待有緣之言。幾次想去,終以仙法禁閉,妙用無窮,洞前金鼇神碑無法攻倒,未敢輕於嘗試。妹子初會姊姊和桑道友,只覺道法靈奇,想不到竟是仙姥的高足,從此可以多領教益,真幸會了。」
  冷青虹聽了石玉珠的話轉憂為喜,心中一寬。暗忖:「石玉珠雖然無心一問,話也不關緊要,但是師父最惡人知她出身來歷,保不住生疑。反正對方不知,樂得做作一下,以備萬一。」
  等眾人問答完畢,冷青虹倏地起立暗施禁法,將手朝外微指,起身朝石玉珠正色問道:「姊姊既已知道先師青虹故里,別的怎都不曉呢?還有姊姊與那兩人素昧平生,怎會深談到此,連想去青虹島盜取丹藥的事都說出來了呢?」
  石玉珠自和青虹初見,便知她傾心結納,又見適才驚喜情形,越知關注甚切,此舉實是故意盤詰。便若無其事笑答道:「那兩人姓龔,是同胞兄弟,與峨嵋門下南海雙童甄氏弟兄交好。妹子先遇甄兌,二人恰巧路過,因想借家師紫煙鋤去破那金鼇神碑。托甄道友代為關說,問他何用,因而說起。」
  冷青虹聞言,面色立即轉緩,笑答道:「先聽姊姊之言,還當這兩人處心積慮覬覦靈丹,必然深知洞中虛實。不瞞姊姊說,青虹故居,先師並未留下什麼法寶。至於金鼇神碑,竟連妹子也未聽說過哩!」
  石玉珠原是臨機應變,故意編造,見她信以為實,心中好笑。便答道:「妹子癖嗜山水,最喜遊覽,宇內名山十九涉足,海外諸仙山只到過東海釣鼇磯、青桐礁和紫雲宮等有限幾處。久聞小南極不夜城左近有三十五座冰山雪島,因有極光普照,亙古光明如晝,到處都是水晶宮闕、琉璃世界。
  「只因相隔太遠,各島主人除金鐘島主葉繽,因與九烈神君結仇,得峨嵋諸道友相助,還與外人往還外。餘者大都奇福獨享,習於清靜,不願人去瀆擾,甚而鄰近諸島彼此多不通聞問。所居島宮仙府,又都禁制重重,封鎖甚嚴。不知令師飛升之時可有遺命,令二位道友他年重返故居麼?」
  冷青虹聽了,大為放心,於是搖了搖頭。
  靈姑心思獨細,坐位正在石玉珠對面,她見桑桓將度厄舟送進寶庫。只繞向閣後這一點水路,行時冷青虹並還囑令快回,竟去了很久。冷青虹面上神色又是時驚時喜,恭倨無常。
  靈姑於元江取寶那幾日,各正派中前輩道友來了不少。常聽說海外各島散仙多半不是玄門正宗,儘管法寶神奇,道術高強,終於難成正果,便由於此。尤其此輩所學駁而不純,人品也有邪有正,不過修道多年,恐遭劫數,人不犯他,他也不公然為惡罷了。
  小南極三十五島便有不少妖邪盤踞。主人行藏如此詭秘,乃師恰又是在小南極住過。照諸道友所談,這些散仙均因自知法術勝於道力,根基不固。才避居極荒,另辟洞府,一意享受逍遙,不復再參上乘正果。只能永為散仙,每隔五百年仍要打點一次災厄,到時一個不善趨避,或是抵禦無力,仍然難於倖免,飛升霞舉一層簡直無望。
  即便有一兩個成就的,也是別有仙緣遇合,捨舊從新,不是本來功力所可達到。她師父桑仙姥飛升,不知是真是假?主人言語神情既多可疑,石玉珠適才分明是想起主人師徒來歷想要發問,話沒說幾句,因她神情驟變,便即住口。由此細辨二人口氣,好似一在加緊盤問,一則設詞掩飾。
  對方終是初見,出身又非玄門正宗,如若真心交好,何必這樣隱諱?再說這裏佈置陳設,無不巧奪天工,富麗堂皇,也不似真正修道人的行徑。石玉珠既以假言掩飾,不與一心,必是先未想到,通了姓名,方始覺察,不得不敷衍過去,免樹強敵罷了。
  靈姑越想越覺可疑,自信這裏五行禁制雖然厲害,終是異端,不是正教。對方真要居心不良,憑著眾人的法寶、飛劍和自己的五丁神斧,大概也能應付。有心和石玉珠使個眼色打一招呼,石玉珠偏和冷青虹談在興頭上,裝得極為自然,始終沒拿眼看自己。
  再一回顧左側諸人,除勝男姊弟聽出了神外,南綺不知何時已與舜華易位,同裘元挨近。姊妹二人裝作閑看,實則四下留意注視,頗似暗中正在戒備情景。南綺見靈姑望她,又把眼皮微微一抬,靈姑心料三人已經警覺。猛一眼瞥見石玉珠身後似有青芒微閃,飛向外去,光微且速,其去如電,如非一雙慧目,絕難發現。
  同時便聽冷青虹笑呼:「師兄快來。」
  一道青光閃過,台口現出一人,正是桑桓,帶著轉憂為喜的神色走將過來,先向冷青虹道:「度厄舟已還原地,這就好了。請青妹和諸位道友共同進行吧。」
  冷青虹聞言,立即滿面喜容道:「我只顧和諸位道友閒談,佳客初臨,一點還未待承呢。你且陪坐一會,待我先進,你再聽請。」說罷,道聲簡慢,自往閣中走去。
  桑桓朝眾略一點首,便請一同落座。靈姑見他口裏隨眾問答,目光不時注在勝男姊弟身上,知有用意。先見青芒自石玉珠身後飛出,他便台口現身,先後分明是一人,不由又加了一番疑心。
  一會閣中冷青虹急喚:「師兄,請客進來。」
  眾人隨了桑桓剛走到閣門前面,瞥見閣內共是七間,圍成一個圓圈。當中一間較大,獨作六角形。各面平臺陳設那麼奇麗,閣內卻空無一物。並且所有隔牆俱似精銅所制,可是每間都似透明,可以看見。
  眾人進時,冷青虹正在當中六角房內,手上托著一座高約尺許、形如圓筒之物。其精光湛湛,耀眼欲花,好似沉重非常,壓得人都站立不穩神氣。眾人除石玉珠以外,餘者多覺這等情形絕非是款客之道,心疑有異,不由卻步。
  桑桓揖客同行時,便挨在阿莽身側,一見冷青虹面現吃力之狀,倏地把阿莽往前一推,飛身同入。冷青虹忙將手中圓筒奮力往上一擲,直向阿莽當頭落下,這些舉動都是急驟非常。
  南綺、靈姑見狀大驚,更以為冷、桑二人想害阿莽,不由勃然大怒,正待上前發作。說時遲,那時快,阿莽驟出不意,猛覺身子被人推入。腳未立定,一團寶光已經當頂壓到,一時惶急無計,不由伸手往上一擋。
  同時冷青虹已在急喊:「諸位道友請原諒,此舉絕無惡意。」
  那圓筒本是端端正正壓下,吃阿莽猛力一擋,往側一倒。忽然滿閣雲霞輝煌,千萬道彩光一閃而過,晃眼之間,眼前又換了一片景象。
  閣中七間銅室已全不見,卻換了一正兩偏三間高大莊嚴的精室。所有用具陳設之華美精奇,多是眾人目所未睹。冷、桑二人和阿莽俱在離門不遠之處立定,阿莽自是滿面驚愕,桑桓正向他賠話。
  冷青虹也在舉手肅客,口呼:「諸位道友請進,諸乞相諒。」
  石玉珠知眾驚疑,無如有好些話都難在此明說,只得一面向眾招呼,一面首先走進。勝男對於諸人無不信賴甚深,見阿莽適才情形,雖也吃了一驚,卻並不疑心有異。靈姑、裘元和舜華姊妹卻是疑心很重,仗著冷、桑二人收法神速,沒說出甚不好聽的話罷了。
  室中左側便是冷、桑二人住居之所,眾人隨同入內一看,玉榻瓊寢、翠几瑤墩,室既高大明爽,到處晶光寶氣、煥若雲霞。其陳列之珍貴華麗又勝於前,直令人眼花撩亂,目不暇接。
  桑桓先請眾人落座,冷青虹自向裏間,用四隻白玉盤裝了不少珍奇果肴。另有一隻翠壺美酒和九隻古玉杯,重迭著雙手捧了出來,放在鄰近碧窗的青玉案上。
  眾人見那玉盤大都徑尺,白膩如脂,光可鑒人。盤中所盛,除了桃、梅、李、杏、梨、棗、蓮實、菱、藕、榛、栗、松仁、枇杷,葡萄、龍眼、荔枝以及好些不常見的果品外,還有好些乾淨整潔的山肴野蔬,五色紛披,燦然雜陳,美食美具,分外顯得好看。尤其那幾隻酒杯,大小玉色不一,各有各的款式,形制古雅,精麗絕倫。連舜華姊妹素富收藏,也都沒有這類東西。
  靈姑、南綺二人不知冷青虹是要假手外人之力,才能將乃師禁法倒轉,故延客入內,以為主人賣弄神通,故鬧玄虛,心已加了好些不快。及至縱觀室內,又看出兩隻玉榻並列相對,分明冷、桑二人同居一室,心裏更加鄙薄。再見主人端出酒果,倉猝之間,如何能夠得到?正經修道人理應清淨無為,不該有甚嗜欲。照他們這樣奢華富麗,備極珍奇,定是用盡心思聚斂,巧取豪奪而來,這等人萬無成仙之理。
  冷青虹將各人面前酒杯放好,依次斟滿,請眾同飲。眾人見石玉珠首先稱謝舉杯,也各試飲一口,覺著甘芳涼滑,香沁齒頰,心神為之一爽,漸漸隨著飲食起來。
  冷青虹似覺靈姑等四人心存疑慮,笑對眾人道:「這些果子十九不是本山出產,並且遠近皆有,季節不一,我二人又不能出山,諸位道友可覺異樣麼?」
  石玉珠道,「姊姊和桑道友雖不出山,但是道妙通玄,萬里猶如戶庭,彈指可即,只出產時令不一,稍覺奇怪。可是預先按時行法攝取到此,再用禁法防止腐敗,因而保藏至今的麼?」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