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九回 彩霧籠沙洲 二女馳蠻荒 群仙搜怪跡 四人會巨靈
妖女往上一升,才知上層蛛網已然布開,天絲全被粘為一體,自己如網中之魚,焉能逃走。起初金蛛只顧吞吃惡蠱,追還不緊。後來惡蠱吞食殆盡,瞥見妖女身上蠱氣甚重,自然不捨,飛快追來。
妖女驚悸亡魂之下,自知無幸,又妄想借敵人劍光兵解,只要元神保住,仍可借體回生,再報今日之仇。偏生金蛛在前,劍光只在蛛後監督。如被金蛛吞食,休說形神全消,那啃咬咀齧之慘先便難當。欲待捨卻本身神蠱,單將元神逃出,至多只能轉劫投生,又無伎倆可使。方一遲疑,金蛛已越追越近,附身神蠱受了克制,已起反應。再不見機,勢必反噬,不死於蛛,也死於蠱,輕重依然一樣。
妖女正急得通體汗流,忽見三道劍光中敵人一齊現身。
內中一個青光護身的道裝女子喝道:「天蠶妖女,妳大劫當頭,怎還不悟?無名釣叟憐妳以前頗知約束門下,不怎殘害漢人,近始橫行沒有多日,囑咐我們給妳留條生路。還不速將附身惡蟲脫去,就勢兵解,想要形神皆滅麼?」
妖女聞言,倏地警覺,邊逃邊回頭哭喊道:「你們自己開舋,倚眾行兇,這樣趕盡殺絕。你們不將那惡蟲止住,我這神蠱如何脫法?」
呂、石二女見妖女生得花容月貌、粉滴酥搓、已嚇得聲嘶體戰、面無人色,不免惺惺相惜。靈姑忙喝金蛛慢追時,不料金蛛已將惡蠱吞完,見妖女身附神蠱,急於嚼吃,聞聲只略回顧,停了一停,依舊前追,不特沒有停止,反將空中蛛網往回吸收。
妖女看出勢越不妙,把心一橫,忙咬破舌尖朝側一噴,隨口一團火光裹住一條蛇影飛出。隨拔身旁佩刀,朝著五官胸腹等處一陣亂刺。每刺一處,照樣一團火光,裹住蜈蚣、蛤蟆、蠍子等各種毒蟲化成的蠱影,四下飛去。金蛛見了,立即追上吸入口內。最後妖女刺到心前,飛出一條金蠶蠱。金蛛正張口待吸,妖女倏地丟下佩刀,惡狠狠張開櫻口,回手伸入口內,待將左手五指一齊咬斷。
石玉珠見妖女動作倉皇,滿面鮮血淋漓,目蘊凶光,甚是獰厲,已早防她兵解以前乘隙反噬。見狀大喝道:「我們開恩賜妳托生轉劫,還欲如何?」說時劍光電擎而去。
畢真真恨極妖女,先聽石玉珠說要放她托生,心頗不滿,只為來人初見,尚未敘禮,又是救星,不便說出。見狀正好下手,揚手就是五支火箭般的紅光射將出去。
這時妖女左手五指已經咬斷,一見飛劍、紅光相繼飛到,知事徒勞,畢真真恨重仇深,所用必是制命法寶。不顧說放,徑捨劍光不顧,將口一噴,那五截斷指便化為五段三尺來長的血光飛將出去。
那五段血光恰被真真火箭釘住,就空一陣輕雷之聲,全部爆散,化為灰煙而滅。同時妖女也吃石玉珠飛劍繞身而過,一聲慘叫,一條白氣冒過,死於非命。金蛛恰將惡蠱吃完,飛將上來,一把抱住殘屍,晃眼嚼盡。
石玉珠見那白氣仍在網中飛駛,真真為傷妖女元神又毀了一件法寶,越發憤怒,恐她又下絕情,忙和靈姑一使眼色,令收金蛛,自向真真敘禮。
靈姑見蛛網甚小,自身尚在網中,便取出火靈針,假怒喝道:「大膽金蛛,惡蠱已滅,還不將網放出空隙自行收去,要找死麼?」
金蛛歡嘯了一聲,張口一吸,空中青霧立即由密而疏,仍化成百十股青氣自投蛛口,晃眼全盡。
靈姑收蛛回盒,與石、畢二女一同降落。
湖心洲上紀光、紀異、裘元、南綺、花奇諸人也早望見,迎上前來。
南綺又是喜事好問,大家談來談去,才知她此番來此,與元兒、南綺會合後,即將同去青城覆命。
談畢,靈姑等三人也要起身,真真雖和南綺有隙,與呂、石二女卻極投緣。紀光祖孫也挽留至再,情不可卻,只得留住二日。石玉珠行雲流水,本極清閒,靈姑強拉作伴,也就應允。
到第三日,紀光祖孫和畢、花諸人還想挽留。靈姑膽小,尚未拜見教祖,恐多所耽擱,誤了師父之命。執意不肯,只得各訂後會而別。
紀異雖然急於往雲夢山學道救母,一面卻依戀著祖父。恐己走後,祖父孤身在家無人陪侍,好生為難,嗣經紀光再三勸說,告以輕重。畢、花二女又力允常來照看,紀異才放下心來。
玉花姊妹想起前晚被擒,多虧紀光解勸,眾人才允免死。如今反承襲仙娘做了教祖,並得眾劍仙隨時相助,二人好生感激。
玉花便告紀異說:「師叔走後,太師祖一人寂寞。我那三妹義兒人頗靈巧,原先因怕師娘見害,逃往別處相候。行法一招即至,可令她移居洲上,早晚服侍太師祖,靜等師伯道成回來。」
紀光知玉花此後做了山民蠱神,威權至大。因適才拜了畢真真為師,改稱紀異師叔,已覺太謙,怎肯再屈她妹子來此服役。便說:「這樣萬不敢當,如見小孫行後老朽孤寂,命一教下山人來此助理瑣事足矣。並且這樣稱謂也大客氣。」
玉花淒然道:「愚姊妹如非太師祖,早已做鬼。前日師娘如再獲勝回去,死得更慘。萬想不到會有今日,怎還不容稍盡心意?我本來打算過兩三天便派近處山人按時來此輪值,但是他們粗蠢,才命三妹來此。粗事由山人作,三妹專一貼身服侍,就陪伴太師祖出入解悶也好。」
紀光還要推辭時,紀異原見過義兒,祖父也曾說過她伶俐。玉花繼為蠱神,山民敬奉,死都不惜,得她妹子來此相伴,還有甚不放心處?真是再妙沒有,早就插口稱謝。
畢真真又在旁說道:「玉花姊妹報恩心切,況我已收她倆做了記名弟子,異弟患難骨肉之交,她倆敬太公即是敬我。這些話足見她二人的天性純厚,依她就是。」
紀光知山女心實,真真這樣一說更在必行,再推反假,只得再三稱謝。並請玉花不要多派山人,有一二個相助力作的盡夠。
玉花說:「一二人太少,自己決不像師娘那樣,但憑己意,不問受役人的甘苦。就多派兩人,也只按月輪流應役,不特不令荒廢田業,還另給他們加倍好處,太師祖只管放心就是。」
紀光知推不掉,只得任之。紀異寬心大放,這才定了行計。
花奇和紀異交厚,挽留多聚一天。並說日後還去雲夢看望,行前又贈了一道韓仙子賜她的護身神符,以備緩急之用。真真見她妄把師父靈符贈人,本意攔阻,改贈別的法寶。偶一注視,紀異眉間殺氣隱隱,想起先前救助之德,拼著日後同擔不是,也就罷了。
真真也將自煉飛抓取出相贈,傳畢用法,說道:「此寶用時,脫手五道烏光連在一起,不特可以防身禦敵,有時還可抓取敵人的法寶、飛劍,盡可隨意應用,奇妹平日不肯用心,法寶多出所傳,常人又實難運用。見你性大剛直,初學無甚法力,見師父靈符應變神速,故以相贈。此符只用一次,當我們未出困前還不能用,務要十分留意,不是危機瞬息無法解免,千萬不可妄用。」
紀異一一領謝,記在心裏,隨即拜別起身,往雲夢山走去。
南綺記得大師兄紀登曾說至時將會接引二人,但卻不知此二人為誰。既然靈姑奉命與自己一路,說不定就是她們。好在原無固定目的,也就四人結伴同行,沿途順便積修外功。
靈姑謹遵楊瑾所說,既已與裘元夫妻會合,隨時可去青城。但此刻有閒,意欲想先往昆明、太黎,普洱等地,遊覽滇池、洱海和金馬碧雞之勝。就便往香蘭渚拜訪那位和竹山妖人作對的散仙寧一子,然後遊行雲貴兩省,隨地行道濟人,並在各地山中採掘靈藥,再帶回青城去。
裘元、南綺久已懸念大人阿莽、勝男姊弟,一談起來,靈姑、玉珠竟曾與他倆無心相值。問知那地方名叫飛馬山,乃莽蒼山的支脈,相去不遠,便和靈姑商量,先往相見,再定去處。
靈姑、玉珠也因大人姊弟資稟特異,心性純良,日前晤時已想幫他們點忙。因值師命甚迫,擒殺妖人以後不及停留,曾托趙心源、許鉞二人歸途探望。此時左右無事,正好前去,立即應諾,由石玉珠前行引導,徑往飛馬山飛去。
到時,勝男姊弟正在傍溪稻田裏農作,遠望四人劍光星馳而至。阿莽驚弓之鳥,遙見劍光朝己飛來,意欲隱避。
勝男力說:「前日三位仙人來說,妖人丁霸、白曉師徒數人俱已擒誅,無一得活。今日所來劍光看去都頗眼熟,內中一道銀光更似那日二位仙姑,弄巧與恩人都來,如何避他?」
話未說完,四人已經降落面前。勝男姊弟見了,喜出望外,立即高聲歡呼,俯身下去。各將南綺、裘元雙手捧起,同說:「恩人哪裏去了?想得我們好苦。」
靈姑、玉珠見南綺夫妻身材本極文秀,年紀又輕,被這姊弟二人捧起。相形之下,真和大人捧著小兒玩具一般,不禁好笑。南綺、裘元深知勝男姊弟純然一片天真,此時舉動魯莽,全由於久別懷念,喜極忘形所致,便也由他們捧著,不去掙脫。
勝男手指南綺,還待往下說時,一眼瞥見靈姑含笑而立,猛想起對於仙人不應如此親熱,忙說:「我們真該死。莽弟快把恩人放下,還有二位仙姑未拜見呢。」
阿莽也已想到,忙即放落元兒,朝靈姑、玉珠身前走來。
剛一舉步,靈姑恐他抱持,搖手急道:「有話好說,如若動手,不勞照顧。」
勝男姊弟正往下拜倒,聞言臉羞得通紅。
南綺笑道:「勝男姊弟人極真誠,情分最熱,我就愛他們這一點。」靈姑、玉珠也早含笑讓起。
勝男姊弟忙延四人入林,石玉珠愛洞外松杉森列,枝柯排雲。清陰滿地,間以繁花,景物幽秀,洞中較晦,不願進去。
阿莽忙去洞內取了幾樣常人用的几榻出來,放在樹下,請眾落座。勝男便去煎茶,端取酒果。
南綺笑問:「前回相遇時,你們都就現成石案、石塊起坐,這些傢俱都是斫木新制。莫非今日知道我們要來,特為備下的麼?」
勝男道:「我們承仙人指點說恩人要來,每天雖是盼望,卻沒想到做傢俱。這都是妖人師徒占此洞時,強逼我們做的。」
互相略談別況,勝男便求南綺攜帶同行。並說救他們的仙人曾說他姊弟二人資質俱好,只有裘元、南綺可以接引。
南綺問:「那仙人是什姓名?」
勝男答說:「仙人叫鐵髯老人,生相古怪,一部長髯下垂過腹。說昔年曾受我祖父好處,故來相報。又說我們應是青城門下,與什麼三次鬥劍有關,是朱真人托他找的。分手時,他忽又停住說,恩人夫婦入門未久,未必敢作主,還是給朱真人一封信好。他隨從身上取出一塊黃麻布,也未見有字跡,命我做一布套裝好。又將松枝點燃,在布信套上寫了兩行草字,命交恩人一看,自會攜帶。適見恩人飛來,只顧喜歡,還沒想到這兒呢。」
說時,阿莽已去洞內將信取來。
南綺接過來一看,見布套外面寫著:「元素夫婦即攜勝、莽姊弟並信,往呈令師朱真人親啟。」心想:「元素乃自己小時乳名,除姊姊外,連元兒俱未告知,鐵髯老人怎會曉得?」
料是師父好友,和先輩也有交情,所言自是可信。
南綺再一想,勝男姊弟身材高大,此行多走城市,帶了同行,易驚俗人耳目,諸多不便。一問石玉珠,也不知鐵髯老人是誰。勝男姊弟見南綺神態為難,疑心不肯,重又跪地哀懇。
石玉珠早看出他姊弟資質、為人俱都極好,又喜他們一片天真。一面勸起,一面細詢鐵髯老人相貌以及行法時情景,知是隱名散仙一流。
石玉珠想了想,笑對南綺道:「我看鐵髯道人言行,必與朱真人同輩至交,他既命攜帶狄家姊弟同行,必有原因。至於身材高大,恐駭俗人耳目,有我們幾人同行,也不是沒法子想,愁他作甚?」
南綺道:「我作難之處還不止此,師父原命我們由榴花寨起身,遍歷西南諸省積修外功。不奉召命,不必回山。此老卻命我們帶他們去見師父,到底依哪一樣好呢?妖人師徒已全伏誅,勝男姊弟也不是沒有安身之處。我一定出全力引他們入門,但此時無庸同行,暫在這裏安居靜候。等我和元弟奉召回山,再代為交信先容。等師父答應後再來接引,既免做得冒失,還省卻途中許多累贅。」
勝男聞言,淒然道:「自受妖人欺壓,心膽已寒。恩人休看這裏水秀山明,物豐產富,實則並不是好地方。近山谷中瘴風四起,毒蛇眾多。最令人懸心的是,自從妖人死後,近日常有類似他們同黨的青黃雜色光華在空中飛行往來。昨日還有一個奇形怪相的老頭落在溪那邊,轉了一遍,才往東山谷飛去。
「我們幸是見機隱藏得早,沒被看破。仙人原說,此去青城如由山路繞越,步行也可到達,僅中間有兩三個地方不免遇人。因知恩人將要尋來,為此命在這裏等候,開些田畝,藉以活動筋骨,並非用作久居之計。如嫌我們高大礙眼,仙人行時原傳有隱身靈符,我們不在人前出現好了。」
石玉珠和靈姑見勝男說時,一雙大眼眶裏珠光閃爍、晶瑩欲墜、意極淒戀,不由動了憐惜。
靈姑勸說:「此去隨處流連,不比有事飛行,不能遲誤,既可隱身,不足為累。終有回山之日,一同行道也無妨害。」
南綺本非不願,因與靈姑新交,帶這兩個巨靈般的大人同行,途中遇事終是累贅。又不便捨了眾人,獨自先帶勝男姊弟回去,所以作難。又猛然想起,紀登所說要接引的二人,莫非應在他們身上?靈姑既如此說法,南綺立即應諾。
勝男姊弟大喜,忙向眾人一一拜謝。
當日本要動身,石玉珠和靈姑俱喜遊覽,見當地景物清麗,又見日已偏西,意欲住上一晚再走。
石玉珠說道:「我們此去行雲流水,自在遊行,本無拘束。現在天已遲暮,如若步行,前途亂山雜遝,晚來仍要崖居野處,食宿都不方便。如若飛行,也不爭此半日光陰。這裏崖洞清潔,林谷幽秀,無物不備,那日靈妹空中路過,已動遊覽之興。莫如在此住一夜,我們乘著月色作一清遊,看看這裏還有什麼奇景。狄家姊弟食量兼人,就便使他們多備一點食糧,豈非一舉兩得?」
靈姑也連聲附和,南綺、裘元自是應諾。
勝男姊弟日裏恰獵得一隻肥鹿,肉甚鮮嫩,已早搭好火架,準備燒來敬客。
靈姑遊興方濃,說:「此時還早,既然不走,索性等遊玩個暢。我們尋好風景處,把吃的東西搬去,在月亮底下對月痛飲還舒服些。我們游山,令姊弟正好收拾帶去的衣物食糧,一切停當,明早說走就走,免得臨事倉猝。」阿莽聞言,便停生火。
快要走時,南綺忽想起勝男曾說近日本山時有妖人來往,昨日還有一個在隔溪草地上巡遊了一陣才走的,以為附近必有妖人窟宅,重又詢問。
勝男說:「自從白、丁二妖人死後,屢見異派劍光在空中來往,均未降落。只昨日那妖人好似在尋找我們神氣,他先在空中盤飛了兩轉,突然降下來。那妖人好似一個瘦小老頭,相隔尚遠,天又有霧,看不真切。阿莽已退入洞內,沒有看見。後來我說了妖人形象,阿莽疑心是以前追趕野豹時在梅花洞外遇見過的,向我們強討寶玉的那個小怪老頭。
「阿莽初遇時回來曾說,那老頭上身穿黃麻布短衣,光腳草鞋。這妖人雖也生得矮小,卻是脊背朝天,兩手都拄有拐棍,走路雖快,看去卻非常吃力。最怪的是他那黃光比丁霸他們要快得多,只不能隨便飛起,仿佛身上背著什麼重東西,連作好幾次勢子才能飛起。偏又一離地便和電一樣,略閃即逝,快得異乎尋常。去的地方便是日前丁霸設妖陣的山谷,谷中崖洞頗多,也許就藏在裏面呢。」
南綺聞言,猛想起道:「昔日曾與怪叟有約,尋到裘元,便即回去,借給他在合沙仙長玉匣中所藏的兩部仙訣。嗣因尋到妖女胡三娥巢穴,救出裘元時,誤用神火燒敵。致將地底真火勾動,地震山崩,烈火衝天。忙回蛇王廟去救狄氏姊弟,已被人救走,當時忙著上路,遂致遺忘。
「事後尋思,覺那怪叟口氣似和師父有交。劍光雖是旁門,頗有力量,也無邪氣,自己不應失約。無如走出老遠,裘元又說怪叟行徑不是個好路道,仙訣至寶他既能開取,又如此貴重,所說略看即還的話也未必是真。萬一硬奪了去,豈不可惜?意欲回山問明師父,再作計較。」
石玉珠久經大敵,見聞甚多,與南綺姊妹又是舊友,遇事關心。一聽妖人駝背,手拄雙拐,起飛艱難,便知有異。見南綺不甚在意,便告誡她道:「南妹切莫看輕此輩,他那駝背許非真駝,或有原因。如非奉命行道,遇上不容不問時,還以不招惹他為是。」
裘元笑道:「要是遇見厲害一點的就躲,我們直似專為遊歷,無事可做了。就算妖人厲害,遇上也是無法。」
石玉珠道:「我並非說不問此事,不過這廝必非庸流,須要多留點心罷了。以我猜想,這廝未必住居本山,阿莽居此必也早知。否則,人可隱身,那些田畝菜畦,還看不出有人在內麼?」
南綺道:「我們住這一夜,本不是為尋他的。只因適才勝男說近日常有妖人來往,那駝子又曾在隔溪逗留,才料他在附近山谷中匿跡。我不過欲借遊覽之便前往查探,並非斷定在彼,何必為此懸念,敗了遊興?仍若無事一樣好了。」
石玉珠雖覺南綺過於托大,本想詳為解說,但見眾人面上並無晦色。同時裘元心急,已先飛空四矚,瞥見山後嘉木蔥蘢,泉清石秀,風景頗好,下來告知。
靈姑便催快去:「如都步行,這大一座山,半日怎遊得完?莫把好景錯過,妖人也被漏網。」說罷也即飛起。
裘元、南綺也喊:「二姊快走。」
石玉珠也就不再多說,一同往右側高山後飛越過去。
到後落下一看,下面景物雖佳,在眾人眼裏也只尋常。比較起來,還不如狄氏姊弟所居的高林繡野、白水碧山來得清麗。好在要去東山谷,越山過去正是快捷方式,重又商量前往搜索妖人蹤跡。索性查看個水落石出,再行盡情遊玩。
石玉珠仍主慎重從事,即便妖人無甚法力,也免逃脫。於是各自飛起,到東山谷上空分散開來,把附近一二百里地面全都仔細搜索。除了野鹿、野羊成群遊竄外,到處靜蕩蕩的,並無人跡。至於所遇事物也都見慣,無甚新奇,遠不如空中下視來得佳妙。
經此一耽延,日色已是銜山欲墜、倒影回光映成半天紅霞,另一半卻是深碧氤氳、澄霽如染。時有片雲滯空,其白如雪,東西輝映,絢麗無儔。眾人憑虛御風,飛行於碧水青山之上。天風朗朗,仙袂飄飄,千百里內山巒林樹、泉石煙嵐齊收眼底。
眾人往日也常翱翔天空,多半因事飛行,不似此日心身閑曠。且高山空際,常是雲霧溟蒙,似此下景既佳,天宇澄霽,風日晴美之時絕少。不免俱覺襟懷空闊,豪快絕倫,索性撤了隱蔽,儘情欣賞。
裘元更是興高采烈,連聲稱讚,一路回翔流覽,不覺落在後面。裘元因惜晚景無多,斜陽不能永駐,見靈姑、玉珠、南綺三人在前並袂同飛,迎面高峰矗立,勢絕雄奇。
裘元見眾人似要往峰頂上飛去,忙催劍光趕上,高呼:「三位姊姊請留仙馭,斜陽如此美妙,留無多時,就此放過多麼可惜。況且山北一帶還沒去過,我們就在空中飛行遊玩,不是很有趣麼?」
南綺回頭笑道:「北山正是我們來路,已見大致,有甚好景?你只覺晚景可愛,今日這好天氣,少時東山月上還更妙呢。你看這峰孤聳萬山之中,高幾入雲,峰頂儘是磐石古松,難得這麼高的峰會有這麼大的松。此時去把勝男姊弟招來,就在峰頂延月,用松枝烤那鹿肉,迎風快飲,豈非佳趣?再說群山四野俱在腳下,一覽無遺,有何不足之處?照你所說,莫非帶著鹿肉在天空吃麼?」
眾人雖是緩飛,因相隔甚近,話未說完,早同飛到峰上。
峰在四山環繞的廣原中,拔地而起,幹霄接雲,峰頂約十餘頃。那麼高大的峰,卻如石筍雲骨一般,瘦透玲瓏,峭拔非常。通體都是碧薛肥積,上生無數古松,盤根屈幹,飛鳳翔虯。大小高低,清奇古拙,千形萬態。
尤妙的是下半筆也似直,自腰以上忽然蜿蜒東傾,由此輪囷盤曲,時伸時卻。快到頂端突作乙字形縮轉回來,峰頂又比下面較廣。直似神龍怪蛇昂首伸頸,勢欲騰越,忽然受驚,又復掉頭回顧之狀。
四人先在空中且飛且談,不曾留意。來處又當峰後,只覺峰高形奇,未能盡窺其妙。及到峰項,再一玩味,方始覺察。重又繞峰飛行兩轉,越看越像神龍,無不連聲誇妙,共贊造物靈異不置。峰頂萬松羅列,常受天風,幹多盤屈,大而不高。中心獨生著一株古杉樹,拔地十餘丈,直立當頂,恰似龍的獨角。
裘元說神龍不應獨角,峰又通體蒼碧,便把峰名取作蒼虯,以備異日再續前遊。
憑臨片刻,斜陽已墜地平。只見天邊半輪赤影將沒,餘光猶射出萬道紅芒,照耀遙空,雄麗已極。南綺便說去接勝男姊弟,裘元也要隨往。
南綺微嗔道:「這也跟去。」
石玉珠笑道:「多一人幫著拿點東西也好。」
南綺道:「我把梯雲鏈留一面交與二姊,再多點人物也能帶來,才不少他一人呢。」
裘元道:「我是貪看晚景,想借此飛翔一會,他那裏泉水又好,想飲一點罷了。」
南綺也不理他,徑將梯雲鏈交與石玉珠一面,飛身而起。裘元仍然涎著臉隨後跟去。
靈姑笑道:「他夫妻感情這麼好,於修為上可有礙麼?」
玉珠道:「南妹本天狐之女,住萬花山長春仙府,宇內群山無一能出其上。風雪雲霧包沒峰腰,千萬年來休說凡體,便仙人也沒幾個往頂上去過。其山與印度交界,中外名稱各異:番名黑飛而士,道家稱為元冰嶺,只山頂一帶經她改名萬花山罷了。
「我和她相識,是因她姊虞舜華與家姊明珠交好,由此來往,成了莫逆。聽家師說,此女外柔內剛,根基心性無一不是成道之器。她和裘道友看去猶如膠漆,實則只是情好緣分,心極純正。向道更篤,決無絲毫欲念,實為名色夫妻。比起劉樊、葛鮑只有勝之,於修道全無妨害。
「請想朱真人視裘道友為最心愛的末傳弟子,是何等期許,稍差一點,怎會許他二人婚姻,破例收女弟子呢?她姊人倒極好,因見秦紫玲擺脫塵緣將成正果,一心想要學她。常把南妹比作紫玲之妹寒萼,以紫玲自居。我姊妹兩個卻料她更比南妹多情,心腸既軟,人又溫和,恐要適得其反呢。
「你看這兩個小夫妻儘管言動親熱,誠中形外,毫無掩飾。而面上卻是神光內湛,寶相外宣,可見靈府清空,不留渣滓呢。二人不知前生是何緣法,裘道友入門來,按理本不能由一隻靈鶴駝起,犯著乾天罡風,飛往萬花山去。南妹為姊所激,誓不嫁人,偏又因幾句口角,火燒裘道友,逼得不能不嫁。
「兩人本有夙緣,又是一見鍾情,互相愛好,幾乎片刻難離,卻不涉絲毫兒女之私。比起秦紫玲日夕戰兢,暗中防閑戒飭,僅能自免的,更強得多。這真是神仙載籍中的佳話呢。」
靈姑又問:「這梯雲鏈有何功用?」
石玉珠道:「此寶乃金玉精英融會,天狐按照紫清天靈煉成。形如古玉符,共分兩面,一陰一陽,動靜相生,交相感應。陽符反倒主靜。用時以陽符預交一人,或放在自己洞府以內。路上如遇危難,欲與持符人相見,無論相隔多遠,只須如法施為即可。雖所去有一定地方,比不上秦家姊妹的彌塵幡,可以任意遊行,念動即至,但也捷如影響,足可防身避害的了。」
說時梯雲鏈上忽有紅光映射,無故微微顫動。玉珠忙道:「他們來了。」隨即揚手相待。
靈姑定睛朝前一看,只見側面遙空中似有一條虹影掣動。方喊:「玉姊你看,那雲霞層裏的朱虹是麼?」一言未畢,那朱虹已由小而大,電馳一般飛至面前。
紅光閃處,落下大小四人,正是裘元、南綺和大人勝男、阿莽,手上拿有不少東西。同時鏘的一聲,那兩面梯雲鏈也自合一起。南綺隨手一抬,收入法寶囊內。
阿莽、勝男所持多是鹿肉、酒果、用具之類。到地以後,一個忙著相度地勢去支火架,一個便去撿拾松塔、松枝,準備烤吃鹿肉,痛飲賞月。裘元也將手中刀叉等物放下,跟著忙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