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六回
  雷雨撼川峽 三吸金船尋異寶
  煙光耀岩穀 同驅邪魅斬蠻僧

  蠻僧行法共是九次,那十八人始終站在臺上,先現出身形。等蠻僧繞台行法完畢,千萬朵青蓮冒過,重又隱去。每行一次法,那十八人便增長好些威力。等到九次過後,人無一毫知覺,本性全忘。蠻僧所煉神魔俱已附體,即可驅策,任意行事。
  方才靈姑去時正是第三次,卞明德等俱被禁阻房內,不許出外。蠻僧邪法甚是厲害,人不能犯,稍微近前便被警覺,任何隱形妙法俱吃窺破。大蠻僧麻頭鬼王主持行法,道行較深。知道近年正教昌明,自身劫運將臨,此舉吉凶難料,上來行事先求無過,並不願樹敵結怨。
  靈姑又預存有戒心,沒敢造次動手,稍覺難鬥,便自遁去,所以未為所傷。否則只要冒失上前,必被困住,難於脫身了。
  這裏靈姑聽完前事,夫妻二人忙著端菜切肉,盛飯款待。靈姑不便拂他盛意,匆匆吃完,囑咐王老么:今日之事不許洩露,至遲明早事情必了。
  至於行法人等本是無辜,到時決不傷害。說完,令王老么把臘肉飯菜等各包上些帶走,給了三四兩碎銀。王老么固辭不受,靈姑已然隱身飛去。
  靈姑正待回返,微聞身後破空之聲追來。靈姑本是隱身飛馳,回顧天空,並無蹤影,方在奇怪,聲音已然追近。
  耳聽有人喚道:「呂師妹暫止飛行,可去下面相見,愚姊鄧八姑有話奉商。」
  靈姑大喜,忙即降下。跟著眼前一晃,現出一個黑衣道姑,還隨著一個少年道士,正是卞明德。
  三人分別禮見之後,八姑首先說道:「我適往江神廟,由廟後地底穿行入內,本意窺探蠻僧動靜。正值卞道友被蠻僧關閉室中,因恐誤了夜來機緣,正在惶急默禱。是我安排停當,傳了宜、金二人機宜,帶了卞道友仍由原路穿出。
  「適在空中看出有人在前飛行,是我輩一流,但有邪法隱身。蓉妹曾對我說,她傳過妳隱身之法,細一注視,正是妖鬼徐完一派,料定是妳。我來時先遇石玉珠在江崖上守候,知妳去路,故此將妳喚住。彩蓉少時即回,我們可到崖上等她便了。」
  靈姑當下隨了八姑回到泊舟之處,石玉珠現身出見。略為敘談,靈姑便請八姑主持全局。
  八姑笑道:「今日之事,妳是主體,餘人均是助手。為時尚早,可同坐定,將身隱去。到時無論有甚異狀,妳照鄭師叔之言行事,決無他慮。有應援同道來此,也不必招呼禮見,只守在木舟上面指揮金蛛,以免分神。金船寶物有兩件最為重要,到手以後大功告成,那船自有人來料理,沒妳事了。」說罷,四人同坐原處,由八姑行法隱了身形,閒談相候。
  靈姑業已飽餐,為時漸迫,夜裏事完便須離去。所帶食物無人享用,竟欲拋入江內。
  八姑攔道:「這些食物,我們雖不要它,別人許有用處。」隨向靈姑手裏要過,交給卞明德。
  卞明德因師父占算,就是當日仙緣遇合,偏生所遇三人俱是女子,所盼仙緣連點影子都沒有。過了今夜,眾人全要飛去,時機稍縱即逝。知八姑道行法力最高,已然拜求兩次,八姑並未明示。方在愁慮,忽見八姑遞過一大包食物,不知何意。隨手接來,見有臘肉在內,油膩外映。恰巧身側崖石上有一尺許大小石穴,隨手放在裏面。
  漸漸日色偏西,卞明德忍不住又向八姑等跪求援引,指示玄機。
  八姑道:「我今早已聽彩蓉說你向道心誠,異日必有成就。但事在你自己,我卻代謀不得,否則於你無益有損。少時彩蓉一到,我們便須離開此地,剩你一人在此。有無遇合也難預知,你只守著令師所說好了。」
  卞明德想八姑前後語氣,並非無望,只得謝了。
  待不一會,彩蓉忽然飛到。八姑便說時候雖還未到,應該提前準備,令靈姑、彩蓉即回沉舟,自和石玉珠尚有他事,略去即回。
  八姑行時告知明德:「今夜這裏便是戰場,迅雷風雨甚是劇烈。你一人在此,憑你法力,連身也防不住,稍微不慎,便遭波及。我這隱形之法如不撤去,於你遇合不便,撤了又有危險。現將你藏身所在隱去,地方不大,但可隨意行動進出。如有所遇,你見機行事便了。」說罷,便令卞明德緊貼崖石坐下,在周圍劃了一個圈子。告以人在圈內便可無害,又傳了撤禁之法。又著靈姑、彩蓉飛身入水,方和石玉珠隱形飛去。
  卞明德枯守崖下,到處觀聽,冀有所遇。只見日色西沉,天將向暮,終無朕兆。正急盼間,忽見崖上飛落一人。定睛一看,乃是一個中年窮漢,生得身體瘦小,面容清瘦,穿著甚是破舊。乍看除身法輕健,武功頗有根底外,並不見有甚異處。
  卞明德成見在胸,暗想:「荒崖斷岸,晚景蒼涼之際,怎會有人到此?必是異人無疑。」心中一喜,打算現身出來相見。
  那窮漢四外望瞭望,隨在卞明德前面山石上坐下。連歎了兩聲,滿臉俱是悲愁憤恨之容,若有心事在懷。
  卞明德心裏一遲疑,便把腳步止住。又見那窮漢在山石上呆坐了一會,從衣兜內取了一塊鍋魁出來,待要啃吃。忽似聞見臘肉香味,仰面嗅了兩嗅。那放食物的石穴就在窮漢身側,不在禁法隱蔽以內,一尋便被尋到。
  窮漢取在手內打開一看,始而面現驚喜之色。剛取了一塊想放入口,似覺食物來得奇怪,重又放回原處。自將鍋魁三口兩口吃完,意猶未足,仿佛餓極神氣。時而望望野景,時而望望那包食物,頗有垂涎之狀。這時紅日西墜,山月已升,清光大來,正照崖上。窮漢低頭尋思了一陣,徑直伸手將那包食物重取到手,解開便吃。
  卞明德仔細觀察,不見來人有什麼異處,心中失望。出來時久,漸覺腹饑。又知今晚在此守候,難保不至大明,長夜漫漫,何處覓食?其勢又不能離開,這包食物正好充饑。
  本想出聲攔阻,繼而一想:「自己長年都在飽食,這人吃得如此香甜,大約難得一飽。看他先見無主之物,儘管垂涎,並未隨便取食,可知人雖窮。性情必還耿介,二次取食定是餓極。此時攔阻,彼此都不好意思。又是隱形在此,弄巧還生爭執,萬一因此糾葛耽誤仙緣,更為不值。為了志誠求道,餓上一頓算得什麼?何況東西不是自己的,譬如呂仙姑不曾帶來,仍是一樣。」便沒出聲。
  卞明德心雖如此想法,終當食物甚多,也許能夠剩些,留備夜裏之用。誰知窮漢竟有兼人之量,一陣大嚼,全部精光。吃完想是口渴,立向崖邊看了看,竟往下面縱去。
  卞明德起初只顧和八姑等人相見,沒有看到崖下形勢。窮漢剛縱下去,他忽然想起:「這一帶江崖,全是危崖壁立,休說隨意下落,便攀援都沒個著手腳處。這人不比諸位仙姑可以御遁飛行,先又那麼唉聲歎氣,滿面愁容。莫非人窮志短,吃飽了縱崖赴水尋死?這人武功甚好,必有難言隱痛,死了未免可惜。自己所習法術,別的不行,要救人卻是易事。見死不救,算什麼清修之士?」
  卞明德念頭一轉,立即跑向崖邊,探頭往下一看。只見月光斜照,不能到達江面,崖上只管風清月明,江峽中仍是一片烏黑。只聽江波怒嘯,深險莫測。正待施展法術引來月光向下照看,微聞歎息之聲,自離頂十餘丈的崖腰上隱隱傳來,正是窮漢口音。
  下面藤蔓本多,疑心窮漢黑暗中投江,中途吃藤蔓綰住,上下不得。絕處逢生,變了初志,正在待人救援。
  卞明德心中一喜,忙朝下叫道:「朋友,你在哪裏?先不要動,以免暗中失足。」說完,正待飛身縱落,剛在行法施為,猛覺被人夾背一把抓緊,奇痛徹骨。
  跟著便聽耳旁有人喝道:「少時風雨一起,便有爭殺,憑你這點法力,還不是送死。你剛才在哪裏,快藏回去,休要誤人誤己。我事完自會前來,大約還有用你之處。」
  說話正是窮漢口音,卞明德心方一放,跟著背上一鬆,回頭看時,哪有人影。
  卞明德知非常人,立即依言奔回原處守候。正尋思窮漢是否自己遇合,窮漢忽然縱上來,由身旁布袋內取出一把東西,挨次朝江峽上空拋去。動作甚是忙碌,只沒看出所擲何物。擲完又縱向身後危崖之上,待有片刻,又縱下來,仍回原石坐下,面上也有了一點喜色。
  卞明德有心出去相見,因察窮漢動作語氣,分明與今晚之事有關。偏生他又行法隱秘,上下施為俱無影跡,摸不清是何路數。躊躇了一陣,默念時已不早,再有一兩個時辰,風雨一起,便到時候。除這人外別無朕兆,如有遇合,定應此人身上。心念一動,再也忍耐不住,隨即逡巡走出。
  因為除了適才見他上下懸崖來去無蹤,此外並未見甚靈異之處。只為久候無信,聊作萬一之想。及至走向前去,兩人一對面。這才看出窮漢相貌清奇,二目精芒炯炯,映月生輝,生平從未見過。
  卞明德心中一動,連忙屈膝拜倒,口稱:「弟子卞明德,守候仙師駕臨已久,望乞開恩收錄,感激不盡。」
  窮漢朝卞明德細看了看,笑道:「那包吃食是你放在那裏的麼?我只顧在此想念亡友,還忘了你呢。你出身旁門,不會與正教中人交往,如有瓜葛,你早得他們接引,怎會尋我?我已吃了你的東西,收你不難。你只告訴我,誰叫你在此守候的,是不是一個姓鄧的道姑?要說實話,不可瞞我。」
  卞明德一聽口氣,這人竟與八姑相識,可知也是正派中仙人無疑。心中一喜,福至心靈,想起適才再三求告,八姑始終不肯明說,且說說了無益有損,要我自打主意。又見窮漢問到末兩句時,面上似有不快之色,心疑提起八姑於己有礙。
  卞明德忙答道:「弟子所隨師父姓魯名清塵,恰值轉劫在即。他老人家占算極靈,說今夜子時大雷風雨,有各派仙人和兩蠻僧鬥法,事前有一仙人來此,便是弟子未來師父。今日來前,弟子所掌江神廟被二蠻僧占去,他們用重價雇了十八名壯漢,行使大力金剛神法,曾將弟子師兄弟三人禁閉室內。弟子恐誤仙緣,正在著急默禱,多蒙今晚取寶的一位女仙將弟子偷偷救出,方得來此。」
  底下話還未說完,窮漢略一尋思,忽然喜道:「那狗蠻僧的有相神魔竟未煉成,仍須借用人力麼?今番除他,為亡友報仇無疑的了,這兩句話省我不少心力。收你做徒弟可以,但我難期未滿,不許辟穀導引,只和常人一樣積修外功。常年都在窮苦中生活,既不願向人行乞,此時又不能回轉洞府。拜師之後,你須隨我度這年餘苦光陰,你能忍受麼?」
  卞明德喜出望外,立即諾諾連聲。隨又叩問仙師法諱。
  窮漢道:「我名呂璟,本門別有心傳。我與二蠻僧仇深似海,立誓除之已非一日。因那麻頭的一個長於晶球視影之法,一看動作便被看破,為此還往青螺峪凌真人那裏討了一道靈符前來。耽誤了些時,不及往他法臺上探看。他那有相神魔既未煉成,此信如真,今日除他容易多了。」
  忽聽呼呼風響,林木蕭蕭,聲如潮湧。天空大半輪明月正掛中天,疏星朗秀,碧空澄潔,只西北天邊有小片浮雲緩緩遊動,不似有雨情景。下流頭青熒熒一點豆大的光華直射過來,落到地上。嗖的一聲,立即爆散,現出一個頭梳雙髻,裝束詭異的長大道童。一現身便向崖邊走去,先在沿崖往峽中窺探,見無動靜,隨又往下飛去。
  這時風勢越來越猛,走石飛沙,山崖都似在搖撼。風中隱聞蠻僧梵唱之聲,自江神廟一面隱隱傳來。同時雙髻道童也從峽底飛上,側耳細聽了聽,面上頓現驚異之色。倏地目閃凶光,兩道濃眉往起緊簇,獰笑一聲,將身一縱,仍化青光往來路飛去,來去均甚忽遽。
  道童這裏才走,狂風忽止。面前一片五色煙光閃過,現出二僧中的金獅神佛,已換了初見時裝束。周身穿著火也似紅,右手握著一口戒刀,左手持著一面烈火幡幢。到後先向四外巡視一番,然後對著江峽,尋一平坦之處。口誦梵咒,手搖幡幢,用戒刀朝地面上亂畫。
  畫完,金獅神佛將戒刀插向腰間,手中掐訣朝來路一揚,便見十八朵青蓮花自空飛墜。花上各立著一個神將,俱都手持法器幡幢,身高丈六以上。卞明德在廟中曾偷覷過蠻憎法壇,認出是那十八壯漢幻化。本來十九相識。雖然相貌猙獰,身材高出了兩倍,本來面目還可依稀辨出。
  神將到後,蠻僧手朝對崖和左右面各指了指,十八神將立分三面布開。蠻僧二次搖動幡幢,振臂一揮,神將腳底青蓮花突然由下而上包沒全身。青光閃處,忽然無蹤。蠻僧埋伏停當,就地盤膝坐定,又是一片五色煙光閃過,身便隱去。
  一會又聽天空爆聲隱隱自遠而近,一連串五六點青光,恰似流星過渡般電駛而來。晃眼臨近,相繼自空飛瀉。飛到地上,仍和先見青光一樣,到地爆散,各現一人。共是五個,先來道童也在其內。都是頭梳雙髻,同一裝束,個個相貌獰惡,醜怪異常。
  現身以後,為首一個向先來的道:「三弟,你說這裏有人持誦梵咒和邪法,與那年你和五弟在高原所遇二狗蠻僧一般路數,定和我們來意一樣,不可不防,為此先期趕來,怎這裏如此清靜?」
  先來的一個答道:「我來時正起狂風,以為事出偶然,未做理會。等我飛落峽中察看那五隻木舟的動靜,忽聽狗蠻僧邪咒之聲隨風吹到。我恐和上次一樣中了道兒,大哥、二哥不曾同來,無法抵禦。那聲音又若遠若近,頗似有心叫陣,只得回洞送信。
  「敵那兩個雛娃不難,如若二狗蠻僧在此,不先將他們制住,到時定要作梗。我聽邪咒來路就在下流頭崖後一面,二狗蠻僧定在那裏設壇行法。難得大哥法寶已然煉成,二哥又有防身之法,乘此時候還有餘空。最好尋去,出其不意,用黑狗釘破了妖幡。五人合力將他們除去,以報前仇,豈非絕妙?」
  為首一個道:「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這廝不比醜娃易與。如真在此,不和他們見個高下也是不行。須知我們只仗黑狗釘是他剋星,他那邪法委實不弱呢。狗蠻僧來去神速,頃刻千里。來時我還防他先已到此,適才細查尚還未到。我們飛行無聲,再將那點微光隱去,他決難以防範,速行為是。」說罷,各將身一縱,星光略一明滅,便無影無蹤。
  過了些時,蠻僧又再現身。手又掐訣朝上揚了一揚,傾耳來路,似在諦聽。隔不一會,忽聽遠遠傳來兩三聲炸音。蠻僧倏地面轉怒容,縱身一躍,化為一股烈焰,其疾如電,破空飛去。
  緊跟著呂璟也現身出來,滿臉俱是喜容。走到卞明德身前立定,將手朝外一指。滿崖青蓮湧處,蠻僧所埋伏的十八名神將全部出現。各自招展幡幢法器,煙光飛揚,趕將過來。呂璟暗中早有準備,左手揚處,飛出一片五色煙幕,朝眾神將當頭罩下,右手取出一面權杖連連晃動。
  眾神將想似知道厲害,急於脫逃,各自往上一躍,紛紛脫體而起。雙方動作都快,這些附身神魔剛脫人體飛起,未及變化遁走。那面光網早電捲一般分佈開來,往下一罩,全部網去。
  呂璟再揚法牌朝上連指,連光網帶神魔一齊由大而小。晃眼縮成拳大一個五色絲網落將下來,呂璟一手攜走。附身神魔一收,那十八名壯漢也俱還了原形,如醉如癡,呆立當地。
  呂璟隨將卞明德喚出,說道:「蠻僧吃我暗中行法調開,如今正和五妖人死鬥,少時必要一同走來。他的邪法已破,那有相神魔被我收禁在此,急切間還除不了。這類魔鬼通靈變幻,雖被禁住,仍要防其脫逃。我須對敵,無暇兼顧,現將它們交你,懸空提在手內,不可使其沾土。
  「另給你這面法牌,如覺此網忽輕忽重,或是網中震動把握不住時,可將此牌在網外輕拍。還有這十八人尚且昏迷,若此時救醒,愚人無知,諸多不便。你可提網仍回原處,我將他們藏向崖後僻處即來。我有一位生死至交死在這二惡手內,今日如此得心應手,均出凌真人之賜。等藏完這些人回轉,再將凌真人所賜靈符化去,大功便告成了。」
  卞明德見新拜門不久,師父便付以重任,又驚又喜。仔仔細細將網牌接過,依言回坐,呂璟隨將十八名壯漢攝走。一會回轉,重向卞明德叮囑道:「徒兒好生戒備,凌真人靈符一經焚化,立生妙用,這裏外人便難存身。我二次隱身,非等二惡到來,任何緊要的事我都不能出現了。」說罷,由身畔取出一符,手彈處飛起一點火星射向上面。那符立即化為千萬縷金光佈滿崖上,略閃即滅,呂璟也複隱去。
  從呂璟到此算起,以及蠻僧和五妖人先後行法佈置來去,總共不到一個時辰。
  卞明德一手緊握法牌,一手提著那收去蠻僧神魔的五色小絲囊,回到原處坐定。那五色絲囊大才數寸,這時光煙已斂,直似一團輕雲軟霧,五色氖氫,變幻明滅。也看不出裏面所收神魔形影,只是十幾點紅綠星光,螢火蟲一般在裏面閃爍飛舞,毫不停息。
  絲囊提在手內,本是輕若無物。看著看著,倏地重量驟增,往下一沉。如非卞明德事前小心戒備,囊上絡索緊挽指上,一覺有異,慌不迭將法牌往上拍去,幾乎脫手墜落。就這樣,手指還勒得生疼,身子也幾乎隨手歪倒。法牌拍後,囊才回了原樣。
  不多一會又生變相,時而往上輕舉,似欲向空飛去,時而內中星火突放光明,上下跳動,似欲脫網而出。那囊也隨同暴長,煙光煥發。似這樣發生了好幾次,俱經法牌一拍便即寧息。
  最後卞明德在百忙中瞥見適才所見那片輕雲逐漸展開,佈滿了大半天。月光不時出沒隱現於密雲之中,淡無光華。山風漸作,下面峽中江濤澎湃,擊石有聲。估量時辰將至,神魔神通變化,伎倆百出,防不勝防。稍一戒備不周,定被遁走。初受師父重任,惟恐失誤。見神魔變相任怎劇烈,法牌拍上去,囊內一陣火焰閃過,立即寧息,重回原狀。
  卞明德為求穩妥,便將法牌向囊中連拍了十幾下,跟著囊內火焰便熊熊閃耀起來。那一二十點星光先還在火焰圍繞中跳躍逃竄,無如像網中之魚,還能往何處逃避。拍到十下以後,火焰越強,星光漸覺無力,最後直和死了一般。其光色也極暗淡,不用目力細看,直看不出。
  卞明德暗想:「師父只說有甚變故,再用法牌克制,未命連拍,這樣拍法是否有礙?」
  心中躊躇,便停了手。經此連拍,囊中魔光更無動靜。料知神魔受了重創,不敢再舉,心中略放。
  卞明德耳聽風濤大作,覺著前面景色驟暗。抬頭一看天上,業已陰雲四合,不見絲毫星月影子,只有電閃似金蛇一般在雲邊掣動。電光閃處,照得濃雲如山嶽一般,密層層簇擁滿天。風也越來越大,上面拔木揚塵,下面洪濤怒湧,灘聲如雷。殘枝亂幹舞空貼地,捲走不息,千里江峽齊作回音。萬竅怒號震撼峽壁,似欲崩頹,令人耳聾心悸。
  方幸身在法圈以內,風吹不到身上。倏地眼前金蛇亂竄,震天價一個大霹靂打將下來,便小了許多。跟著稀落落一陣雨點打向地上,滴滴嗒嗒。響不片刻,由疏而密,雨點也越來越大,直似銀河決口,自空倒灌。嘩嘩啦啦,連同江聲灘聲,響成一片狂喧。那迅雷霹靂更一個接一個夾著電光雷火打將下來,聲震天地。山勢陡峻,除臨江一面有大片平地外,後面還有崖樟矗立。
  水自崖頂化為大小瀑布,爭先噴墜,黑影裏看去,直似無數大小白龍沿崖翔舞。地上石多土少,無甚蓄水之處,雨儘管大得出奇,水僅一二尺深,勢絕迅疾。再吃高處飛落下來的狂瀑一催,化為驚湍急浪,夾著風雨,吹得沙石樹枝齊向崖下飛落。直墜江中,又添了無數威勢。有時電光閃過,照見滿地波光流走,疾如奔馬。眼神一花,仿佛連崖都要飛去。端的聲勢猛惡,從來未見。
  卞明德方在駭異,忽見前面暗影中有一股金光霞彩,自江峽之下透過兩面峽崖朝空湧起。跟著便見兩道十來丈長的灰黃色光華,由對面危崖朝那金霞起處電射而下。方料靈姑等來了對頭,兩道青虹已自峽中飛上。迎著那兩道灰黃色光華,就在兩岸空處時上時下,時隱時現,往來馳逐,糾結爭鬥起來。
  卞明德正看得起勁,面前光華閃處,蠻僧金獅神佛倏地出現。周身青紅光華圍繞,滿面俱是激怒之容。才一現身,便將幡幢搖動,手握戒刀,口誦梵咒。正待行法施為,烈火袈裟上所佩金環忽然發火。蠻僧似乎吃了一驚,略一尋思。面上又轉獰容,嘴皮微動,回手用戒刀朝環上擦了兩擦。
  隨聽遠遠歎息了一聲,蠻僧越似情急,把牙一錯,幡幢搖處,幡頂上飛落一朵青蓮。蠻僧縱身躍上,青光包沒全身,一下隱去,也沒見往下飛落。只一晃眼工夫,忽見峽中銀光上映,跟著便見蠻僧現了身形,周身仍是青紅光華圍繞,自峽底直飛上來。
  蠻僧到了崖頂,手指下面,切齒怒罵,那銀光隨即斂去。
  遙聞鄧八姑口音在下喝道:「無知妖番,你那有相神魔早被對頭收去,眼看劫數臨頭,還敢猖狂!上面自有人來除你,我並不趕盡殺絕,你有甚法力本領,只管施為便了。」
  蠻僧聞言,忙誦梵咒,手中掐訣,朝先前埋伏之處連指幾指,並無動靜。知道不妙,不由急怒交加,不顧得再向下面還口,大喝:「何人在此,敢與佛爺作對?」
  蠻僧圓睜怪眼,四下察看,將手中幡幢不住搖動,立有千百道青蓮火焰四外射去。滿擬敵人即便隱身在側也藏不住,非出不可,誰知一任喝問施為,終無反應。急得暴跳如雷,一面急誦梵咒,一面用戒刀向金環連擊,口氣雖仍兇橫,神情已現驚慌。
  同時上面江峽中金霞越發濃盛,上燭霄漢。當頂天空中的黑雲都被幻映成了烏金霞彩,加上十來道青黃紅白光華在峽中飛舞盤旋。照耀崖岸,麗影揚輝。遙望對崖常有人影出沒,這邊只蠻僧一人在青紅光焰圍擁之下獨立雨中,四顧張惶。光焰照處,纖微畢現,越顯得風狂雨驟,聲勢浩大。
  卞明德手持絲囊,隱身圈內。囊中神魔自經適才法牌連拍,微光呆滯,久已不見動靜。因見風雷大作,暴雨排空,奇光異彩閃耀天地,驚心眩目。畢生未睹,未免看出了神。雖覺蠻僧厲害,有相神魔是他至寶,被人收去必不甘休。但幸八姑隱身法神妙,敵人不能見,囊中神魔又無異狀,便不怎在意,仍是向前注視。
  待不一會,蠻僧見峽中金霞越盛,料知金船已被金蛛吸出水面。下有強敵,不能前往,這裏更將有相神魔失去。可恨一任施為,敵人只不見面。明知隱伏在側,連用惡毒禁制施展法寶,全無效用。敵暗我明,為防暗算,還須行法護身,由不得手忙腳亂,焦急萬狀。
  蠻僧心料敵人早設陷阱,此時不出,必是知道自己精於小金剛不壞身法。除了兩件佛家異寶,只有女殃神鄧八姑的雪魂珠能夠克制。現時敵人異派仇敵來了多人,須仗此珠防護,不能分身,欲俟取寶事完,再仗雪魂珠合力來攻。
  再延下去,凶多吉少。其勢又不能將師兄弟二人多年心血煉就、關係成敗的有相神魔失去。這還幸虧是事前慎重,三十六相神魔只用了一半。否則神魔與元神息息相關,無殊身外化身,敵人既能收伏,必知禁制。如再用佛家真火一煉,此時已無幸理。這次失挫,竟連晶球視影都未全現,可見厲害已極。正急躁間,瞥見身佩金環連閃光華,不禁把心一橫。立將舌尖咬破,張口噴出一片血光往四面飛去。
  卞明德猛覺手中絲囊震盪起來,勢絕猛烈,嚇得把手一緊,慌不迭將法牌照前連拍上去。勢雖大減,依然跳動不休,不似起初有甚變動,一拍即止。卞明德不敢怠慢,一面將法牌向上連拍,一面定睛注視。只見囊中魔光齊都變成了血紅色,在火焰圍繞之下,凍蠅鑽窗紙一般往來跳動,急遽非常。
  待法牌略為停拍,手中分量立即驟增,手指已被勒得紅紫脹痛。百忙中偷眼一看,蠻僧業已打坐在地,口誦梵咒,密如串珠,知出全力相抗。
  卞明德正擔心囊中魔光會不會逃去,倏地一道火焰由暴雨狂風中自空飛墜。
  大蠻僧麻頭鬼王匆匆轉了一轉,對金獅神佛說道:「師弟急速停手,不可冒失。我們有相神魔已被敵人用昔年神尼優曇的青魚籃收去,並有一面文殊敕令從旁克制。似你這樣強來,神魔反要因你受傷。適才你和查山五鬼互相拼鬥,我已疑心受人愚弄。為今之計,除了放出此女元神,他們也放出神魔,與他們講和。便只有豁出我們損傷一些道力,多受數十年辛苦,捨了被陷神魔一走,日後再行報仇。」
  金獅神佛暴怒道:「花無邪那狗丫頭何等可惡,她無故和我們作對。不特將我們到手的至寶禪經搶先盜去,並還用飛針傷人。如今被困後海泉眼之中已十四年,再有四年便將她形神化盡。受此大厄,仇恨越深,如何能放?既拼數十年苦煉之功,甘捨神魔,也須和他們分個高下,哪有如此便宜?」
  呂璟忽在暗中冷笑道:「狗蠻僧,你們大劫臨頭,還搗甚鬼?花道友元神已有人去解救,少時即至。我此時不出來見你們,便是為了等她到此,親眼見你們報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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