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二回 群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
楊瑾又喝道:「無知妖蟲,我憐你今日曾受勞苦,不過將你內丹暫時收去。等異日與你除了惡根,改邪歸正,仍可發還,所以我那法寶並未發揮妙用。如能懸崖勒馬,速將內丹吐盡,連所吞指南針一齊獻出,立可轉禍為福,再如不知進退,我不願長此相持,一舉手間,你那千年苦煉的丹元便寶光消滅,後悔無及了。」
金蛛先以為楊瑾恨牠暗算,要下絕情,先將內丹收去,再行殺牠,又急又怕。欲用緩兵之計,等到顛仙由江心飛出講情。牠那蛛絲原本長短隨心,切斷既已不能,只得暗中運用,格外往長裏放。無如金輪疾轉如電,片刻之間已被繞去一半,顛仙還無影蹤。
金蛛只顧害怕,痛恨仇敵,怪眼都快冒出火來,竟把所吞寶物忘卻。聞言一看,金輪上面白絲已成了數丈粗細一大捲。猛觸靈機,頓生悔悟,口不能叫,只在喉中哼聲示意。
楊瑾看出牠心已服,丹元被捲去多半,料牠不捨再斷,便把迦葉金光鏡收去,喝令速即獻寶。金蛛知強不過,兇焰大殺,眼含痛淚。把口一張,先噴出一塊烏木。
楊瑾手一招,接將過來,遞與雲鳳。寶鏡一收,金蛛又急叫起來,竟仍不捨獻出丹元,哀乞憐恕。
楊瑾喝道:「無知妖蟲,那丹元在你比命還看得重,我如收去有什麼用處,殺你極易之事,何須多費唇舌?此舉於你有益無損,我還騙你不成?不信你看,我那般若刀便可將你形神一齊誅戮。」說時,袖內又飛出一道形如半月的光華,停在當空。寒芒射目,變化無窮,連雲鳳都覺冷氣侵肌。
金蛛明知前言不假,無如那丹元經牠有生以來殘食各種毒物,費盡心力,聚積凝煉而成。一旦獻出,無異毀去千百年功行,所以戀戀不捨。此時一見般若刀飛出,楊瑾面有不快之色,適才深嘗厲害,唯恐觸怒。口張處,又隨著蛛絲噴出二團灰白色的光華。
那東西大才三數寸,光也不強,看去軟膩膩的。好似一個放大的鳥卵,先吐蛛絲更由上面噴出。
楊瑾知道此乃金蛛全身奇毒之氣所聚,忙把金輪止住,任其停在空中。喝道:「你把蛛絲放出這麼長,如任其繞在金輪上面,未免不便存放。再者邪正不能並存,久受寶光消爍,有甚損毀,你又道我食言。我此時有事,不能久延,現將金輪妙用止住,任你自行縮小。由我轉交鄭仙長保存,將你惡根化盡,再行發還,你看如何?」
金蛛獻丹,原本迫於無奈。一聽楊瑾並不取走,想起顛仙平日所許好處,相待又厚,如由代存,決無他慮。立即喜叫兩聲,張口一吸,又將丹元收了回去。金輪寶光一斂,吃金蛛一噴一吸之間,那一大團蛛絲竟整圈脫輪而起,飛回金蛛口中。
雲鳳見牠喜極之狀,收得太快,方慮反噴,金蛛已二次將丹元噴出。形體比前縮小了兩倍,只有雞卵大小。
楊瑾見蛛絲已脫去金輪纏繞,仍向空中噴出,不朝自己飛來,知是誠心悔禍。牠因丹毒太重,不敢冒失朝人飛來,自己實也不能伸手去接。便從身旁的革囊內取出一個大約三寸的玉葫蘆,朝上一指,葫蘆內便冒出一青一白兩道光華。裹住那團形如雀卵的丹元,往葫蘆中緊擠了進去。
雲鳳見金蛛失丹以後,適才威風俱都斂盡,神情狼狽,身子也萎縮到拳頭大小,笑指蛛盒問道:「你從此改邪從善,不久便能脫去軀殼,超升正果,還不回盒怎的?」
金蛛聞言,看了二女兒眼,一聲不哼。划動六條細瘦如鐵的腿足,緩緩走入盒內,蹲伏不動。
雲鳳隨將盒蓋好,行法禁閉。笑對楊瑾道:「想不到這東西竟如此凶頑,如非道長在此,真沒法制牠呢。」
楊瑾道:「韓仙子留此妖蟲頗有大用,又有今日吸船取寶之功,所以不願傷牠。經此一來,倒便宜了牠超劫正果了。」
正說之間,忽前面波濤動處,顛仙由波心中飛身而出。將手一揮,踏波駛來,晃眼到達。眾門人見師父回船,也都相繼趕回各人船上。
這時寶物已相次收盡,女神嬰易靜也助武當七姊妹早將前古至寶青蛟鏈收取到手。靈姑因見武當七女俱都美如天仙,裝飾又極華美。尤其助七女收寶的女孩看去不過八九歲年紀,卻有那麼高深的法力,欣羨已極。譚蕭又把女神嬰的來歷告知,越想乘機親近。
靈姑因入門不久,易靜、楊瑾後來,無人引見,不知行輩稱謂。加上早日深得師長期愛,一年工夫,便練到身劍合一地步。飛刀神奇,諸邪不侵,頗為自負,以為不久便可下山行道。及見連日所來人物和取寶時情景,俱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才知差得老遠。未免有點自慚形穢,不敢冒失上前,與人問答。
靈姑方在遙望凝思,易靜忽然別了七姊妹,飛到身前落下,笑問靈姑道:「姊姊就是呂靈姑麼?聞說適才得了廣成子五丁神斧,請拿出來一觀可否?」
靈姑原因適才見七星真人趙光斗、趙心源二人合力想收一件形如大半輪紅日,上有青黃赤黑白五道光芒之寶。自己也急欲收取兩件,無奈功候尚淺,剛看好一件心愛的,飛身追到。不是沒有趕到,被旁人捷足先登,便是降那寶物不住。
靈姑知道今日取寶各憑緣分,勉強不得,恐時久延誤良機,只得顧及其他。枉自追逐一陣,眼看人人紛紛得手,自己仍是一無所獲。心方愁急,忽看見離身不遠,有一黑影緩緩浮游,映著日光一閃一閃放光。低頭一看,乃是一根鐵杵,長約七尺,有茶杯粗細,杵頭甚小。通體黯無光華,只中節似有花紋凸出,映月放光。
靈姑把遁光往下微落,一抓便到了手,甚是容易。再定睛仔細一看,那東西似杵非杵,一頭略具杵形,又似古時矛柄,一頭略尖,還有兩圈凸起。不知何物。那放光的俱是古符篆文,猛觸靈機,想起譚蕭曾說金門諸寶大多為古時兵器,內有廣成子降魔之寶,最為珍異。古戈矛因經仙法祭煉,原質又非尋常金鐵,十九精光燦爛。那幾件降魔異寶,有的不經使用以前,外表反倒沒甚奇異。取時全仗各人眼力,務須留心,不可錯過。
這時趙光斗、趙心源尚與那形如半輪紅日之寶相持不下,二人用盡方法,只能用劍光將牠逃路圈住,不能收取。靈姑雖料自己所得不是常物,心終疑慮。見彩蓉得了兩件霞光燦爛的寶物往回飛行,正想將她喚住。那半輪紅光想係急於逃遁,吃二趙圈逼過緊,倏地光華大盛。輪上五個棱角同時慧星一般激射出五色光華,遙聞錚錚兩聲,便有好些火星青光四下隕落。
二趙見飛劍已受挫折,再不見機,寶物沒有收成,反把辛苦煉成的飛劍毀去,實在不值。七星真人趙光斗忙把七星劍招回,還不及另取法寶堵截。才一略緩,紅光立即蕩開光圈,朝靈姑當頭飛來。
靈姑正在招呼彩蓉,萬沒想到此寶竟會尋人,見狀大驚,忙指飛刀抵禦。銀光起處,兩下裏才一接觸,便吃蕩開。紅光立捨銀光,仍舊朝人飛來。相隔只十數丈,其疾如電,靈姑忙招飛刀回禦,紅光已經迎面飛落。倉猝之中無法抵禦,便將適得鐵杵順手往上一擋。
因驚慌過度,未免手忙腳亂,本不知那杵用法。只打算暫時救急,略擋一擋,飛刀便可趕回。變生瞬息,連鐵杵的倒順也不及分別。剛隨手撩將上去,彩芒耀眼中鏘的一聲,手中一震,紅光驟斂,杵上面又多了一物。同時飛刀也已掣回,徑向杵上繞去,那杵也似要脫手飛出。
靈姑知有巧獲,忙把飛刀收去,將寶物緊握手內,不再掙動。仔細一看,原來先前所得乃是一個大斧柄,二趙所圈紅光竟是斧頭。那斧形如大半輪紅日,兩面朝著刃口各刻有五條芒角,平面斧背上刻有三個圓圈,各有一珠微凸,斧柄貫穿其內。除所刻芒角圈槽顏色各異外,通體都是朱紅顏色,晶輝湛湛,仿佛透明,非金非石,看不出何物所鑄。
二趙本從遠處各駕劍光追來,快要到達。見紅光已被靈姑收去,似知神物有主,自己無緣。不願再延時機,只望瞭望,略現惋惜之色,便各回頭往寶光叢中飛去。
靈姑因二趙略望即去,不便喚住詢問此寶來歷、用法。各憑緣福,也就無須再為謙讓。照適才所見收寶情景,定是一件極珍奇的前古異寶,好不歡喜。
跟著彩蓉飛來,方在誇讚。譚蕭也別了雲鳳,收得兩件法寶,趕到相晤。
譚蕭一見便認出斧上符篆,說:「此寶正是廣成子助黃帝開山降魔的至寶,名為五丁神斧。金門諸寶大多形體較大,十九都要經過得寶人另下一番苦功祭煉,始能縮小。惟獨此寶和武當七姊妹合收的青蛟鏈,大小隨心,變化無窮。前經先師指點,這類古符篆文還能認識,待我試試行否。」
隨將斧要過去,體會上面符篆,試一伸縮,果然大小如意。又傳授靈姑,如法施展,也是一樣。俱各欣幸不置。三女俱都知足,尤其靈姑、譚蕭,見今日來人很多。自己所得俱是金門諸寶中數一數二之物,不願再貪。互一商量,各自住手,仍回原處待命。
武當七姊妹中的縹緲兒石明珠和女昆侖石玉珠兩人,最喜與各派門人交好。
近年因師父半邊老尼禁與外人來往,時常互相談論:「休說我姊妹本是無母孤兒,一出娘胎便受恩師撫育教養,別派任是多麼易於成就,也不忍背師而去。便是同門諸姊妹,哪一個不感師門恩厚。峨嵋、青城兩派正值昌明之期,同輩道友交往,也不過聲應氣求,互相切磋,各有進益。日後遇事彼此多個照應,決無借此欲謀援引之心,師父怎會如此顧忌?」
尤其石玉珠自恃師父寵愛,表面上不敢違抗,私下仍和各派中幾個莫逆之交來往。半邊老尼對她也特為寬容,故作不知。石玉珠看出師父信任,私心甚喜,也不和諸同門說破,以免效尤。時常藉故離山訪友,往往經月不歸,七姊妹中只她一人在山日少。
這次元江之行未來之前,石玉珠便聽師父說。顛仙曾代青城收有一位女弟子,名喚呂靈姑,資稟過人,仙福也厚。與峨嵋三英中的李英瓊互相輝映,異日為青城門下十九弟子中傑出之材。
石玉珠性本好交,又見師父獨對己說,好似有心示意令其結納,一到大熊嶺便留了意。當日到場各派門人雖然無幾個知交,多半見過。靈姑又是新入門不久,功候有限,容易看出。因忙於相助禦敵,收取寶物,無暇相見,不時抽空遠看靈姑動作。
嗣見靈姑飛身寶光叢中,看出飛刀神異,功力也頗不凡。只是撈摸不著,馳逐多時,一無所獲。自己又不便分身上前相助,正替她著急。見她銀光倏地往下一沉,撈起一根黯無光華的鐵棍,看去毫無異處。石玉珠不知顛仙事前有「今日取寶,各憑緣福遇合」之言。
先見靈姑、譚蕭、彩蓉並立崖腰石穴之間,狀甚親切。一到取寶,便各自為謀,全不相顧。遠不如自己的同門七姊妹一心一德,合力收取,無分畛域。又看出二女道力遠勝於靈姑,竟任靈姑飛馳徒勞,不助一臂,心中不平。晃眼工夫,便見五丁斧飛降。
起初見二趙合力同收那半輪有五色角芒的紅光,久不得手,已知是件異寶。按說靈姑功候最淺,萬無收取之想,竟會無意中拾得斧柄,使此寶自行投到。那形狀和師父常說將來青城十九弟子大破諸妖邪,用來開山的那柄前古至寶五丁斧一般無二,才知她仙福果然深厚。
恰值七女合收青霓練不果,多虧易靜趕來相助,收到手內。因人成事,今日所獲已多,不便再起貪心,各自停手道謝,談了片刻。忽接半邊老尼飛劍傳書,說師叔靈靈子在成都有難,令七女急速回山,領了機宜趕去救援。
石玉珠因聽易靜說要會靈姑,便托先為致意,並把五丁神斧落在靈姑手中之事隨口說了。易靜正因其父易周不久有一對頭為難,須用此寶,聞言大喜,便向三女身前飛來。這時顛仙剛由江心飛出,武當七姊妹忙即遙為拜辭,往武當飛去。
靈姑對女神嬰易靜本極敬仰,見她想看寶物五丁神斧,便立即取出遞了過去。
易靜接到手中一看,讚不絕口。隨即交還靈姑,囑咐道:「靈妹要謹慎收藏,妳此時功候尚淺,須防外人劫奪。便少時鄭師叔傳了用法,重用師門心法煉過,也不可輕易取出炫露。」
說完,又與譚蕭、彩蓉禮見。
三女這才看出她是生性直率,急於見識此寶,並非自傲,互相談得甚是投機。
靈姑見師父回船,眾同門紛紛上前參拜,也想前往。
易靜道:「他們都要復命,此時人多正忙善後,妳可無須。鄭師叔既命譚道友今日出世,決可無礙。我們再談一會,少時同往庵中參見便了。」
譚蕭因地劫災限未滿,白髮龍女崔五姑也未前來援引,恐未到出世時期,心尚疑慮。經易靜一勸說,心想:「大仇妖鬼徐完已然伏誅,自己在地底苦修超劫煉形以來,道力迥非昔比。好在相去滿限不足一年,只要在此一年期中多加小心,想也無甚妨害。現時各正派中後起人物不少在此,正好乘機結識,以為異日修為之助。」於是不再堅持。
正談笑間,歐陽霜忽然飛來,先向易靜略為招呼,匆匆說道:「師父由山路回庵,聽說靈妹尚有使命呢,還不快些回去。我此時忙極,先走了。」說罷先自飛去。
四女遙望江中,顛仙師徒五隻木船已然沉入江中,各正派仙俠也都各縱遁光飛去。譚蕭、彩蓉因歐陽霜來去匆促,只喊靈姑一人。未及詢問,不知自己能去與否,還在遲疑。易靜已不由分說,直催快走,只得同駕遁光往苦竹庵中飛去。
顛仙那木船還有用處,須先運藏江邊水洞之中,也是剛到。
靈姑一看,只歐陽霜一人他去,先見諸人之外,還添了好些少年男女。女神嬰已然見過,尚有隱居顛仙南山墨峰坪梅坳別府的吳玫、楊映雪和峨嵋派門人楊瑾、余英男、白俠孫南、七星手施林、苦孩兒司徒平、南海雙童甄艮和甄兌諸人。
吳、楊二女剛從南山趕到,並未參與元江取寶之役。三女全都初次晤面,經慕容姊妹分別引見禮敘。
顛仙已入後洞傳命入見。
眾人入內參拜之後,顛仙笑道:「今日總算大功告成,實可欣慰。我和凌道友初以為塔頂金盆乃亙古奇珍,如能得到,宇內妖邪不難一掃而完,豈不少卻許多事故?因此稍違齊道友叮囑,甘冒萬難,意欲收取此盆,改用金船封閉地肺中元磁氣竅。誰知運數難違,反被金船飛去,船中還有兩件法寶也未取出。徒勞無功,還要費卻好些人力,也可算是愚而好自用了。
「你們所得寶物多半長大,均須煉過,始能應用。適接齊道友飛劍傳書,令我即赴青城山金鞭崖。說凌真人夫婦連各派長老好幾位俱在那裏,擬用昔在白陽山古妖屍鳩後窮奇墓中得來的九疑鼎,將今日所得各類寶器重新祭煉,再行分別發還。
「少時便須率眾前往,除靈兒有事不能同行外,今日峨嵋諸弟子好些謙讓未取的,如無他事,不妨隨去,也可長些識見。此乃曠世奇逢,良機不宜錯過。為此連吳、楊二弟子也喚了來同往參與。」
顛仙說完,喚靈姑進前聽命。隨命慕容姊妹取來另一個朱盒和十餘道令符,並交靈姑詳授機宜。說盒內藏有所養金蛛,另外又賜一個專制金蛛的法寶。命俟自己行後三日內,和彩蓉由水洞中將五隻木船拿出,一同駕駛,趕往巫峽,如言施為,吸取金船。
靈姑入門未久,驟膺重任。雖然鎮船之寶,連同所有仙兵神器拿出殆盡,船中只剩兩件寶物。船沉巫峽江底,入地未深,比起適才容易得多,心中終究有點擔心。還待請問時,忽又一道金光穿入洞門,顛仙手指處,落下一封柬帖,金光隨即飛去。
顛仙看完來書,起立說道:「各派長老已然齊集青城,將爐鼎法台佈置完善,只等我一到,便即點火了。」隨對靈姑、彩蓉笑道:「妳二人雖因事阻,不能赴此盛會,但此行功德福緣不小。中間雖有阻滯,不足為害,事畢再去金鞭崖拜謁教主,開山時我必來看妳。我起行匆迫,不及細說。那苓兔已移洞內,由我行法封洞。免得庵中無人,受了妖邪侵害。」說完,顛仙已催出洞,施展禁法,將洞封閉。徑率同去諸人飛起,數十道光華破空而起,晃眼沒入青雲中,略閃即逝,一時都盡。
彩蓉原想乘此機會求顛仙收錄援引,也因事機匆迫,未暇求說。青城煉法乃曠世仙緣,顛仙不欲使眾弟子一人向隅,除靈姑奉有使命不能同行外,門人全都帶去。二女因廟裏無人留守,雖然後洞已閉,此外無關重要,終究是平日棲止之地,不願被仇敵乘隙來此毀去。於是一面如言料理行事,一面由彩蓉施展以前所學法術,在左近崖側幻化出一所庵舍,又將原址嚴密禁制。
第三日一早,靈姑、彩蓉用顛仙水符同入江心,將五隻木船升向水面。船中毒果尚存少半,所帶金蛛食量較小,算起來足夠應用。二女幾經籌思,也覺有幾分自信。先由彩蓉幻化出一些舟人,裝作販貨商客,暗中行法,催舟疾駛。到了水道難通之地,再於黑夜無人時取來前途江水,隔水行舟,在空中飛渡。到了與巫峽相通的江流,才行降落水面,安穩前進。
那金船落在巫峽中最深險處,地名黑狗灘,是江心一個水眼。金船未吸出以前,那一帶江心奇石伏礁,矗立如林,水流湍急,浪濤洶湧。兩岸險崖刺天,不到中午,不見陽光,景物幽森,行旅視為全峽中數一數二的畏途。上下舟船至此,無論大小,所有人、貨,全都搬運上岸。只留一二精通水性,深知地形利害的舟人掌舵,由許多土人拉縴,奮力強拽,或是上施,或是徐徐放行。過險之後,人、貨方可上船再走。
那江水大時,往往深不可測,有時咫尺之間,水位相差達一二丈。就此謹慎行舟,遇上晦氣,仍要被浪捲去。撞在伏石危礁上面,碎為虀粉,端的險惡已極。
二女因要補辦米糧,還未到預定日期,恐怕驚動俗人耳目。見灘側兩岸危崖只有縴路,上下游岸石低處才有人家,便自帶銀兩,同去採辦蛛糧。先還想仙法行舟,甚是迅速,為期尚有多日,何故師命老早赴到?
等一上岸購穀,才知當地甚是荒寒,雖上下游各有一處山村,居民俱無田畝,只種著一些菜蔬。至於鋪店,多是為當地縴夫和路過的船客起早打尖食宿而設的小店,設備簡陋。連村民所用米糧,均須遠出二三百里以外的大鎮集上才有售賣,自身常不敷用,哪有餘糧出售。
峽民信鬼,二女容光絕世,裝飾不似常人。彩蓉更是愛好修飾,衣著華麗。荒江野店,突來兩個異言異服。少女向人買米,始而群起猜疑,儘管敬畏維謹,連實話都難問出幾句。師令不許炫露招搖,地理又生,彩蓉雖善排教中搬運之術,無奈相去採購之區太遠,為數大多。
沿江諸峰常有仙靈聚居往來,自己所習俱是旁門驅遣五鬼邪術,即使由靈姑守船,自己押運,遇上正派仙俠窺破為難,可以現身明說。那各異派妖邪多是仇敵,狹路相逢,絕不放過。並且無論所遇何派中人,機密均會洩露,倘來覬覦分潤,如何發付?仔細尋思,終是不妥。師令只說到後先補米糧,也未說出如何採購。
彩蓉為難了一陣,正由上流頭沿著江岸縴路往下流頭走去。路上遇見一幫縴夫,拉著縴繩,赤膊光背,奮力前進。前半身都快貼到地上,蜿蜒蛇行於危崖峭壁之間,叱喝之聲前呼後應。一個個頸紅臉漲,青筋暴露。喊了好幾十聲,還沒走出兩丈遠,看去吃力已極。
彩蓉見狀心動,打算助他們一臂。那一段縴道上有一塊突石擋路,甚是險窄。照例上下流頭舟船各按遠近互讓,有時因為縴道費力多險,各不相下。當時強人不過,恐毀舟船,忍氣讓開,但事後鬧成械鬥,禁忌更多。
縴道壁立數仞,怒濤如雪,灘聲如雷,高危險峻。稍一失慎,立墜深淵。沒走過的,上去便覺心驚目眩,哪能舉步。崖勢高低錯落,上下艱難,除縴夫日常走慣外,輕易無人由此通行。每一幫縴夫中各有一個深悉地理禁忌的縴頭,手持木梆在前領路,按照梆聲急徐,指揮進止快慢。
那縴頭隔老遠望見二女走來,忙即敲梆,大喊喝令躲開。偏生所行正當全程中最費力關頭,眾聲吶喊如潮。二女只見前行一人縱躍叫跳,以為照例如此,各行各路,萬想不到是向自己喝罵。再往前略走,又被那塊崖石遮住,雙方都看不見。石側恰又有一條山徑,一方不知就裏,一方以為聞聲必已躲向另一小徑,誰知快要走到崖石前面,雙方忽然迎面相遇。
行縴道遇婦女,本是當地大忌。這類終年拿生命血汗負苦謀生的人,又都性格粗野,本來就沒好氣。當這要緊費力時節,突觸大忌,並將去路擋住,勢子又稍緩不得,如何不怒。
幫頭首先發急,才見人影,通沒看清,便大喝:「哪家野婆娘,耳聾了麼?還不快滾回去,老子就把妳們丟到江裏去喂魚了。」
那幫縴夫本在俯身貼地,力爭上游。中有兩個聞聲抬頭,見是兩個女子,立即厲聲暴喝:「不知死活的野婆娘,公公還不打她們?」
總算幫頭年老,較多經歷。話罵出口,已看清二女氣度衣著不類常人,沒敢上前動手。一面敲梆,一面仍然大喝:「再不退回,他們衝妳們下水莫怪。」
二女見對方才一照面便開口罵人,也是有氣,靈姑首先喝道:「路又不是你們家的,為何出口傷人?不看你們勞苦可憐,叫你們知道厲害。」說時,二女仍往前走,並未停步。
頭排兩名縴夫見二女越發走近,憤怒已極,連喘帶吼,直喝:「公公,野人狗婆娘太不要臉,我們衝她們下去。」
後幾排跟著回應,齊聲猛噪,猛一奮力,直朝二女衝來。靈姑因想自己是好道之人,何苦與下愚一般見識?路又奇險,一動手必定傷人。原想數說幾句,走臨切近,再由眾人頭上飛過,不去理他們。彩蓉卻看出這幫縴夫只是粗野,並非惡人,心想問他們何故如此。
縴夫已迎面衝來,那老縴頭讓避一旁,神色遲疑。
彩蓉知難分說,見靈姑待要縱起,忙喝:「靈妹且慢,我來問他。」說時,將手向前遙指了幾指。
眾縴夫情急發橫,眼看相隔二女只三四尺。滿擬一下便可衝倒,就不踹下崖去,也給二女一個厲害。正吶喊作勢之際,猛覺身後一緊,繩索好似定在鐵柱上面,一任拼命用力竟難移動分毫。
老縴頭見二女已然止步面朝前方,還在勸令二女快些回身逃躲尚來得及,否則必被衝倒。再要前行七八丈,過完最險一段,被他們分出人來追捉到山凹裏去。如同打偷牛賊一樣,打死也沒有地方喊冤,那是何苦。繼見二女冷笑不答,又聽身後眾縴夫喊聲有異,縴板軋軋作響。回頭一看,眾縴夫身已整個全俯,頭面距地不過尺許,頸項間青筋突出,全都聲嘶力竭。胸前縴板已多彎曲,軋軋有聲,頗有斷折之勢。
這樣拼命用力,腳底卻不能移動半步,當是舟船觸礁,老縴頭不由大吃一驚。忙伏身崖口探頭遙望江上,所拽舟船仍然好好地浮在江心,只是不動。船上橈夫不住揮手示意催行,好生不解。
老縴頭知道當地灘險,浪大流急。縴繩一斷,那船立即順流而下,為惡浪吞去,捲入漩渦之中,粉碎沉沒。照此奮力挽拽,久了縴繩不斷,船頭將軍柱也必扯斷。勢子一緩,遇上一個惡浪打來,船往後猛地一退,力再用得不勻稱,弄巧連拉縴人也一齊帶著墜落江裏。
端的形勢奇險,進既不能,退亦不可,絲毫不能鬆懈。老縴頭連想放下縴板,豁出一場官司,且顧性命都辦不到。一時情急,不由跪倒崖邊,求神默佑,望江痛哭起來。
眾縴夫多半是土著,只有一兩成是原船上人,當此性命關頭,也是急得連哭帶嘶聲求告神佛,亂許願心。同時拼命挽拽,恨不得吃奶力氣全使出來,哪還顧得再與人叫罵衝撞。號哭之聲蕩漾江峽,與灘聲上下相應,越顯悲壯。
靈姑知是彩蓉鬧的把戲,見狀甚慘,怒氣全消,老大不忍。隨走向前對縴頭道:「你們先時那樣兇橫,這時如此膿包,小娃兒般哭喊起來。看你們還惡不惡?」
說時前排兩個耳尖的當靈姑有心挖苦,身拽縴板,不敢鬆開。氣到極處,就地下拾起一塊石頭,急喊得一聲:「打死妳這狗婆娘!」待要反手向上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