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八回 寶洞得寶 寶香助吸寶船 靈物有靈 靈姑恩惠靈兔
靈姑望著紙條呆了一會,做功課的時候又到。做完功課,天已夜間。庵中只有自己一人,深夜不便離開,況且不得開洞之法,去也無用。
靈姑未亮前起身,做完早課,沉心靜氣細想:「這事奇怪,就說師父連日事忙,送糧小事,已曾交派專人,不在心上。那麼歐陽師姊為人何等聰明仔細,怎會不托自己給她代送?莫非彩蓉姊姊還有積存,歐陽師姊外出事忙,所以沒有留話?不過事情難定,為朋友的心總要盡到。」
靈姑決計由當日起,早晚往桃林土穴探望等候,彩蓉如有吃的,自己不過每日空跑兩次。真要絕糧,二女見糧久不濟,未奉師命,縱然不便直來庵中索討,也必要上來探望,或在附近搜尋些山糧山果充饑,決無束手絕食之理。
靈姑主意打定,立即飛往後山。到了桃林土洞,試喚了好幾次,又等候有個把時辰,終無應聲。庵中無人,雖然師父聲威甚大,庵中靈藥甚多。已被師父行法秘藏,餘者更無希罕之物,不怕異派妖邪前來盜取侵擾。但是師父朋友和各派後輩甚多,尤其近一二月來時有峨嵋門下師兄弟姊妹前來參見。萬一遠客到此,空庵一座,無人接待,不但誤事,並且笑話。
靈姑才一出洞,又瞥見昨日所追白兔在洞側不遠草地上用腳扒土,動作甚是急遽。一見人來,依然連竄帶跳,忘命一般朝左側嶺上如飛逃去。靈姑昨日本已覺著那白兔有許多怪處,嗣見牠落地無蹤,急於回庵見師,無心窮追。如今二次相遇,隔得較近。又看出那兔雖然通體如雪,銀光閃閃,並沒有毛,直似一隻活的玉兔。那跳躍神速,更是出奇,只覺前面如飛星閃電,晃眼之間,便是老遠。自己那麼好的目力,竟沒有看出牠的腳腿起落,越知有異。於是急催遁光,飛駛追去。
因不知那兔藏身之處,又猜定是個異物,一起始便不向崖頂停留,徑由空中覷定兔的白影,越崖飛過。那兔好似知道不妙,勢比昨日還要迅疾。靈姑仗著遁光神速,兔到人也趕到,恰好雙雙落地。靈姑雖仍下手稍慢,未能擒住。卻看明那兔縱落之處就在松根旁邊,如星飛墜一般,一沾地便沒了影子。
靈姑先當兔窟就在石隙裏面,細一查看,那兩枝古松雖自山石縫中鑽出,但是縫既不深,也無寸土。尤其東首兔縱落的一株,樹本大有幾抱。看神氣當初原自石中挺生,年深日久,樹身日粗,竟將縫密密填沒。環著樹根,兩三丈方圓以內,更無絲毫縫隙,仿佛松生石上一樣。
那石質既堅,松樹更雄奇偉大,鬱鬱蔥蔥,挺立石上。非但尋不見一點殘枝朽幹,連那樹身蒼鱗也是又密又整,通體如一。尤其是有股清香,聞了令人心神皆爽,頭腦清靈。
靈姑生平遊過不少名山勝境,珍奇古松不知見了多少。似這樣元氣渾厚,宛如新植嘉木,常春榮茂,上下只是一片清蒼,蓬蓬勃勃的古松,卻是初次見到。
一松一兔,兩俱可怪,靈姑仔細推想,猛觸靈機。暗忖:「師父、師姊們閒談,常說起峨嵋凝碧仙府有許多靈藥仙草,俱已修成人獸之形。內除芝仙已成仙體外,尚有金馬、烏羊、銀牛諸異。教祖齊真人恩加草木,只借牠們的靈液煉丹救人,不許傷害。並還傳以道術,加意護持,使參仙業。
「這些成形仙藥,凡人如得服食,至少也能返老還童,延年益壽。甚而藉以脫胎換骨,長生不老。適見白兔身無寸毛,周身放出銀光,縱起來比猿鳥還快得多。明明眼見樹下,一閃不見。樹石都如此完整,如非靈物異寶,哪能穿石而入?這株松樹,也茂盛得出奇,定是得了神物的靈氣,方能到此景象。
「師父行時,明知我往桃林送糧,留示不提隻字。庵無二人,也未禁我出外。日前說我尚有仙緣,尚未遇合。此時我還在想得拜恩師,來日又是青城門下,已是不世仙緣,還有甚別的遇合?照此揣測,好似故意使我因彩蓉絕糧,引到此地神氣。」
靈姑越想越有幾分道理,無奈兔已入石,神物機智,人在決不再出。有心將樹弄倒,用飛劍開石搜掘,又可惜那麼好一株千百年古松,成長不易。便是草木,未始無知,為自己私心之利,將牠毀掉,於心不忍。再者那兔既穿石入地,如魚在水,何處不可遊行,何從尋覓?於是故意揚聲欲走,藏過一旁,屏息靜候了一陣,仍毫無影響。時已當午,恐誤午課,只得回轉。又去土穴中看了看,因恐自己走開時恰巧二女上來,便把糧袋留在穴內。
靈姑回庵見無人至,做完午課,重到土穴,糧袋不見。地上卻留有二女字條,只謝她送糧盛意,既未約時相晤,也沒說因何上來。
靈姑心想:「每次送糧,俱是歐陽霜師姊,我尚初次代送,二女怎會知道?如能前知,為何喚她們不應?連來幾次,直等留糧,方始出來取走,真似有心相避一樣。自己尚未回復,既知我來,萬無不欲相見之理。難道她每日用功太勤,只適才上來這點餘暇,我不及待,彼此相左?就這也該留字約時相晤才是,怎麼只寫謝意,更無他言?」
靈姑方在不解,一眼回顧洞外,又見白兔出現。趕緊追出時,這次雙方相隔比頭次更遠,白兔並已發覺穴中有敵。靈姑這裏追出,兔已縱向崖頂。跟縱追過崖去,人未到地,兔子已縱落,沒了影子。
二女將糧取走,靈姑別無掛念,一心一意想將那只白兔擒到手中。由此起,每日兩次,功課一完,便往桃林守候搜索。有時一去便即相遇,有時潛伏土穴口內候有一會,才見那兔由崖頂縱落,不遇之時甚少。每次均見兔在草地裏扒土為戲,好似掘洞,但都淺嘗輒止,鬧得桃林中尺許深大的土坑到處都是。
幾次追過,那兔成了驚弓之鳥,後更發覺靈姑藏伏之處。來時用爪奮力扒土,扒沒多深,又復棄去,另換地方重扒。隨時東張西望,不時回顧,稍有動靜,便即如飛逃去。看去又是情急,又是驚惶,偏仍不斷扒土,好似非此不可。怎麼想,也想不出牠每日必來扒土是何用意。
可是靈姑飛行那麼快,竟會追牠不上。最快時,也只人兔同落,眼看牠鑽進松根堅石之下,無影無蹤,奈何不得。靈姑又想生擒,不捨用飛刀傷牠。
似這樣一晃十多天,靈姑先還恨得牙癢,後來去慣,越看越愛,直以逐兔為樂。順便也去土穴呼喚二女,終無回音。中間有幾次遙見兔已出現,故作不知,遠遠飛向古松之下,潛伏守候。叵耐那兔靈敏異常,人未離開以前,竟無一次歸穴。靈姑最有毅力,執意非擒到手不可,用盡不少方法,終無效果。
眼看師父要回山,靈姑還是想不出主意。這日去得較早,忽覺地上新扒的土坑比昨日傍晚逐兔後回庵時多了好些。忽想起夜課之時從未來過,何不把夜課提前,來此一試?當日老早做完三遍功課,到了黃昏,先去桃林,將兔驚走。然後相好地勢,借著山石桃樹,把身形隱起。
果然那兔以為靈姑又和往日一樣,窮追不獲,飛回庵去,放心大膽跑了出來。靈姑本意斷牠歸路,藏處離崖頗近。見那兔由頂縱落,接連幾跳便入桃林,四爪齊施,遍地亂扒。扒不一會,又換地方,出沒桃林深處挨近土穴的一帶。來來往往,營營不休,看神氣比前些日還要急遽得多。
靈姑看了個把時辰,老是那樣,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當夜星月交輝,天色甚是明朗。忽然山風漸起,花影如潮,轉眼之間,滿天俱被雲遮,光景驟暗,頗有雨意。昏月隱現中,遙窺那兔扒得更為忙亂。忍耐久候,想出聲驚動,暴起捉拿,放出飛刀將兔圍住。
不料那兔好似也畏雨至,急匆匆扒了幾處,不對心思。倏地箭一般由林中竄出,往崖頂一面縱去。靈姑忙指銀光堵截時,誰知那兔似為別的驚覺,勢比往日還要迅捷。靈姑又只想恐嚇,不肯傷害,未將銀光著地。竟被牠乘隙由銀光之下平竄出去,沒有堵住小兔,靈姑只得縱身飛起,越崖追趕,銀光照處,兔已首先縱了下去。
如照往日,一到松根,便即穿石而入。這次不知怎的,到了根下,好似有所顧忌,欲下未下。略一遲疑,回顧靈姑跟蹤追來,便不再往石裏鑽入,落荒逃走。其疾如流星,晃眼沒入前面草地之中,不見蹤跡,靈姑又沒追上。
靈姑因知松根是牠巢穴,按著往日行徑,早晚必要歸穴。反正回庵無事,意欲拼著守候終夜,再試一回。見西首相對那松也有好幾抱粗,枝柯也極繁茂,相對那松只十來丈。兔被迫出甚遠,如在樹後藏起,等牠回穴,當時能捉更好。否則先不驚動,且看清牠進去動作,明日再作計較。
靈姑身剛藏好,天空陰雲已滿,風勢越大,一時萬竅怒號,勢絕驚人。那兩棵古松給風吹得全身搖撼,松濤大作,似欲拔地飛去。吹有一會,風勢稍減,倏然半空數十道金蛇一閃,雷聲殷殷,由遠而近。跟著便有又大又急的雨點降落,打向石地上,聲甚清晰。
左側崖洞中的蝙蝠也被驚起,繞洞群飛,知雨快要下大,留則必受雨淋,意欲回庵。又覺凡是靈物,多畏雷劫。適才風勢才起,那兔並無人驚,急遽逃回,未始不是畏雷之故。風雷如大,勢必入穴歸根,時機正好,怎可惜過?那崖洞離兔出沒之處更近,意欲移往避雨。
靈姑念才一動,猛聽洞中地底轟隆一聲大震。滿洞俱是金光霞彩,一閃即滅,同時自己身後也亮了一下。跟著又是轟的一聲巨響,光照處,石地已然震裂,仿佛陷有一洞。嚇得那千百蝙蝠一窩蜂似,衝風冒雨飛了出來。
不一會,裂縫中冒出一幢火光,照得合洞通明,岩石都被映成紅色。眼看那火越升越高,漸漸離開地面,往外飛出。靈姑正在駭異,那火已飛到對面松樹之下。剛往下一沉,似要穿地而入,倏地眼前電光雪亮,緊接著震天價一個大霹靂,夾著栲栳大一團雷火直朝火光當頭打下。
那火光似早防到,忽然分佈開來,化作一片火雲,往上飛去。那雷儘管一個跟著一個緊打不休,無奈火雲將牠托住,越展越寬。轟隆之聲在自石破天驚,山搖地撼,終是震牠不散。
靈姑膽大氣壯,知是雷誅妖物,並不害怕。先只向上觀看,正想是什麼妖物變化,只是一片火雲,不見別的形影?打算放起飛刀助雷除害,忽聽對面松樹邊軋軋亂響,石地也有碎裂之聲。再讓滿天迅雷四山回應之聲一襯,疑要地震,未免心驚,不禁探頭朝外注視。
這才看出火雲之下,有一個二尺來高的嬰兒,通體火也似紅。一頭白髮、尖頭尖面、雙瞳碧綠、精光閃閃、四圍俱有火光圍繞。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正在樹下離地尺許凌空亂轉。雙手指處,上面火雲隨著增長,下面石地也跟著越裂越大。
這時雷聲越加猛烈,火雲雖然隨消隨長,未被震散,反倒升高。下面嬰兒卻是惶急萬分,一面行法急轉,一面睜著那雙碧光四射的怪眼東張西望。靈姑常聽師父說,這類煉就嬰兒的人物,大都功候甚深,不算準於他有利的時日,決不脫體飛升。道法也最厲害,如若遇上,務須謹慎小心,不遇機會,或操必勝之勢,萬不可冒失取禍。
上面那麼厲害的天雷都傷他不了,可知難惹。師父不在庵中,遇險無人解救。略為遲疑之間,松下裂縫已有方丈大小,遠看仿佛頗深。嬰兒轉著轉著,猛往下一沉,直落穴底。靈姑疑他要穿地遁走。適才未將飛刀放出,若被他逃去,看那相貌獰厲,定必為禍世間。
方在後悔小心過度,留下後患,嬰兒忽從穴底飛起,手上卻多了一個東西。定睛一看,正是連日所追的白兔,不過像是死的,不見動彈。後尾上還帶著一大蓬亂鬚、其白如銀、與樹的根鬚相似。那嬰兒抱白兔在懷中,端詳了一下,頗現失望之色。
靈姑頓悟白兔果是靈藥變化成形,必早算出妖物要侵害牠。日往桃林掘土,意欲遷居,不料沒有尋到,結果仍落妖手。但那白兔只能穿石入土,不會隱形,適才分明見牠落荒逃走,何時回來,怎未看見?既因自己在自追逐守候了十多天,白受辛苦。又因此妖現已相當厲害,再服如此靈藥,豈不益發難制?
靈姑膽氣剛往上一振,恰好妖物因所得未如所願,明知劫數未消,依然自恃多年苦煉功行,不肯吃那死兔。心中盤算靈藥復體之策,當頭猛地接連幾個大霹靂打將下來,那片火雲竟被震散了好些。
妖物當時心慌情急,將口一張,又噴出一片火雲。無奈雷火中夾著金光,加了好些力量,第二層火雲才飛上去。頭層火雲已被震散多半,僅剩薄薄一層。尚幸應變迅速,未致迅雷打下。
按說妖物此時遁走尚來得及,偏是生性貪婪。火雲是他內丹真元,為想取那松下靈藥,吐出抵禦雷火。不料事未如願,反消耗了好些元氣,須將靈藥生吃,才能補償。就此遁走,不特補償無方,為保全身,還要損失加倍丹元,自覺不值。以為雷劫雖然厲害,但有時限,只要挨過,便可無礙。再加上還有別的希圖。意欲一面噴出丹元抵禦雷劫,一面行法使靈藥復體,變成活兔,生服下去。中間真個不行,再打逃走主意,只要能脫難,便有法想,不過費事而已。終有修補之日,愁牠何來。
妖物雖知昔年二松,眼前只見一棵,先頗有點疑懼。嗣見入穴取兔出來,終無動靜,雷火又極厲害,無心思索,也就撇開。他這裏既要全神貫注天空,還要行法使兔復體重生,當然不暇再計別的。
靈姑見他仰視手指,口噴火雲,嘴皮亂動。手中白兔已放在地上,毫未覺察有人在側,神情也極慌亂。暗想:「還不下手,等待何時?」身隨念動,徑將飛刀放出。
為防妖物厲害,靈姑格外加強,與追白兔時大不相同,一出便是百丈銀虹,電掣龍驚般朝那嬰兒捲去。跟著飛身縱起,以備萬一非敵,與身相合,逃回庵去。飛刀乃師父鎮山降魔異寶,即或不濟,也不致為妖所害。
誰知藏身之處有人預為佈置,松和人已在適才金霞閃滅之際隱去,妖物沒有看出。飛刀何等靈異,相隔既近,又是蓄勢已久,出其不意,端的比電還疾。妖物腳踏白兔,正想等雷火稍懈,雙管齊下。猛見銀光照耀天地,自知不妙,剛驚叫得一聲,往上一縱。連人都沒看清,全身已被銀光圍住,立時絞成粉碎,青煙四散,白漿流溢。
靈姑想不到妖物死得如此容易,銀光照處,那只白兔還在地下放著。靈姑料定有用,連忙拾起時,猛覺雷聲越猛,振耳欲聾。抬頭一看,妖物身死,上空火雲失了主馭,迅雷過處,已經稀薄,這時正有一團雷火當頭打下。
靈姑恐被打中,忙縱遁光往左側崖洞飛去。才一落地,回顧洞外,雷已四散。妖雲打將下來,滿地火星亂迸,一閃而滅,雷聲就此停住。雨卻似天河怒傾,倒將下來,晃眼工夫,積水數寸。
靈姑剛學會身劍合一,雨勢極大,雨中飛行尚未試過,沒想到身劍合一,風雨不侵。想看所得靈藥到底是何物,及借飛刀銀光一照,那靈藥遠看是個白兔,實則是樹根。只前半活似兔形,大小形狀也與所見白兔相仿。後半卻是根鬚甚多,並還附有泥土。仔細查看,並無一點生氣,只當靈物已被妖物弄死,甚是可惜。
靈姑不禁歎道:「兔兒兔兒,我尋你多日,即便知道你是草木之靈,你如活著,將你移植庵中,可免死於妖手呢。如今你已被害身死,留你也是枯搞。反正不是我害你,說不得只好借你成道,服下去得點好處了。」
靈姑正想咬一口嘗嘗,忽想道:「既得到這樣珍奇靈藥,理應等候師父回來獻上,大家同享,怎能背地私服?況且師父每採藥回來,多經制煉,這樣生吃,知道效力如何?難得寶物取得如此完整無傷,莫要冒失殘毀,減了效用。」想到這裏,重又歎道:「你要是個活的,如峨嵋芝仙、芝馬,每日隨我同玩多好。」
正感歎間,耳聽雨聲越大,忽又想道:「妖物不知何物修成,如此厲害。既由洞內裂穴中出現,軀殼必在穴內,也許能夠下去,何不看看他的原形究竟何物?」
隨走向穴旁一看,由上到下,並不甚深。大抵方丈,穴底石質,並無一物。再縱落穴底,用刀光細一照看,只見靠裏竟有一洞,只能供人蛇行而入。便把飛刀放入試探,裏面似有洞穴在內,那窄徑並不甚長。估量妖物已死,裏面沒什麼可慮。一時乘興,取下腰間絲絛,把靈藥繫向背上,仍用飛刀護身,半爬半走,往裏鑽去。
進約三丈,始漸寬大,果然有一石穴,只有不到兩丈。除來路小通口外,石質光滑,通體渾成。正當中爬著一隻狐狸,通體修尾白毛,長約四尺。好似死去多年,雖然未壞,毛皮多已腐朽。
靈姑才知適斬男嬰乃是狐妖,因而想起:「這裏正是昔年妖狐所居洞府的前門,為神僧佛法禁制,層層隔斷。定是妖狐受禁時元神未傷,在穴中潛伏苦煉,修成嬰兒。又煉多年,方始破石遁出。不料罪深孽重,仍難免劫。
「聞說此洞與二女所居相通,適才火光未現以前,又有一片金霞閃過。也許佛法為妖所汙,或是期滿失效,妖狐方得破石而出。飛刀乃神物,無堅不摧,何不試牠一試?如與二女相見,就便間問靈藥名稱,有何妙用,豈不甚妙?」
靈姑試指飛刀,朝對面石壁上攻去,銀光電旋中,石壁竟被攻破丈許方圓。裂石吃刀光一逼,直朝孔中往裏推落,半晌始聞轟隆墜底之聲,仿佛內裏地底深極。裂洞厚只丈餘,石已崩落,更無阻滯,縱身進去。剛走到穴口,便見下頭有光透出,知到洞底。
此洞經過狐仙佈置,到處通明。試飛身下去,覺與二女所居地穴上下相距差不多少,料無差錯。及至地底,見是一個大空洞。靠裏一面有兩扇玉石門,門上一團碗大光華照耀遠近,適見亮光便由此出。
靈姑試再推門,門並無關鎖,才推開尺許、便見光華耀眼,不禁驚喜交集。壯著膽子,緩緩試探著走了進去。入門先是一條玉石砌成的行道,盡頭處玉殿瑤階,光彩陸離。兩旁花木繁茂,五色繽紛,異香馥鬱,直不似無人居住情景。
靈姑先頗疑慮,躊躇片刻,不見動靜,又走向兩旁細看。那些花木雖然繁盛整齊,多是平生未見之物,可是地下殘花落葉層層堆積,厚達數尺。有的幾與行道相齊,內中也有好些乾枯了的。才知花是仙種,不經法術培植,洞天地靈,不須人管,也能生長。
經此一來,越發斷定人妖兩無,深入無妨。放心大膽,收刀前進。到了殿內,越覺珠光寶氣,玉柱金庭。掩映流輝,眼花撩亂,應接不暇。
靈姑見全殿雖然窮奢極麗,大都是珍貝寶玉之類。乍看炫眼,細視平常,與修道人無甚相干。妖狐不知費了多少心力,造了多少罪惡,才得有此,終於棄置地底,要牠何用?
靈姑一心想尋二女,略看一遍,方要尋路往殿後尋去。忽聽錚錚亂響,好似金石交擊之聲。心中一驚,忙將飛刀重又放出,護住身子,循聲注視。一會又響,靜心一聽,聲自當中碧玉寶座之下發出,時發時止。那寶座上面翠綠晶明,下面卻是白玉,好似兩截砌成。
靈姑近前細看,上下相接之處界限宛然。用力往上截一推,竟不動分毫。心想:「寶座最重不過一二千斤,怎會推也不動?」不願毀損,尋到後座接縫之處,見有符籙隱現。
試指飛刀朝縫口一插,一片青光閃過,符籙全消。再一推,上半已能移動,下面響聲越急。惟恐座下禁有妖物,不願放出,不知如何是好。
忽聽身後有人笑道:「姊姊既入寶山,還不下手,難道空手回去麼?」
地穴古洞,突聞人語,心疑有變,慌不迭飛身縱出。
剛一落地,覺出耳熟。回頭一看,果是彩蓉,身後隨著譚蕭,正由玉屏風後轉出。
靈姑不禁喜出望外,忙問:「二位姊姊怎得來此?」
譚蕭笑答道:「聖僧第二道靈符就要發動,當年特留今日這點時間,為後人取寶之用。靈符一發動,除愚姊所居後洞外,此地永遠禁閉。為時無多,快請移開寶座,將應得之寶取出。同往後洞再談吧。」
靈姑一聽下有寶物,此洞不久封閉,憂喜交集。忙將上半寶座推開,下面竟是一個淺槽,內有一塊古玉璧。一對似鐵非鐵的黑環,徑約尺許,非金非玉,還有寸許方圓的一塊烏木。
靈姑不知何用,回顧譚蕭面有欣羨之色。還待仔細搜索有無別物在內,忽聽門外殷殷雷鳴之聲。
譚蕭忙道:「恭喜靈妹寶物已得,還不隨我快走。」
靈姑知道神僧禁法發動,忙將玉槽寶物一齊拿起。彩蓉相助將寶座還了原狀,一同繞出屏後,往裏行去。殿後石室甚多,金座玉柱,翠棟珠瓔,到處都是。因二女只催速行,各駕遁光,由二女引導,穿行其間,也未觀賞。一會工夫,遍歷全洞,由一圓門走過,便達後洞丹房。
譚蕭道:「這一牆之隔,便是前後洞的分界。少時禁法發動,我們已然脫險,且看佛法妙用。」話未說完,前洞雷鳴越緊,更雜以風水火聲,地肺怒號,勢極驚人。漸漸由遠而近,候不片刻,水火風雷之聲恍如地震山崩,澎湃奔騰,轟耳欲聾。門外聲勢那等險惡,門內依然安安靜靜,不見絲毫搖撼。
譚蕭笑道:「天狐在此數百年經營,再加後輩妖狐苦心聚斂而得的宮室器用,今日真被佛法毀滅,化為劫灰了。」
彩蓉道:「此洞深居地底,易為妖物盤踞,將牠封閉,防患未然,原是對的。只是裏面尚有不少奇珍異寶,俱是值錢之物,盡可取來濟人,就此一併毀滅,不可惜麼?」
譚蕭笑道:「狐室所有,多半人世珍奇難遇之物。儘管知道可以取出變錢救濟窮苦,可知這類東西留在人世,巧取豪奪。再累世相爭,許造無量孽因,比留此洞為妖邪窟宅,還要厲害得多了。」語聲甫畢,門外地面忽然下陷。地底騰起百丈黑煙,更有萬道金霞,夾著水火風雷之聲潮湧而來。火焰強烈,耀目難睜,勢更猛烈異常。
休說靈姑、彩蓉膽寒,便是譚蕭深知底細的人,見狀也甚驚疑。惟恐佛法厲害,立處太近,受了波及,喊聲:「不好!」拉了靈姑、彩蓉,忙往後退。
就在三女逡巡卻步之際,突地風雷無聲,金霞俱斂。再看對面,已變成了一面渾整石壁,原有圓門無影無蹤。適間種種聲光彩色,宛如石火電光,一瞥即逝。石室幽靜,悄無聲息,只覺地底雷聲未息。
靈姑、彩蓉好生驚贊。見譚蕭點頭微笑,似有會心,便問:「佛力怎如此奧妙?」
譚蕭道:「這時且不去說牠。靈姑還有一事未了,且同至室中再談吧。」當下同到二女修道室內。
靈姑所得玉兔尚負背上,二女俱早看見,因晤時匆匆,忙於取寶脫險,無暇說及。入室之後,靈姑便將牠取下,隨手放在旁邊玉石案上。
譚蕭笑指道:「日前歐陽賢妹來此傳鄭仙師之命,說昔年神僧來本洞除妖時,有一妖狐道行較高,積惡也重,早將元神遁入地底。以神僧法力,本不難將牠誅戮。一則因那妖狐自知無幸,再三哀求,以後誓改前非,不似其餘妖狐凶頑苦鬥,二則天狐仙去之時,曾將所煉兩件異寶、一小盒奇香封藏前殿寶座之下。原意後輩狐妖如能承繼牠的光榮,便以此寶賜與,如其不能,便等數百年後有緣人來自取。
「神僧明知妖狐不易改惡從善,依然慈悲,網開一面。計算禁閉期終,妖狐雷劫也到,那時如已悔罪從善,以牠地底多年苦修之力,便可避開雷劫逃走。只要惡念一動,就在妖狐元神破土上升,禁法失效之際,另生一種隱形妙用。西首一棵古松將全部隱去,同時那有緣人也在此時來到樹後潛藏。
「妖狐昔年便知東首松下藏有千年茯苓,本心想等茯苓成了氣候,變化物形,能離山出遊之際,再行生擒服食。忽被神僧禁制,在地底潛修多年,斷定年深歲久,茯苓早已形神俱全,比起當年靈效更大,如何肯捨。所以才得脫困,便冒天雷之險,前往松下發掘。
「那茯苓也是歲久通靈,知道劫難將至,意欲移向別處避禍。始而想順地脈遷徙,偏生此洞周圍均經佛法禁閉,只牠元神所化白兔,可以由松根之下出入。眼看時機迫切,無計可施,只得跑往桃林一帶到處發掘,打算覓妥安根之處。恰又被靈妹撞見,起意擒捉,累得越發擔驚害怕。終於捱到今夜,又被靈妹追到生根之所。忽然驚覺應劫期至,萬般無奈,只得拼捨原身,逃入附近土內躲避。
「妖狐不知牠已事先逃匿,見古松繁茂,靈氣隱現。知靈物尚在。自恃妖法,一面抵禦空中雷火,一面行使妖法裂開石地。將牠原身取出一看,靈物元神已逃。不料利令智昏,致被靈妹出其不意,用飛刀將牠殺死,加上天雷猛擊。在自辛苦數百年,仍然難逃惡報。
「鄭仙師恐靈妹初入妖宮,不知就裏,命我姊妹往前洞接應。剛到前殿,便見一隻白兔潛隨靈妹身後,神態惶急。此物機警非常,如受驚逃竄出去,恰值佛法發動,勢必同化劫灰,豈不可惜?為此不顧說話,先用禁法斷了牠歸路,才與賢妹相見。
「果然此物機智神速,下手稍慢,便被逃去。始而還在殿上東藏西躲,我也不去睬牠。後來洞外雷聲漸起,牠知出更無幸。又見我未下手捉牠,方始暗中尾隨我們。一到後洞,便即覓地藏起。此物秉天地之靈氣與千年老松樹精英而生,歲久通靈。成形以後,多化兔形出遊,又名苓兔。
「修道人得此服食,益氣輕身,延年益壽。比起肉芝、首烏之類,功效差不了多少。靈妹今日連得二寶及仙師所需奇香,又得此曠世難逢之物,仙緣可謂深厚已極。鄭仙師已傳諭不必歸報,得了盡可就地服食,免被入土遁走。卻不知神僧佛法二次發動,已然無路可逃。靈妹如欲現在服食,可將牠原身交我,立時可令元神復體。如法服用,足可抵我二三百年苦煉之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