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七回 妖鬼作祟 苦女隱姓埋名 苓兔求仙 靈姑尋根究底
彩蓉念頭一動,隨將內洞門如法封鎖,走往後崖頂一看。果然新生幾株茶樹高才四尺,翠葉朱莖,形如人手,與生平各種名茶絕不相似。如非師父預先說明,絕認不出那是茶樹。採了些回洞,汲取新泉如法一試,端的色香味三者俱絕,凡茶無與比倫,好生忻喜。
連去數日,越來越愛,索性把茶葉全採回洞,製好存放。
到了這年冬天雪後,偶往崖頂取雪烹茶,就便想將茶樹移植洞中,以防凍死。到了一看,這年雪下不大,也厚尺許,到處山石林木,都是雪蓋冰封。獨那幾株茶樹,不但臨寒獨秀,片雪不沾,反倒繁鬱蔥蘢,又添了滿樹新葉。朱碧相間,掩映於冰雪之間,清麗幽潔,好看已極。
彩蓉心中大喜,知洞中培養,全仗人力,不如天然。那茶又是新採味勝,並無老嫩之分。便息了移植之念,每日只取少許,現用現採。似這樣常在附近走動,連個生人都未見過,漸漸膽子放大,不再終日憂疑。以前每一離洞,必將洞門層層封鎖,人如在洞,更不必說。外人走過,一點也看不出。年時既久,也便疏懈。
這日彩蓉出洞閑眺雪景,無意之間發現一隻由高坡冰雪中滑跌的肥鹿。彩蓉前在妖道宮中日享肥鮮,海錯山珍不絕于口,自居本山,多年來未動葷腥。先聞鹿鳴哀哀,頗生惻隱,有心將它救活。及至尋到一看,那鹿已然腦裂脊斷,臟腑俱傷,無法再使存活。
當時將那鹿刺死,挑腿脊肥嫩之處割下。餘骨行法火化,移向別處崖窟之中。又尋了些松柴,準備烤吃。回到洞內,又想起洞府清潔,不宜腥臭煙汙,便移在外崖凹中烤吃。
這天早上,彩蓉倏覺心動,不甚寧貼。暗忖:「近年心已寧貼,不似初來驚弓之鳥,每多疑畏,怎會有此?」細一尋思,連日並無異兆,也就拉倒。
中午因見鹿肉已完,心還想吃,知道雪厚,野獸多出獵食。冰雪崎嶇,一個失足,便要跌斃。遇上能救,是件功德,不能救,便割些肉拿回,也可一解饞欲。午間天色本極晴朗,彩蓉在高處縱望了一陣,全不見鳥獸影跡。覺無甚意思,便去後崖採了些茶,準備回洞烹飲。
茶採到手以後,四望晴雪陽春,千里一白。遠近大小峰巒都似玉砌銀鋪,亮晶晶呈現在陽光之下,冰花照眼,閃閃生輝。微聞泉聲細碎,發自澗底,積雪已有融意。
心想:「入山以來,今年雪勢最大。不日天暖融化,冰雪全變洪流,澎湃奔騰,山搖嶽撼,正不知聲勢如何壯觀。」
彩蓉方在徘徊遐想,不捨歸去,忽然一陣陰風由身後吹來。當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如換旁人,早已中了道兒。彩蓉早上神志不甯,時生戒心。加以法術高強,饒有機智,微有動靜,便已警覺。一見風勢蹊蹺,類似以前本門中人到來,心雖驚懼,並不回顧。放起護身神光,早飛身遁向前去。
剛一立定,果有幾縷黑煙箭一般射來,幸是應變神速,身為神光護定,未被射中。彩蓉正待行法,黑煙已經掣轉,面前淡煙散處,現出一個土著裝束的妖人。手持木劍,背插紙幡,相貌十分兇惡,戟指大罵:「賤婢果然潛藏未死。急速受綁,隨我回山,任憑祖師爺發落,否則叫妳難逃公道。」
彩蓉認出來人正是妖道門下兩個徒弟之一黑喪門秦左,原是厲魄煉成,妖道愛他猛惡,收歸門下。雖然煉就真形,但悟性極差,在同門中本領不算高強,生性卻是兇殘暴虐,不在妖道幾個得意愛徒之下。人不足畏,那面紙幡,乃妖道自煉法寶,非有要事奉派,不能借用。
彩蓉知是彼此存亡關頭,客氣不得。即便自己騙有妖道兩件至寶,能敵此幡,若被他逃走,也是禍事。彩蓉忙將心神略定,笑對秦左道:「師兄先莫生氣,聽我說完,再走不遲。我現被對頭困住,強收為徒,近年才許出洞閒遊。因年時太久,恐祖師爺怪我背叛,不敢回去。你來最好,那對頭現在下面崖洞中打坐,正好下手。你我將他殺死,一同逃回山去,見了祖師,也有話說,你看好麼?」
秦左不知彩蓉是計,準備驟出不意,生擒歸洞,將她永禁法台之上,以免洩露機密。方在將信將疑,待要喝問。
彩蓉突地面容一變,改口喝道:「秦師兄,你看那旁對頭來了,還不快走!」
秦左方一怔神,側顧之間,彩蓉手揚處,便有一蓬彩絲向秦左當頭撒下。秦左看出是本門最厲害的六賊收魂網,忙化淡煙飛起,已被彩煙裹住,纏繞了個結實。知道上當,急怒亂罵。彩蓉因他被擒受禁,所在妖法全失效用,也不理他,只將他捉回洞去,放在法台之上。
秦左仍是污言穢語,毒罵不休。
彩蓉笑道:「秦左,你不過想激我生氣殺你,等妖窟中本命燈一滅,妖道立即趕來。你只是暫時受點痛苦,妖道一來,仍可將你游魂餘氣帶回祭煉,成形復原。我把你困在此間,靜候仙師到來發落,決不傷害。想我中你詭計,直是夢想。再如出言無狀,我只略施妙法,將這法臺上禁制稍一發動,那時讓你死活不得地受盡折磨,休怪我不留一點情分。」
秦左自恃身是厲魄修成,以彩蓉的道法,至多能用本門奪魂之法將自己殺死,或是永困住不放,決無力使己受什麼苦刑,聞言哪裡肯信,罵得更凶。
彩蓉怒喝:「大膽妖孽!我好心好意,念著昔日相識,不忍使你受那消魂煉魄的磨折,叫你放安靜點,你偏生不知進退。且讓你嘗嘗仙法妙用,就知道厲害了。」說罷,便照白髮龍女所傳煉魔之法,將法台靈旗展了兩展,立時滿台俱是金光熱焰。秦左立覺身子如散了一般,痛楚已極。先還忿怒苦熬,後來實受不住光焰銷銷,只得住口。彩蓉尚是初試,見仙法如此妙用,立即乘機拷問妖道虛實和妖道此來用意。
原來妖道自從近數十年開山以後,妖徒奉命四出為害人間,因而常與諸正派門下相遇。邪不能勝正,有的還能遁逃回去,有的不是一出不歸,無跡可尋,便是死於飛劍之下,形神兩滅。
那些正派門中的後輩大都夙根深厚,得有真傳秘授,應變神速。尤其是行蹤飄忽,每當妖宮神燈一滅,妖道連忙追去時。敵人想是難以抵禦,早跑得沒有影子,一個也無從捉摸。因此怨毒日深,意欲祭煉子母元陰妖女靈旗,報復前仇。
此旗乃魔教中最厲害的法寶,上次彩蓉、尤鹿奉命攝取六歲少女生魂,便為祭煉此寶。妖道起初因所害少女眾多,大干天戮,先還不敢輕舉。近年仇恨越深,非煉此旗不能洩恨,方始甘冒天戮,決心祭煉。煉成以後,旗共十面,一母九子。母旗設在妖宮法台之上,門人出外,各請一面子旗,如遇勁敵,稍一展動,便生妙用。同時妖道立即得信趕到,萬無一失。
前者彩蓉棄邪歸正,誤了天地交泰的時期,不能再煉,事隔九年,才得再舉。妖道鑒於前番失事,這次格外謹慎,加派了四名妖徒,分途下山物色。所須少女數目也多兩倍,準備甯多毋缺,並可擇優取用,以防到時又有貽誤,造孽更多,自不必說。
因內中要九名生性兇悍的女魂,江南各省女性溫柔,難期適用。算計山中少女野蠻強健者多,秦左恰是土人,便命他專向滇黔山中覓取。秦左也是該遭報應,他本是莽蒼山附近土人,卻恨本族人已極,欲借攝魂之便,回轉故鄉為害,擾鬧一番,顯他威風。所以一下山不往別處,徑向莽蒼山飛來。
這時一個生魂尚未攝到手,正駕妖風急行,眼看故鄉將到。覺著到後可以為所欲為,硬逼同族將所有六歲女嬰一齊獻出,多選幾個回去,不禁十分高興。猛一眼瞥見前面山崖上有女子閒遊,忽起色心。晃眼飛過,認出是本門遍索未獲的逃徒,一時貪功心盛,打算活捉回去,也沒想到能敵與否。
及見彩蓉放出護身神光,自己的妖法無功,才想起彩蓉曾得真傳,法術高強。方想傳音報警,彩蓉驟出不意,將他擒回洞去。彩蓉盤問妖人之際,妖人一倔強,彩蓉便行法禁制逼問。因回洞時匆忙,洞門也忘了封閉,妖人哭叫之聲因之傳出。
彩蓉一一說完前事,靈姑憶及自身遭遇,深為所動。又見彩蓉舉止安詳,言談高雅。說到失身妖道一節,悲憤異常,淚珠瑩瑩。雖料她話有虛實,也頗可憐她的身世遭遇。
按說照此明早一走,便可無事。誰知彩蓉對靈姑過於親近,吃完了茶,又取些食物出來勸用,雙方越談越覺投機。
一會,彩蓉也該是做功課的時候,便把靈姑安置好了,自己便在石墩上打坐入定。
事前還囑靈姑:「外屋法台不可走上去,尤其當中那面靈旗和那信符展動不得。我連日修煉,已到緊要關頭,這一入定,便如睡死一樣,不到時候,決不下來言動。姊姊要想殺我,只是彈指之勞。我命握在姐姐手裏,如稍見外,怎能這樣做呢?」
彩蓉因在深山古洞避居多年,枯寂已久。好容易遇見一個正教門下的姊妹,又是羨慕,又是心喜,直和來了親人一樣。又想借她引進,多一條救助援引的途徑。知道靈姑對己無疑,除卻瀝膽披肝,推誠相與而外。只顧想免去靈姑心中疑忌,未曾想到別的。
靈姑獨自一人走向法台旁邊,原意只是偷看所縛妖人是何樣,並沒想到法臺上去。不料妖人秦左聽出對頭打坐,來客已睡,正打算假裝苦痛,悲號引誘。一聽靈姑由身後走來,心中大喜,忙把臉上惡容斂去。啞聲乾號,目流血淚,周身戰慄。好似受刑已久,力竭聲嘶,哭號不出,痛苦萬分之狀。
妖人直喊:「仙姑饒命,妳先放我回去,定將那三百多個嬰孩獻出,送妳祭煉法寶好了。」
靈姑見他是本地人,不過裝束有點詭異,目睹慘狀,已然動心。聽說要害許多嬰兒,激起義憤,喝道:「你說什麼?那些嬰兒現藏何處?快說出來。」
妖人一聽,便知靈姑中計,便道:「仙姑只要將法臺上靈旗略換方位就看到了。」
靈姑雖然為他所動,心中憤激,終以不明法台妙用,未敢妄動。因恐上臺有什麼危險,先將飛刀放出,護身而上。那靈旗上有彩繡,看去極為美妙,上有精光閃爍。靈姑一時好奇,伸手摸了一下。但見黑光一幌,秦左脫身而出,惡狠狠地朝靈姑撲來。
靈姑方感到不妙,已是不及停手。妖人一撲過來,益發亂了手腳,所幸顛仙飛刀有靈,立刻朝那妖煙捲去。白髮龍女所留那道信符原和靈旗插在一起,形式也和旗差不了多少。靈姑一心慌,又將信符碰倒,火光一晃,立即焚化,一道金光似電一般直往地底穿去。
秦左見銀光追來,知道難逃誅魂之厄。忽想起仇敵現在室內入定,正好下手,一掉頭,便向內室飛去。誰知飛刀神速,追上前去,剛將他裹住,便聽哇一聲慘叫。
內室彩蓉也被驚醒,知道出了事,追將出來急喊:「姊姊,且慢殺他。」
說時遲,那時快,妖煙已被銀光絞散。
彩蓉知已禍發,一不作,二不休,忙喊:「姊姊快收飛刀。」
隨手飛起一蓬彩煙,將那殘煙剩縷全部收入袖內。再見信符己焚,靈姑面漲通紅,呆在法台之上做聲不得。
彩蓉知她悔恨,無以自容,便寬慰道:「妖徒一死,妖宮神燈一滅,妖道天明前後必定趕到。姊姊今番想必信我了,我是決非他的敵手。好在信符已焚,崔恩師也定趕來,姊姊快走吧。」
靈姑見她毫不嗔怪,反勸自己先逃避禍,越發懊悔,慷慨答道:「實不相瞞,小妹愚昧無知。不料中了妖人奸計,悔之無及。事已至此,自然禍福與共,哪有一走了之之理?」
彩蓉正待勸慰,忽聽地底轟隆有聲。方囑咐靈姑小心戒備,晃眼之間,地底又是一聲炸響,地忽中裂。一幢淡紅光華籠著一個八九歲的少女,由法台中心冒將上來。
靈姑疑心來了敵人,重把飛刀放出,看定彩蓉神色,準備下手。猛又聽洞前一片雷震之聲,洞壁倒塌處又飛進一道光華。驚惶中定睛一看,光華到處,落下一人。
那人將飛刀擋住,急呼:「是靈姑師妹嗎?愚姊歐陽霜,奉家師顛仙之命,來此接你。」
靈姑喜出望外,忙收刀喊聲「師姊」,待要迎上。
這時彩蓉,也是滿面喜容,朝另一少女朝拜。
跟著便聽歐陽霜喝道:「北邙山妖鬼徐完不久將至,我奉師命來此接引。適殺妖人所佩妖幡現在何處?快取出來,我有用處。」
彩蓉見來人竟用太乙神雷破壁飛進,聞言知事緊急,不及禮見詳說,忙道:「妖幡在此。」隨去室內將日來從妖人身上所得妖幡,連同自己法寶、衣物,還有靈姑的包裹,一齊取將出來。
歐陽霜要過妖幡,將法臺上仙法、靈旗一一收去。又取兩道靈符,手持一道,另一道連妖幡同放在法台中心。手指彈處,飛出一點火光,落在符上。符才焚化,便有一片金霞擁著四人,朝洞外升空飛去。才一離地,便聽山崩地裂一聲大震。
靈姑在空中偷眼回望,來處地面上白煙濛濛,金光亂閃。適才崖洞已是崩塌,雪塵飛舞之中突起一幢金霞,裹著一團黑煙,向東南空際星馳電射而去。四人飛行迅速,不消多時,便落到一座前臨大江的高山上面。
三女齊向歐陽霜禮見稱謝不迭。
歐陽霜笑對少女道:「道友多年苦修,竟得大功告成,未受妖邪侵害。雖然崔師伯始終維護,也是道友精誠感召,心志專一所致,可喜可賀。今仗眾師仙法妙用,妖鬼得信趕來,也只撲空。他氣數將終,不久便遭惡報。道友再避上一兩年,等他伏誅之後,就無害了。
「崔師叔因知道友功行圓滿,超劫出世,適因要事不得分身,事前飛劍傳信,托家師到時相助脫難。家師因道友早完功行,先期出世,尚差兩年魔難。道友與家師緣分止此,寄居未始不可。但妖鬼已然發覺二位道友蹤跡,誓不甘休,縱令伏誅在即,死前仍要苦苦追索。家師近又時常出遊,居庵日少,萬一乘隙來犯,難免不遭毒手。
「為此在嶺後桃林深處,開出一個古洞。請二位道友居住在內,暫時不必去見。地既隱秘,洞又深居地底,可以借此應完劫數。相隔庵近,便於照護,又有家師仙法妙用,外人決找不到。靜俟妖鬼就戮,淩、崔二位師叔事完有暇,自來接引。二位道友以為如何?」
少女聞言,躬身答道:「昔年妖鬼本與我有些淵源,恨我背師叛教,想將我生魂攝去祭煉邪法,受他使役。後來探明我已兵解,益發不肯死心。如非恩人救助,早已受他禁制,萬劫難複的了。今又有鄭仙師垂憐,命姊姊駕臨救助,又為佈置居處。有生之日,皆是戴德之年。
「自知無緣請求收錄,仙命怎敢不遵?不過彩妹不但身世孤苦可憐,而且身陷邪途,始終未與同流,向道虔誠,更非恒比。這些年來,朝夕閉洞勤修,委實艱苦卓絕,一塵不染。無奈恩人只傳她初步吐納之功,好似機緣未到。可否請求二位姊姊轉乞仙師大發慈悲,將她引度門下,也不在她多年來苦心孤詣。」
彩蓉聞言,就勢拜倒,請求援引。靈姑憐彩蓉的遭遇,又覺對不起她,聞言自然心願。只因尚未見師,不敢冒昧,眼望歐陽霜,巴不得她應允才好。
歐陽霜見靈姑面帶企盼之容,一面拉起彩蓉,想了想,笑道:「彩妹為人心志,都是我輩中人。來時家師也只說與譚道友緣淺,沒有提她,此事小妹不敢自主。我看家師對於靈妹極為鍾愛,最好仍令彩妹先往桃林古洞暫居,異日由我姊妹相機試求,許能有望也說不定。」
那少女名叫譚蕭,原與崔五姑訂有前約,不患無成。因感彩蓉十年守護之德,又知她只會許多妖術邪法,全未入門,見有一線機緣,試為求說,以便先安個根,本末期其必成。一聽鄭顛仙最愛靈姑,又見靈姑神色甚喜,知道二女一見莫逆,料有指望,歐陽霜之言也非泛語。
譚蕭便道:「歐陽姊姊說得極是,人定勝天,苦盡自然甘來。且委屈陪我暫做一個同伴吧。」說時,歐陽霜已領了三女向桃花林中走去。
彩蓉無法,只得私向靈姑求說,日後務望盡力援引,並乞得暇常來桃林看望。靈姑不便公然力任其難,只是不住點頭示意。
靈姑見那桃林地當嶺後平谷向陽之處,時際仲春,朝陽初上。萬千株紅白桃花一齊舒萼展蕊,花光閃閃,燦若雲錦。到處細草豐茸,雜花幽豔,娟娟搖曳,相與爭妍。昨晚尚在荒山苦洞之中,今晨便到了這等清麗暄和的境界,仙家妙用,果是不凡。
苦竹庵相去不遠,靈姑正忻慰問,已到了桃林深處一座土山下面。山只四五丈高,兩三丈方圓,平地孤立,相隔左近山巒約有裏許。上下滿是矮松藤蔓,通體青蒼,遠望好像一叢茂樹,直看不出山形。
歐陽霜說:「洞在山腳,待我行法開放。」
靈姑暗想:「此間形勢曠朗,易於發現,怎說隱秘?」
靈姑念頭才轉,歐陽霜手掐靈訣往下一指。一片煙光閃過,山腳凹處忽然現出一個土穴,大才數尺,頗似狐獾窟宅。這種土穴,比起昨日綠耳崖妙香洞,相去何止天淵,怎好住人?暗察二女神色,卻甚忻然。
當下三女隨了歐陽霜俯身而入,洞既黑暗,又復陰濕,黴氣刺鼻。譚蕭手上放出一團栲栳大的明光,在前照路。進約三丈,便到盡頭,洞徑愈窄,四女俯身迴旋都覺艱難。
歐陽霜才說一聲:「到了。」
靈姑便覺腳底一軟,立身處整片地皮如飛往下沉去,晃眼數十丈,又到地底。當時眼前一亮,豁然開朗,洞府明曠,石壁如玉,自然生輝。到處都晶光照眼,麗影流輝,俯視腳下所踏墜石,廣只數尺,高寬十丈左右。只有上層兩丈是土,餘下乃是整塊山石,心中好生駭異。
三女隨同縱落石地,歐陽霜先引導同行一遍,說道:「此洞乃七百五十年前天狐清修所闢,居此數百年,費盡無數心力經營佈置。彼時曾發宏願,想將他同類度化同居,免得為惡害人。所以洞甚廣大,華美非常,共有石室二百餘間,床灶爐井一切用具無不齊備。後來躲過三次大劫,道成仙去,門下徒眾漸漸違戒,出洞採補,為害多年,終為終南山心燈禪師所殺。
「因此洞深居地底,正經修道人不肯來居,恐為妖孽盤踞,禪師用佛法將牠層層封鎖。洞門本在桃林過去山那邊斑鳩崖古洞以內,這裏乃是後洞盡頭。天狐在日所居靜室共只三間石室:當中大間是他會集群狐講道之所。家師原知此洞,日前接了崔師叔飛書,為了安置,親身來此查看。
「恰值新近為金蛛吸金船之事,借得朱文師姊的天遁鏡在此,居然照出這土山下面古洞石室尤其隱秘,外觀只是桃林之中一個土墩。誰也想不到下有古洞,四外更無可供修道居住之用,地勢再好不過。便用仙法切斷獾穴山石,以為升降出入之路。
「現在靈符三道:一升一降,一為閉洞之須。即便妖鬼知道此洞,也無法侵入,何況決無其事。聽師父說,將來門下師姊妹還有借助之處呢。彩妹尚未辟穀,食糧現備有一月在此,以後自會送來。二位盡可安心修煉,我同呂師妹要見家師復命去了。」
二女拜謝不迭,彩蓉和靈姑更是戀戀難捨,再三叮囑,自己福薄命淺,盼常來看望。
靈姑一一允諾,隨則辭別。二女要試習靈符妙用,親送上去。隨到墜石上立定,譚蕭手持升符,如法施為,一道光華擁著墜石,如飛而上。到了上面,歐陽霜說此時新來,最好隱秘,不令送出。二女只得謝別,如法飛下。靈姑看著墜石還原,方隨歐陽霜低身走出。
苦竹庵相隔甚近,走完桃林,循著山徑幾個轉折,便已到達。
那苦竹庵背依崇山,前臨大江,四圍翠竹修莫,景甚幽靜,全庵共有數十間殿房。顛仙門下女弟子甚多,分居兩地,本庵只歐陽霜在,餘人俱有事他出。靈姑進門以後,見殿宇雖然樸實無華,卻到處莊嚴整潔。問知本是一座古廟,顛仙三十年前來此居住,連年親手添修,始有今日。
靈姑心想:「仙人洞府,多在崖壑。以師父法力,在各地名山中物色一座洞府,絕非難事。真正仙境,自己雖未見過,如論景物,此地除了門對大江,波瀾壯闊外,比起玉靈崖和後山濱湖一帶,還差得多。何苦費許多事,建一所人間殿宇居住?」
隨到後偏殿雲房之內,顛仙正在房中打坐入定,二女一同跪下。
待了不多一會,顛仙醒轉。二女參拜之後,歐陽霜先行復命。
顛仙對靈姑笑道:「我道行即將圓滿,因受青城朱道友之托,先將妳引進門下,略事傳授。不久妳將參與金船取寶,以續前緣,再返青城師門。需知峨嵋諸子係應群仙劫難,誅妖除魔,而青城繼之,將道法發揚光大。今峨嵋三次鬥劍在即,妳入門年淺,當應多加努力,毋負為師期望。」靈姑叩頭謝了。
顛仙領向正殿,取出道裝,命靈姑更換,重行拜師之禮。初步吐納,靈姑本已精習,顛仙又傳了練氣口訣。並說前賜飛刀時,因她未通劍術,恐生意外,另賜玉匣以便收藏,且免危害。現時即以此刀練習本門法術,使與身合。玉匣本非藏刀之物,已無用處,將匣取回,另傳練刀之法。
一轉眼已過半年,每到月終,歐陽霜必往桃林給彩蓉送糧。靈姑雖然心許為彩蓉引進,卻知仙緣難得。師父規條素嚴,先進門師姊稍有不合,便遭斥責,從不見人妄有啟請。自己特蒙殊恩,入門未久,每日非常小心,尚恐失錯,怎敢輕意代人乞求。屢想和歐陽霜說,乘著送糧之便,帶了同去,先探望她一次,略為慰勉,免致懸望。無奈功候正在精進之際,苦無閒暇,只好存在心裏。
光陰易過,忽又春風,靈姑已能御氣飛行。但只在庵前竹林上空試習,直未遠離庵門一次。
近月顛仙十分忙碌,時常離庵出遊,來去匆匆。門下姊妹也奉派他出,師徒面上,時有喜容。
靈姑想起,後山桃花盛開,自從來此,不知彩蓉光景如何。
念頭一轉,猛又想起:「歐陽師姊上月送糧回來,曾說彩蓉隨譚蕭姊姊練習崔師伯所傳口訣修為,進境頗速,再有三月,便能辟穀。如今正該送糧日期,歐陽師姊適在五日前奉命他出,行時又忘了問她。自己受人之托,尚未忠人之事,這點送糧小事,若再知而不管,於心難安。」
意欲稟過師父再去。進內一看,顛仙恰在入定。
靈姑又想:「師父每次入定神遊,往往三五日不等,最快也得半天。好在相隔甚近,連在那裏和二人相聚些時,回來也未必醒。師父近來口頭常對二女嘉許,送糧原出師命。師姊不在,自己才代往,與擅自私出外不同,料無見責之理。」
靈姑越想越覺得不錯,惟恐彩蓉糧盡,無以為繼。匆匆祝求幾句,便即跑到後殿,仍照歐陽霜每次數量,用布袋將存糧食物各取了些。獨自駕了遁光,往後山桃林飛去。
只見桃花開得異常繁茂,嫩白嬌紅,鮮豔已極。蜜蜂成陣,好鳥爭鳴,點綴得春光十分燦爛。靈姑也無心賞玩。先疑地穴也有封鎖,還在發愁。及至趕到山腳下一看,依舊上窟陰濕,與前一樣,並無異狀。知道入口在內,自己雖不會行法升降,二女那樣神通,上面一喊定能聽見。
靈姑隨借刀光照路,彎腰走進。走到盡頭,低喚了幾聲,略等片時,不見動靜。細查地上,並無絲毫開裂之痕,如非以前來過,記準無差,幾疑不是原地。上下相去甚深,恐二女不能聽到,又高喊了幾聲。
靈姑忽然想起:「去年下來時,立身石土厚約十丈,離地底更深達百丈左右,況又經師父仙法封鎖,嚴絲合縫,上下完全隔斷。上面呼喊,怎聽得見?只有用飛刀穿透地層而下,二女認得銀光,必知自己來此,放落相見。似這樣呼喚,喊破喉嚨,也無用處。」
不料手指飛刀,往下一試,銀光到處,倏地發出一片金霞,將銀光擋住,休想刺入分毫。靈姑驟出不意,倒被嚇了一跳。才知師父仙法妙用,休說敵人,連這樣靈異的神物都攻不下去。想了想,無計可施,把來時高興打消個乾淨。意欲暫且回庵,候師父入定醒轉,稟明之後,傳了開法再來。
靈姑提著糧袋走出,猛瞥見洞口外有尺許長一條白影一閃而過。追出一看,乃是一隻白兔,通體純白,眼如朱砂。正由洞口繞著山腳走過,瞥見生人追來,奮力往前一竄,銀箭也似,直射出二十來丈遠近。兩竄之後,平地一縱,便到了左側離地數十丈的嶺壁腰上,接連三四縱,到了頂上。
靈姑見那兔周身直泛銀光,又滑又亮。又見縱躍神速,勝於猿鳥,不禁驚奇,想要看牠到哪裏去,便忙縱劍光飛身上嶺。那兔本在嶺頭觀望,見人追來,奮力一跳,凌空往嶺那邊直落下去,便無蹤影。
靈姑慧眼,似覺那兔鑽入土內,越發稱奇。跟蹤降落一看,全山多土,惟獨嶺後是片石地。僅兔落處的石縫中生長兩株古松,東西相向,大均數抱以上,枝柯繁茂,盤屈虯結,勢甚飛舞。石地渾成光潔,更無窟穴和別的草木。
回顧嶺壁,勢欲倒塌。壁間一洞甚大,深只兩丈。洞內雜草怒生,成千累萬的大小蝙蝠倒懸飛鳴,勢若風雨。一再查找,那白兔也不見蹤影。
靈姑只得返回庵中,重往後殿一看,師父已然不在。桌上放有手諭,大意說:適有要事出遊,半月後當與歐陽霜同歸。墨蹟尚且未乾,估量離庵不久,歸期又在半月以後。彩蓉無人送糧,怎樣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