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三回
  柔情似水 山女傳音
  邪火彌空 仙娘失計

  紀異好容易盼到能與敵人交手,一見祖父聽南綺之言,再三嚴囑不許前往,好生煩惱。滿想二人走後,再行溜出,踏波飛越對岸,趕去接應。誰知南綺到了室外,拉了元兒,剛駕遁光飛起空中,便有一片白雲飛下,全沙洲都被遮沒。紀異幾次偷偷向前跳入湖內,竟似被一種絕大的力量阻住,再也不能前進,連對岸景物都看不見,急得只是跳腳。
  元兒隨定南綺,飛身到了對岸一看,石潤苔濃,林花肥豔,穿枝好鳥上下飛鳴。再加上雲靜風和,曠宇天開,近巇縈青,越顯得晨光韶美,景色幽靜,哪裏尋得見敵人絲毫影子?
  元兒道:「妖女口出狂言,怎的我們過來,她卻躲了?」
  南綺算計敵人定在隔湖相候,此時不見,必有原故。惟恐隱在一旁,中了她的暗算,又恐元兒口無遮攔,被敵人見笑輕視。
  南綺暗中準備應變,使了個眼色,故使詐語道:「你怎知她未來?我們既是和她為敵,前來驅除,她不到約定時辰,豈能出現?你道行淺薄,少說廢話,看我少時擒她便了。」
  元兒隨著南綺四處亂看,仍是不見一些跡兆,還想動問,南綺瞪了他一眼,才行止住。
  其實南綺心中也未免驚疑,暗忖:「敵人定是隱身近側,這般說法,為何不見應聲出現?若用法術將她驚動,萬一真個不在近側,反倒貽笑示弱。還是不去睬她,且耐滿一個時辰,再作計較。」
  南綺想到這裏,故示鎮靜,略一端詳地勢,打算尋一塊適當的山石坐下等待。猛一眼看到身側危崖上有一塊奇石孤懸,上端平坦。日光照在上面,仿佛顏色略黃,與別處有異。心中一動,當時醒悟,深幸站立的地方和適才一番話尚無失檢之處。
  南綺發現敵人隱身之所,故作不理,從從容容尋了一塊相對山石,拉了元兒,並肩坐定。然後朝著對面冷笑了兩聲,說道:「妳的意思,既把這一個時辰以內留我們思量餘地,雖然有些想昏了心,也足見盛情。況妳遠來是客,只得讓妳三會。那我也給妳一點面子,等過了這一個時辰,再相見吧。」
  元兒見對面只是一片空地,並無一人,卻未想到崖上。知道南綺法術高強,必有所見,又不便再問。只得暗運玄功,把目光注定前面,準備揮劍殺敵。
  時光易過,已是辰巳之交。時辰的期限將到,眼看敵人就要出現,事機緊急,南綺益發聚精會神,二目注定前面崖石之上,看那妖女天蠶仙娘怎生出現。
  南綺正在注視之際,剛見崖石上面有兩三個女子人影一晃,忽聽元兒大喝一聲,接著便聽一個女子輕喝:「且慢動手,聽我一言。」音聲嬌細,甚是悅耳。
  南綺忙即回眸一看,面前不遠站著一個女子。生得仙姿替月,粉靨羞花,目妙波澄,眉同黛遠。一頭秀髮披拂兩肩,纖腰約素,長身玉立,花冠雲裳,金霞燦爛。前半衣服短及膝蓋,露出雪也似白的雙足,細膩柔嫩,粉光致致。後半煙籠霧約,宛若圍著一層冰紈輕絹,越顯得姿采明豔,容光照人。
  南綺生長仙鄉,同道姊妹中盡多佳麗,竟不曾見過這等絕色,不禁吃了一驚。
  元兒最先發現前面忽然來了一個女子,知是仇敵,忙將聚螢劍飛起。那女子只將長袖一舞,便有一團煙霧籠身。飛劍上前,只在四面飛繞疾轉,攻不進去。那女子這才從從容容,嬌聲發話。
  元兒方要再使那口鑄雪劍助威時,南綺忙喝:「元弟暫緩動手,且聽她說些什麼。」
  那女子站在當地,欲前又卻,微微升沉不定,仿佛提偶人似的,舉動甚是輕飄。
  南綺猛想起崖石上面還有幾個人出現,再定睛往上一看,崖石上正當中坐定一女,端容正坐。旁邊侍立著兩個女子,如雙生姊妹,生得一般美秀。左側一個,滿臉俱是愁容。各持兩柄長叉,身後還插有不少短叉,神態甚是恭謹。
  三女身後立著一個童兒,粉面朱唇,短衣赤足,生得娃娃也似。手中持著一根兩頭有刃、似棍非棍的兵器,身後高背著一個比他人還大的竹簍。時聞「唼唼」之聲,簍縫中透出絲絲金光,映日生擷。四人形態甚是詭異,尤其那中坐一個,生相裝束竟與面前答話的女子一般無二。
  南綺想了一想,不由恍然大悟,料是妖女用元神幻化惑人。恐元兒不察,吃了苦頭,忙拉了元兒一把,暗囑不可妄動。同時早把應用的法寶、飛劍準備停妥。
  只聽那女子說道:「我本不願管這閒事,只因榴花向我哭訴,非嫁你不可。此時一見,才知榴花眼力不差,你二人果有些根器來歷,與我義兒、義女為配,正好是天生兩雙佳偶。你二人分明不肯悔過降伏,意欲仗著螢火微光,與皓月爭輝,豈非夢想?依我相勸,趁早跪下降伏,跟了我兒女回去成親。以後有無窮受用,還可長生不老。莫要將我招惱了,少時放出天蠶,將爾等嚼成粉碎,那就悔之無及了。」
  那女子不但語言柔婉,聲如鶯簧。而且說話之際妙目流波,隱含蕩意,不住朝元兒逞嬌送媚。這原是一種極厲害的邪蠱,一個把握不住,元神便被攝去。幸而元兒夙根深厚,雖覺心情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況味,尚能自持,並不為其所動。
  南綺暗中準備好應用的法寶,留神觀察。見前面妖女只管行使邪術,賣弄風情,那危崖大石上的一個,卻是瞑目端坐不動,看出面前女子是天蠶仙娘的元神。自己雖是頭一次遇見這等妖邪,卻常聽舜華等同道姊妹說起,無心中早問過抵禦之法。猛一眼看見那面前妖女忽然一個眼風朝自己拋將過來,頓覺心神一蕩,不禁大驚。忙按定心神,側面一看元兒,除臉上神色稍覺有異外,尚未為妖女邪媚所惑。
  天蠶仙娘見邪法不能蠱惑這一對少年男女,心中也甚驚異,益發把很多淫情蕩意做個不已。南綺漸覺心旌搖搖,有些難制。又覺元兒先因自己喝止,雖未動手,卻是躍躍欲試之態,這時面上神色也有些異樣,恐再不動手,中了道兒。
  南綺倏伸左手,朝元兒背上用力一拍,朝前大喝道:「大膽妖孽,我當妳有什麼話說,卻原來想借此行使邪法害人。妳也不想想,我二人俱是青城朱真人門下,豈能為妳所惑?」
  天蠶仙娘絲毫不做理會,身搖處,身上衣服忽然緩緩褪了下來。
  南綺見勢不佳,右手一揚,先將飛劍連同七根火龍鬚朝前飛去。同時左手一拉元兒,喊聲:「元弟,還不動手,等待何時!」緊跟著回手一拍,葫蘆蓋裏所藏的太陽真火早化成十數丈紅雲,夾著無數火彈,疾如奔馬飛出。那火卻不去燒那妖女,竟朝危崖石上坐定的天蠶仙娘飛去。
  那妖女先見劍光飛來,還仗著有妖法護身,沒有在意。及見南綺發出七根火龍鬚,變成七道火光。火頭如長蛇口中紅信,吞吐閃爍不定,知是剋星,妖法已然無效。
  不料南綺法寶層出不窮,又放起一團火星紅雲,朝自己原身飛去。旁邊雖有玉花、榴花、白雲童子等三人,俱非烈火之敵。不由嚇了個亡魂皆冒,暗悔自己不該小覷敵人,中了暗算。一個曼聲長嘯,便朝危崖上飛去。饒是逃跑得快,原身已被太陽神火中暗藏的火彈打中了兩下。
  妖女一見情勢不佳,玉花姊妹還在飛叉抵禦,恐燒了白雲童子竹簍內所藏的至寶。身一復體,忍著燒痛,嬌喝一聲:「速退!」一道黃光閃過,空中金蛇亂竄,一行四人忽然不見。
  等到南綺、元兒法寶、飛劍、烈火、紅雲先後趕到,將危崖罩住時。天蠶仙娘等已然負傷逃走,無影無蹤。
  南綺收了法寶,見那石上遺留著兩個茶杯大小極薄的銅鏡,並無光澤。試令元兒坐在當中,將兩鏡相對一照,身便隱去不見。知是妖女仗著隱身之物,收入法寶囊內。雖然僥倖獲勝,自己還是發動遲了一些,未將妖女燒死,終留後患。
  忽聽銀燕飛鳴與破空之聲,抬頭一看,大白等四隻銀燕,還有兩道光華,正在沙洲之上盤空飛舞。因為下面有了雲霧阻隔,不能飛下。
  南綺知那兩道光華是紀家的友人,便同元兒飛向沙洲,收了雲障。那兩道光華也跟著飛落,現出一美一醜兩個女子。
  紀異縱上前來,歡呼道:「畢姊姊與花姊姊回來了。」又忙著問:「裘叔叔可將天蠶仙娘和玉花姊妹等殺死?」
  紀光也趕了過來,忙著將雙方引見,彼此各道傾慕,相見恨晚。
  南綺看出妖女厲害,不比尋常,暫時獲勝,乃是出於僥倖。況且她既以惡蠱著名,豈能一些沒有施展,便即甘休?意欲仍將沙洲用法寶掩護,免得中她暗算。
  真真聞言,大不為然道:「小小妖魔,有何伎倆?來便送死,不來我們還要尋上門去,除惡務盡。這等小心則甚?」
  紀光祖孫素重二女,見她們回來,自然膽壯。南綺久聞岷山白犀潭韓仙子的威名,聽說是她門下得意弟子,料必道法高強,也不便再說。
  大家歡敘了一陣,紀異見洞奴丁零不曾帶來,一問花奇,才知是留在雪山玄冰凹守洞。因畢真真這一攔,只是留神靜待妖女二次來犯,並未有別的佈置。
  這時正值中午,紀異便去取了些飲食出來,與大家同享。南綺命將坐席設有湖濱空曠之處,以便瞭望。大家言笑晏晏,約有兩個時辰過去,已是未末申初,尚未見有動靜,俱覺奇怪。
  元兒道:「南姊太陽真火何等厲害,當初我為仙鶴愚弄,誤飛到萬花山,得罪南綺姊。舜華大姊如晚來片刻,我還有那兩口仙劍護身,尚且要化為灰燼。何況那天蠶妖女只管用元神賣弄妖法,原身端坐石上,絲毫沒有防備,只一受傷,哪裏禁受得了?」
  南綺道:「可惜母親留給我那太陽真火葫蘆,已在惡鬼峽燒死妖婦胡三娥時,被我無心中勾動地火失去,想已炸成灰煙了。這葫蘆小得多,功能也差。雖然也能將妖邪燒死,但是她只中了一火彈,如有靈效的丹藥,痊癒甚快。久候不來,來必不善,莫要小看了她。」
  元兒笑道:「我先見你發出烈火,還以為這個葫蘆和那失去的一個是一樣功用呢。怪不得這個火發出去,只是一片紅雲夾著無數火彈,不似那一個有各色彩絲與晶明透亮的彩彈呢。」
  花奇生性好奇,聽二人對談,料南綺、元兒身藏法寶必多,便要請看。南綺因真真、花奇是韓仙子門徒,哪肯人前賣弄,只以謙詞婉謝。
  元兒因花奇雖醜,人卻和易,還不怎樣。真真言語動作皆有自高自恃之概,心中有些不服,巴不得南綺取出炫耀,也幫著勸說慫恿。南綺仍是執意不肯,元兒見她已然面帶嬌嗔,只好作罷。
  似這樣閒談,又過有半個時辰,大家談得正在有興頭上,忽聽一個女子聲音說道:「大膽賊婢,竟敢用火暗傷你仙娘。我此時已將無名老鬼困住,本當此時便來取爾等的狗命。我現在已返仙山,特用千里傳音之法先行傳諭,少時便施仙法警告你們。如若知道厲害,只須在湖邊立一長竿,上面掛上一面白的麻布。再畫上一個八卦,我遣出來的蠶神自會回去。
  「然後你二人再行過湖,跪在適才我坐的大石之下。我便饒你二人不死,到了子時,自有人來將你二人帶回仙山,與我兒女成親。老鬼祖孫二人乃起禍根苗,本難寬容,也可免其一死。否則,我定差遣蠶神,大展仙法,將你家所有的人都化為肉泥。你們不要以為先前僥倖,心中自恃,須知我乃南疆蠶神之祖,要放明白些。」說罷,聲響寂然,只是口音沒有頭一次來得嬌婉好聽。
  真真笑道:「這便是那天蠶仙娘麼?好一個不識羞的賤婢,明明人在對岸,搗的是什麼鬼?你們看我去擒了她來。」說罷,一道光華閃過,往對岸飛去。
  南綺便笑向眾人道。:「你們可聽出這聲音與先前妖女不一樣麼?」
  除花奇未聽過外,其餘三人俱道不一樣。
  南綺笑道:「我看這聲音決非本人,許就是她旁邊站的那兩個小妖女裝的。她如此假裝,總有原故。畢姊姊說她人在對岸,一點也不差。我們且等她擒來之後,問明再說。」
  花奇、紀異深知真真習性,只一說獨自上前,不願人幫,又看出南綺嘴裏謙遜,臉上頗有懷疑之態,成心要看看真真那本領,所以俱未跟去。
  大家目光都注定對岸,以觀動靜。只見那道光華圍著那一片山石電閃星馳,盤飛不歇,始終也未見有敵人蹤跡。南綺方在腹笑,忽聽對岸真真一聲嬌叱,接著便見那道光華帶著一條黑影,飛將回來。
  南綺才有些佩服,剛說了句:「畢姊姊已將妖女擒來了。」一言甫畢,光華斂處,噗的一聲,黑影擲落地上。
  真真現身說道:「這等小妖魔,也配稱為蠶神鼻祖。」
  眾人定睛一看,一個渾身黑衣裳的赤足女子,生得容顏美秀,體格苗條。橫臥在地面上宛轉呻吟,花憔人弱,越顯可憐。只管睜著那一雙剪水雙瞳,望著元兒,大有乞哀之容。
  南綺氣不過,上去踢了她一腳。那女子哪經得起這一下,只疼得玉容無色,清淚珠垂,不禁哀啼起來。聲音甚是嬌嫩,直覺巫峽猿啼無比悽楚,越發動人憐憫。
  休說紀光,連真真都動了惻隱之心,不忍心當時將她處死。
  紀光見南綺兀自玉頰紅生,鳳目含怒。紀光深知南疆習俗,恐將此女殺死,事情鬧大,自己不能在此立足不要緊。愛女回生,必受影響。忙搶上去,攔在那女子前頭說道:「諸位不要動怒,這便是聶家的榴花姑娘,諸位仙姑法力無邊,也不怕她逃走。且容她起身,問明來意,再行處治如何?」
  南綺尚未答言,榴花忽然戟指怒罵道:「都是你這老鬼屢次壞人好事,我姊姊玉花,為了那薄情郎,如今已是常年悲苦,生趣毫無,如今又壞了我的事。我師娘自成道以來,從未受過挫折。此仇一結,你們萬無倖免之理,必在今晚子時放出天蠶,將你們嚼成粉碎。那天蠶數有萬千,只要蠶娘不死,水火兵刀俱難傷牠。即使燃化成灰,也能復體還原,由大而小,化身千億。」
  榴花又指著元兒道:「我因貪戀著與他成為夫婦,想來送個信。我落你們手內,也不想活。我死之後,你們所受報應定比我還慘十倍。他如能和我稍微親熱親熱,你們雖死,我仍能救他一人活命。而且如得應允,我死也甘心。」說罷,淚如泉湧,哀泣不止。
  南綺見她連訴帶哭,好似受了多少委曲冤枉。再襯著那樣美妙嬌柔的容貌身體,直似一支帶雨梨花。暗忖:「這山女雖然無恥,竟會這等情癡,叫人看了,又憐又恨。」
  真真早喝道:「幾曾見過妳這等不知羞恥的賤婢?偏不能順妳心意。此時殺妳,反道我倚強欺弱。妳不是說那師娘厲害,今晚子時要來嗎?且容妳再活半日,等我今晚擒到天蠶仙娘師徒,再行一併處死妳便了。」
  紀光本恐眾人將榴花殺死,事情鬧大,益發不可收拾,聞言才略放了點心。想了想,事在緊急,從權為是。一面用眼色授意紀異不可多嘴,一面暗將那塊信香取在手裏,抽空踅向後屋,放在檀香爐內。
  等到點燃出來,真真已然有了覺察,便問道:「老先生焚香求救麼?聽適才賤婢之言,只恐無名釣叟也未必能分身來此呢。」
  紀光聞言,臉上一紅,還未及回話,忽聽榴花狂呼道:「我已被惡人捉住,妳千萬來不得。我也不願活了,妳快去求仙娘給我報仇。妳怎麼還不聽我的話呀,妳千萬來不得呀。」說罷,她又朝著真真哭求道:「我姊姊本來不見生人,不問世事,這次都是我連累了她,早晨差點被火燒死。她現在知我被困,要趕來替我一死。我死不足惜,只不願無故又害了她。我也不希罕你們放我,只求你們快快下手將我殺死,斷了我姊姊捨身相代的念頭。我就做鬼,也得閉眼。」
  榴花說時急淚交流,恨不能當時尋一自盡才稱心意,偏是身子受了真真的法術禁制,動轉不得。
  待不一會,果見對湖岸山道中,飛也似跑來一個山女。到了湖邊,高喊了一聲:「妹娃子,莫傷心,姊姊替妳來了。」說罷,一條紅線隔湖飛來。
  到了眾人面前落下,現出身形,正是玉花。仍和先前南綺所見的裝束一般,只沒帶著兵器。
  玉花一見榴花被法術禁倒在地,神情狼狽已極,忍不住一陣心酸,飛撲上去,抱頭痛哭道:「妹娃子,我娘死時再三囑咐我,說妳人好,容易受騙,叫我好生照看著妳。妳如死去,我怎對得住娘呢。漢人多沒天良,我自那姓瞿的被老鬼引去,活著也無甚意味。不如由我和他們商量,替妳一死,我姊妹兩個都好。妳如執意不肯,那我只得陪妳同死了。」
  榴花聞言,又哀聲哭勸玉花。兩人只管哭訴不休,也忘了身當險地,仇敵在側。
  眾人俱不料山女竟有如此至性,見她們這等同胞情深,骨肉義重。不由動容,起了憐憫之心,正不知如何發付才妥。
  真真倏地秀眉一聳,怒叱道:「兩個丫頭既然甘為情死,用不著妳推我讓。待我來打發妳們一同上在死城去。」說罷,手指處,一道劍光直往二女頭上飛到。
  榴花原是躺在地上,不能站立。見敵人翻臉,徑下毒手,便高聲大叫道:「要殺殺我,放我姊姊回去,等她取了法寶兵器前來。」
  玉花見飛劍臨頭,只喊得一聲:「饒我妹子。」早縱身迎上前去,面無懼色,大有視死如歸之概。
  這裏元兒、南綺見真真忽然飛劍出手,俱覺心中不忍。
  猛又聽一聲:「姊姊且慢。」
  一道寒光帶起一條人影,直向真真的飛劍迎去,一看那人正是紀異。這一來把兩人提醒,元兒首先飛劍上前,南綺也跟著飛劍出去攔截。
  只花奇一人在旁憨笑道:「今日兩個丫頭得活命了。」
  真真劍光撤回,指著玉花姊妹說道:「看妳二人雖然無恥,卻也有幾分義氣。我今放妳二人回去,叫那天蠶妖女速來納命。如果過了今晚天明不敢前來,明早我便尋上門去。」
  玉花驚魂乍定,看出禁法已撤,忙扶榴花起立。當時並不逃走,略微定了定神,慷慨說道:「我死活本沒放在心上,妳休以此嚇我。只是妳放了我妹子,有些感激罷了。我們雖是山人,最重信義。我們不過情愛比你們漢人專一,怎叫沒有羞恥?
  「不瞞你們說,我家中已設下蠱壇,由我刺了心血,喂了蠱神,交三妹義兒代為主持。我自己帶了一身惡蠱前來,早在過湖之際下在水裏。不消多時,這沙洲上便到處密佈。這蠱不比平日誤服之蠱,一經發動,如影隨形,並且不易被人發覺。我生趣已絕,原不願活,怎奈死後妹子不肯獨生,只得陪她受些年罪。蠱我可收了去,以報不殺之恩。
  「至於傳話給仙娘一層,因我姊妹一念情癡,背了她來約你們逃避。現又為你們所擒,更丟了她的顏面,已然犯了百死難贖之罪。怎敢再去相見?我姊妹一回去便須設法避禍,連夜逃出千三百里外,覓地潛伏,方能活命了。」說時,榴花只管拉著她的手臂,依依哀哭,一言不發。一雙淚眼不住向元兒瞟去,好似情熱猶熾。
  眾人只顧聽玉花說話,元兒倒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來,又不便喝破。只得拉了紀異,假裝取物,走向室內。
  真真卻把雙目注定玉花,不住冷笑。等她把話說完,正在禹步行法,將所放惡蠱收走之際,猛喝道:「且慢動手。你以為你那惡蠱厲害麼?你先站過一旁,我讓牠先現出形來妳看。」
  玉花聞言,便停了手,面現驚疑之容。
  真真便請眾人稍微退後,說道:「昔日隨侍家師,曾說生平各異派中能人俱都會過,只未和養蠱的人打過交道。我一時無心中問起惡蠱怎樣制法,家師便教我煉了幾樣法寶,一直未曾用過。今趁妖女未來以前,且拿牠試手,看看有效與否。」說罷,便從囊中抓了一把似針非針之物往前擲去,手揚處便有千萬道銀雨直射湖中。那湖水先似開了鍋一般飛珠溶沫,波濤飛湧。
  正在這時,似聽玉花失驚,噫了一聲。紀異被元兒拉進室去,紀光、花奇俱都面向湖中,不曾在意。
  只南綺心細,時刻注意玉花舉動。見銀光飛去湖中波濤飛湧之際,玉花伸手入懷摸索了一下,又用拇指和中指彈向空中。雖不見有什麼東西,知是弄鬼無疑。因真真詞色甚是自滿,只得靜以觀變,並未給她叫破。
  約有半刻工夫,真真忽大喝一聲,將手一招。湖中浪花開處,千萬絲銀光忽又貼波飛起。每一根銀絲上,大都鉤著一條赤紅晶亮,似蠶非蠶,細才如指,長有三尺的惡蟲,朝岸前直駛過來。下映湖波,幻成一片異彩。
  真真回頭向玉花道:「我知此蠱與妳生命關聯,要死要活,快快說來。」說時心中得意,以為玉花必要哀聲求告。
  誰知玉花答道:「此蠱均係化身,死活隨妳的便。我的本命元神已在妳行法時遁走,妳雖有法力,也未必能擒得牠住。只是我仙娘已派人出來尋我,恐半途撞見不便,尚未離開這裏罷了。」
  真真見她神色自如,料是所言不差,方才驚愧。玉花忽然狂叫一聲,口吐鮮血,暈倒在地。
  榴花忙伏身看了一看,大哭道:「你們既然放我妹妹,如何又下此毒手,用法寶把她元神禁住?索性連我殺死,也倒痛快。」說罷,抱著玉花屍身痛哭起來。
  真真不解道:「我既允放你們,豈能失信?她不是說元神已然遁走了麼?怎的又會如此?」
  榴花哭訴道:「你們害了人,還要裝模作佯麼?她因見你們用法寶去拘金蠶,恐遭毒手,元神本已遁走。不知哪個用甚法兒,又將她元神捉了來。此時如能饒她,放了還好,再過一個時辰,便七竅流血而死了。」說時,哭得甚是淒慘。
  紀光忙問眾人可有什麼作為,俱答無有,好生驚訝,方疑是無名釣叟暗中前來將她元神收禁。
  榴花猛一眼看見元兒、紀異自室中走出,手裏持著一個網兜,裏面隱隱放光,狂喊一聲:「你這狠心腸的小鬼,連我也一起殺死了吧。」一面哭說,忽然從地上縱起身來,朝元兒飛撲過去。
  南綺見她拼命,恐有差池,一縱遁光,追上去攔在前頭,迎個正著。喝一聲:「休得無禮!」手起一掌,便將榴花打倒在地。
  榴花還要掙扎上前時,真真已趕過去,一把將她攔住。榴花哪裏敵得過真真的神力,急得雙足亂蹦,哭喊道:「你們還賴,你看我姊姊的元神不是在小鬼的網裏面麼?」
  這時南綺方才看清元兒手中所持,乃是那面千年金蛛絲結成的網兜,內中網著一條金紅色似蠶非蠶的長蟲。
  南綺便問:「這是哪裏網來的?」
  元兒道:「我兩人去到室中閒談,紀弟見我們行裝上插著這個網兜,無意之間取將下來。紀弟拿著它一舞,忽見金紅光華一亮,便網住這麼一條怪蟲。」眾人方才恍然大悟。
  真真笑道:「難怪榴花說我背信食言,殺她姊姊。原來是她自投羅網,這也怪人不得。此網非絲非麻,如此厲害,想是多年蛛精吐絲所結的了。」
  南綺道:「妹子也不知它的來歷用處,只在得它之時,曾聽一異派中人說此網乃千年金蛛之絲結成。有一次我和元弟遇一怪蟒,口噴丹元,我二人法寶飛劍俱難傷牠。多虧此網網去牠的丹元,才行伏誅,想必有些用處。」
  真真道:「這兩個山女倒也同胞情長,但是此網並無收口。為何玉花元神一進去,便難逃出,二位道友可有甚解法麼?」
  南綺道:「此網粘膩堅韌,飛劍難斷。遙網空中飛鳥,無論多高,百不失一。也用不著什麼收放之法,每次網到禽鳥,只須裏面倒轉,便可脫落。且看此女命運如何。」說罷,從元兒手中要過網兜。翻過來,一口真氣噴去,那網便倒了過來。
  那蠶已是奄奄一息,兀自粘在網上,半晌方行緩緩脫落,蟠伏在地。
  榴花忙跑過去,口裏也不知念甚咒語,又不住連連噓氣。又過有半盞茶時,那蠶才一閃一閃地放著光華,蠕蠕蠢動,往玉花身旁爬行過去。榴花忙又跑向玉花身旁,解開她的衣服,露出欺霜賽雪、嫩生生的酥胸,口裏念咒愈急。
  不消片刻,那蠶爬上身去,蟠在玉肌上面,將頭昂起,便有七根細如遊絲的紅線噴將出來,射入玉花七竅之中。榴花方住口,轉悲為喜,伏在玉花耳邊喊了兩聲姊姊。又從懷中取了一塊丹藥,塞入口內,接著便聽玉花呻吟了兩聲,拉著榴花的手,怯生生坐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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