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二回 惺惺相惜 真真結義雪山 急急請兵 公公受驚湖畔
約有頓飯光景,果見真真同了一個紅裳少女飛回,那道姑卻未同來。
畢真真近前先收了禁法,向紀異道:「這位乃玄冰凹女殃神鄧八姑得意弟子華珩姊姊,因見我等在此狂嘯,震塌雪峰,特意引我前去鬥法。恰值八姑回山,解圍相救。我和華妹打成了相識,甚是投契。你那四隻銀燕現在洞中吃食,少時我等便要結為異姓姊妹了。」
紀異已冷得面容鐵青,通身抖戰,連話都說不出來。勉強站起,與華珩彼此見了一禮。真真一面引見,早把花奇交與華珩抱住。自己收了琴,夾了紀異,同往對崖飛去。
紀異到了一看,冰壁千仞,壁腳直凹進去。裏面不但光明如晝,而且到處都是琪花瑤草,鬥豔爭妍。氣候也比外面溫和得多,宛然別有天地。
八姑正在靠壁石台之側含笑相迎,見眾人來到,便說道:「畢道友,我們下洞去吧。」說時,石台忽然自行移開,現出一座洞穴。
八姑師徒揖客入內,裏面更四壁通明,冰室雪屏,掩映流光,似入水晶宮殿。
八姑先請真真、紀異落座,將花奇放在一個玉榻之上。然後將袍袖往上一揚,一團栲栳大的銀光飛將起來,懸在室中不動,寒芒四射,映得滿室冰牆雪柱俱生異彩。八姑取了兩料丹藥,塞入紀異、花奇口內。再命華珩托了花奇,真真托了紀異,走到銀光之下,將臉朝上。
八姑用手朝銀光一指,銀光中忽似破裂了一般,放出兩道直長的光華,大約碗口,分射在二人身上,便見光射處有幾縷白煙被光吸起。紀異受毒不深,先覺身上有了暖意,一會工夫由暖到熱,佈滿全身,立時復原痊癒。跳下地來,朝著八姑稱謝,連喊好寶貝不置。
八姑等紀異、花奇先後復原醒轉,便收了雪魂珠,引了真真等三人往後洞走進。那後洞比起前洞還要富麗得多,滿室珠光寶氣,掩映流輝。三人見了,俱都稱奇。對真真來說,更是投其所好,贊羨不已。
八姑命華珩去取佳果仙釀,款待佳客。對真真道:「自從拜在妙一夫人門下,本擬棄此而去,恰巧出困未久,便收了小徒華珩,留作她的修煉之所,剛剛合適。加上這裏離青螺峪不遠,雲南派祖師凌真人與峨嵋原是至交,門下知友頗多。又承他贈了貧道一束信香,以備貧道出外雲遊時,小徒有甚緩急,可以焚香求救。除那年收閉適才所誅的雪魅處,一直至今從未生事。」
「前些日還想將這冰雪凹留作貧道別居,上月在峨嵋聽訓,面聆掌教師法諭。因三次峨嵋鬥劍,眾門人自下月初一日起,除奉命出外者外,一概移入仙府,領受仙傳,共修陣法。只留下紫雲宮、幻波池、天外神山等三四處,其餘各地洞府可加封閉或賜贈別派中知交。
「適才聽道友說起,令師韓仙子出世尚須時日,道友一時難覓良好的洞府。萬花坪湖心沙洲密迤族,離世較近。為防妖人報復,暫時寄居則可,長住終非修道人所宜,何況二位道友又奉有令師法體和許多寶物重器。貧道不久便赴峨嵋,遷入凝碧仙府。
「今日相晤,總算前緣,如蒙不棄,意欲將這雪窟陋居相贈。兩位道友暫時仍遵令師之命,寄寓紀家,只將令師法體重器移藏此間。或隔日來此,或是二位道友輪流往來,出去時有道友和貧道的禁法封鎖,決無差池。而貧道苦心經營的舊居得二位在此作主人,也不至於荒廢。靜候紀道友令堂滿劫重生,再照令師所說行事。從此這裏長為二位道友修道之所,貧道師徒也可不時過訪,重尋舊遊,豈非快事?」
真真生性最喜佈置起居服飾,見洞中如此奇麗,歆羨已極,她哪識鄧八姑別有一番用意,聞言喜出望外。略一尋思,便即答道:「我等三人誤入寶山,得罪華姊姊,八姑乃前輩尊仙,不但不加怪罪,反助我等除妖解難、相待又如此偽謙誠摯,本已問心難安。復承以仙府相贈,越發令人感激無地。不過冰窟仙府全仗八姑仙法,始能有此清奇美麗。我等法力有限,只恐異日支援不住,貽笑事小,豈不有負盛情?」
八姑笑道:「此洞當初只一深穴,所有冰房雪室,均係貧道採取千萬載玄冰築成。內外奇花異草,俱都採諸本山亙古以來仙凡難到的奧區,大半秉著冰雪之精英而生。下面有靈丹護根,不便移植,十之三四均可煉為靈藥。凝碧諸師長頗有相需之處,如無人在此守護培植,難免不為異派中人竊奪。
「此乃大雪山最高處,相離山頂只數十丈,每當一年一次天地交泰之時,地肺受了絕大震動,地形必起變化。如無人事先行法預防,難免波及,使全洞沉墜傾欹。二位道友在韓仙子門下多年,道法高深,以上兩節均優為之,故此謹此奉贈。雖說為人,一半還是為己,道友何必太謙呢?」
真真含笑起身謝了。
這時華珩已從別室取了兩大冰盤,一盤盛了許多雪山名產雪蓮、紫藕、冰桃、寒實之類的仙果,一盤盛了臘脯、風乾雪雞以及各種人世間常見的乾果,另外還有一瓶子寒碧松羅酒。
華珩造詣雖深,畢竟年淺,尚未能盡絕煙火食。除了本山有的果實外,每次出外積修外功,總要帶些食物歸來。好在八姑復體之後,雖不常食,也不禁絕煙火,偶爾又喜和愛徒對酌。以前青螺峪破八魔時,那酒只取來款待過峨嵋諸小輩同門一次,貯藏頗多,所以洞中各物均備。
真真,花奇有無均可,紀異忙了一日,早已饑餓。也不作客套,一路連吃帶喝,口裏更讚不絕口。
花奇忽又想起本山的雪雞,便問華珩道:「華姊姊,記得小妹前幾年來此,峰後雪雞很多,怎的適才尋不到一隻?」
華珩道:「這多是那雪魅鬧的,幾乎被他弄絕了種。師父從不許為了口腹之欲無故殺生,這些風臘的野味,俱是那年隨了師父掃蕩雪魅和他手下的寒魔,從妖窟中得來的。因為洞中氣候宜於貯藏,隔了多年,還是不減鮮美。」
說罷,真真便請八姑允許,與華珩結為姊妹。
八姑笑道:「我也不作客套,以前我在旁門,與令師韓仙子原只是道行的高下,未曾敘過尊卑。如今身歸正教,在妙一真人門下,令師公神駝乙真人與家師俱是平輩,小徒怎敢妄潛呢?」
真真不知怎的,與華珩雖是初見,非常投契。推說師門與峨嵋諸尊長只是道友,師公乙真人就素來是長幼兩輩各交各的,不論什麼輩分尊卑。苦苦向八姑求說,執意非結拜不可。
八姑師徒幾經遜謝不從,只得依允。當下真真等四人序齡結拜:真真為長,花奇為次,華珩居三,紀異最小。真真又要向八姑行拜見禮,八姑也以禮相還,哪肯領受,只得罷了。彼此暢談了一陣,不覺已是第二天的早上。
那些雪魅、寒魔,原秉雪山陰鬱森寒之戾氣而生,早經八姑在隔夜裏命華珩用藥化去。
紀異因這次紀光出門為日較久,畢真真、花奇二人自從移居沙洲,尚未見過,恐回來不見自己懸念。幾次催促起身回去,這才與八姑師徒殷勤訂了後會和接受洞府的日期,作別起身。仍由四燕前導,畢、花二女雙夾紀異禦風飛行,傍午時到了沙洲。
紀異忙奔進屋一看,祖父仍未回轉。匆匆吃完午飯,一個人跑出山外,向山寨中人一打聽,俱說未見。最後走到江邊茶棚,遇見熟人,笑問紀異:「么公昨日回家,可曾給你帶甚好東西來麼?」
這才說起昨日黃昏時分,曾見紀光一個人坐在玉花、榴花門前石上歇腳。
紀異生長南疆,知道玉花家養有惡蠱,外公素不喜她。時常告誡自己,不許在沿江茶棚之中飲食。萬沒想到外公會和玉花姊妹生了嫌隙,還以為外公販貨行醫回來,在山外被山人延去,醫一急症。估量當時已該回去,聞言回頭便往家跑。回到沙洲,見著二女一問,仍未回轉。
紀異因紀光和山人情感極好,到處受人敬愛,雖然孺慕情殷,渴思一見,也未疑他有甚別的。再去尋找,又恐中道相左。
直到晚間不見回來,畢、花二女細問紀光平日行徑,無心中聽紀異談起玉花姊妹為人,卻料出有了變故。否則出門日久,就說是在山人家中耽擱,離家這等近法,人不能回,也該著人送個信兒。為甚回來兩天,音信毫無?連見他的人也只一個?
二女因恐紀異著急,當時並未說破。先問明瞭玉花姊妹住處,到了半夜,由花奇飛往玉花茶棚之中仔細探查。只聽玉花嚶嚶啜泣,一會榴花起來安慰,玉花神態甚是幽怨。除屋中異常整潔外,連紀異所說的惡蠱俱無蹤影。直聽到二女沉沉睡去,毫無可疑之狀,只得回轉。
天已大明,真真正想約了花、紀二人假作飲茶,前往玉花茶棚,當面以言語試探。忽聽銀燕歡嗚振羽之聲,成群往對湖飛去。
紀異喜道:「姊姊,我外公回來了。」說罷,便往洲側傍湖樹蔭之下跑去。
二女跟出一看,果有一個身背貨箱的老者站立隔湖岸上,正在高聲相喚。
紀異從樹蔭中駕起一條小舟,舞動鐵槳,飛也似地衝波駛去。不消片刻,祖孫二人在百隻銀羽盤空飛鳴之下,同舟而回,二女忙即上前拜見。
紀光在舟中已聽紀異說了大概,自己昨日剛闖了禍,方慮異日玉花姊妹知道敵人底細,遷怒為仇,無法應付,不想家中住有兩位仙賓,好生心喜。
紀光正和二女敘話,紀異一眼看見洞奴丁零蹲在近側,睜著一雙炯如寒星的眸子,正對紀光注視。想起牠素厭生人,自己以前尚且吃過牠的苦頭,恐忽然衝起,傷了外公。不由大吃一驚,噫的一聲飛縱過去,將丁零抱住不放。口中直喊:「花姊姊快來!」
花奇看出他的心意,笑道:「你休害怕,我姊妹業已出困,不比從前,牠沒有我們的話,不會無故傷人的。如其不然,我們到雪山去,豈不怕外公無意中回來,被牠無知侵害,那還了得。敢隨便將牠留在家麼?我早已囑咐過,如等你這才想起,那就晚了。」
紀異聞言,才放了心,鬆手起立。
紀光便請二女入室,落座後,互談以往之事。二女和紀異聽到紀光救人一節,俱猜玉花姊妹不肯善罷甘休,必來尋仇,防備了好些日。
直到半個月光景,有一天晚上,紀異和花奇正在室中談笑,忽聞銀燕飛鳴之聲,料是有警。出去一看,兩三點金黃色的光華疾如流星,在谷口那一邊的雲空裏閃了一下,便即不見。接著便見大白等四燕為首,領著一群銀燕,從隔湖飛回。
這晚恰巧真真帶了丁零往雪山玄冰凹去會華珩,未在家中。花奇、紀異算計流星過渡,銀燕不會鳴叫追逐,疑是玉花弄鬼。因紀光再三叮囑,只可小心防備,等她來犯再行相機處置,不可尋上門去。又見紀光已然熟睡,恐跟蹤追尋,敵人乘虛而入,當時並未追趕。
第二日紀光得信,遍查附近,並無可異之狀。
真真回來聽二人談起,覺得玉花不除,終是後患,再三和紀光說要親自前往,為紀光祖孫除害。
紀光力說:「山人使蠱,差不多是家常便飯,雖不說家家都有,總占十之二三。多半是為防身、禦敵、復仇之用,無故也不害人。專煉來為惡的,百人中難得遇到一個。你不忤犯他,他決不加害於你。尤其玉花姊妹平常最為安分,此次舋自我開。即使她來復仇,仗二位仙姑之力,將她擒住,也不忍傷她性命。昨晚就算她起心不善,業已知難而退,何必尋上門去,致她於死?」
真真終不放心,夜晚背了紀異前去探看。見玉花果然絕色天姿,容光照人,加上秀眉顰蹙,若有幽怨,越顯楚楚可憐,來時殺機頓減了一半。再一查看她的言語動作,也與花奇上次所見大同小異,並未露出有復仇之意,不忍心遽然下手。隨後又和花奇夜探了幾次,仍是毫無動靜。
直到真真、花奇移居雪山,按單雙月往來兩地,始終太太平平,別無一事發生。大家俱以為玉花姊妹不知人是紀光所救,漸漸丟開一旁。
過了些日,紀光仍舊應聘出外行醫,販貨往來,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三年過去,這日無心中又在玉花姊妹茶棚外石上小憩。一眼看到兩個外鄉少年男女在棚內飲茶,看出榴花又在施展故技,不知元兒、南綺俱受仙傳,並非常人。以為本月正該是真真、花奇回來的月份,不惜冒險得罪榴花,將元兒、南綺引了回來。
元兒、南綺聽了紀光以上的講述,方知就裏。
紀異雖與真真、花奇二女處了這麼長久的時候,仍是改不了那惡見婦女的天性。先見南綺吹船如飛,略改了點輕視的念頭,心裏只可惜畢、花二女恰巧不在家中。
後來聽乃祖說起在江邊茶棚與醜女榴花公然爭執之事,雙方又敘出元兒與長人紀登同在矮叟朱真人門下。想起真真以前所說之言,玉花姊妹如知乃祖壞事,必來侵害。一則同仇敵愾,二則矮叟朱真人是青城派鼻祖,前輩有名劍仙。曾聽無名釣叟和乃祖說過,元兒既是他的門徒,劍法一定高強,這才對來客起了敬意。
因為玉花姊妹既然屢次結仇,勢必目前就要趕來侵害。紀異便匆匆寫了一個紙條,到院中用手一招,四燕便即飛落。紀異將紙條綁在大白爪上,悄聲說道「你們快往雪山,去把我兩個姊姊接了回來。快去!」說罷,眼看四燕衝霄飛起,方行回屋。
過了一陣,元兒忽然覺得心裏有些煩惡,因為不甚厲害,並未向眾人說起。約有半個時辰過去,方覺好些。過不多時,又犯,並且較前略微加重。一問南綺,也是如此。
紀光聞言驚問,二人說是尚能忍受。紀光又仔細看了二人的脈象道:「好一個狠毒的丫頭,想是看出二位不是尋常之人,連她本命的惡蠱都施展出來了。幸而二位是仙人門下高徒,根基深厚,又服了靈丹,所以還不十分難耐,若換常人,早已腹痛欲裂了。
「就這樣,她那蠱毒業已深入二位腹內,雖不一定便有大害,只是她那裏行法一次,二位這裏便要難受一回。如不向她降伏誠虔默祝,除非到了天明,老朽取了後洞毒菌上的朝涎,製成新藥與二位服下去,將毒化解,永無休歇,真乃可惡已極。」
元兒、南綺聞言,發了怒,每人各服了兩粒丹藥,又要尋上門去。
紀光再三攔阻道:「我起初以為二位服了丹藥,其毒已解。現在一看,才知並未除根。她又是別有用意,成心使二位時發時止。那蠱毒與她心靈相通,二位這裏能否忍受,她那裏已知大概。現在子時已過,如不驅遣惡蠱前來,必然另有陰謀。說不定又向她師父天蠶仙娘哭訴,這事就鬧大了。
「好在這圍著沙洲十丈方圓以內,早經我布下奇門遁法,事急之際,還可焚香求救。似這樣以逸待勞,勝固可喜,敗亦有救,豈不是好?即使真的要去,也等到了天明,我將新藥製成,將二位所中蠱毒化盡,再去不遲。」
元兒、南綺聞言,只得作罷。
紀異又將從墨蜂坪暗谷蜂巢之內得來的那口寶劍取出來與二人觀看。元兒拿在手裏,方在讚賞。紀異忽想起近日忙著迎客,還忘了給銀燕鹽吃,匆匆和二人一說,捧了一大包粗鹽粒便跑出去。
元兒、南綺對於那些銀燕,原本一見就愛。見紀異奔出,推開窗戶一看,室外那些嘉木繁枝上面,滿都是白羽仙禽棲止。紀異一出去,剛抓起一把雪白的鹽粒往上一灑,那些千百成群的銀燕聲如笙簧,齊聲鳴嘯,紛紛飛翔起來,就在空中盤旋啄食。落光之下,紅星閃閃,銀羽翻飛。樹頭碧蔭,如綠波起狀,分外顯得夜色幽清,景物奇麗,令人目快心怡。
南綺正看得出神,不住口地誇好,忽聽元兒道:「南姊,你看那是什麼?」
這時雲淨天空,月輪高掛,光輝皎潔,照得對岸山石林木清澈如畫。
南綺順元兒手指處往前一看,兩道紅線長約數尺,一前一後,像火蛇一般。正從山口那一面蜿蜒飛來,似要越湖而過,業已飛達湖面之上。
南綺猜是玉花姊妹放出的惡蠱,便對元兒道:「這定是山女蠱法,我們還不將她除了?」
二人剛要動手,身後紀光攔道:「此乃玉花姊妹真靈,二位且慢。近沙洲處已下埋伏,她未必能到跟前,等到事真不濟,動手不遲。且留著她與二位看個奇景。」二人依言,暫行住手。
自從這兩道紅線發現,千百銀燕齊回樹上,立時萬噪俱息。紀異也被紀光喚進屋來,手握寶劍,準備迎敵。除了湖面上千頃碧波被山風吹動,閃起萬片金鱗,微有汨汨之聲外,四下裏都是靜蕩蕩的。眼看那兩條紅線飛近沙洲,約有十丈遠近,先似被什麼東西阻住,不得近前。
一會又聽發出兩聲極慘厲的慘嘯,在空中一陣急掣亂動。眨眼工夫,由少而多,分化成了四五十道,俱是一般長短粗細,紛紛往沙洲這一面分頭亂鑽,只是鑽不進來。那近沙洲的湖面上變幻了無數紅影,其線上下飛舞,果然好看已極。
約有半盞茶時,紀光笑對元兒等三人道:「我起初看她姊妹身世可憐,只打算使其知難而退,她們卻執意和我拼命。且容她入伏,取笑一回。」說罷,回手將架上一個滿注清水的木盆微微轉動了一下,取下了一根木針,轉手又復插上。
南綺這時才看出紀光竟會五行生克太虛遁法,無怪他適才誇口自負知道門戶變動,知道惡蠱入伏無疑。忙回頭一看,那數十條紅線果又近前數丈,仍是飛舞盤旋,不得上岸。
只不過這次與先前不同,仿佛暗中有了門戶道路阻隔一般,不容混淆,只管在那裏穿梭般迴圈交織,毫不休歇。
過了一會,惡蠱好似知道上當,發起急來,兩種怪嘯,一遞一聲,哀鳴了一陣。不知怎的一來,又由分而合,變為兩條,益發竄逐不休。
大家正看得有趣,忽聽身後一聲炸響。紀光連忙回身,架上木盆正在晃動,盆沿一物裂斷墜地,不由嚇了一跳,忙即掐訣行法整理。這裏一聲響過,同時湖面上也轟的一聲,一根水柱平空湧起百十丈高下,立時狂風大作,駭浪橫飛。
就在這風起濤飛之中,那兩條紅線竟然衝破埋伏,往空中飛去。南綺知道有人破了埋伏,一個不好,還要傷及行法之人。不及追敵,連忙回身看時,紀光已將木盆上面放置的禁物擺好,然後一一取下,這才放了點心。再看元兒因見敵人逃走,業將劍光放出追去。
誰知那紅線來時不快,去時卻速,只在空中略一掣動,便即隱去。元兒只得將劍光收轉。
紀光出乎意外,變起倉猝,雖然仗著傳授高明,應變沉穩。對方當時尚無傷人之心,沒有發生禍害,這一驚也是非同小可,口裏只稱:「好險!」
元兒尚不明就裏,問道:「惡蠱無非逃走,沒有擒著罷了,何故如此膽小?」
南綺笑道:「你在是朱真人門下,會說出這樣話來。紀老先生所施埋伏乃是玄門秘傳太虛遁法,與昔日諸葛孔明在魚腹浦所設的八陣圖雖是一般運用,卻有不同。如遇見對方敵人道力太高,便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使你身受其害。適才敵人已然走入休門,眼看成擒在即,忽然來了他一個厲害黨羽。
「以那人的本領,盡可更進一步將我們的陣法全部破壞。那架上便即散裂,立時湖水倒灌,這座沙洲怕不崩塌淹沒。他既與我們為敵,卻只將入陷的人救走,並無過分舉動,好生令人不解。」
時紀光滿臉焦急之狀,正要取火焚香求救。
南綺攔道:「來人雖然厲害,不過略精旁門禁法,尚未與他交手。再者老先生禁法已撤,不怕反制,何必如此急急?少時她如來犯,我等抵禦不住,求救不遲。」
紀光明知破法之人,除玉花姊妹的師父天蠶仙娘外,沒有別個。心中憂急,想將無名釣叟請來,好早為防禦。聞言雖不知南綺、元兒二人深淺,但是不好不依,只得停手。
紀光說道:「玉花姊妹的師父天蠶仙娘,號稱南疆蠱仙,厲害無比。」
好些時過去,東方有了魚肚色,並無動靜。
紀異道:「外公,我看他們不敢來了。天已快亮,等我去往後岸洞內,將菌毒涎取來,和上藥,與裘叔叔去了蠱毒吧。」
紀光搖頭道:「說她不來,卻還未必。今年正月,還聽無名釣叟說,天蠶仙娘近得妖書,本領迥非昔比,連他本人也未必是她對手。並說她雖是百蠱之王,與人為仇,從不暗中行事。多半避開正午,在黎明後和黃昏以前出現。適才破我奇門埋伏,不做得過分,也許因此之故。這時事難逆料,你且將菌涎取來,治了蠱毒,再打主意。」
紀異取了一個玉匙,提劍自去。一會工夫,取來菌涎。紀光先取出兩丸丹藥,請南綺、元兒二人服下。然後從藥鍋中取了些膏子,抹在布上,剪成四張圓的,請二人貼在前胸和尾脊之上。吩咐盤膝坐定,不要動轉。
這時二人剛覺腹痛煩惡漸漸發作,比起先前還要厲害一些。及至貼了膏藥以後,又覺心腹脊骨等處麻癢,加以疼痛煩惡交作,甚是難耐,便和紀光說了。
紀光道:「天蠶仙娘既是玉花姊妹恩師,又是她們的義母,如被她們請動前來,必用妖法加重惡蠱之力。幸是二位受有仙傳,多服靈丹,如換旁人,此時縱然苟延喘息,不久仍要腹裂而死。現在我的丹藥之力俱以發動,務請忍耐片時,便可化毒除根了。」
二人只得強忍。約有半盞茶時,東方漸明,二人覺要方便。
紀光大喜道:「恭喜二位,少時便可無恙了。但盼此時不要出事才好。」
說罷,忙命紀異領了南綺,自己領了元兒,分別走向隔室,安置好了便盆,即行退出。
元兒、南綺到了室中,才一蹲下,便覺兩股奇熱之氣,分由腹、脊等處直灌下來,燒得生疼。頃刻之間,滿盆俱是淤血,奇臭無比。解完起身,煩痛麻癢若失。剛剛互相穿好出室,紀光祖孫已在外相候。
紀光剛說了句:「這就好了。」
忽聽一個極嬌嫩柔脆的女子聲音說道:「大膽老鬼,我兒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何屢次上門欺人?如非義兒通靈求救,豈不葬身你手?因榴花兒要個丈夫,快教那一對童男女到湖這邊來見我,男的與榴花兒成親,童女嫁給我一個仙童。不但饒你不死,你四人與我成了親眷,都有好處。如待我親自動手,悔之晚矣!過一個時辰不過湖這邊來,等我親臨,那時死無葬身之地,休怨我狠毒。」說時,那語聲若近若遠,又似說話的人就在室內一般。
眾人往湖對岸一看,晨光郎潤,林石如沐,並無一絲敵人跡兆。
元兒初生之犢,無所畏怯。紀異素不服低,聽了雖有些驚異,並未放在心上。只紀光一人聞言大驚,二次又把向無名釣叟求救的信香拿起,往藥灶中去點。
南綺先只在旁冷笑,見紀光慌急神氣,一手把香奪過,說道:「老先生休得驚憂。我們起初中毒,只固不知就裏。如今鬼蜮伎倆業已看破,這賤婢僅會了一點千里傳聲之法,便來此賣弄嚇人。你求的這位無名釣叟,雖未見過,他那故去的師父麻老僧,卻曾聽舜華家姊說起,儘管能在南疆稱雄,結果仍死在一個異派無名後輩手裏,並無什麼出奇本領。
「我如勝不得這妖女,你再求他不遲。如怕我抵敵不住妖女邪法惡蠱侵害,這裏有一件法寶,乃是我長春仙府封山之寶,我將它施展開來,便有一團仙雲將這沙洲罩住,休說妖女難以侵入,便是真正神仙,也未必能夠衝破。」說罷,從身畔取出一個薄如蟬翼、霞光燦爛的袋兒,交與元兒道:「此寶你原懂得用法,你可守在這裏,由我一人前去除那妖女。如聽我傳言報警,你速將此寶放起,再由主人焚香乞援。見我不是妖女對手,便用梯雲鏈遁回。我真個事急,也另有脫身之法,無須顧慮。」
元兒哪裏肯依,答道:「我兩人好歹都在一處,南姊去除妖女,怎留我一人在此?要去都去。」
紀異以為說得有理,方在拍手稱善,南綺已妙目含威,怒對元兒道:「這不比我們誅蟒容易,你曉得什麼,妖人口出狂言,所會邪法必然不少。我一人出戰,還可隨意施為,進退無礙,你不過仗著那兩口仙劍,一個不巧打敗,是顧你,還是顧我?況且你在這裏緊握梯雲鏈,我如遇險,還多上一條退路,豈不是好?」
元兒仍是不依,一再婉求。
南綺無法,只得接過法寶,對紀光道:「妖人此時不再發話,必在對岸等那時辰到來,我們不降,再行下手,此時還可出其不意。只是令孫雖有一口仙劍,並不會用,不可讓他同往。我二人去時,便將尊居封鎖,放心勿慮。」說罷,略一準備應用法寶,囑咐元兒緊隨自己動手,多加小心。然後把梯雲鏈交了一副與紀光,傳了用法,以備退身之用。紀光情知事情太險,自然力禁紀異不許同行。